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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半老徐娘燃欲火 包天色胆为红颜


“账房”张云卿在梅满娘脸上亲了一口,站起身来,边穿裤子边叫。

        “别别这样”梅满娘央求道,“这事不能让下人知道。”

        “没事,”张云卿大大咧咧继续喊道,“寻一套满娘的衣服送来”

        账房闻声,梅满娘羞得赶紧往仓库里藏。一会,老账房送衣服过来,张云卿指了指仓库接着便是梅满娘叱骂账房的声音。

        话说山门巨富梅满娘,夫家祖上曾为朝廷命官,娘家亦是望族,可谓树大根深,历任武冈县长,要想在武冈站住脚,非得拜梅满娘这个码头不可。山门系武冈粮仓,历来为土匪横行之地,自从梅满娘的公公发迹,各路土匪非但不敢骚扰她家,还争相在暗中送礼结识。到了梅满娘当家,洞口巨匪邓双发见她丈夫早丧,一门孤寡,就恃强欺凌,结果遭遇灭顶之灾。为此,梅满娘的盛名就在江湖远播。

        梅满娘丧夫后,两个儿子在长沙读洋书,家中只有十几名男仆,负责收租、跑脚及各类杂务。一般外勤由心腹邓集华主事,内务由老账房邓集让操持。她喜欢养狗,家中经常养了十几条凶悍威武的大黄狗,被驯服得十分听话。养狗除了娱乐,还有另一用处。虽说山门无大匪,但小偷却多如牛毛。这些人多是穷苦出身,熬不住饥饿才撬门爬墙,捉住了也不好重罚。有了狗,小偷就不敢来。梅满娘还养了六七匹骏马,傍晚时常见她在田垄驰骋。她的两个儿子也喜欢马,暑假回家以马为伴。

        1921年初秋某日,有自称“黄大顺”的土匪送来片子,索要粮食、银钱。梅满娘确实吃了一惊,她吃惊并非害怕,而是惊诧武冈境内居然有这样大胆的土匪。她叫来邓集华,问黄大顺是何路神仙。想不到连消息灵通的邓集华亦不知“黄大顺”为何人。她私下想:这黄大顺想必是刚刚上山为匪的生手,也难怪,不知者无罪,由他去吧,他最终会有认识我梅满娘的一天。

        岂料过了几天,黄大顺狮子大开口,索要稻谷百担、大洋一万。接着,她的亲戚也来告状,说黄大顺给他们加码,央求搬兵去剿灭他。

        如此一来,梅满娘竟对“黄大顺”有了兴趣,遣邓集华下去打探,并去函要求一叙。更出她意外的是“黄大顺”居然敢来。

        为匪者都俗不可耐,可梅满娘初与假冒“黄大顺”的张云卿见面,却感觉到他全身溢满阳刚之气,谈吐中机智与霸气并存。梅满娘寡居多年,本已心静如水,但在这个男人面前,竟难以抑制某种潜在的冲动:她对张云卿产生了好感。

        送走客人,梅满娘冷静下来,理智战胜了感情。她叫来邓集华,吩咐道:“下去盯紧黄大顺,要切实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

        邓集华很快探得张云卿一伙已迁到燕子岩,并向万春发打探梅满娘的底细。

        邓集华回府报告,梅满娘情不自禁称赞:“果然是一位十分了得的土匪”

        “满娘说谁”邓集华不解。

        “张云卿”

        邓集华讨好说:“他不知道天高地厚,才敢把片子送到我们家。等他知道满娘是什么人,他肯定来向满娘赔不是。”

        “难说,你还是快马加鞭到县城,向赵县长告急,最少得派三十匹快马在天亮前赶来”

        “你是说张云卿真有狗胆来索要钱财”

        梅满娘点点头:“是的,他知道我三天后必然有防备,可能会提早一天过来。”

        邓集华不再多说,去马栏牵了一匹快马,飞奔武冈县城。

        次日一早,邓集华报告赵融亲率剿匪团队已经到了洞口镇。与此同时,张云卿果然率匪徒提前来索要钱财。

        梅满娘即令邓集华从后门抄小路去洞口镇催赵融速来救援。

        书接上回,却说自以为得手的土匪在槽门外被赶来救援的官兵团团围住,留在曾府的张云卿感到情况不妙,突然凶相毕露扑向梅满娘。

        梅满娘奋力反抗,但她毕竟是女流之辈,几个回合下来,渐渐不支,躺在地上质问张云卿:“你、你想干什么”

        张云卿淫笑。

        “你难道不晓得官兵已经到了门外面”

        “晓得了又怎样”张云卿反问。

        “那你放了我,或许我能救你。”

        张云卿冷笑:“你太小瞧我了。我是你随便能哄的放了你,我死得更快”

        “你不放我会死得更惨会将你碎尸万段。”

        “只要是死,好死和惨死没有本质区别。但现在如果我不玩你却会是一生的憾事。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亦风流。我”张云卿粗暴地扯开梅满娘的旗袍,白白的酥胸呈现在眼前

        梅满娘就要被剥光衣服了,不由得大声呼叫,话尚未喊出,一张滚烫的嘴已将她的唇咬住,一股浓烈的男人气味直灌五脏六腑。她全身一热,刹那间久违的本能欲望被唤醒,然后她没有再作任何反抗,仿佛又回到了少妇的时代

        外面的匪徒很快被赵融全部制服,一个个五花大绑,准备交给梅满娘处置。

        老账房邓集让因为未得到梅满娘的指令,不敢开大门。突然,他听到梅满娘的呼救声,但却只叫了一声。他感到情况不妙,就手持一根木棒,循声来到仓库,听到过道里有窸窣之声,探头一望,妈呀,一个光屁股男人正压在东家身上动作,东家则在下面发出愉悦的呻吟之声。老账房立马掉头走开。

        暴风骤雨过后,云收雨住。梅满娘发现自己赤身裸体,恢复了本能的羞耻感。她红着脸道:“我的衣服被撕烂了,你叫我怎么离开”

        “账房”张云卿大声叫道。

        “别别这样”梅满娘央求道,“这事不能让下人知道。”

        “没事,”张云卿大大咧咧继续喊道,“帐房寻一套满娘的衣服送来”

        邓集让听到呼叫,不假思索寻了主人的衣服,可是到了门口又犹豫起来想进去又怕主人怪罪,恰好里面的张云卿又叫了一遍。邓集让斗胆走进,结果看到了他最不愿看到的场面。

        邓集让放下衣服转身就走,却被张云卿叫住。

        “老邓,过来一下,有点事。”

        老账房听话地回过头来,但张云卿随即又说:“没什么,下去吧。”就在邓集让转身之际,眼前一黑,脖子被铁钳般的手抓住

        梅满娘更衣出来时,见邓集让口吐白沫已倒毙在地,惊问:“你为什么杀他”

        张云卿搓了搓手,淡淡地说:“为了你。我无所谓,但你的名声要紧。”

        “你不必杀他,警告就可以了。”

        “不,警告是一句空话,起不了任何作用,任何警告都取代不了叫他永远闭嘴。现在我的弟兄是死是活就看你的了。”

        梅满娘拢了拢零乱的头发,走向槽门,外面的刘异正在等听她的吩咐。

        “梅姐”赵融从白马上翻身下来,“让你受惊了。”

        “没什么。”梅满娘四处望望,“邓集华呢”

        “他步行,稍慢一点,很快就到。”赵融手指被绑的匪徒问,“怎么处置”

        “把他们放了。”梅满娘说,“这些银子是我借给表弟的。邓集华混蛋,话都不会说,叫赵县长白辛苦一趟。”

        “没事就好。”赵融故作轻松地说,“我这就走,就不打搅梅姐了。”

        “不进屋坐坐我表弟也在。”

        “谢谢,赵某还有公务在身。”说完跃上马背,率部离开。

        马蹄声远去,梅满娘目送马队消失直至看不到,回过头来张云卿正站在身后。

        获救的匪徒们几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一个个目瞪口呆。

        “弟兄们,银子是梅满娘借给我们的,大家好好干,一年后要双倍偿还”张云卿大声宣称。

        匪徒起程了。张云卿再次走近梅满娘,“刚才我说的不是玩笑话,一年后真会双份还给你”

        “你以为我很在乎钱”

        “你想歪了。我是个男人,男人该有男人的气派。专占女人便宜的男人难道你也会在乎”

        “很好,如果你明年真能双份还我,算我没看走眼。”

        张云卿叮嘱道:“多保重,我会常来看望你”

        张云卿回到燕子岩。匪众一时沉浸在欢乐中,想着用这笔钱,发展人员、购买枪支,然后吃香喝辣称霸绿林。

        一段时间过去,大家冷静下来。把注意力集中到张云卿身上,他卓尔不凡的能力与胆识强烈地震撼着每一个匪徒。特别是随张云卿去过曾氏大宅人,对张云卿的崇拜与仰慕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无形中已将张慕云摈弃于脑后。

        敏感的张慕云也意识到,张云卿取代自己已是迟早的事,内心的不安熬成了心病。

        最近一段时间,大家忙于安顿和整理。燕子岩是个死洞,一旦打起来不利于逃走,张云卿建议在岩顶开阔地造茅屋、筑工事。张云卿和张亚口则苦练枪法。

        这天晚饭后,张慕云正准备与蒲胡儿就寝,尹东波与谢老狗却心事重重来找他。

        尹东波进屋后又望了一眼门外,欲言又止。张慕云会意,对妻子说:“胡儿,帮我去望望风,不许任何人进来。”

        蒲胡儿走后,尹东波说:“大哥,有些话我憋住已经好久了。”

        “我也是,和老尹憋着同样的话。”谢老狗附和道。

        “说吧。”张慕云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是我有意要挑拨你们叔侄,”尹东波说了这半句,观察到张慕云没有大的反应才继续说,“常言道,一山难容二虎。如今你满叔的能力、威望已经在弟兄们心目中这对大哥难道不是威胁”

        张慕云脸上的肌肉搐动着,突然怒目圆睁:“放肆我和满叔是骨肉之亲,他的所作所为有哪点对不起我有哪点危害了你们你还说不是有意挑拨,这不是挑拨又是什么”

        尹东波站起来,嘴唇抖颤着跪了下去:“大哥,请你一定要听我把话说完三年前,我们十几个武冈同乡在离开家乡之前,一起歃血为盟酒,结为异姓兄弟。你年纪最大,我们推举你为大哥,一起发誓,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然后一起离乡背井,广西当兵。三年军旅生涯中,我们出生入死彼此关照,真正无愧于当初的誓言。后来,大哥向弟兄们说起自己的仇恨,我们又义无返顾拖枪回家,杀了谭帮才。现在,弟兄们已无回头路可走,都一心一意跟着大哥打家劫舍,过几天快乐日子。仅此而已。自从满叔入伙后,明白人都知道他的大略雄才,恕我直言:大哥与他比较,差距何止十万八千里我再斗胆说一句以满叔的大才他竟愿意屈居大哥之下,若非别有所图,实实无从解释”

        “扑通”一声,谢老狗也跟着跪下:“大哥,你就听老尹一句话吧。俗话说,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满叔要称霸绿林,我们只图几天快活日子,志不同,道不合,教我们如何能成一家大哥,当断不断必有后患,你要替弟兄们想想啊”

        张慕云内心虽不认为张云卿别有企图,但两名心腹的分析却无可辩驳,他痛苦地捶着太阳穴,仰起脸长长地叹了口气:“两位起来吧,容我再好好想想。”

        “不用想,”尹东波说,“问题已经很明白,快请他走路,你还犹豫什么”

        “就算你们说的有一定道理,可是,我如何向满叔开口”张慕云痛苦地摇头。”

        “大哥你只要点个头,其余的事由我来做。”尹东波说,“我会告诉他,我们胸无大志,是一群小打小闹的小山贼,别误了满叔的万里前程。听了这番话,他心里自会明白。”

        “他劳苦功高,难道就让他这样空手离开”张慕云质问尹东波。

        尹东波摇头:“大哥放心,我会让他满意的。实不相瞒,来这里之前,我和老狗把什么事都想好了。满叔投靠我们,是因为没有枪。如果我们在提出分家时,瞒着他先弄一批枪,然后分一半给他,双方也就扯平了。”

        “弄枪现时我们去哪里能弄到枪”

        “先把黄桥铺团防局暴掉,找刘异借枪,他们虽有三十条人枪,但平常都很松懈”

        张慕云:“说得轻巧,吃根灯草,我们连最后一颗子弹都留在马鞍山了,难道就用十几条烧火棍去打黄桥铺”

        大哥你别担心,我们既然敢提出来,自然就已经想好了解决的办法。尹东波说到此处,把嗓门压低与张慕云耳语。说得张慕云连连点头。

        尹东波、谢老狗走后,蒲胡儿走进屋里随意问道:“你们又在商议什么事情”

        “一个女人家只管过日子,男人的事不要掺和。”张慕云心情正好,看着姿色动人的胡儿,不觉来了兴致,一把将她拽过搂在怀里。

        蒲胡儿本是诗书人家出身,原姓邓,武冈大甸人。其祖上曾有过显赫的历史,并在中国文学史上有过一席之地。其祖邓厚甫,清朝进士,官至道州布政司,与近代史上洋务派首领左宗棠有同僚之谊,交往颇深。后因愤世嫉俗,弃官归隐。归隐时,左宗棠特意题诗相赠:

        题邓厚甫采芝图

        飘然曳杖息尘肩,归种都梁二顷田。

        却恐采芝云雾窟,世人又谤是神仙。

        邓厚甫归隐后,有子邓辅纶史称邓弥之,自幼天资聪颖,熟读诸子百家,博采众长,自成一派,为“湘中五才子”之首。咸丰元年1851年中进士,充任曾国藩幕僚,颇受器重,后官至浙江道尹。

        邓辅纶之子邓国献,也是一代奇才,五岁时,父亲邓辅纶的好友王闿运来到武冈。一日,王以“三人成众”为上联,要国献联对。国献不假思索,即拆“王”字为题续出下联:“一士为王。”王见状大喜,认为儒子可教,长大必有出息,遂将女儿无非闺字娥芳许配给国献为妻。

        王闿运,字壬秋,湖南湘潭人,咸丰二年举人。先后为肃顺、曾国藩幕僚,近代著名文学家,历主成都尊经、长沙思贤、衡州船山诸书院及江西大学堂讲席。

        王闿运见邓国献颇有天资,厚爱有加。邓国献亦不负岳丈所望,十岁那年,翁婿游黄鹤楼。黄鹤楼上历代文人墨客墨迹颇多,王闿运令女婿也来一副对联。其时,正值春和景明,邓国献略加思索题曰:

        把酒对晴川,无数白云都过去

        题诗问芳草,何年黄鹤再归来

        王闿运赞叹不已。及邓国献成年后,与无非完婚。按武冈习俗,新婚夜亲戚朋友来闹洞房。新娘无非落落大方地说:“你们要闹洞房可以,但我作一上联,你们要能联上才能闹。”说着,就用手指着桌上的灯盏说出上联:

        花烛蟠龙,水里游龙火里去

        众人听了,绞尽脑汁竟无人能对出。正在为难之际,新郎国献出来解围,他以新娘绣着金凤的鞋为联,对出下联:

        金莲绣凤,天边彩凤地边飞

        联对一出,众人称妙。

        然而,这一段姻缘并不美满。为了让丈夫早日取得功名,婚后,无非督夫甚严,国献不堪重负,竟患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整日疯疯癫癫,不理世事,夫妻向背,竟若路人。无非在“有婿如此,不如为娼”的哀叹中,久病不起,终于弃世,留下一女。

        无非死后,无人管束,国献疯癫更甚,流落长沙,乞食街头,路人遇之,皆呼为“邓疯子”。岳丈王闿运却宽大为怀,惜才之心不死,撰联相赠,劝他回家读书,钻研学问。其联云:

        久客人情当自惜

        倦游诗赋始名家

        但邓疯子却不领这份人情,反借“疯”行“讽”,骂到岳丈头上。有一年,王闿运在家大宴宾客,席间诗兴大发,遂举杯作一上联曰:

        春明二月齐眉酒

        王是名人,又是饱读诗书的文坛名家,众宾客自然对他的上联鼓掌称好,谁知国献不但不叫好,反而趁岳父下联未出之际,举杯而起,毕恭毕敬地对出下联:

        王老一言狗屁诗

        众客愕然,王闿运更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此不再理会这个女婿。

        邓国献后来一直在外疯癫,终至死于他乡。留在家中的女儿,虽天资聪慧,美丽动人,奈何无人照料,加之家道中落,亲友不予接济,长到十二岁,被县城五里牌鸨母看中,沦落风尘。按妓院规矩,凡姑娘都得有个叫得响的艺名。鸨母虽不懂诗为何物,但见邓家是诗书世家,常听说书人讲蒲松龄的聊斋故事,故事中的狐仙都美丽动人,遂给新来的姑娘取名“蒲胡儿”

        蒲胡儿挂牌之后,嫖客盈门,时有黄桥铺大财主谭帮才进城狎妓,即被胡儿的美艳迷住心窍,遂出资八百大洋,将蒲胡儿赎出纳为小妾。

        蒲胡儿来到黄桥铺,这小地方的男人们不曾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都为之眼亮,虽自忖不一定能上手,只要看上眼心里也能舒服半天。那时的张慕云、张云卿自然也不例外。有时运气好,能跟蒲胡儿说上几句话,那可是最大的享受。

        张慕云对蒲胡儿存有非分之想是在他的父亲被杀之后。他决心落草,除了复仇,另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想占有蒲胡儿。

        张云卿对蒲胡儿存有非分之想,则是张慕云占有了蒲胡儿之后。张慕云的成功让他明白:只要敢想,这世界上没有办不成的事。

        张慕云与蒲胡儿一番温存后便相拥而卧,正酣时突然被敲门声惊醒。

        张慕云连忙起身,已是下半夜,他知道是尹东波、谢老狗回来了,他推了一下身边的胡儿,见她还在梦中,便摸起枕边的手电筒亮了三下,门外亦干咳三声,果然是尹东波他们。

        “子弹的事落实了么”张慕云问。

        “落实了,一听说是要与张顺彩作对,朱云汉和他的军师杨相晚十分慷慨,卖给我们一千发子弹。”是尹东波的声音。

        “你说的话他们都信”

        “张顺彩帮助刘异在马鞍山攻打我们的事,他们早就知道了。他们还说,我们早就该报这一箭之仇了。”尹东波说。

        “很好,这事你们办得很成功。”张慕云亮起手电,开箱查看了子弹,满意地连连称好,吩咐谢老狗道,“把它藏到我的床底下,小心,别惊醒你嫂子。”

        谢老狗力大,轻松地把一箱子弹塞进张慕云的床底下,站起来时,仍不忘借着窗外微弱的星光,贪婪地瞅着罗帐内的蒲胡儿舍不得离开。

        “老狗,怎么那么慢”张慕云不满地催促道,“出来我们再认真商量商量。”

        谢老狗出来,在原来的竹椅上坐下,面对张慕云和尹东波,说:“出谋划策的事我做不来,打仗的事算我的。”

        “我们正是要叫你去打仗。对了,”张慕云又记起一件事来,“在去和回的路上,有没有人发现你们”

        两人都说没有。

        “没有就好。”张慕云松了口气,“这事必须保密,也只能等到临出发时才通知弟兄们。关于我满叔的事,朱云汉他们说什么没有”

        “说了,杨相晚说得最多。”尹东波捂住嘴轻咳一声,“他们确实想拉满叔入伙,满叔没有干。”

        “为什么”

        “因为满叔的野心不小,不愿受制于人。”

        “难道在我这里就不受牵制”张慕云皱了皱眉头。

        “所以杨相晚特别提醒我,说张顺彩不足为惧,我们最危险的敌人是张云卿。他投到你手下并非像他说的那样想帮你一把,而是想借鸡下蛋,兼并我们。他的说法正好和我的估计相吻合,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不要脸,你算哪路英雄”谢老狗揶揄道。

        “我没说我是英雄,这不过是比喻。”尹东波分辩道。

        “你还不承认,你红口白牙”

        “好了好了,别抬杠了。”张慕云道,“我们下一步是研究行动的具体计划。两位有什么高见”

        在张慕云这股土匪中,比较有能力的也就是他们三个。尹东波足智多谋,但缺少魄力;谢老狗作战勇敢,特别是举枪击落天上飞鸟很能服众,但谋略不够;张慕云并无特别突出之处,但办事沉稳,能平衡谢、尹之间的关系。这三人正好成为三足鼎立的关系,撑起这一个绿林整体。

        “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所以”

        “不对,不是俗话说,是兵书云。”谢老狗不等尹东波说完即打断道。

        “老狗”张慕云用手按住尹东波的肩,示意他不要计较,一边教训谢老狗说,“现在是关键时候,你少说句废话好不好”

        谢老狗果然噤若寒蝉。在陆荣廷部服役时,三人同在一个连队,打过大小数十次战斗,经历过九死一生,每次都是尹东波出谋,谢老狗不服,最后张慕云支持尹东波,才一次次大难不死。

        张慕云等谢老狗不吭声了,就转对尹东波道:“老尹,你接着说。”

        “兵书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尹东波说,“所以,我们首先要干的事,就是彻底摸清黄桥铺团防局的底。具体的做法是先派一个可靠机灵的人和团防局的丘八混熟,将他们的作息规律、生活习惯摸准,特别要熟悉周围地形,然后,选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出其不意地将他们打死在睡梦中,夺取那三十条枪”

        张慕云说:“这办法很不错,只是选派谁去最合适呢”

        “我去。”谢老狗应道。

        “你”尹东波说,“你上次不是说那里熟人多,怕被人认出来么”

        谢老狗说:“上次我是不信刘异真会来攻,所以才不愿去。这次不同,是为自己办事不包括张云卿,碰上熟人我可以说是刚从部队逃回来,没事干,想到赌场混一阵。而且最有利的条件是团防局有几位丘八和我熟,我可直接进去找他们赌钱。”

        “这样吧,”张慕云最后决定,“你们两人一起混入团防局,等摸清楚底细再回来进一步研究袭击的方案。好吧,今晚就到这里了,两位回去抓紧休息。”

        尹东波、谢老狗起身打了一个哈欠,恰在这时,竹墙外有响动之声,张慕云条件反射似的喝叫一声:“谁在外面”

        没有人答应,只有一阵柴草的响动从墙外直至黑处

        “不好,有人窃听”张慕云二话没说,亮起手电,打开门遁着响声处寻找,到了尽头,只有一个尚未竣工的茅棚,四周空荡荡,无一可藏身之所。

        “发现什么没有”尹东波随后也赶到,问道。

        “没有。”张慕云用手电四处照着说,“我明明听到柴草的声音很响,一直响到此处,真是怪事,这里什么也没有。”

        “呶,那不是一堆茅草么”尹东波指着废弃茅屋旁边的一堆茅草说,“找找看。”

        张慕云亮着手电走向茅草堆,恰在此时,茅草堆里一阵响动,拱出一个东西来竟是一条足有八尺长的大黄蛇

        两人打了个寒噤,看着黄蛇摇头摆尾地窜向一处密林,才壮着胆子往回走。走了十几丈远,谢老狗也出来了,问道:“是谁,认出来没有”

        “没有谁,是一条大黄蛇。”张慕云说着啐了一口唾沫。

        “不是蛇,”谢老狗肯定地说,“我个子高,在窗口看得明明白白,是一个人”

        “那你为什么不跟上来”张慕云埋怨道。

        “我尿憋得慌。”

        “快”张慕云说,“如果真是人,那堆茅草肯定有变动。”说着要再次往废茅屋里走。

        “慢”尹东波说,“只要不是满叔他们,有人窃听也不要紧。这一去一回要一段时间,我们可径直去满叔屋里查铺,看看少了人没有。”

        张慕云觉得此举甚妙,就快步向张云卿的茅棚走去。

        张云卿和张亚口兄弟同住一间茅屋,距离张慕云的屋约十余丈远。这里的屋都是木桩、竹墙、茅草顶结构,布局按象棋的形式,栋与栋之间都有一定距离,为的是万一危急,可彼此照应。

        张慕云来到张云卿的茅屋窗口,干咳一声,装成查房,用手电在屋里照了照,见一张木板大铺上一路躺着五个赤条条的大汉,才放下心来。

        回到自己屋里,尹、谢两人仍等在那里,问明情况后,才各自回去休息。

        次日,大家仍像往常一样,在林子里认真练兵。特别是张云卿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要刻苦,他练快慢机,瞄准时手上还吊着一块石头,练得满头大汗,仍咬着牙坚持。

        张慕云见他们几个都没有异常表现,然后当众宣布要尹东波、谢老狗去广西全州采购子弹。

        张云卿及所有匪众都知道目前最受困扰的是没有子弹,十几杆枪等于一条木棍,一旦打起来起不了任何作用,都盼望能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因此,以此为借口派尹、谢离开燕子岩,任何人也不会产生怀疑。

        当天早晨,尹、谢两人离开山门,于下午抵达黄桥铺,因两人身上带了不少银子,团防局的人很快把他们当成座上客,一起在宿舍中大赌三日。

        第四天早晨,尹东波、谢老狗借口钱输光了,对赌友说:“我不服输,你们等着,今晚我要拿更多的钱把本扳回来”

        尹、谢回到山门燕子岩已是中午。饭后,张慕云宣布子弹已经购回来,令弟兄们带枪列队逐个领取。

        发子弹时,尹东波、谢老狗在门口按册叫名字,被叫的人应声“有”,然后进来,由张慕云亲自发放二十五发子弹。趁这机会,逐个耳语:“回去马上休息,半夜后若有人推醒你,只管穿戴好携带枪支去岩洞里集合。千万别吭声,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走漏消息,切记切记”

        轮到张云卿,张慕云把自己的快慢机及五十发子弹交给他:“满叔,这个归你了。”

        张云卿也不客气,接过张慕云的快慢机和子弹,当场往枪膛装了十发,然后爱不释手地边把玩边回到自己屋里。

        张云卿走后,张慕云对坐在床沿绣花的蒲胡儿说:“屋里太闷,去外面乘凉吧。”

        蒲胡儿抬头望了丈夫一眼,收起针线,搬了一张竹椅一声不响地去屋外的一棵树下做针线去了。

        这时,尹东波、谢老狗走进房里,与张慕云并排坐在床沿上,一边看着窗外一边商量大事。一切妥当之后,才各自回去休息。

        一直未曾合眼的张慕云听到身边的蒲胡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用手推了推,见没有反应,才蹑手蹑脚钻出罗帐,摸黑穿上衣服,带上汉阳造步枪及手电筒。

        门外,尹东波、谢老狗已等了多时。见张慕云出来,尹东波轻声说:“弟兄们都起来了,在岩洞里等候大哥。”

        张慕云点点头,亦轻声问道:“满叔那里有无动静”

        “没有,他们都睡了。”

        张慕云仍不放心地来到张云卿窗外,借着星光,五条大汉一溜儿躺在铺上,有的打呼噜,有的磨牙,有的梦呓他松了口气,率尹、谢两人攀藤附葛,下到崖下,鱼贯进入燕子岩。

        岩洞内火光明亮,十几个弟兄见张慕云来了,迅速列队。

        张慕云满意地扫视一眼部下,从谢老狗手中接过一把香,在火把上点着了。他站在队列前,宣布道:“今晚我们去暴黄桥铺团防局,弟兄们一定要听从指挥,不许擅自行动。时候不早了,出发吧”然后逐个发一炷香,下令将火把熄灭,由谢老狗领头,走出岩洞。

        洞外很黑,通往山外的路两旁是高高的树林,把仅有的星光都遮了。匪徒们惟有看着前面的香火行走。

        压阵的张慕云远远地看到十几个红红的火点如蛇一般在黑暗中游动,偶尔有风穿过山谷,那火点便散落一抹火花,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成功后,张云卿对他们这帮行伍出身的人自然不敢小瞧他若有自知之明的话,会自动退出这个本不属于他的团体。

        经过四个多钟头的急行军,匪徒们来到黄桥铺街外。他们的出现立即引起一阵狗叫。但这不要紧,现在是凌晨四点左右,镇上的人都在梦乡,别说是狗叫,就是枪声也惊不醒这些后半夜酣睡着的人。

        在进街前,张慕云到一隐蔽处再次点燃一把香,分给部下。匪徒们各持一炷香,用右手举起,半蹲着快步入街。

        黄桥铺的房子多系瓦木结构,窗口开在三尺高处,蹲着走路可避免睡醒者发现,最主要还是不会惊扰各家各户关在屋里的狗这年头匪盗太多,连夜晚游走的狗都要被偷。

        从街口到团防局附近,一路顺利。他们躲入一座祠堂内,就近进行分工。团防局是一座四合天井的瓦木屋,外面有一堵约六尺高的青砖围墙,正大门口是两扇大铁门,不分昼夜有哨兵把守。尹东波详细地向匪众介绍:“这四合天井虽有四栋房屋,但只有两栋住了人,前面是过路,东厢是厨房、饭堂,西厢是仓库和厕所,正屋才是团防局的睡房。刘异住了一个小房间,其余三十人全部睡大通铺,枪就在床头的枪架上。等会儿我和老狗把放哨的干掉,打开大门,弟兄们就冲进去。”说到这里,转对张慕云:“大哥,是不是分两部分行动你领几位在外面接应”

        张慕云点头表示同意。

        一切布置妥当,尹东波、谢老狗把装满子弹的驳壳枪藏好,走出旧祠堂,一路哼着黄色小调,大摇大摆地向团防局走去。

        老远,团防局门口的哨兵喝问道:“站住,什么人”

        谢老狗听出是郑正良的声音,大声回答道:“是我,光文你没听出我的声音吗”

        那边说:“原来是谢老狗呀,这么晚来干什么”

        “嗨,你装什么蒜,昨晚赢了我和老尹的钱,不是说好今晚来扳本的么”

        “嗯,有这么回事。”张光文打着哈欠说,“他们都睡了,我进去看能不能叫醒。”

        “不用你叫,”尹东波忙说,“你守你的门,提防土匪过来暴团防局,我们自己去叫吧。”

        这时,团防局的三条狗对着尹、谢两人吠了一声,郑正良在其中一条狗的头上拍了一下,狗们就不叫了。他又打了个哈欠,说:“那好吧,我肚子痛得厉害,可能是要屙屎了,你们自个去吧。”

        原计划是先干掉郑正良,见他向西边的厕所走,尹、谢只好取消这个计划。来到大门口,将门大打开,向外面吹了声口哨,十余名如狼似虎的匪徒不问青红皂白地一拥而上,对着里头就是一通乱打。

        他们没有受到任何抵抗很顺利地来到正屋,对着大通铺又是一阵乱枪,并齐声呐喊。打着打着,他们感到很奇怪:里面并无任何动静。

        尹东波亮起手电一照:大通铺上空空如也,枪架上连一支枪也没有。

        “不好,我们上当了”尹东波话音甫落,外面即响起了枪声。

        这些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凭丰富的战场经验,知道这是团防局在旧祠堂前与张慕云交上了火。

        实战经验最丰富的谢老狗说:“大哥有难,旧祠堂里人少,无力抵挡刘异的强大火力。弟兄们,救大哥要紧”

        匪众转身欲打回旧祠堂,然而未出大门,对面街上一挺轻机枪从墙洞里喷出火焰,把他们打得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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