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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沈鸿英谋夺武冈城 张云卿策划还魂计


“我用借刀杀人之计。借沈鸿英实力对付他们胡儿,一旦攻下武冈城,下一步我又是什么打算”

        蒲胡儿撒撇嘴道:“这还不知道一旦攻下武冈城,下一步就是怂恿沈鸿英去攻打邵阳然后武冈城就成了你的一统天下”

        张云卿摇摇头,得意地说:“你也太低估我了,难道我会是这种水平吗”

        话说张云卿被困观音岩洞,弹尽粮绝,听张钻子说有办法挽救,喜出望外,抓住他的肩道:“钻子,你说”

        张钻子得意起来:“这次我出去是久了一些,却办成了实事。我知道兄弟们兵困岩洞,钟雪华如黄鹤一去,刘异、梅满娘也难自保,于是灵机一动,决定投靠共产党。”

        “共产党你不是说共产党恨我吗”

        张钻子摇头摆脑:“恨当然是恨,但只有了解内情的人才恨你。可真正的共产党谁知道我们的底细这一次,我正是利用这一点,和武冈共产党的第二号人物拉上了关系。”

        “谁是二号人物”张云卿伸长了脖子。

        “刘卓,老家南桥乡,离朱云汉据地花园不远。他本是破落地主家出身,因天资聪颖,早年考入北京大学,师从李大钊,并深受赏识,因此,也就接受了共产主义那一套思想”

        张云卿打断张钻子:“刘卓,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他有一位姑父在溪,与易豪同寨。当初易豪与思思学校的共产党头头欧阳东接触,正是刘卓牵的头。”

        张云卿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我想起来了。你说他向姑父借钱去北京读书。现在他回来了”

        “今年初他就毕业了,返家途中路过衡阳,正巧国民革命军第八军政治讲习班在衡阳招生,专门培训各地农运骨干。刘卓于是报名参加,结业后被湖南省农民协会派回武冈搞农民运动。”

        “你是怎样与他接上头的”

        张钻子看着尹东波笑道:“这事还多亏老尹的岳父成全。我开始并无把握,只知道老尹的岳父彭斌老先生是农民协会的活跃分子,就主动找他想办法。恰巧刘卓也在他家,原来他俩是师生关系。彭老先生并不认识我,我说是尹东波的朋友,他就十分窘。刘卓当场就说:彭老师,你不是有位在地方部队做事的女婿么我们的革命正需要武装,如能说服他弃暗投明是件大好事,我一听喜出望外。”说到这里,故意停下。

        张云卿咽着口水:“老尹的岳父答应没有”

        张钻子摇头:“这个老鬼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对他的土匪女婿总是耻于说出口。他支支吾吾,刚好给我有说话的机会。我抢过话题说:我和尹东波是一起的。我们早就想弃暗投明,可一时又找不到真心愿意收编我们的靠山,所以一直拖着。刘卓一听很高兴,询问我们有多少人枪,我当然夸大几倍。他连连说好,一支这么大的部队若投入到革命阵营里,一定能起到巨大的作用。”

        “他问过溪陈家寨的事么”张云卿仍有几分担心。

        “没有他根本不提这件事。”张钻子唾沫飞溅,“他怎么会问呢,哪个土匪没有一笔血债反正他们急需用人,这就够了。”

        张云卿点头道:“说的也是。不过,易顺满已有先例,前车之鉴不能不防。”

        “那当然,这个我也跟他谈了。他向我保证,说共产党办事说话历来算数,要我们相信他。最后越谈越投机,就把我们目前的情况全部告诉了他。”

        “他是什么反应”张云卿的心又一次提起来,“他是不是怀疑我们走投无路才想到投诚”

        “这想法是有的,不过他没说出来。他说只要你们是真心投靠革命,他可以用农民协会的名义说服张湘砥退兵。”

        “张湘砥会听他的吗”

        “听他那口气,张湘砥可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在这国共合作时期,共产党代表了一派势力。”

        张云卿道:“事关重大,我总觉得不宜草率行事,应该多多了解,多多交谈。”

        “正是这样,我才在外面呆了三个月时间。第一次交谈之后,我就在彭老先生家住了下来,开导他说:你女婿是土匪,名声不好听,这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旦老尹转为国民革命军,你这位岳丈大人也跟着脸上光彩。佛家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自古有许多名将都出身绿林,武冈宋朝的杨再兴就是一例,就是现在的湘军著名师长陈光中也出身绿林。我的一席话果然说服了他,表示愿意从中说合。过了几天,刘卓又来到彭家,这一次他提到了陈家寨惨案”

        张云卿就紧张起来,问道:“你如何回答他”

        “我没有从正面答复。”张钻子说,“我先说了我们与易豪的恩怨渊源,然后反咬一口陈家寨是易豪纵火烧的,把罪状推到我们头上。在刘卓面前,我指天发誓,大叫冤枉。最后,刘卓说,如果我说的是实话,他马上向张湘砥解释。”

        谢老狗插嘴道:“他能解释得清么就怕张湘砥不信。”

        尹东波白了他一眼:“这种事谁也解释不清,张湘砥本身也在黑处,我看这事有几成把握。钻子,真有你的当然,我岳父也在中间起到了关键作用。”

        张钻子得意之状不言而喻,接着又说:“刘卓临走要我放心,他会在近日尽快把事情办妥。本来我是要跟他一起去县里见张湘砥的,我也是估计你们有可能断粮,情急之下冒失突围,正好中了易豪的圈套。所以,我来不及和刘卓商量,就匆匆赶了回来。满老爷,刚才弟兄们都去洞口干啥”

        张云卿道:“易豪派了人在外面嚎叫,鼓动弟兄们出去投降,还说只杀我,尹东波以下的弟兄都可以饶恕。”

        “每天都是这样的么”

        张云卿说:“今天才有的事。”

        张钻子击掌道:“可见刘卓已经跟张湘砥谈妥了,易豪可能是得到了撒退命令,狗急跳墙,采用这最后一招,引诱你们上当。”

        张云卿点头:“我估计是如此。幸亏你回来得及时,再过几个钟头,我真要突围了。你这次立了一大功”

        张钻子脸放红光,扫视一眼道:“弟兄们,黑暗的日子结束了,明天,最迟后天,易豪的部队就要撤走。”

        后半夜,张云卿遣尹东波出洞打探,果然发现易豪及部众正悄悄撤走。

        天亮了,马鞍山周围各路口的岗哨一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张云卿为了慎重,仍不敢贸然出洞。又在洞内坚持了一天一夜,才趁着深夜摸回石背张家,大家饱吃了一顿饭。

        过了两天,一位自称邓成云的年轻人来到石背找张云卿。张云卿把他请入客厅,试探地问:“邓先生,刘卓会长很忙吧”

        邓成云明白他的意思,直言道:“刘卓同志当然很忙,他是湘西南农民协会的领导,很多重大事情都离不开他。”

        “那么,邓先生能不能全权代表刘会长”

        邓成云鄙夷地看了张云卿一眼,说:“我和刘卓属同志关系,在组织里,地位是平等的。我们正准备筹办农民协会,需要扩充武装力量来建立自己的政权。听刘卓说,张先生出身贫苦,根子正,又心向革命,因此,我们这次从中说合,解除了对你的包围。”

        张云卿连连道:“谢谢,谢谢。我家祖祖辈辈出身佃农,到我这一辈命更苦,不到十岁父母双亡,给地主张光火家放牛,受尽了折磨,那时候我若知道有一个专为穷苦人鸣不平的共产党,肯定举起双手拥护。”

        邓成云:“现在觉悟过来也不迟。你是穷苦出身,按道理该站到劳苦大众一边。从即日起,把你的旧部都召集起来,清点一下枪支、弹药,办妥后领着队伍来城里找我,我给你派一位指导员,负责政治工作,以后你们的任务就是维护农会的安全,对付那些有反抗情绪的土豪劣绅几天时间把队伍拉进城去”

        “不不不”张云卿连连摆手,“我们不敢进城,弟兄们一听到进城二字心就发怵。”

        “这是为什么”邓成云不解。

        “邓长官应该听说过水西门外易顺满的故事,那个坟茔掩埋了一大堆”

        邓成云明白过来,说:“这次你一百个放心,我们共产党做出的决定,没有人敢从中作梗。更何况张湘砥团长也是位通理的正义军人。”

        张云卿仍摇头:“他算什么正义军人,拿易顺满的事来说,先是说收编人家做补充营营长,人家一就范,脸一变,活生生杀一个帮派,太残忍了。我不干”

        邓成云不高兴地说:“你的手下是如何向刘卓许诺的一下子就不干,这不是出尔反尔么”

        “我没说不跟你们干,只是不愿进城。人总该有点防范意识吧。如果不进城,邓长官一道命令,你指东,我张某就绝不向西,一切听从指挥。”

        邓成云皱皱眉头:“关键的问题并不是你肯不肯听指挥,而是你的部下素质太低,需要向他们灌输一系列的革命道理。一旦他们懂得共产主义理论,不用发号施令,他们也会主动把枪口对准军阀,对准土豪劣绅。”

        “那是,那是。”张云卿道,“如今我的弟兄们都觉悟不高,思想认识也不深,满脑子尽是一些绿林旧思想、旧观念。所以说,要他们一下子就相信别人,那是不可能的,如果邓长官觉得合适,就派什么政治人员到我的队伍里向弟兄们灌输革命道理。张某一定举双手赞成。”

        邓成云毕竟年轻,哪里是老奸巨猾的张云卿的对手,一番话就败下阵来,说道:“今天暂时谈到这里。关于你提出的要求,回去后经过研究才能答复。好吧,告辞了。”

        “不不不”张云卿连忙拉住邓成云,“吃过饭再走。我已吩咐备了一席薄酒,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邓成云拒绝道:“我们共产党有规矩,不能吃任何人的酒席。张先生,你不会逼我犯错误吧”

        “你一个人在这里,只要自己不讲,谁会知道”

        “张先生此话差矣。”邓成云正色道,“我是共产党员,纪律、制度是自己订的,为的也是约束自己,我若违反,又何须制订”

        张云卿摇头叹道:“共产党人真是不可思议我也不好强留,容张某送你一程。”

        张云卿一直将邓成云送到大路口,返回又把张钻子叫来吩咐:“我今天虽是第一次和共产党接触,但感到这个组织确实厉害,像没有七情六欲,只一心办事情。这样的人更可怕,你去城里,摸一摸他们的底。”

        张钻子刚走,张云卿又把尹东波叫来:“目前的形势十分复杂,我们必须尽快理顺头绪,你把刘异、梅满娘请来,我有要事商量。”

        次日深夜,刘异、梅满娘赶到,这两位一向无忧无虑的土豪,现在却愁眉紧锁。

        张云卿把两位请进客厅,关心地说:“干爹、梅满娘,几个月不见、你们怎么瘦成这副样子”

        刘异摸摸自己的脸,说:“我瘦了吗那是当然的。”

        梅满娘不语,用手绢暗暗拭泪。

        沉静片刻,刘异开腔道:“我儿,你接我来有何事商量么”

        张云卿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刚刚死里逃生,身边又没一个可以倾诉的,才想起干爹和梅满娘,不知你们近况如何,内心十分挂念,故此特约你们出来散散心。”

        刘异听张云卿如此一说,眼睛红红的了,叹道:“这个世界如今倒了个儿了,千百年来,人有贫富,山有高低,如今穷鬼居然要分我们的田、共我们的产。不干么,也由不得你。我儿,我刚才和尹东波讲了,他的岳父彭斌如今是北乡的农会头头,我那里正属他管辖。前不久,他领了人到我的田里插标给一些穷鬼。如今大势所迫,我一个人违抗不了,也罢了。可是,他竟然人心不足,昨天一早又领着一群穷鬼,还带了梭镖、鸟铳,唱着农民协会歌来到我家,说是有不少农民饿了,要我平粜一百石谷子给他们,这,这真是的”

        “我比你更惨。”梅满娘也开口说话了,“山门镇的农会头头是万春发。”

        “是那位他有一丘田在你门口的”张云卿问。

        “是他。”梅满娘抹着泪,“我和他是世仇,长期都是我家占上风。风水轮流转,转到他占上风了。他领着一伙穷鬼分我的田、砍山上的树,还把我十几个纸坊的帮工全部动员起来罢工,要求加工资。前些日子,他亲自跑到我家,说如今时代不同了,到处是穷人的天下,广东那边的土豪劣绅杀得差不多了,湖南这边很快就要开杀戒。吓得我总是提心吊胆,噩梦不断。天啦,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张云卿望着刘异:“干爹,你是在场面上混饭吃的,上面的形势应该多少有些了解。你说,这样的日子到底要持续多久”

        刘异抚着胡子:“这个也不太好说,要看这次北伐的结果如何。如果北洋军阀获胜,共产党跟国民党就没戏唱,如果是广州政府取胜,根据孙中山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政策,我们这些人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阿弥陀佛。”梅满娘双手合十道,“菩萨保佑吴佩孚,快快打败北伐军。”

        张云卿发现从刘异、梅满娘口里再掏不出东西来了,便露出倦意,刘、梅即起身告辞。

        刘、梅走后,尹东波过来问:“从他们口里你了解到什么了”

        “还不是农民运动很凶,更进一步的就没有了。”

        尹东波道:“他们当然只知道这些,若要论消息灵通、分析问题透彻,还只有他”

        “你是说张光文”

        尹东波点头:“正是。”

        张云卿道:“你去把他请来。”

        尹东波尚未起身,外面的谢老狗报告张团总过来了。张云卿起身去迎,张光文已经走来,抱拳道:“顺路,别来无恙”

        张云卿摇头:“我正要找你呢,可巧你就来了,”

        “找我什么事呀”

        张云卿叹道:“还不是农民协会的事。”

        张光文一听,也紧锁眉头,叹道:“我也为此事万分苦恼。如今我家的田产已被一班穷鬼们插了标,我哥哥急得日夜啼哭。”

        张云卿道:“可不是这样,刚刚刘异、梅满娘一提起这件事,也是老泪纵横。”

        “刘异他们也来这里了”

        “他们希望这样的日子快点结束,可又摸不准事态将沿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变化。光文兄,看问题你比我们透彻。刚才刘异说,如果北伐成功,穷鬼们的气焰还会高涨,是不是这样”

        张光文摇头:“没有这样的说法。北伐与农民运动是两码事:北伐是国民革命军与北洋军阀之间的斗争,农民运动仅仅只是共产党的胡闹。依我看,如果北伐能取得胜利反而对我们有利。”

        “此话怎讲”张云卿望着张光文。

        “因为,一个阶级总是要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替自己谋利益的,这是一个最基本的常识。国民革命军中的多数头目,如蒋介石、白崇禧、胡汉民、陈铭枢等人,都是有产有业的。他们总不会蠢到自己打出天下,又拱手奉送给一班穷鬼。现在正是北伐的关键时刻,他们还需要利用北伐军中的共产党为他们打仗。一旦北伐成功,第一件大事就是调转枪口清算共产党”

        张云卿张嘴听着,赞道:“说得好分析得太透彻了,果然跟一般人的见识不一样”

        “所以,”张光文说,“不管是谁,紧要关头,都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任何人跟着共产党胡闹,都是没有好结果的。”

        张云卿一惊,问道:“谁跟着共产党胡闹是张湘砥么”

        张光文目光直视张云卿,喉结动了动:“张湘砥不会跟共产党胡闹。如果是,地方上的富人早就人头落地了。”

        “他既然不跟着共产党,为何不公开阻挠”

        “他没有这权力。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就像一顶大帽成了每一位国民革命军将领头上的紧箍咒,共产党正是靠着这一层保护才敢放肆的。”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云卿叹道,“每次迷惑时和光文兄一交谈,总是有如醍醐灌顶。”

        过了数日,张钻子从城里回来,张云卿问:“这几日情况怎样”

        张钻子摇头:“这段时间北伐军抵达湖南,武冈好多的共产党都往省城参加欢迎大会去了。邓成云从您这里回去后,就去了长沙。”

        “刘卓呢”

        “他去得更早。他是欢迎大会的筹备委员之一,我们还在观音庵岩洞,他就去了省城。”

        张云卿点头:“难怪那天他没有来,由邓成云代替。有关他们的其他情况呢”

        张钻子说:“刘卓是武冈南桥乡人,北京大学李大钊得意弟子,这次是奉省农协之命专门回家乡搞农民运动的;邓成云是县城南门外人,省第一师范学校毕业,是毛泽东的同学。不过,这两个人并不是主要的。为首的另有其人。”

        “他是谁”张云卿的眼睛射出鹰一样的凶光。

        “思思学校的欧阳东和邓中宇。”张钻子说,“欧阳东是武冈县城人,出生于一个印制抄本账簿的市民家里;邓中宇是南乡人,出身贫农,年幼时过继给叔父才有机会念书。这两个人都是同一年考入湖南省立第一师范,与毛泽东、蔡和森是同学,交往颇深。欧阳东身材不高,带一副近视眼镜,博学多才。民国6年,毛泽东任一师学友会教育研究部部长,欧阳东是他的下手,任教育研究部干事兼书记。邓中宇则是该会的积极分子。毛泽东是一个赤化分子,欧阳东、邓中宇常与他秘密集会于岳麓山爱晚亭或橘子洲头,听信一些赤化妖言。民国8年,欧阳东、邓中宇学毛泽东的样,成立了武冈旅省学友会,创办武冈旬刊,公开宣传毛泽东那一套赤化思想。民国12年,欧阳东、邓中宇回武冈创办第一所新潮学校思思学校。据说,思思是从两个外国人名字上面弄下来的。这两个外国人就是共产党的鼻祖,其中有一个叫马克思。他对外解释时,说是从孔子的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一语而来。”

        张云卿干咳一声打断道:“这些什么孔子、孙子我听不懂,你干脆照直说,现在欧阳东、邓中宇、邓成云还有刘卓,他们手下一共有多少兵将。”

        张钻子双眼翻白,想了很久,说:“具体数目弄不清,不过势力相当大,连张湘砥都不敢得罪他们。”

        “张湘砥和他们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张云卿认为这才是最重要的。”

        “在支持北伐上,他们的观点和态度完全是一致的。”

        “在对待土豪劣绅的问题上呢”

        “张湘砥没有明显的态度,不过,从他的表现看,他不是很支持。据说北乡有个豪劣也组织一班劣绅势力与农协分庭抗礼,欧阳东、刘卓因为手头没军队,求助张湘砥出兵镇压,张团长没有答应。这件事让欧阳东、刘卓感到十分恼怒,发誓要成立自己的武装。正是这样的原因,刘卓才愿意救我们。”

        张云卿十分纳闷,这时尹东波走过来,小声道:“满老爷,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

        张云卿叹道:“如今我们正处在非常尴尬时期。在境内,易豪时刻想吃掉我们,而共产党又并非我们需要的依靠。就是在大局问题上,北伐军与北洋军阀之争胜负难定,而且,在北伐军内部又有国民党和共产党之分,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就算诸葛亮再世,也难以理清。”

        尹东波道:“我们大可不必去管他人,只顾自己的利益就不会错。”

        “当然要以自己的利益为主旨,但问题是,上层的局势我们不能忽略,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成为牺牲品。这次共产党解了我们的围,如果不听他的,肯定要向我们发难。那时候,易豪加上张湘砥再加上一个共产党,我们抵挡得了么”

        “钟雪华有消息没有”张钻子突然问道。

        张云卿摇头:“据说旧桂系就剩下沈鸿英、韩彩凤一帮散兵游勇,过的也是和我们类似的日子。根据自己的需要,不断地变换政治面孔。前些年曾投靠过赵恒惕,帮他攻打了谭延闿,后来又变了脸,不知现在又是以怎样的面孔出现。”

        “这个我知道。”张钻子说,“如今沈鸿英又投靠吴佩孚了。自从北伐战争打响,吴佩孚就令沈鸿英、韩彩凤扰乱唐生智的后方。”

        “钟雪华不管他在哪里,也应该有消息了。”尹东波道,“我们被困岩洞三个月之久,说不定他回来几次,最后还是找不到我们。”

        张云卿点头:“有这种可能,还有朱云汉、张顺彩也没有消息。钻子,这段时间跟他们联络过没有”

        “弟兄们还在山洞的时候,我遇见过杨相晚。他们和张顺彩部仍在雪峰山过游击生活,十分渴望回到平地,干几番大事业。杨相晚还说,如果满老爷找到好的出路,千万别忘了他们。”

        张云卿苦笑,叹道:“现在我倒是真心羡慕他们呢。钻子,你去雪峰山一趟,找朱云汉、张顺彩。这么长时间了,彼此早该通通音讯。”

        谁想张钻子尚未动身,杨相晚已找上门来了。见了杨相晚,张云卿喜出望外,迎出门来两人拥抱在一起,道:“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来了。我还以为你把我们给忘了呢。”

        “不敢忘。”杨相晚说,“我们派人找过几次,后知道你们被易豪围困在山洞里。顺路兄,你太不小心了,怎么让易豪知道你们在山洞里了呢”

        张云卿放开杨相晚,连连摇头:“别提了。那个山洞本来只有少数人知道,躲在里头应该是万无一失的。谁想到一位和尚趁机逃跑了,才酿成大错,险些真的见不到你们了。”

        两人进客厅坐定,杨相晚说:“顺路兄这次落难,我们爱莫能助,我知道你一向办事谨慎,不相信你会失算,原来是跑了一个和尚。这或许是老天有意给你们一场惊恐。现在危险总算过去了,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顺路兄很快就会吉星高照。前些日子武冈县派刘卓、邓成云赴省城长沙去了,这事你听说了吗”

        “去省城的事我听说了,但具体去干什么我不知道。”张云卿有意存了心。

        杨相晚说:“这次刘、邓二人去省城,是受欧阳东的派遣,分别代表武冈县农会和武冈县县党部参加欢迎北伐军大会。如今省城可热闹了,自7月14日北伐军前敌总指挥唐生智进驻长沙,接着第二师何键、第三师李品仙、第四师刘兴、教导师周斓、第一师夏斗寅、第七师李宗仁,再加上早就抵达的陈铭枢、张发奎、叶挺,真可谓是群英荟萃,气势不凡”

        张云卿瞪大眼睛问道:“你,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尽”

        杨相晚狡黠地笑了笑,说道:“好吧,我们既然是好兄弟,这秘密就告诉你。其实,越是神秘的东西一旦拆穿,都非常简单。实不相瞒,我手下的探子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张钻子,我的绝大部分情报都是从大公报上得来的。”说完哈哈大笑。

        张云卿亦尴尬地大笑。

        杨相晚接着说:“欢迎北伐军大会于7月中旬隆重召开,到会的各界代表有五万多人。算起来,刘卓、邓成云早就该回来了。欢迎大会开过后,不久,蒋介石也偕苏联顾问加仑将军及副参谋长白崇禧、政治部主任邓演达等人抵达长沙。”

        “他到长沙干吗”

        杨相晚喝了一口茶,说:“他到长沙召开军事会议,决定迅速进攻湖北。会后,还举行了隆重的阅兵式,发表讨吴宣言。”

        “宣言他怎样宣言”张云卿把头探过来,“宣言中有没有剿匪一项”

        “宣言称:现在国民革命军将与北洋军阀决战于江汉,国民与军阀之争,革命与反革命之争,三民主义与帝国主义之争,已至决战最后之时期”杨相晚拿腔拿调学着蒋介石演讲。他虽知道蒋介石是浙江奉化人,但他不会讲奉化话,充其量只能算是用武冈官话学蒋介石演讲。

        张云卿支起耳朵听,见没有“剿匪”之句,松了口气,便打断杨相晚道:“如今大军北伐,后方必定空虚,实际上,这正是我们大发横财的时机。”他叹了口气,“也是我们时运不济,碰上这样的好机会,竟给后方的农民协会给搅了”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杨相晚击掌道,“顺路兄和我想到一块去了,由此可见,此事大有可为”

        张云卿听出了端倪,问道:“什么事大有可为莫非相晚兄此次来是与我商量情事”

        杨相晚点点头,望着张云卿,半晌才说:“有一件小事,我想先跟你说了,然后再商量要事。”

        张云卿咽下一口唾沫,等着他往下说。

        “你派去广西与沈鸿英联络的钟雪华有消息吗”杨相晚问道。

        张云卿摇头。

        “我有他的消息。”杨相晚说,“他就在我处。”

        “混账”张云卿勃然大怒,“你把他交给我,老子非收拾他不可”

        “顺路兄别激动,先听我把话说完。”杨相晚起身把张云卿按下座位,“其实,钟雪华早在几个月前就回来了。当时你们仍困在岩洞里,联系不上,复又去了广西。前些天才又回来。”

        “回来了为何不先来见我”张云卿又是青筋暴起。

        “他不敢见你的原因就是惧怕你发火。早些年因为引荐邓联佳之事,他一直不安。这一次他又在外面呆了六七个月之久,害怕你两罪并治。他本来不想再回湖南,因得到的情报十分重要,才冒险回来。到了家门,他又胆怯,想来想去认为只有我和你交情深,几费周折在雪峰山找到我。求我替他说情。顺路,这事你不能怪罪他。”

        张云卿这才息了气,摆摆手道:“好吧,别说他了。不是说还有要事与我商量吗”

        杨相晚道:“我与你商量的要事恰恰又与钟雪华有关。这次钟雪华去广西没多久就与沈鸿英部的警卫团长黄干双接上了头。起初,钟雪华按你的意图,求黄干双出兵武冈攻打张湘砥,解救我们。黄干双本人一口答应了,但他做不了主,要征得沈鸿英的同意才能出兵。黄干双带着钟雪华去见沈,叙明原因,沈鸿英一口拒绝,说他与赵恒惕是同盟军,武冈是赵的地盘,他不能贸然进犯。钟雪华只好回来向你复命。结果,你们被困岩洞,无法联系上。恰好那段时间赵恒惕下野,张湘砥归附唐生智,钟雪华得到情报,又返回广西找沈鸿英。谁想,沈鸿英入江西当流寇去了。钟雪华不辞劳苦,跟着又去了江西,但沈鸿英总是居无定所,飘忽不定,到7月份才联系上。”

        张云卿点头道:“真是辛苦他了。联系上之后又怎样了”

        杨相晚道:“刚好那段时间吴佩孚的护湘军在湖南失利,北伐军云集湖南,大有向湖北进犯之势。吴佩孚大慌,在调集大军的同时,又电请旧桂系残军沈鸿英、韩彩凤部从后面攻击,扰乱唐生智的大后方。如此一来,钟雪华大受欢迎,沈鸿英把他当上宾接待。不久,就派了警卫团团长黄干双随他来武冈与我们接洽。”

        张云卿又问:“沈鸿英有多少兵力”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他对外自称有一万五千余众。据我估计,充其量只有一万余人。不过,他曾经统领过十万雄兵,武器装备精良,留在身边的也肯定是一些能征惯战的精英,战斗力肯定不成问题。”

        张云卿长长地舒了口气:“真所谓风水轮流转,又轮到是我们出头的时候了。钟雪华和那位黄干双哪天能回到我这里”

        “马上就到”杨相晚得意地向外面拍了三响巴掌。一会,矮矮瘦瘦的钟雪华陪着一位高大的外乡人进来,一高一低,相映成趣。

        张云卿连忙起身,双手握住外乡人的手:“你就是黄团长”“久仰久仰,欢迎黄团长光临寒舍”

        “不客气。”黄干双操着广西官腔说,“听我的老战友钟雪华说,张先生、朱先生还有张顺彩先生在武冈很有势力。这次沈司令特意派我来与三位洽商合作大计。黄某有不少武冈籍战友,数年前,我就听他们提起过,知道贵地是一个钟灵毓秀、物华天宝的古老城市。历来有小南京之称,特别是一道闻名于世的城墙,在军事上占有至关重要的战略位置,历代为兵家必争之地。前些年,沈司令曾率领我们多次经过贵地,也想拿下来作为自己的基地,但因城墙太高、太险,攻起来伤亡惨重,故而打消了念头。如今,张先生主动提出做内援,加之我部正好没有一个堡垒,这再好不过了,更巧的是,吴佩孚令我部在后方扰乱唐生智,如此一举两得,真乃天作之合。沈司令这次令我先随钟雪华入湘,了解情况,再做动兵之举。这两天,我和杨相晚先生进行过颇细致的交谈,觉得攻取武冈城,我们有十足之把握。张先生,你有何高见”

        张云卿摇摇头:“我是个粗人,杨先生才是我们武冈的诸葛亮,他的智谋远远在我之上。”

        “张先生别谦虚,听相晚说,你才是武冈真正的诸葛亮。”

        “不敢当,不敢当”张云卿道,“时候不早了,张某备了薄宴,请黄团长小用。攻城之事,待沈司令来了之后再详谈。”

        黄干双感到张云卿有怠慢之意,内心不快,但也不好有所流露。加之肚子确实饿了,只好跟着入饭厅用餐,饭后即告辞,声言回去向沈鸿英复述,很快就会有消息。

        黄干双、杨相晚走后,钟雪华忐忑不安地来见张云卿,张云卿和蔼地拍着他的肩,说:“你辛苦了,也立了大功,我不责怪你。只是你不该把黄干双先带到朱云汉那里去,让他们先接触,岂不是把讨好的机会先给了人家”

        钟雪华这才明白张云卿刚才为何不愿与黄干双深谈,讷讷道:“这一层我、我没有想到,满老爷恕罪。”

        “没什么。”张云卿宽厚地笑了笑,“一点小事。不过,沈鸿英就不能让他先与朱云汉见面了。如果沈鸿英过来,怎样与我们联络”

        “黄干双本打算先把沈司令带去见朱云汉,我也觉得不妥,就说,朱云汉流动性大,不好联络,我这里农会也很活跃,要他来了后先找我。”

        张云卿说:“干得好就是这么干的。”

        钟雪华走后,蒲胡儿从门口经过,张云卿叫住道:“胡儿,你去哪”

        蒲胡儿扬了扬手中的湘绣,说:“我去教秀妹、姣妹绣花儿。”

        张云卿不悦:“你以后别干这些没出息的事”

        “不干这些,你让我干吗呀”蒲胡儿娇态可掬。

        “你想办法弄一份大公报来,每天从头至尾念一遍给我听。”

        蒲胡儿进来,扑到张云卿怀里说:“我早就说过,要了解外面的事情,大公报是非看不可的。其实,你与杨相晚、张光文比,你的天分比他们高很多,可是,在一些大事大非的把握和判辨方面,你总是差他们一筹。原因就是他们常看报,对天下大事了如指掌。所以,给人的感觉,你还是不如他们。”

        张云卿红着脸道:“我不识字。”

        “这有什么,你不识字我识字嘛。如今不识字的大军阀可多了,像旧桂系的陆荣廷、北方奉系的张作霖,都是老粗。凡事不能走极端,太绝对总是不好的,我书香门第出身,家里的书比财主家的谷子堆得还高,可我的祖人都是书呆子,没一个有作为。我早说过,世上的书有两种:一种是有字的书,另一种是无字的书,往往后者更优于前者。陆荣廷、张作霖读的就是无字的书,因此都老于世故,能应付各种场面。如果把有字的书和无字的书结合在一起读,那效果就更不一般。我要你看报,正是这目的。”

        张云卿在蒲胡儿脸上亲了一口:“你说得很对,以后你教我读有字的书,我教你读无字的书。最近,你的枪打得怎么样了”

        蒲胡儿:“这些年总是颠沛流离,我哪来的时间嘛。”

        “说明你并不专心。”张云卿在蒲胡儿脸上刮了一下,“懒虫。只要你有心,哪来的没有时间当初为了练枪,我连睡觉手上都捆了砖块。”

        蒲胡儿从张云卿身上下来,撒娇道:“我吃不了那苦。我原先练过几天瞄准,手臂疼了好几个月。顺路,你不要强求我了,冲锋陷阵,你身边多的是人,要我一个女流之辈干吗。我也知道自己成不了文武双全的大人物,这也是有原因的。一来我从小出生在书香之家,娇生惯养。后来虽说家道中落,可妓院里也不需干重活的,陪陪酒,卖卖笑,扭扭腰肢,都不需要流汗的。再后来,我又去了谭帮才家,那里更不需要干什么。”

        “再说后来张慕云死后你成了我的人,不是雄心勃勃地要振兴你们的家族么当时,你的话多让我感动”

        “顺路”蒲胡儿又小鸟依人地扑到张云卿怀中,“那时候我确实是那样想的嘛,可是真要行动起来,那又是另一回事真的,我吃不了苦,这可能正是诗书人家的劣根性,这种劣根性根深蒂固,在中国已经有了两千年的历史,一下子是无法彻底改造的。有史以来,得天下者往往是草莽英雄,而非读书人。我想,也正是这个道理。”她顿了顿,“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我懒惰的原因你也是其中之一。”

        “我什么时候鼓励你懒惰”张云卿不解地问。

        “你虽然没有用语言鼓励。可是你的行动直接影响了我。你太优秀了,不管什么样的困难你都能应付自如。无形中,我就觉得有你在,我什么也不用发愁。”

        张云卿叹了口气:“你们这些诗书人家子女真是无药可救了”

        “不过你也别小瞧我。”蒲胡儿不服气,“我虽然成不了文武双全的大才,但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今天,你很不高兴的原因是黄干双先与朱云汉接触,是不是这样”

        “这样一来,在沈鸿英心目中我的地位就低了朱云汉一筹。你说,我该用什么办法补救”

        “很简单,等沈鸿英来到武冈,你赶在别人前头就可以了。”蒲胡儿提醒说。

        张云卿点点头,然后又问:“一旦沈鸿英攻下武冈,下一步我该干什么”

        蒲胡儿说:“攻下武冈,下一步就是怂恿沈鸿英攻打邵阳。然后,武冈城就成了你的一统天下”

        张云卿摇头:“你太低估我了。你如果这样认为,那么你的水平与原来比较还有退化,充其量只及得上尹东波,与杨相晚、张光文相比,还有距离。可见你的懒惰已影响到了你的智力。当然,你这水平比谢老狗、张亚口还是略高一筹,他们能想到的只限于我们在利用沈鸿英对付易豪、张湘砥,以达到改变目前被动挨打之目的。”

        “那你到底是何目的”

        “你猜”张云卿得意地说:“我量你也猜不出。到时候,不但你会大吃一惊,连杨相晚、张光文、易豪都会大吃一惊”

        “你告诉我嘛”蒲胡儿撒娇,“我才懒得去猜呢。”

        “此乃绝密,暂不向任何人透露。”张云卿狡黠地向蒲胡儿眨了眨眼。

        1926年10月上旬,旧桂系地位仅次于陆荣廷的大军阀沈鸿英,率残部万余人,从广西全州经湖南东安、新宁,进入武冈,驻扎在南乡龙溪一带。得讯后,张云卿即将内部事务交给钟雪华,带领尹东波、谢老狗等数名原沈军旧属日夜兼程往龙溪谒见沈鸿英。

        沈鸿英,原籍广东连山,随父亲落籍广西柳州容县。

        广西素以贫瘠著称,人民久受生活的压迫和清朝官吏的剥削。洪杨金田起义,数年间遍于东南各省,几乎把清王朝推翻。洪杨革命失败后,清廷对于广西人民的压迫和洪杨残余力量的诛锄,更加厉害。刘永福率领义军数百人远走越南,组织黑旗军,帮助越南人民抗拒法帝国主义的侵略,人数逐渐增多,经岑毓英诱骗招安,收编了一部分,编余的义军仍在广西、越南边境流动。甲申1884年中法战争后,清廷又大量裁军,陆荣廷、沈鸿英正在这一大批被裁者之列。因被裁士兵生活无着,陆荣廷、沈鸿英即纠集这批人与刘永福的旧部落草为寇这就是旧桂系的前身。

        陆、沈出道之初,以剽悍善战著称,把整个广西省搅成一锅粥,即史书记载的光绪壬辰年1892游勇之乱。清廷惶恐之际,派大兵进剿,都无功告退,最后不得不实行招安了事,陆荣廷官至广西提督,沈鸿英为副提督。

        陆荣廷系广西人,貌似老实而实具野心。辛亥革命后,广西新军由赵恒惕率领全部北伐,广西境内空虚,沈鸿英便怂恿陆荣廷率兵由南宁进驻桂林,赶走了广西都督沈秉堃,自称广西都督,全面掌管了广西军政大权。这便是旧桂系形成之起始。

        陆荣廷得势时,正值袁世凯窃取了胜利果实。陆荣廷对袁先是拥护,后因得不到重用,转而参加护国战争,在军事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如果没有旧桂系,作为护国根据地的云南就会十分危险。袁世凯死后,旧桂系势力更加壮大,曾一度伸张到湘南、广东。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张慕云、尹东波、谢老狗等一批武冈籍青年人投入到陆荣廷属下的沈鸿英部。

        沈鸿英的入湘有一段来历,要追溯到1913年讨袁之役。当时,湖南都督谭延闿曾一度宣布独立,后来见风头不好而自行取消,保留一些地方军队。这些军队的军官多半是日本士官学生或保定军官学生,如赵恒惕、唐生智、何键、李品仙等人。袁世凯对他们不放心,令王汝贤、范国璋等北洋军队进驻湖南,表面上是防两广的护国军,实际上是监视湖南军队。湘军被北洋军队压迫,退驻湘南、湘西各地,最后终于发生战争。

        湖南战争打响后,旧桂系深知如果湘军不能支持,北洋军队就可由湘南入桂入粤,他们的天下就会完蛋。因此,陆荣廷、沈鸿英就倾全力援湘,连刚刚成立不到半年的广西陆军模范营也改为总司令部卫队第一营,随同出发。黄干双正是此营的下级军官。特别是构成新桂系的重要人物白崇禧、黄旭初、夏威也在此营,他们成了日后旧桂系的掘墓人。

        桂系分两路军援湘,一路由陆荣廷的内弟谭浩明指挥从广东经耒阳向攸县;一路由沈鸿英指挥从广西经武冈向邵阳。

        沈鸿英途经武冈时,大肆招兵买马,扩大实力,当时适逢张云卿之兄张顺风偷牛被杀,其子张慕云欲报仇,遂投入桂军。一同入桂军的武冈籍人士计有数百人,和张慕云分在一个连队的有近二十人,连长黄干双,计有尹东波、谢老狗、钟雪华等人。

        张慕云随沈鸿英征战时,势如破竹,大败北军,不久占据了省会长沙。也就在这个时候,湘、桂军内部出现磨擦,谭浩明自恃功大,全不把湖南人民和湖南军队放在眼里。他一个绿林出身的粗人,当了湘粤桂联军总司令仍不心足,想做湖南督军,要把湘军总司令程潜屈为省长,并且几次选举时用武。因而引起湖南军的极端不满,湘、桂从此不和。吴佩孚乘虚而入,桂军大败,纷纷抄原路逃离。

        途经武冈时,武冈籍士兵纷纷当逃兵。仅在黄干双连队的张慕云劝同乡说:“现在回去有什么用,家里日子不好过,日子稍好一点又有土匪骚扰,还不如跟着沈司令,在部队里学点本领、见识,说不定将来还能闯一条路出来。”于是,尹东波、谢老狗、钟雪华等十几人就留了下来,一道随大部队回到广西。

        当军队从武冈退至全州时,军中盛传陆荣廷有电报,要谭浩明看看三国演义,设些埋伏来阻止吴佩孚南下。听到这消息,沈鸿英嗤之以鼻,他在耻笑谭浩明一字不识。

        旧桂系中,沈鸿英算是最善谋略的,当听到这种传闻时,他安慰部下说:“弟兄们不用怕,吴佩孚绝对不会入广西,如今直皖战争正在酝酿,他没有精力继续南下。”

        果不出所料,追兵连武冈都没有到。

        桂军退入广西后,陆荣廷就湖南的取舍及今后安排问计于沈鸿英。沈鸿英说:“如今,无论湖南还是广东,都反对我们,处于这种情况,我们只能选其一,而不能各个击破。”

        陆荣廷觉得有理,又问湖南和广东应该舍哪一个省。沈鸿英说舍湖南,并说出三个理由来:“第一,吴佩孚在湖南的势力坚强,无法击退;第二,湖南的军队和人民都比广东难对付;第三,湖南没有广东富裕。”

        经沈鸿英如此一说,陆荣廷遂决定专顾广东,与吴佩孚议和。

        1918年初,张慕云、尹东波、钟雪华随沈鸿英由广西容县出发,远征广东。他们的连长黄干双是容县人,出发前,黄干双哥哥生下一儿,按当地风俗,新生儿满月要做一架新木桥,搭在小路上,谁第一个通过小木桥,谁就是小儿的干爹。当时,因开拔在即,黄干双回去看望母亲,钟雪华是他的勤务兵,很自然地要随往,适逢新木桥架设不久,于是钟雪华成了黄干双侄儿的干爹。凭着这层关系,加之钟雪华虽短小,但为人颇机灵,很讨黄干双喜欢。

        那时,旧桂系属广州军政府,他们在广东最大的敌人是龙济光,战争开始时广州军政府派李烈钧率滇军由江门、四邑正面迎战,沈鸿英率军由容县、陆川出茂名、廉江截其后路。

        沈鸿英部是一支能征善战、久经沙场的军队,战斗力十分强大,将龙济光部打得一败涂地,继而又赶走李烈钧,从而使桂系彻底操纵了广东。

        旧桂系打败了龙济光、赶走了李烈钧,接着就进行同国民党孙中山先生的摊牌斗争。陆荣廷利用手中的军队改组军政府,将孙中山屈居在他的心腹岑春煊之下。孙中山闻知,辞去大元帅职。最后旧桂系全面操纵了广东省,实现了他的野心。同时,也就在这个时候,沈鸿英与陆荣廷出现了裂痕。问题出在任职上面。沈鸿英劳苦功高,自认为广东督军非他莫属,但陆荣廷却把这位置给了毫无功劳的莫荣新。

        莫荣新,广西桂平人,落籍广西不久的广东人,与陆荣廷在边防同当军官,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当上广东督军后,常书“横戈跃马想当年”送人,或代人写匾额招牌,以表示不是不识字的老粗。他对粤人说自已是广东人,对桂人说是广西人。陆荣廷正是利用他这种关系来对付粤人治粤的要求。

        沈鸿英自认也有两省身份,对陆荣廷的这一做法怀恨在心。为了发泄,他纵容手下为所欲为,他的手下大多数是土匪出身,干起坏事来十分在行,骚扰得粤人苦不堪言,同时也对桂系恨之入骨。

        张慕云、尹东波等人在广东与沈鸿英过了几年好日子,接下来又卷入了与陈炯明的恶战。史书说,桂军是粤军打败的,但以尹东波等人的切身体会,事实上是被广东人民打败的。

        广东曾有一首著名的民歌,是形容妇女不愿男人当兵的。歌词是:“叮嘱叮,叮嘱我郎莫当兵。三更半夜军书到,号筒哒哒就拉营。”旧桂系统治广东后,这个歌词改成:“叮嘱叮,叮嘱我郎去当兵快些赶走广西佬,快些去打陆荣廷。”由此可见广东人民对旧桂系的仇恨。

        与陈炯明开仗之后,作为旧桂系的主力沈鸿英却不肯听命,特别是东江战事发生时,陆荣廷令沈鸿英增援,沈说:“你叫老莫莫荣新去打好了。”然后不战而退。桂军大败,沿途又被广东人民将所有的水陆交通线破坏殆尽,十分狼狈。

        桂军退回广西,陈炯明乘胜追击,很快攻下广西的枢纽梧州,桂军顿成瓦解局势。

        沈鸿英因在广东时的地位居于莫荣新之下,对陆荣廷早就不满,现见梧州失守,陆的大势已去,遂通电宣布自治,声明与陆脱离关系,自称为救桂军总司令。他以为这样就可讨好粤军并得到桂军的拥护,取陆荣廷而代之。但粤方早知道他善于投机取巧,置之不理,仍然进攻。其他桂军不但不拥护,反而极端鄙视他的行为。他见不是出路,又通电取消救桂军总司令,改称为广西陆军第二军军长,想联合其他桂军抵抗粤军。但都未成功,他在桂立不住脚,遂逃入湖南,投靠赵恒惕。

        1926年10月上旬,沈鸿英率部来到武冈,驻扎在南乡龙溪,窥视武冈城。沈抵达时,即令心腹黄干双去北乡石背张家与张云卿联络。张云卿得讯,即令钟雪华在家里打点,率尹东波、谢老狗等一班旧桂军军人前往拜谒。

        上路之初,尹东波不解地问:“满老爷你这次不带钟雪华去,而叫我们几位一同前往,这是何意”

        张云卿道:“你们几个都是黄团长旧部,如今重逢,别有一番亲热,而钟雪华已与他多次接触,故没有必要。”

        尹东波不语。

        一路上,几位多年不见的老战友果然十分亲热,彼此问长问短。大家最感兴趣的是别后沈军之事,缠着黄干双问这问那。黄干双很健谈,有问必答。

        尹东波问:“民国10年,沈司令领我们一起入湖南投靠赵恒惕么,怎么只闹打雷不见下雨呢”

        黄干双摇头:“说来话长,其实我们那次入湘并非要投靠什么人,不过是充实实力,养精蓄锐,然后再杀回广西、广东。赵恒惕精得很,仿佛知道我们心思似的,不给枪弹、不给饷。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吴佩孚愿意收留我们,但有三个条件:一是受吴指挥;二是脱离与其他南北各方的关系;三是驻扎地点及一切军事行动均由吴军指挥。”

        “吴佩孚答应我们的条件是什么”谢老狗插话道。

        “他负责我们的军费给养。”黄干双说,“姓吴的还算够意思,对我们很信任,枪械军饷都很优待,我们扩大实力的目的也就很自然地达到了。特别是我们在湘、赣两省流浪作战,部队进一步得到锻炼,战斗力大有提高。民国11年。我们奉命援赣,狙击李烈钧、许崇智、朱培德的北伐军,恰在这时,广州后院失火,陈炯明叛变,把孙大炮逼上永丰舰,北伐部队南撤。这时候,我们广西也后院失火,云南的杨希闵率部占领了桂林、柳州。不过,这对我们反而是好事,沈司令立即动员全军说:弟兄们,我们出头的日子终于来到了现在杀回去,父老乡亲们一定欢迎我们,我们先驱逐杨希闵,再打垮陆荣廷机会最难得的是,孙大炮正在与陈炯明作战,弟兄们又可以回广东过好日子啦沈司令的一番话,全军备受鼓舞,摩拳擦掌挥师回桂。”

        “沈司令真是大略”听到这里,张云卿情不自禁地赞叹。

        黄干双得意道:“可不是,我们司令还有更厉害的呢,他知道觊觎广州这块肥肉的各路诸侯一定很多,又估计到家乡的滇军十分薄弱,于是兵分两路,一路由邓瑞征将军率本部回桂;一路由他自己亲自率领我们入韶关,沿粤汉铁路到达广州。果然,那里麇集了滇、桂、直、粤的各派势力。这下子可热闹啦,我们司令很快成了北洋政府与孙大炮争夺的红人,先是北洋政府任命司令为广东督军,再是孙大炮任命他为桂军总司令。”

        “那么,沈司令到底选择哪一个职位”张云卿听到这里,心都提到喉咙上了,急切地问道。

        “你猜呢”黄干双故意卖关子。

        “沈司令的抉择我猜不着。”张云卿摇头。

        “如果你是沈司令,你会怎样选择”黄干双进一步问道。

        张云卿思忖片刻道:“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大的时务我无法识辨,不过,广东方面的时务我还是可以估计到的。广州是孙大炮的根据地,支持者也很多,虽然陈炯明叛乱,但终会荡平。因此,实际上那里仍是北洋军与国民革命军之争。北洋军势力在北方,到广州已是强弩之末,我若是沈司令,应该先就任孙大炮的职务。”

        “说得好”黄干双边走边在张云卿肩上拍了一掌,然后长叹一口气说,“可惜的是当初张先生不在沈司令身边,要不,就不会有今日之下场。”

        “你是说沈司令后来就任北洋政府之职了”

        黄干双点头:“那一错成了千古恨,沈司令一宣布就职,立即成了麇集广州的滇、粤军之攻击目标。那一仗打得十分惨烈,许多弟兄们战死,不得不放弃广东回桂。正如张先生所言,广东是孙大炮的营地,撤退时,我们一路受阻,入粤时,兵力近四万人,回到广西,只剩万余人。

        “你们当初是兵分两路,那么,另一路由邓瑞征率领回广西的那一部分的情况怎样”

        “唉,别提了。”黄干双说,“邓瑞征回到广西后,那里的滇军实际上也返回广州了,沈司令也令他来了广州。”

        张云卿亦摇头叹道:“当初你们大可不必去广东,以当时的实力,回到广西,陆荣廷会乖乖称臣。”

        黄干双点头:“可不是。或许是天意吧,当我们从广东回到广西时,力量也是很可观的,司令的雄心仍然不少,发誓要成为广西的头号人物。但因为民国10年陈炯明入桂时,司令曾宣布自治,与陆荣廷脱离关系,这次回桂,他的部下都不欢迎,陆荣廷惧怕我们,以边防督办的名义任命沈司令为桂林镇守使,司令不接受。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次我们回去后,广西又冒出了李宗仁、白崇禧、黄绍竑,他们占据了广西各大城市,我们仅保有平乐,兵多地少,养不活,李宗仁就利用我们和陆荣廷的矛盾,主动提出联合进攻陆荣廷。沈司令一生英明,当时就昏了头,一口答应,担负攻打陆荣廷的所在地桂林。因陆部主要兵力集中在桂林,加之又有赵恒惕不断派援兵,当我们久攻不下时,李宗仁、白崇禧他们已轻而易举地攻占了南宁、柳州。此时,我们才知中了李宗仁的奸计真是后生可畏。我们知道上当,即宣布解桂林之围,但陆荣廷感到大势已去,偕谭浩明退出桂林,经全州入湖南,到苏州做寓公去了。如此一来,我们的敌人换成了李宗仁等新军人物。古人云,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今人胜古人,我们不在广西的几年,李宗仁、白崇禧羽翼已丰,并且早有取代我们之野心,逼走陆荣廷,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对付我们。沈司令因连连失利,情绪一蹶不振,至去年底,凡我们的地盘全被占去,继由白崇禧做总指挥,一路追击我们。”

        “如此说来,这次贵军来此,并非奉吴佩孚命扰乱北伐军后方,而是想找一个喘息之地。”张云卿阴笑道,“黄团长,是不是这样”

        “你”黄干双吃了一惊,指着张云卿道,“你、你、你,好狡猾的你让这么多弟兄陪我去见总司令,原来是有意摸我们的底”

        “别紧张,”张云卿道,“我不会告诉你们司令的,我也清楚这事一旦让沈司令知道,绝不会轻饶你”

        黄干双吓坏了,“扑通”跪在张云卿身前,哀求道:“张先生,你千万为我保密,自从钟雪华入桂与我们接上了头,司令就叮嘱我千万不能露底。”

        张云卿脸上的阴笑消失了,板起面孔认真:“看把你急的。告诉你,你说的那些事我早就知道了起来吧。”

        黄干双起来:“你、你住在深山老林里,也知道外面的事”

        “你们也太小瞧我们了。”张云卿冷笑,“这些天我一直在研究你们,你们这些年的一举一动,大公报上都有详尽披露。”

        “这”黄干双终于信服。

        “不过,”张云卿又面露凶光,“如果你敢在沈司令面前乱说什么,我可以对他说,你向我们透露了一切。”

        黄干双又打了一个寒颤。

        次日下午,张云卿一行抵达南乡龙溪,与沈鸿英见了面。

        沈鸿英自恃是风云人物,自然不会把一位绿林土匪放在眼里。见了面,他打着官腔居高临下说:“听黄团长说,张先生自愿帮助本司令攻打武冈城,可有这事”

        “是的,是的。”张云卿装得很木讷地说。

        “本司令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什么样的事都经历过,在我面前谁也别想玩花招。你提出帮助沈某,必有目的,先说出来听听”

        张云卿极恭敬地说:“张某请沈司令出雄兵攻打武冈城,原因多多,但主要的只有几个。第一,我的宿敌现盘踞城里,势力十倍于我,若不铲除,我必将为之所杀,故有借沈司令雄威除我劲敌之意;第二,张某与沈将军渊源很深,我的部属多系司令的部下,能重回司令旗下,好比失散多年的孤儿回到亲娘身边一样,用不着再受流离之苦;第三,张某久闻司令威名,如雷贯耳,内心早有倾慕之意,若司令愿意收留,乃我之大幸。如此三大点,张某说的都是实话,不敢有半句妄言。”

        沈鸿英傲气十足道:“本司令已经赶走了陆荣廷,在广西有大片地盘,精兵良将数以十万计。本次入湘,乃出自道义。数年前,吴佩孚曾救我于危难,此次受北伐军压制,我从后方扰乱,以减轻吴帅方的危急这就是我们的真实意图,也是惟一之意图。至于你欲借我的力量打击敌对势力,那是你们的事反过来,一旦我攻下武冈城,自然也解了你的急,一举两得,我们互不相欠。你说的另外几个原因,都是屁话。你久居武冈山寨,逍遥自在,岂肯自愿受制于人”

        “司令英明。”张云卿道。

        “不英明能闯江湖”沈鸿英得意道,“武冈这座小城,要攻下他指日可待。为慎重起见,由你们做内应,效果更好,是不是呀”

        张云卿不语。

        “你不相信本司令的威风么”

        “张某不是不信,不过”

        “不过什么有话直说,有屁就放”

        “不过,武冈城墙坚固,自崇祯七年重修之后,就有位半仙下过断言”

        “什么断言”沈鸿英鼓起双眼。

        张云卿大着胆子说:“半仙说,城墙复修动工之日,乃是三百年难遇的黄道吉日。因此,这三百年间,无论什么铁军劲旅,都无法攻入城,最多只能围攻七日。”

        “那个半仙放屁”

        “是的,张某也认为半仙放屁,可后来的事实却恰恰应验了”张云卿停住,偷看了沈鸿英表情,沈鸿英望着他,像是对此事发生了兴趣。于是接着说,“自崇祯七年以后,战事不断,一般情况,谁人也攻不破县城,到康熙十三年1674年,吴三桂率五万大军围攻武冈城,围七昼夜,援兵赶至,无功而退,被追至雪峰山枫木岭,闻知枫木岭土匪凶悍,吃人肉、抽人筋,遂改道登山,过一险隘时用刀砍出七个石阶,留下了七步石这一古迹;咸丰九年春,太平军在南乡大败楚军刘长佑后,逼近武冈。武冈知州惊恐万状,求援于江忠源,江率三营协防。四月十三日,石达开率部趁夜架云梯攻城。城内守军凭借坚固的城墙,用火炮轰走太平军。相持七日,难以攻下,便主动撤围,转攻邵阳,九十余天后,转战广西。其时,石部将朱衣点不信邪,离开石部,自广西入湖南,于咸丰十年九月攻陷绥宁、城步。十月七日围攻武冈。此时,城墙上已增修大小炮台五十四座。朱衣点率军大战清军于城北,围城七昼夜未果,于十三日自撤。”

        沈鸿英听罢,不以为然道:“那时候都是大刀长矛,攻城自然难度大,本司令有的是快枪、机枪,哪怕是铁壁铜墙也要拿下我半生戎马,攻城数以百计,连广州那样的大城市都拿下来了。如果此次败在此地,我发誓不再行走江湖”言毕,脱下一双皮靴,抽出腰间军刀,一刀割为两截。

        “这”张云卿喃喃道,“只怨张某多嘴,司令又何苦如此呢”

        沈鸿英令警卫拿来新鞋,摆手道:“你不必多说,我自有道理。我既不是吴三桂,也不是石达开,我是沈鸿英如果沈鸿英连小小的武冈城都拿不下来,我还有何面目混迹军界今日不早了,明天一早起来,你陪我去城里走走,看看那里到底是怎样的铁壁铜墙”

        次日,沈鸿英、张云卿经过一番乔装,扮成商客,数十名警卫则扮成挑夫,把枪藏在箩筐里,跟在后面保护沈鸿英。

        龙溪至县城约十余里,上午时分,张云卿陪沈鸿英来到城南,远远望去,一座古城映入眼帘。

        沈鸿英曾数次路过武冈,但没有进城,因来去匆匆,甚至连仔细看一眼都没有。这次遭白崇禧追击,急于寻找一个藏身之所,才开始对这座古城发生兴趣,知道武冈始建于汉武帝元朔五年,当时称“都梁侯国”,武帝元鼎六年设都梁县,三国吴宝鼎元年改为武冈县,明清两代为府、州,民国二年废州改为武冈县。该地从宋代起,“筑城以护储君,造廓以守民”,后经不断改造、扩建,已初具规模。崇祯七年,朱王动用数万民工,耗时两载,形成由内外城墙划分王城、内城、外城三个层次的奇特格局。特别是外墙,高十米,厚四米,全长十华里,均由数百斤以上的青石垒砌,城墙上每隔五十米设一小炮楼,每隔五百米置一大炮楼,四道城门一关,整个城市固若金汤,滴水不漏,任千军万马,亦难攻入。

        却说沈鸿英由张云卿陪同,来到城外,见了如此坚固、高险的城墙,不觉暗暗称奇。因听说外城墙之内仍有二内墙,想入城看看,却见南门口枪兵如林,守卫甚严,凡入城者,均要搜身。沈鸿英皱皱眉头,问道:“张先生,此地平常也是如此么”

        张云卿说:“平常入城者要搜身,这是数百年来形成的惯例,不过,今日有如此多枪兵守卫,却是很少见的。”

        “莫非他们已知道本司令欲取城池”

        “这个不敢肯定。不过司令以前也常路过,他们可能不会怀疑。”

        沈鸿英点点头:“是的,如此小地方,若不是与吴帅有约,本司令连左眼都不会瞧一下。”嘴上这般说,内心却在暗忖:好一座金城汤池,如此险要,若能取下作为基地,可进可退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张云卿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沈司令,张某倒是有一个念头。”

        “哦,什么念头”

        “此城城墙坚固,易守难攻,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加之土地富饶,粮草丰厚,人口众多,司令攻下后,若以此作为基地,秣马厉兵,一旦拉出去,必是一支令天下皆惊的雄兵。”

        “胡说”沈鸿英叱道,“本司令在广西有的是大城,还在乎这区区小城”

        “司令误会了。我并不是说你在乎这,我的意思是凡大略雄才者,城市和雄兵,多多益善。”

        沈鸿英点头道:“说的也是。等拿下,我把它交给黄干双你也留下。待筹集了粮草、枪弹,本司令下一步便要取邵阳、长沙。”

        “沈司令高见,张某多嘴了。”

        快要进入守城卫兵视界时,走在前的沈鸿英回头望着张云卿:“弟兄们怎么办”

        张云卿转对随后的卫兵说:“弟兄们过不了关卡,沿这条路一直向东,东门外有一家迎春客栈,我和司令办完事就来会你们。”说着,指了指城墙脚下东边的一条石板路。

        卫兵们挑着担子走后,沈鸿英在张云卿肩上拍了一掌:“有种,我还以为你不敢进城呢。走”

        两个守城卫兵搜完身,随着一群农民进了城内。城内多是瓦木结构的民房,也有砖石结构的宫殿、公馆、寺庙、祠观、书院、楼台、亭阁、牌坊。沿街商店、当铺鳞次栉比,大街行人熙来攘往,一派繁华景象。

        沈鸿英走了一段路,每到一处,望见钱庄、当铺、米店,双眼发直,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好一座富裕城市”

        “那当然。”张云卿附和说,“这座城市有两千年的历史,自然聚积了大批财富。尤其是历经战乱,凭着坚固的城墙屏障,均安然无恙。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说,武冈县的银子比腰还深。从那时开始,对这里我就十分神往。”

        沈鸿英一听更为高兴,又在他的肩胛上拍了一下:“说得好如果真像你说的,这里的银子比腰深,攻下来,本司令任你为武冈县县长。”

        “谢谢司令栽培。”张云卿说。

        沈鸿英举目看了看前面没有尽头的各式店铺,收回眼认真说道:“不过,凡没有遭过战乱的城市积蓄丰厚倒是事实,只是不知此地的民情如何。”

        “都是一班刁民。”张云卿说,“武冈百姓不怕死是出了名的。有史以来,因不满官府征税,造反的次数有好几百起。最厉害的也有七十余起这七十次死亡人数均在万人以上。其中崇祯八年,因朱王强征民工修筑城墙,黄桥铺农民袁有志发动五万农民造反,当时真是血流成河,城外尸体堆积如山,无人收尸”

        沈鸿英若有所思地叹道:“本司令历经战事数百起,深有体会,任何强兵劲旅都不足惧,怕的是刁民。此城中有百姓多少”

        “大概六万人左右当然,这数目要把妇幼都加在内。”

        “正规军队呢”

        “有湘军第十七团一个团,团长张湘砥,另有一个义勇总队,约五百人。”

        “这点点兵力顶不住我一个警卫团。”沈鸿英说,“那六万人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你是本地人,对各处情况熟悉,今天我们不可能跑遍,选择一些军事重点看看就行了。如果有时间,我还想测试测试此处民风。”

        “照司令这般说,那就不需花太久的时间察看。这里的情形是:三道城墙均以小王城为中心但正北面只有一道外城墙,因为那里正是小王城所在地。”

        “那样好啊,我们就从北门攻”

        “不行不行”张云卿说,“正北面虽是全城心脏,但防守甚严,特别是那年石达开攻城离去后,知州立马在那里筑大炮台两座、小炮台五十二座,任何人也无法攻入。”

        沈鸿英道:“走,我们就去看看大炮台、小炮台。”

        大炮台、小炮台位于城北,地势最高,万历年间武冈涨大水,全城淹没,当时的朱王遂将王宫迁至最高处。三丈余高的城垣,耸立在十数丈高的山上,那险要自不需说,沈鸿英抬头望了一眼,晕了好一阵。连连摇头说:“此处不宜攻城,还是城南比较薄弱。口有点渴了,进去找家茶馆坐坐。”

        “这里没有茶馆。”张云卿说。

        “没有茶馆客人渴了怎么办”沈鸿英感到不可思议。

        “武冈风俗不同,饮茶不用钱,每家饭馆、店铺都有。口渴了,问也可,不问也行,随处都可饮。”张云卿解释道。

        两人于是从北门入城,在一家临街的杂货铺饮了茶。离开没多久,沈鸿英想起什么来,折回来又在原杂货铺饮茶。

        这是武冈土茶,茶叶系长在悬崖上的一种带刺的多年生植物,俗名“救兵粮”。相传当年石达开攻武冈城,未破,入雪峰山士兵饥馑,时值初冬,雪峰山上万木凋零,无以为食,加之水土不服,病者甚众。石达开无以为计,忽见悬崖上的植物结满一大串一大串的小野果。摘下尝之,甘甜中略带涩味。吃下很久不见有中毒症状,遂令将士大食特食。说来也怪,食后不仅饱肚,而且连所有的不适病症也没有了,身体强壮后,即转战广西去了。从那以后,武冈人就把这种带刺植物起名“救兵粮”。原来,这种植物系中药,有清热、解毒、消滞、益胃、健脾、生津之功效。当地人用来煮茶,既廉价,又实用。城里各店家每天都烧好一大缸,放置柜台一旁,方便顾客。

        且说沈鸿英返回后又勺了一大碗茶,只喝了一口,便泼向地上。

        店掌柜见状,走过来问道:“先生,你早晨洗过脸么”

        沈鸿英不知何意,答道:“当然洗了脸,不洗脸谁敢出门”

        掌柜点头,不再说话。

        沈鸿英走了一段路问张云卿掌柜的话是何意,张云卿解释道:“他问你要不要脸,白喝人家茶,还向地上泼。”

        沈鸿英勃然大怒,再次返回,见掌柜生得单薄,且店里只他一个人,于是气势汹汹地质问道:“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掌柜的见来者不善,从店里出来,站到街心,这才反问道:“你自己说是什么意思”

        沈鸿英凶相毕露道:“老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老子正要问你有几条命”

        掌柜把胸膛一挺,大声道:“我就一条命,看你敢把我怎么样”

        沈鸿英正要发作,只见左右两街窜出十几位手持棍棒、菜刀的街坊,他立即把脸一变笑成一朵菊花,连连拱手道:“弟兄见谅,弟兄见谅。”

        张云卿也连忙打圆场:“老板,他有点不正常,别计较,别计较”

        俗话说动手不打笑脸人,持棍棒、菜刀的街坊这才骂骂咧咧地回了店里。

        两人离开后,张云卿说:“司令,好险,我们差点被打成肉泥”

        沈鸿英摇头叹道:“这个地方的百姓果然是个很有凝聚力的群体,吃软不吃硬”

        张云卿笑道:“司令原来是要试试这里的民风。”

        出了东门,迎面是迎春亭客栈。沈、张二人抬头望了望,客栈窗口里探出几颗头来那是沈鸿英的卫兵。

        此时已近傍晚,太阳已落至雪峰山西麓,映红了大片云彩。那里是枫木岭方向,武冈令人闻之色变的土匪窝。天很凉,西北面刮来的风仍旧夹带着淡淡的野菊香。

        迎面走来的人几乎没有了,每天,当太阳从枫木岭那边坠下去的时候,城门就已经关上了。因此,这时候若不出城,就只能住在城里。但今天仍有不少人在张、沈二人后面出来,这些人都拿着扦棒。沈鸿英偶尔回头看见,对张云卿说:“你们武冈的扦棒与广西的不同,这么长,这么粗,而且都是木做的。广西的扦棒很短,都是竹做的。”

        张云卿:“我们湘西男人的力气很大,砍一担柴至少二百斤,所以改扦棒才粗长。”

        客栈里的卫兵发现了他们,向这边招手。客栈老板是位年轻人,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为人却十分机灵。他热情地走过来留张云卿、沈鸿英住宿。张云卿开了一间头等房,声言两人合住。于是小老板领着张、沈二人上了楼,打开一间可以望见东门的客房。

        小老板退下,二人开始研究作战方案,最后决定由张云卿去把朱云汉、张顺彩拉来,后天深夜攻城。沈鸿英问张云卿还有什么难处。张云卿说:“大的难处没有,就是这里离朱云汉、张顺彩太远,恐怕两天内无法赶到。”

        沈鸿英说:“这事好办,你暂时住在这里,我回去后派人送一匹马过来那是一匹真正的千里马,随我转战南北,从来没有失过蹄。”

        张云卿道谢。这时,他感到外面有点异样,打开窗,向楼下一看,发现一大群持扦棒的樵夫聚集在客栈门口,样子不像是要住店的,他急对沈鸿英说:“不好,那些樵夫十分可疑”

        沈鸿英一惊,说:“离开这里”

        两人下楼,未及通知卫兵,小老板向樵夫们递一个眼色,一声呐喊:“杀土匪”猛扑过来。

        张云卿、沈鸿英退避至大道铺屋里,卫兵们慌忙去箩筐里取枪,也就在这时,外面喊杀声惊天,对面城门大开,冲出一大队枪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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