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张云卿狂逞虎狼威 陈光中坐收渔翁利
张云卿道:“我不要你多还,我就要回原来的得了。来人啦,把他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取出来”
一群悍匪一拥而上,扭住乔立成,三下五除二剥下他的外衣,直至露出赤裸的上身,用利刀剖开肚皮,硬是把刚刚吃下去的饭菜用刀背扒出来。
话说1926年10月26日,武冈城被围困七天七夜,城内弹尽粮绝,沈鸿英及土匪攻势异常凌厉,又是火攻,又是坑道战,军民情绪大跌。眼见就要失守,突然援军赶到,贼军大败,张湘砥打开城门,纵城掩杀,大批敌人被枪杀于赧水河里,尸如浮萍。
本来胜局已定,正在回师之际,忽然从河对岸飞来一颗流弹,不偏不倚,打在张湘砥左胸。当时武冈城中没有医院,只有小诊所,幸好子弹没有击中要害,从肺部一角穿过,夹在两根背骨中间。吃了点消炎药,张湘砥把团里事务交给副团长,回长沙医伤去了。
赶走了沈鸿英,县党部人员立刻投入到农民协会的工作上。一时间,全县农运一片热火朝天,每天都有土豪劣绅被农会绑送到县城,牢里关得满满的。
再说,自从张湘砥离开武冈,易豪总是琢磨,那些天城中派去报信的人都在城外或途中被张云卿的土匪杀了,那么,桂军围城的消息到底是哪位好心人捅到邵阳去的呢
一天,易豪正在屋里思考这个问题,突然周连生带一个人进来,他一眼认出是邓联佳,忙起身让座道:“老邓,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邓联佳一脸倦容,落座后,问道:“张团长哪里去了”
易豪把张湘砥去长沙的事说了一遍,问道:“你找他有什么事”
邓联佳接过周连生送来的热茶,随手放在茶几上,叹道:“如今的农会实在闹得不像话,连我家老爷都给抓来了。张光文让我来找张团长说说情,真是不凑巧,他怎么就受伤了呢。”
易豪搓着手道:“这事恐怕非得张团长回来才行,我的分量太轻,欧阳东、刘卓不会买账。别急,如果他的伤好得快,这几天就会回来。你家老爷反正是抓来了。”
邓联佳道:“道理是这样,可光文他急呀。也难怪,他从小死了父亲,哥哥待他像父亲一样。另外,这次农会抓人,本来他俩兄弟要一起抓的,是火老爷说家是他一个人当的,光文一直在外读书,没有剥削过农民。”
易豪道:“光文现在的情况如何,还在不在团防局”
“不在。团防局前些时候就给农会改成农民自卫队了,光文被赶走在家里日夜焦急,一心想着早些把哥哥救出来。”
易豪想起一件事来:“这次县城被贼军围困,我派出的信差不是被杀就是被抓,不知道是谁把信送出去的。”
邓联佳道:“这事你应该猜得出,除了张光文,还有谁能帮你们”
易豪道:“果然是他我和全城军民都应该感谢他。走,我们把这事向欧阳东、刘卓他们一一说明,要求他们释放恩人的哥哥。”
“不可”邓联佳连连摆手,“光文千叮万嘱,这事不能说出去,一旦让张云卿知道,这又是一笔新账。”
易豪叹道:“其实光文兄用不着这样躲躲闪闪,干脆站出来公开和张云卿作对,长此下去,终有一天他要吃大亏的。”
“我也劝过他,可是他的顾虑太多。一旦公开决裂,就不能在石背张家住下去。尤其是火老爷,他死也要死在老宅里。张云卿、朱云汉、张顺彩他们的情况你知道么”
易豪望着邓联佳,摇头。
邓联佳龇牙咧嘴大摇其头道:“张云卿真是了得,这一次连沈鸿英都给他玩了桂军败逃出境后,沈鸿英因无脸见广西父老,把队伍解散。张云卿就趁着这机会收留了五百余人枪。”
“这事我也听说了。”易豪冷笑道,“不过,单就这件事,我不认为他了不起,相反,我还认为他傻到了家。如果作为一个军事家,胸怀五湖四海,兼容并蓄,那是必备的基本素质,问题是张云卿并非大将之才,只是个天生的土匪头子。土匪的土字,即本乡本土之土,离开了本乡本土,就没有了自己赖以生存的基础。他本来的实力才八十余人枪,桂军是五百之众,加之这些人都是久经沙场,能征惯战的老兵油子,他张云卿驾驭得了人家依我看,这些人也是基于想夺张云卿的地盘,才愿意留下来的。”
邓联佳听易豪说,由衷地赞道:“精辟,易大哥分析得太精辟了,事情的本身正和你说的完全一样。不过,我说张云卿了得,自有他过人之处。事实上,他要的不是五百个外乡人,而是五百条枪。”
易豪一震:“果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后来怎么样”
“后来他是用心理战吓走了三百余人,剩下的二百多人一心伺机夺张云卿的山寨。张云卿大智若愚,将计就计把二百广西佬骗入燕子岩全部毒死”
“厉害,厉害,果然厉害”易豪喃喃自语。
“另外,朱云汉、张顺彩这回跟在张云卿屁股后面,什么也没捞到。桂军失败后,怕张团长追剿,跑到湘西腹地谋生去了。”
易豪得知这个消息,心如刀绞,如此一来,一旦农会的风波过去,张云卿仍会与他作对,冤家路窄,不知这样的恩怨争斗,何时才能了结。
过了数日,张湘砥从长沙回来,亲自找欧阳东、刘卓说情,释放张光火。
武冈县的农民运动更加如火如荼,农民一旦觉醒过来,力量如火山爆发一般,几千年沉淀的封建势力摇摇欲坠,开始土崩瓦解。
一切腐朽没落的东西,都不会甘心其失败,总要作垂死挣扎。武冈土豪劣绅也一样,在这样的大势中,北乡劣绅夏雨民联合一帮同伙,顶风而上,成立伪农会,拒不接受农民分田分地、开仓济贫。北乡农会主席彭斌,出于义愤,将首犯夏雨民及骨干分子张光火捆绑押送县政府。当天,成立临时法庭,判处夏雨民死刑。张光火本来也要枪毙,因张湘砥出面力保,刘卓从统战工作着想,把张光火改判坐牢。纵然如此,张湘砥还是感到共产党没有给面子。一气之下,伤口发作,口吐淤血。正准备再去长沙之际,张光文为哥哥的事亲自求上门来。
张光文得知张湘砥为自己的事气成这样,十分难过,守在榻前落泪。
张湘砥说:“我辛辛苦苦守城,救了一城军民,想不到这点情面也不给”
“湘砥兄,不要牢骚太盛。共产党都是不讲情面的。依我看,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自古都是富人治有天下,哪有穷鬼们如此放肆可惜大公报、国民日报都被查封了。要不然,一定有好消息报道。广州的蒋介石既是国民党代表人物也是富农出身,一山不容二虎,无论从哪方面想,蒋将军终会对共产党采取行动。”
张湘砥点头:“我也巴望着这一天早日到来。上次我住院后顺路回了一趟家,家中老父守着我哭,说如今富人的日子不好过,穷鬼们天天叫嚷减租减息,扬言还要分田分地。现在真不知家中的情况怎么样了。”
“湘砥兄先别想这些,安心养病。你是国民革命军团长,农会不会为难你的家人。”
张湘砥惨笑着摇头:“共产党是不讲情面的,要不令兄怎么又被抓了起来光文,想起这事我真是惭愧”
“别说这些了。还是治病要紧。你安心去吧,我的事自己会料理。”
送走张湘砥,张光文又秘密与易豪相会。易豪问及张云卿目前的情况,张光文说:“张云卿如今手头多了五百余条枪,本想趁着春荒大招兵,因受到农会运动的冲扰,目前正在采取观望态度。不过,他时时刻刻都在做称霸一方的梦。等到农民运动平息下来,他还会寻上门与你作对。你在这里做营长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易豪道,“最大的感受是做正规军受约束太多,我和弟兄们都受不了。若不是在张团长下面,我和弟兄们早就上山去了。”
张光文仿佛被什么卡住了喉,半晌才说:“刚才我见了张团长,他的情况很糟,我有一种预感,他此次离开武冈,恐怕”
“你是说他会死”
张光文叹道:“但愿我的预感不要成为事实,让我们在心里为他祝福吧。”
张光文在牢里和哥哥张光火见了一面,因看守很严,彼此除了道些家常不敢言他,很快看守就来催促。张光文离开牢房,因放心不下,在四排楼客栈租了一间房子住下。
四排楼是全城最繁华的地段,商铺、钱庄林立,白天行人如织,夜晚灯火通明,歌舞平升。
大约住了五六天,一个夜晚,易豪突然来到张光文房间。掩上门说:“二弟,长沙今天来了电报,说张团长在医院不治身亡。”
张光文虽然早有预感,但还是吃了一惊,流泪哽咽说:“像湘砥这样意气相投的朋友不多”
易豪也叹息一回,说:“电报还要副团长率部立即起程,回长沙接受整训。二弟,我真的不想在部队呆,太难受了,想立即离开。”
“你的部下都会听从你的吗”
“最少有五分之三多的人愿意跟我离开。”
“这些人多是什么来头”
“其中有近二百人是我的旧部和当初跟随易顺满进城的那一批。另外,我又在暗中发展了一批可靠的,约一百人,加在一起近三百人,只要一声召唤,随时可以跟我走。我想在今天晚上就离开,弟兄们都做好了准备。再推迟恐怕就没有机会了。二弟,你是军事天才,跟我一起走吧,我把队伍交给你。”
张光文摇头:“不到迫不得已,我是不会上山的。”
“嫌我们这些人土气吗”
张光文摇头:“如今和我一同毕业于保定军校的同学很多已在军界崭露头角,他们都出息了,如果我要落草,面子上说不过去,我是个实在人,说的也是实话。”
易豪叹了口气,也不再勉强:“今晚就算是我向你告辞吧,日后若有事情,可派人去枫木岭和我联络。”
“你上枫木岭”
易豪点头:“那地方当然养不活三百个弟兄,但作为联络处是非常好的。我觅食的地盘暂选在城步、绥宁两县的各个山村。”
“张云卿那里你做了准备么”
“他目前还不会来打我,我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把他吃下去。如果有绝好机会,我马上会回来,一举把他剿灭。天色不早,二弟,我走了,你多保重。”
张光文把他送下楼,彼此又说了一番道别话,才恋恋不舍分了手。
武冈城消息非常封闭,张光文在四排楼住了一天时间,听到的消息不是哪里分了地主的田,就是又抓来了多少土劣。他估计长期呆在城里也没有用,只好回到石背张家老宅,要邓联佳去打听刘异的下落,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新的信息。
邓联佳几天后,回来说刘异因不堪农会批斗,已经离乡很久了。
张光文万分懊丧,每天靠阅读古书消遣。一天,他正在家里看庄子,邓联佳匆匆赶来报告:“刘异、赵融来了。”
张光文喜出望外,把书一扔:“他们是不是来找我”
邓联佳摇头:“他俩在张云卿大宅门口走来走去,看样子是来找张云卿。幸好张云卿不在这里。”
张光文起身:“走,去把他俩请来。”
两位走出门,半途恰好与刘异、赵融遇上。刘异问道:“光文,你这是去哪里”
“接你和赵县长呀,两位是不是要去我家”
刘异只好点头:“很久不见,也想走动走动。”
四个人来到张光火老宅客厅里坐下,寒暄一阵,刘异忍不住问道:“光文,你知道张云卿现在的去处”
张光文道:“以前听说在燕子岩,不知现在去了哪里。找他有事么”见到刘异欲言又止,加问一句:“连我也保密”
“刘总队长,光文是自己人,这事也该让他知道。”赵融在一旁说,“也一起高兴高兴。”
张光文立即明白上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问道:“莫非有喜讯”
刘异点头道:“是的,前些天我和赵县长去邵阳找陈光中,向他诉说武冈农会无法无天。他一听就说: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如今,国民党开始清党,4月12日,蒋介石将军在上海发动政变,大开杀戒,公开和共产党决裂;5月21日,长沙许克祥率一千多名国民革命军捣毁省党部、省农会,捕杀大批共产党人。如今,全国的清党运动已经蓬勃开展,我们向共产党反攻倒算的时刻终于到了。你来得正好,我刚刚接到何键将军的电令,他要我负责湘西地区的清党工作,并明确指示要大杀一批。我的任务很繁重,你应该为我分担。我听到这里,就强调自己没有军事力量。陈将军说:没有军事力量你可以想办法嘛,武冈土匪很多,你不会去争取他们么经他这样一提醒,我就想起张云卿来,他是我干儿子,我该给他机会。于是就在陈将军面前把他大吹一通。陈将军很高兴,表示只要张云卿杀共产党有功,一定来武冈封官加爵,好处大大的有。我和赵县长感到时机已到,连夜赶回来,谁想张云卿不在。光文,你和他同住一个村,应该知道他在哪里,这事一定得尽快告诉他。”
“是啊。”赵融附和道,“武冈地处偏远,消息不通,上层发生的大政变武冈共产党肯定还不知道,正好趁机会,一举把武冈县党部捣毁,大开杀戒。如果消息走漏,欧阳东、刘卓他们就有可能逃跑。另外,眼下县城几乎没有军事力量,刘卓的自卫总队都在乡下打土豪,以张云卿的力量足够拿下,一旦占领了县城,把城门一关,宣告恢复原来的县政府,赵县长和我官复原职,下一步工作就是大规模杀人杀共产党、杀农会头目、杀与我们作对的穷鬼”
“光文,”刘异见张光文一直不说话,催促其道,“你知不知道张云卿去了哪里”
张光文在客厅扫视一遍,见邓联佳已经离开,于是有了借口:“这事要问老邓才晓得,我在外面的情报工作都交给他做。”
刘异道:“你把他找来。”
张光文,摇头道:“时候不早了,别急,反正今天是找不到张云卿,先在寒舍住一晚,想必二位还饿着肚子,我要邓联佳下去弄点吃的。”
天黑一阵,酒菜才弄好,席间,张光文凭着自己的海量,把刘异、赵融灌醉,这才和邓联佳商量事情。
邓联佳听张光文转述刘异、赵融说过的话,大吃一惊道:“这不是好事,一旦张云卿得势,我们的日子更不好过”
张光文叹道:“我正是这样担心。可是,一下子又想不出两全之策来。”
邓联佳沉思片刻:“不如这样,我们明天劝刘异、赵融改变主意,不要利用张云卿,再由你直接出面,向他们推荐易豪。情况已经很明白,这次谁立头功,谁就是武冈军队的实权派,这机会万万不可以落在张云卿手里”
“道理刘异、赵融比我们更清楚,所以,劝他们改变主意,不可能。如果你是刘异,你会把军权交给外人吗”
“这”邓联佳咽住了。
张光文接着说:“张云卿是刘异的干儿子,他们之间有着较深厚的利益交往,别说劝他改变主意,就是稍有流露都会触动他。”
“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邓联佳望着张光文。
“杀了他两人”
“光文,别犹豫了。”邓联佳道,“这是个最好的办法。杀了刘异、赵融,再让易豪出山夺了武冈城,说不定,县长的位置都是你的”
张光文摇头:“这样不行,刘异是陈光中的心腹,赵融是陈光中的同乡,特别是这次刘、赵二人是受陈光中的派遣来武冈领导清乡的,如果杀了这两个人,说不定还会惹出大麻烦。”
邓联佳愁苦着眉,喃喃道:“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张云卿得势”
张光文仰起头:“不如这样”顿了顿,“张云卿手里有五百条枪,他把这些东西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不管是谁,只要打这些枪的主意,张云卿绝对是敌视的。现在刘异、赵融还不知内情,待明天告诉他俩。这两条老狗不会想到更深层的利害关系,听到这消息,肯定喜出望外。到时,我只需略施小计,要他们以陈光中的名义赞扬张云卿智夺五百条枪的壮举张云卿生性多疑,绝对会怀疑,不会答应出兵清乡。与此同时,你去枫木岭请易豪出山,夺了头功,一旦陈光中知道,一定恼恨张云卿不识抬举,日后,武冈就是我们的天下。”
“妙妙妙”邓联佳击掌道,“为了事情更顺利,我建议你亲自带领刘、赵二人去一趟燕子岩。”
张光文点头:“那是一定的。”
送走邓联佳,张光文来到客房,恰好刘异、赵融已经起床。见张光文来了,刘异问道:“关于昨天的事,你问了邓联佳没有”
“问了。”张光文道,“张云卿前段时间还在家里,还收留了五百个广西佬。”
“是沈鸿英的残兵”刘异望着张光文。
“都是一些精兵良将。”
刘异搓着手道:“我儿真有一手,了不起,了不起”
“他还有更了不起的呢。”张光文于是夸张地把张云卿如何智夺五百条枪的故事说了一遍。
刘、赵二人听后,目瞪口呆。刘异喃喃道:“我儿简直太神了,太神了”
张光文跟着称赞:“顺路本来就是一位难得的天才人物,不过,就是脾气有点怪,他做出一些非同凡响的壮举,如果地位相差不大的人当面称赞,他会生疑,认为是对他妒嫉,所以二位若去与他见面,这件事最好不要提。”
“这事怎能不提呢”刘异不以为然说,“我是他干爹,我的话他不敢不听。”
“请你千万别说是听到我讲的。”张光文显出焦急的样子。
“不如这样,”赵融插话道,“提到此事时,我们就把陈光中扯进来。”
刘异这才点点头:“如果说陈光中称赞他,他肯定高兴。”说到此处,望着张光文,“可不可以陪我们去燕子岩一趟”
张光文先是假意推诿,最后装成情面难却的样子,陪着刘、赵二人去燕子岩与张云卿见面。
事情果然一如张光文所愿,开始提到“四一二”政变和“马日事变”,张云卿十分投入,且跃跃欲试。当刘异借陈光中之名提到那五百条枪时,张云卿就立刻警惕起来。然后,越谈越不投机,刘、赵二人不欢而散。
出到山外,刘异对张云卿的态度感到不可思议,摇头叹道:“真是天变一时,人变一日,前些时候他还干爹长、干爹短的,谁想到现在一下子变了面孔,不听我的话了。最令人气愤的是,我是给他好机会,又不曾有私心。现在想起来,我好像没有说错什么。”
张光文趁机道:“也许是他感到自己的实力一下子增大了近十倍,觉得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以前我与他交往较多对他比较了解。他常说,他没有什么大的政治理想,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湘西第一条好汉,过一生逍遥快乐的日子。如今他有了近六百条枪,自认为目的很快就会达到,没必要投靠他人。”
“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赵融愤愤道,“他不干,我自会找到别人。光文,在武冈境内,你应该认识其他的土匪头子,告诉他,如今是大势所趋,共产党不是国民党的对手,谁能把武冈的共产党杀绝,我代表即将恢复的武冈县政府任命他为地方部队首领。”
张光文摇头道:“我就认识张云卿。”
“这样吧,”刘异说,“今天我们三个同时出面,张云卿可能有顾虑。过几天等他清醒了,单独与他见一次面,向他晓之以理,相信他会有所转变的。”他仍然希望张云卿能成为他的心腹,“依我看,关键问题是他不认识当前的形势,加之刘卓也在争取他。说不定他是有意把自己吊起来卖,谁出价高,就跟谁。”
赵融点头:“有道理。不过,如果真是这样,张云卿未免把自己估价太高了,国民党已经稳操胜券,他一个张云卿能扭转得了局面”转对刘异,“恐怕,那时候你的干儿子就得人头落地。”
刘异道:“顺路是位聪明人,一向是很识时务的,过两天我再去和他说说,他会立刻觉醒过来的。”
张光文在心里盘算着,再过两天,易豪已经得到消息了,他从枫木岭出发,张云卿从燕子岩出发,很明显,易豪距离近,要快一个节拍。等到张云卿赶到时,易豪已经占领了县城,他把城门一关,就可以把张云卿当共产党的自卫队打。如此一来,张云卿就会恼羞成怒,翻脸把刘异、赵融当成是陷害他的同盟张光文于是附和着说:“刘总队长言之有理,过两天张云卿一定会觉悟的,说不定不用你去,他会主动找上门来。既如此,二位最好还是先住在我家里。”
刘异、赵融也不客气,就跟着张光文回到石背张家。
从燕子岩到石背张家是一天路程,刘异、赵融又在张光文家里住了两天。第四天一早,刘异再也耐不住了,吃了饭就嚷着要去燕子岩。
张光文估计如果不出意外,易豪应该拿下了县城。于是对刘异不再阻拦。
刘异尚未出门,只听得外面传来嗒嗒的马蹄声。张光文说道:“刘总队长,你不用去了,依我猜,外面的人就是张云卿我说过,他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刘异打开门,果见一群人骑着马向这边走来,但走在最前的不是张云卿,而是他的心腹钟雪华,另外还牵了三匹马。
张光文十分纳闷,迎出去问钟雪华:“怎么是你来了,顺路呢”
钟雪华回答张光文的话,眼睛却看着刘异:“今天一早,我们得到张钻子的情报,他说如今全国各地正在兴起一场声势浩大的清党高xdx潮,凡共产党、农会骨干,都得杀,杀得越多,功劳越大,满老爷这才想起前些天你们不是存心骗他。”
刘异摇头道:“我说过,他终有醒悟的一天。我是他干爹,我怎么会骗他呢。哟,你牵来几匹马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钟雪华道,“满老爷本是想亲自来接三位的,因担心一旦风声走漏,城里的共产党提早逃跑。所以,急急地率领弟兄们进城去杀共产党,这三匹马是给你、赵县长、张先生三位骑的,他请你们立即进城执政,恢复过去的政府。”
刘异喜得合不拢嘴,连连道:“我儿想得可真是周到。赵县长、光文,走,进城掌权去”
三人各上一匹马,扬鞭随着钟雪华向县城方向奔驰。此时,他们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激动、紧张,刘异、赵融想着的是很快又卷土重来,恢复已经失去的天堂;张光文想着的是,万一邓联佳中途出现意外,信没有送到,那么,头功就被张云卿夺了。相对而言,张光文的心情比刘、赵二人更复杂。到最后,他把所有的顾虑都抛开了因为虽然张云卿有可能派人去追杀邓联佳,但他相信邓联佳有足够的能力躲过种种险境,最后一定能把信安全地带到易豪那里。想到这些,张光文完全放心了。
马跑得很快,下午时分,就到了东门外的迎春亭客栈。
走在前面的钟雪华翻身下马,对刘、赵、张三人说:“这一程路跑了很久,马肯定饥渴了,我去叫老板拿点马料来,三位老爷请下马喝杯茶。”
张光文随在刘、赵二人后面下马,这一路上,越是接近县城,他心里越是不安。按道理,他们骑马,张云卿率部队步行,应该可以追上,但事实上一路不见任何动静。张光文坐在客栈心不在焉地喝茶,眼睛却时不时地向东门城楼上望,想看出一点什么迹象来。
城楼上有持枪的兵守卫,虽然有一杆旗插在高处,但因为有风,辨不出旗上的具体图案是什么。他把目光收回来,突然,在前面两边的民房墙壁上贴满了标语,字迹是新鲜的,内容写道:
“国民党万岁”
“杀尽共产党”
“宁可杀错一百,不可放走一个”
很显然,这座城市不再在共产党手里,但具体是谁在城里呢
这时,张光文又看到有人提着面浆从城门口出来沿途贴标语,一直贴到对面的民房,他总算看清了,上面写道:“热烈欢迎赵融先生、刘异先生、张光文先生回城重掌政权”
张光文心里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闪过脑海,恰在这时,钟雪华过来对他们说:“三位老爷,请进城吧”
钟雪华这一句极平淡的话,对张光文而言却如同于晴天惊雷,他很快明白,这座城市早几天就落入张云卿之手了刘异、赵融随后也看到欢迎他们的标语,兴致高涨起来,得意洋洋地跃上马,感到脸上红光四射,倍觉荣耀。
马经过加料、饮水和休息,也精神十足起来,甩着响鼻,昂起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城门口走去。
旋即,城门口涌出大队荷枪实弹的便装队伍,分两路站开,有一位大嗓门带头大呼口号:
“热烈欢迎赵融”
“热烈欢迎刘异”
“热烈欢迎张光文”
“热烈欢迎赵、刘、张回城掌权”
“杀绝共产党”
“国民党万岁”
在一片惊天动地的呼喊声中,张光文感觉到这是张云卿在向他示威,马驮着他缓缓地向前走。当将要进人城门洞口时,突然张光文感到脖子处一阵冰冷,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摸竟是人血抬起头,他这才看清楚,城楼上悬挂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人头
张光文打了一个寒颤。也就在此时,城内响起了喧天的锣鼓声和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紧接着,张云卿、张顺彩、朱云汉、杨相晚以及梅满娘等一批大土豪劣绅兴高采烈地拍着巴掌迎了上来。
终于,张光文在欢迎的人堆里看到了很消瘦的哥哥张光火。
“哥哥”张光文挥着手,他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点笑容。
书接上回,张云卿得到五百支枪,踌躇满志之际,突然刘卓、刘异相继出面争取他,因消息不通,担心一旦选择错误,顿成千古恨。正无以决断,蒲胡儿建议打卦选定投靠对象。
张云卿依言,以鞋代卦,默念若投靠刘异正确请神灵显示巽卦,谁想一连打了两个“阳卦”,心中十分懊丧。从感情上,他向着刘异,希望跟刘异合作。但卦上显示“不吉”,看来此事不好处理。他没有立即做决定,准备等张钻子回来再作研究。张钻子在张光文家附近布了几条眼线,相信定能探听到有价值的好消息。
次日,张钻子没有回来,回来的是尹东波,一进房门,尹东波就问道:“满老爷,张光文和刘异、赵融来过这里么”
张云卿抬起眼:“你怎么知道”
尹东波一屁股坐下:“这次,我没有把信交给刘卓。”
“这是为什么”
“我在东门外迎春客栈遇上了张钻子”
“迎春客栈,是蒋太兵的那一家”张云卿问道。
“是的。26日,蒋太兵趁我们败退之机逃脱。但他很怕我们,那家客栈已经转让给别人。”尹东波移移屁股,“我和张钻子在客栈相遇,他要我火速回来报信,说他留在石背张家一带监视张光文的眼线发现刘异、赵融去那里找满老爷,因为找不到,只好向附近的张光文打听。当晚,刘、赵二人就留在张家过夜,但张光文的亲信邓联佳却在次日早晨出了远门。”
“邓联佳,他要去哪里”张云卿感到这是问题的关键,心提上了喉咙。
尹东波道:“我们的探子悄悄跟在后面,先是不知他要去哪里,一路跟到城郊,结果,邓联佳上了枫木岭,很显然,张光文是派他去跟易豪联络。具体为啥事,张钻子说,他暂时还弄不清楚。”
张云卿一惊,与蒲胡儿面面相觑,随后起身吩咐道:“老尹,快,快把谢老狗他们找来”
一会,谢老狗、钟雪华等骨干进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预感到事情一定非常严重。
果然,张云卿神色严峻地说:“弟兄们,国民党与共产党决裂了,张光文得到消息后已派邓联佳上枫木岭通知易豪进城杀共产党,一旦他夺了头功,就能傍上国民党的势力,把我们踩在脚底下。弟兄们,关键时刻到了,我们必须立刻行动,赶在易豪前面进城杀共产党”
谢老狗道:“可是,我们才八十个弟兄呀,怎么能攻下一座县城”
张云卿道:“如今城里非常空虚,不仅没有军队,而且农民自卫总队也由刘卓带到乡下打土豪去了。另外,我们虽然只有八十个弟兄,但我们有的是精良武器和子弹,大家尽量选择冲锋枪、快枪、机枪使用,战斗力可以提高几倍,情况紧,各位下去令弟兄们稍做准备就要开拔。”
“要不要通知朱云汉、张顺彩他们支援”尹东波问。
“当然要。”张云卿转对钟雪华,“你立即骑我的马进雪峰山去请朱云汉、张顺彩出来增援。一旦我们占领了县城,易豪特别是刘卓很有可能来攻城,多两个帮手比单干要好。好吧,就说到这里,大家立刻下去准备。”
众匪起身离座,张云卿领着钟雪华来到马槽,亲自牵出他的坐骑小白龙。这是一头白马,膘肥体高,全身没有一根杂毛。“小白龙”原是沈鸿英的坐骑,曾借给张云卿骑过几次,张云卿骑后爱不释手,便存心欲占为己有,10月26日桂军败逃时,他趁乱令手下将“小白龙”牵走,终于如愿以偿。
张云卿把缰绳交给钟雪华,叮嘱道:“此次送信事关重大,务必要尽快把朱云汉他们请出来,切记切记”
钟雪华离去,张云卿又来到后山他的手下正在洞里挑选自己喜欢的武器。挑完后,洞里还剩五百多条枪,谢老狗走过来说:“满老爷,我们就要出去打仗了,这些宝贝怎么办一旦让敌人寻找到”
“是啊”张云卿锁着眉,“我正为这个发愁,带在身上不能,不带走,一旦我们攻下了县城,易豪会带人进山寻找。”
两个人正在发愁,尹东波过来说:“这些枪可否藏到东麓悬崖上去”
“悬崖能行吗张云卿问。
尹东波点头:“那一年大年初一满老爷去给张光文、张顺彩拜年,突遭易豪袭击,山道口被封锁了,我从那里吊下去向你报告,发现离上面二十丈高处,有一个大洞。前年过年,又遭张湘砥、易豪大规模围剿,弟兄们正是躲在那里逃过一劫。”
谢老狗道:“那个洞我知道,前年初一我和老尹也是躲在那里。可是,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绝对没问题。”尹东波道,“我们可以留几个弟兄在洞里,万一敌人发现了秘密,一百多丈高的悬崖,不是那样随便能上去的,惟一的办法是用绳子吊。如果是这样,来一个打死一个,来一对打死一双。这任务就交给我吧,满老爷,进城要紧,你放心去吧”
“很好”张云卿说,“那就这样定了。老谢,率领弟兄们立即出发”
除了留下尹东波等六七人藏匿武器,其余近八十人由张云卿带领,日夜兼程,奔赴武冈。一路上,如遇上农民武装,就称山门乡农民自卫队。
两日后的上午,匪部抵达县城东郊,张云卿下令停下休息,吩咐谢老狗:“如今县城盘查虽然松懈,但大队带枪的人入城还是要受到阻挠。你带几名弟兄化装成挑夫先进去,待我们来到城门,伺机下手,控制城门。”
谢老狗把冲锋枪留下,率了五六个机灵之人,各自怀揣快慢机,扮做挑夫,夹在百姓的行列中混进城里。
谢老狗离开约半小时,张云卿估计他已经进城,遂率部队列队行进,冲锋枪、卡宾枪在前,机枪压后。这些枪都是苏联制造,是苏联为了支援国民革命军北伐,派顾问鲍罗廷带过来的。后几经辗转,到了陆荣廷的手里,如今,又变成了张云卿的杀人武器。
经过迎春客栈,他们没有停下休息,径直开向东门。一路上,引起市民的注目,纷纷好奇地看他们手中的武器,议论这支部队属于哪派势力。
张云卿这队武装很快被城楼上的守兵看到了,城门“吱呀”一阵巨响,关闭起来。
来到城下,上面的守城兵拉动枪栓警惕地喝问:“什么人,哪一部分的”
张云卿走到队列前,粗着喉咙道:“山门乡农民自卫队”
“谁是你们的负责人”
“万春发。”
城楼上卫兵的口气缓和下来:“进城有何贵干”
张云卿振振有词道:“如今张湘砥团刚刚撤走,城内异常空虚,欧阳县长担心匪军前来攻城,特派我乡自卫队进城防卫,加强实力。”
“怎么就没有欧阳县长的通知呢。”守城兵挠着头皮说。
“没收到是你的失职。”张云卿大声道,“还不快快开了城门”
“这可不行,你们这么多枪,万一不是农民自卫队,岂不是麻烦请耐心等一下,我去问问欧阳县长就可以放你们进来。”
张云卿及手下于是破口大骂。听到叫骂声,邻近炮楼的守城兵也过来看热闹。恰在这时,城墙上枪声响起,不一会功夫,城门就开了,谢老狗迎出来,请示道:“满老爷,另外三扇城门也要占领吗”
“笨蛋”张云卿叱道,“这么简单的事都要问我不把所有城门控制在手,共产党岂不要跑光我再增派三个班的兵力,每占领一处城门,把门关了,留下一个班看守,七日之内,不许任何人进出”
张云卿率大队武装进了城,谢老狗随即关了城门,留下一个班看守,率二十余名匪徒持冲锋枪沿城墙向南绕城一路打过去,控制四处城门。
张云卿亲率主力经和合街插正南街,直奔小王城。过宣风楼时,遇有小量抵抗,张云卿匪部凭借先进的武器,很快控制了内城城门。
小王城是武冈城的心脏,历代统治者都将机构设在此处。控制了内城门后,悍匪们直冲县党部。由于事发突然,城内共产党来不及准备,就被围困在县党部会议室里。
其时,县党部正在召开上半年农会工作小结会议,一听到枪声,大家跑出会场,接着看到一伙便衣武装气势汹汹直杀过来。
这伙人穷凶极恶,见人就杀,见东西就砸,很快,县党部里里外外血流成河,尸体横陈,惨不忍睹。
张云卿控制了武冈县城,城内一片白色恐怖,许多共产党员被杀害,人头悬挂于东、西、南、北四门城楼。
所幸,县党部主要领导人欧阳东、邓中宇于张云卿进城前的头天晚上奉上级电令离开武冈赴长沙学习;邓成云则于“四一二”事变前由农会推荐去省党部学习;刘卓则仍在各乡发动农民打土豪分田地。
次日傍晚,钟雪华带领朱云汉、张顺彩两股土匪约二百余人进城,势力进一步得到巩固。至此,张云卿舒了一口气。
第三天下午,易豪在邓联佳的带领下,率本部三百余人姗姗来迟,于南门口外列阵,隔着赧水桥向城楼上放枪。
张云卿闻讯匆匆赶至,站在城墙垛口望着对面的阵地狂笑不止。
易豪恼羞成怒,先放了一阵枪,又拿来一只铁筒喇叭骂道:“张云卿,你这条野狗,休要得意,要不了多久,老子非得割下你的狗头”
张云卿也拿来一只铁筒喇叭,回敬道:“易豪,有种你就过来如今,武冈城都姓张,如果你跪下喊老子三声爹,老子饶你一死,收了你这个儿子,一同享受富贵荣华”
外面,易家见骂终是解决不了问题,喊道:“姓张的,日子还长着呢,最后谁跪下叫爹,走着瞧吧”喊完,率部沿半边街向东而去。
张云卿猜出易豪可能会去燕子岩骚扰,命令钟雪华:“你骑上我的马,去山门镇上等候,如果尹东波出了什么事,马上回来向我报告。另外,刘异、赵融的下落也要顺便打听一下。”
回到小王城,朱云汉、张顺彩、杨相晚从原县党部会场迎出来。朱云汉问道:“顺路,什么人敢来攻城”
张云卿摇头,笑道:“如此金城汤池,沈鸿英一万精兵都攻不下来,有谁不知天高地厚敢来攻城那是易豪来迟了。可能钟雪华跟你们说得不详细,我就把这次的前因后果告诉各位吧。”
三位听完张云卿的详述,唏嘘不已。杨相晚赞叹道:“这次若不是顺路兄才智过人,差点就上了张光文的当。若是那样,如今在这里的不是我们,而是易豪。”
张云卿谦逊道:“相晚兄过奖了,这乃是神灵相助,并非张某有什么过人之处。”
杨相晚道:“神灵也及不上你。卦上不是要你倒向共产党么”
张云卿仰头,得意地哈哈大笑。
杨相晚又问道:“顺路兄如今已拿下县城,下一步具体打算怎么干”
“你说呢”张云卿狡黠地反问。
杨相晚摇头,他已看出张云卿早就成竹在胸。
张云卿敛起笑:“下一步当然是迎接赵融、刘异回城执政。我们是什么身份就不要自己说出来了,反正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果让我当县长,朱老爷、彩老爷做总兵,老百姓不会服。再则,这次行动是陈光中委派赵、刘二人回来发动的,我们只能退居幕后,顺便捞点好处。”
杨相晚伸出拇指:“顺路兄高明。不过,既要请赵融、刘异回来,我们还忽略了一件关键的事没有做。”
“哪件事”张云卿问道。
“自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到现在,农会抓了很多富人,如今仍在牢里。这些人和赵融、刘异他们属同一个阶级,我们应该立刻放了他们。”
张云卿恍然大悟,连声说:“好,好,好,还是相晚兄想得周到”
“另外,”杨相晚又说,“听说前一次顺路兄赚了一批武器,准备扩充队伍。牢里还关了一大批杀人、放火、乱伦、偷盗、投毒的犯人。这些人大多数是即将要处死的人。如果特赦他们,必会感恩戴德,替你卖命,何乐而不为另外,他们也是本地人,有根可查,不怕逃跑或叛变。”
张云卿喜出望外,当即接受杨相晚的建议,先放了土豪、劣绅,这些人一旦恢复自由,都把张云卿当成英雄和功臣,而忘了过去遭其抢掠、敲诈。随后,张云卿来到刑事罪犯牢门口,隔着铁窗喊道:“弟兄们,认不认识我呀”
这些罪犯中,很多是单干或小股土匪,也有认识他的,他们和张云卿如小巫和大巫,属同一类。张云卿出现在这里,本不足为怪,为匪者,随时都有被官府捉拿的可能。奇怪的是,今日张云卿不但没有脚镣手铐,而且还穿绸着缎、红光满面,身后站了马弁。有些头脑灵活的立即明白过来,哭喊道:“满老爷,救救我们满老爷,只要你肯救我们,哪怕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随后,牢里乱成一锅粥,有叫张云卿爷爷的,有叫亲爹的,有叫菩萨的,更多的是称其为再生父母,目的就一个希望放了他们,并收留他们。
张云卿得意洋洋,待众犯人喊得累了,才摆着手道:“静一静,静一静”
一时牢里一片肃静。
张云卿双手叉腰,扬起眉毛:“弟兄们,武冈城如今是我的啦这几天,老子杀了一大批共产党,武冈城就到了我的手里哈哈,想不到老子也会有今天你们”手指牢里,“别人都说你们是犯人,本来只有死路一条,老子今天偏偏要说你们是好汉,不仅要你们活,还要你们活得好好的,跟着我扛起枪,吃香喝辣,谁敢侧目瞧一眼,或说我们坏,我们就让他们死弟兄们,好不好”
“好好”
牢里一阵狂热,张云卿即下令打开牢门,一群犯人蜂拥而出,在皇城坪乱蹦乱跳。
接着,张云卿令犯人排成长队,逐个报姓名、住址,要蒲胡儿抄录成册,编入匪部,计有一百二十余人,分给老土匪带领。
编好队,已是中午时分,张云卿令城中各饭店送来好酒好菜,大家开怀畅饮。
饭毕,张云卿兴犹未尽,又令新老手下在皇城坪列队训话。张云卿训话的内容无非要大家听从他的命令,好好干,谁最听话就奖赏大洋、官职和女人。
末了,他口气一转,说道:“我张某带兵,从来最讲规矩、道义,从不强迫别人。如果有舍不得家中妻儿或嫌当土匪名声不好的,可趁早提出来,本老爷马上放你们回去和家人团聚”
张云卿话音刚落,队伍里走出一个高瘦的男人,躬身道:“谢谢满老爷,小的愿意回家。”
张云卿感到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问道:“你叫什么名,哪里人”
高个子欠身道:“小的叫乔立成,就住在北门闸,开了一间杂货铺。”
张云卿终于记起来了,去年八九月份,他和沈鸿英进城侦察军事设施,正是在这位乔立成的杂货铺里喝茶,险些打起架来。张云卿面露微笑,说道:“哟,原来是你呀,还记得我么”
乔立成摇头:“不记得,我开店子每天都要接待很多人,不可能每个人都记得的。”
张云卿敛起笑,问道:“你在北门闸开了一间杂货铺,怎么到牢里来了”
乔立成道:“说起来很冤枉,今年春上,隔壁屋里闹贼,那个贼本来已经给团团围住了,还想逃跑,我赶在前头一棍子劈过去,不想失手打死了人。就这样我被抓进牢里来了,街坊每天都有人去县政府保我,好歹留下一条命。”
张云卿点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不愿跟着我当土匪。也好,我成全你。”
乔立成连连称谢。
“不过,”张云卿道,“你吃了我的酒饭,却不愿意跟我干,从道义上这是说不过去的。老乔,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吃了你的酒饭,我还给你。”
“说得好请快点还来。”
“小的家在附近,容我去去就来,我可以叫家人多拿些过来还你。”
张云卿摇头:“多一粒饭我也不要,就要我原来的。来人啦,把老乔刚刚吃下去的饭全部取出来”
张云卿的后面,立刻闪出两位五大三粗的汉子来,扭住乔立成,三下五去二剥开外衣,露出赤裸的上身,也不顾他挣扎和喊叫,用利刀剖开肚皮,硬是把胃内的饭、菜用刀背往外扒
犯人中很多不敢看下去,张云卿却大笑不止,直到乔立成胃里的食物被扒空,人也昏死过去。
张云卿喝令道:“把他拖出城去,我这里不再需要他”几位大汉架着乔立成离开皇城坪,他才笑着对新入伙的手下说:“弟兄们,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一桩,我相信每一位都是真心跟随我的。这样就很好,今后,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我一口硬饭,就不会让你们喝稀粥不过”他停下来,扫视一眼众人,“谁要是生二心,或者不肯服从我,刚才就是例子”
新土匪们就地打了一个寒颤,有的连尿都吓了出来。
制服了新土匪,张云卿转过身,在数位马弁的簇拥下昂首阔步走回县政府。
傍晚,钟雪华骑着小白龙回来。此时,张云卿正在会议室与朱云汉、张顺彩、杨相晚商量如何迎接赵融、刘异进城。他见钟雪华回来,指了指前面的椅子令其坐下,问道:“带回消息没有”
钟雪华道:“满老爷果然神机妙算,易豪这次确实去了燕子岩,把我们的寨子点起火全部烧了。”
“他找到我的东西没有”这是张云卿最关心的。
“还好,没找着。他们一伙人像疯了似的,每个地方都找遍了,还挖地三尺。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在那么高的悬”钟雪华说到这里,见张云卿瞪他的眼,慌忙把后面的话咽下,转口道,“我去洞口找过刘异,没找着,后来我想一定是在张光文家里,没想到果然就在那里。”
“你没有暴露自己吧”
“没有,我哪会那么笨。”钟雪华得意道,“我把小白龙寄在镇上伙铺里,趁着夜色摸到张光文家里,见一处窗口亮了灯,我走过去用舌头舔破窗纸,就发现赵融和刘异在里面了。”
张云卿满意地点点头,叱退钟雪华,转对朱、张、杨三位说:“干脆我们把张光文也一起迎进城里”
杨相晚击掌道:“说得对,早就该让他清醒清醒了,免得老是在暗中跟我们作对。”
“那就这样定了。”张云卿说,“朱老爷、彩老爷下去各自准备,标语要大幅,锣鼓、鞭炮要备足,要让赵融、刘异感到高兴,让张光文感到我们是不可侵犯的。另外,南门、西门、北门的人头都要在吃早饭前移到东门城楼去这可是最厚重的欢迎礼物。”
朱云汉等人离去,忽听得外面有叫骂之声,十分刺耳。张云卿问是何人在外喧闹,一位贴身马弁进来报告道:“是谢队长抓了一位捣乱分子。”
一会,谢老狗进来汇报道:“满老爷,乔立成回到家不久就死了。他的儿子不知天高地厚拿着两把菜刀扬言要为父亲报仇,我把他抓来了。怎么处置”
张云卿的喉结动了动:“我最讨厌他的声音,把他的舌头割了。”
外面的叫骂声十分刺耳,谢老狗出去一阵,传来一声惨叫,叫骂声便停止了。张云卿的脸上露出一丝阴笑,径直走到县政府招待所刚放出来的土豪、劣绅都住在这里。
土劣们把张云卿当成活菩萨一样拥戴,张云卿要他们做好准备,明天迎接赵融、刘异进城,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走了一段路,感到后面有人跟随,正要转身,很快辨出这脚步声非常熟悉。他停了脚步。
“顺路。”一个声音十分轻柔。
虽然这叫声是真诚发自内心,但张云卿内心却涌起了一股厌恶感,乃至不想回头一顾。
“顺路,我老了。我知道你不会再喜欢我,可是,你总不能不理我呀。我已经五十多岁,到了现在,心里记挂的,就你一个男人”
“梅满娘,对不起,我很忙,我要办事去了。”
“可是,你总得转过身,让我好好看看你呀”
“不必了。你我的债务早就一笔勾销。今日我救了你,那是我还息给你。从此,我们各不相欠。”
“你你不是说过喜欢我么”
“你是聪明人,一位年轻男人,怎会真心喜欢一位半老徐娘是的,我曾违心说过喜欢,那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现在,我不需再求助你了,我们就到此了结吧。”
“你真寡情”梅满娘抽泣。
“我正是记念过去的一点情分,才不愿回头看你。从前,你在我的印象中是徐娘半老,可这些年,你显然是老丑得不成体统。如果回头一顾,以前的印象会荡然无存你在我心目中会留下永久的丑陋形象。”说完,大步流星走开。
次日一早,张云卿令钟雪华率一帮人,牵了三匹马去石背张家接赵融、刘异、张光文。这次的欢迎会非常成功。
当张光文通过东门城门洞口时,张云卿发现他伸手抹脖子,走近后,有意打趣道:“光文兄,大晴天的,抹脖子干吗,莫非天要下雨不成”
“是啊,”张光文笑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天上居然下起了血雨。顺路兄,这次你不会是请我赴鸿门宴吧”
张云卿哈哈大笑,拍着他的马首,指了指人群中的张光火:“先见见你哥吧,等会我真要你赴宴呢。”
大群人拥着赵融、刘异、张光文来到县政府,先在礼堂孙中山遗像下宣了誓,然后即入餐厅赴宴。
赴宴的人有:赵融、刘异、张光文、张云卿、张顺彩、朱云汉、杨相晚,另加上一部分土豪劣绅的代表。
酒过三巡,张云卿离座,端起酒杯来到张光文面前:“光文兄,你是有名的智多星,加之又是保定军官学校的毕业生,可谓手眼通天。今日请你来,正是要向你请教我们武冈县今后何去何从的问题。目前,信息不灵,上层建筑瞬息万变。一旦走错了路线,那可是脑袋搬家的大事情。”
张光文也不推辞,望望众人道:“目下虽然风云变幻,上层动荡不安,但有一点却是当今主流即铲共除奸。蒋介石将军是名赫一时的实力派,他在上海发动四一二政变,湖南的何键又利用许克祥发动马日事变与之遥相呼应,这就说明,湖南上层是倒向蒋介石的。”
张云卿又问:“为什么何键不亲自发动政变,要利用许克祥这个小鬼出头呢”
“问得好”张光文赞道,“顺路兄不愧是一位会动脑筋的地方领袖。何键现在没有公开露面,这说明湖南的情况复杂,除了唐生智态度不明外,湖南还是共产党主要领导人毛泽东的故乡,反动势力还相当强大。”
张云卿哈哈大笑,一仰脖喝干一杯酒,拍着张光文的肩说:“光文兄说得好,既然如此,我推举你做湘西南铲共义勇队总队长”
“不敢当。”张光文摇着杯中的酒道,“光文才疏学浅,难孚众望,最多仍然回黄桥铺当团防局头目。”
张云卿冷笑道:“黄桥铺团防局已落在共产党手中,你如何去领导他们”
张光文道:“首先当然得仰仗顺路兄的虎威,其次,本人在离任前已把团防局的主要武器及绝大部分子弹都藏匿了。还有,团防局的那些弟兄平素受了我的恩惠,只要一声召唤,他们还是愿意跟我把团防局夺回来。”
张云卿敛起笑:“那好吧,我就当着赵县长、刘总队长的面,恢复你黄桥铺团防局局长的职位”
散筵后,张钻子来报:“满老爷,张光文和他哥哥租轿子不辞而别了,要不要派人伏击”
张云卿思忖片刻,说道:“放他一马吧。”
张钻子走后,钟雪华道:“张光文不是一位简单人物,要放他,最少也要找杨相晚商量。”
张云卿点头:“那你去叫他来吧。”
一会,杨相晚来到,听张云卿说明原委,惊道:“顺路兄,你不是想称霸一方吗,为何把他给放了”
张云卿自信道:“我本来想杀了他,可转而一想,反正他已翻不出我的手心,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把他处死,何不让他多活几天,要他看一看我的威风。”
杨相晚摇头:“你若是这样想,那就错了胜负乃兵家常事,他这回处劣势,如果你不杀他,或许下一次他就要占上风。顺路,你这是放虎归山啊”
张云卿二话没说,立即把谢老狗叫来,吩咐道:“你马上领一帮弟兄,骑快马追上张光文,把他兄弟杀了。”
“慢。”杨相晚拦住欲走的谢老狗,对张云卿说,“你既然已经放了他,就不能公开杀他。反正一天之内他们回不了黄桥铺,可绕道在半路趁黑伏击。”
张云卿依言。
谢老狗退下,张云卿指对面的座位:“相晚,今天在宴会上,张光文的话有几成可信”
“你怀疑他在吓唬你”
张云卿摇头:“我不怕吓唬,若真是那样,我才巴不得呢。”
“我认为他说的全是事实。”杨相晚笑了笑,“我知道你也巴不得如此。”
“嗬,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并没有跟你说什么呀。”
“你虽然没说什么,但事实已经摆在这里。大凡干我们这一行的,都不喜欢太平盛世,都惟恐天下不乱,越乱越好,伺机大捞一把。喂,顺路,你打算怎样安排我们”
“你说呢”张云卿望着他。
杨相晚说:“按道理,有财大家发。”
张云卿敛起笑,认真道:“如今这座城市并不安宁,特别是刘卓的势力随时都有进犯的可能。我想,待赵融正式任职之后,准备以县政府的名义饬令朱云汉、张顺彩出城担负剿灭刘卓的重任,然后”
“然后你一个人在城里大发横财”杨相晚插话道。
“哈,哈,哈”张云卿大笑。
“哈,哈,哈”杨相晚亦大笑。
次日一早,谢老狗回来,报告昨天深夜在高沙拦截到张光文兄弟,并下手成功。
张云卿问道:“你怎敢肯定就是张光文兄弟”
谢老狗道:“张光文在和合街轿行租的轿子,一共两顶,每顶由四人抬。和合街抬轿行的轿夫都穿了一色的服装,我早几年就熟悉了。”
“黑灯瞎火的,你怎么知道把他们打死了”张云卿仍不放心。
“我一拦截到他们,那些轿夫就吓得屁滚尿流,四散逃奔。一阵乱枪,两顶轿子里的人都给打死。因为天黑,我手摸,一个有胡子,另一个没有胡子,不正是张光文兄弟么”
张云卿又问道:“拿回来什么证据没有”
“有的。”谢老狗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这是两双耳朵,我从尸首身上割下来的。”
张云卿接过纸包,打开一看,果是四只耳朵,再认真检查时,却发现其中两只耳坠肉上有两个小孔,随手向谢老狗脸上一掼,骂道:“混蛋,连女人的耳朵都分辨不出”
谢老狗拾起一看,连连扇着自己耳光道:“我混蛋,我混蛋”
张云卿还要发火,杨相晚劝道:“这不能怪弟兄们,张光文狡猾异常,早就有提防了。要怪,只能怪我们太轻视他。本来,在他进城之初,就应该动手。”
张云卿连连摇头:“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过了数日,县政府正式宣布恢复。赵融任县长,刘异任副县长,张云卿任铲共义勇总队队长。
又过了十数日,各乡土劣组成的团防局纷纷派人进城表示拥护新政府。其中,还有黄桥铺团防局派来的郑正良代表张光文向赵县长、刘副县长、张总队问好。
恢复后的县政府第一道命令就是派遣朱云汉、张顺彩率本部人马出城围剿刘卓的农民自卫队;第二道命令,就是铲共义勇队扩充,凡愿意参加者,除了要担保人之外,另需交纳二十石谷的枪支抵押物;第三道命令,因以张云卿为首的铲共义勇总队扩充,急需军费,各乡团防局负责按乡民田亩紧急抽税,上缴张云卿
一道道命令,没有一道不是按张云卿的意愿下达的。赵融、刘异也明显感到自己成了摆设,但又无可奈何。
张云卿利用从城乡各地搜刮来的钱,替自己养了三百余名手下,再利用这三百名手下,对武冈百姓进行更刻薄的搜刮,一时间,城乡各地,怨声载道。
一日,张钻子从外面回到县政府,他向张云卿汇报了朱云汉、张顺彩及易豪的情况,仍不肯走。
张云卿皱皱眉头,问道:“还有什么吗”
张钻子鼓起勇气说:“还有,就是关于老百姓对你的议论。”
“老百姓如何议论我”
“他们说,如今满老爷比从前更凶狠了。从前满老爷当土匪,多少还有顾忌,如今做了官,掠夺老百姓,比以前更名正言顺了。”
张云卿得意地哈哈大笑,敛起笑吩咐道:“什么人如此大胆,你给我一一打听清楚,等有了空闲,叫他们再尝尝老子的厉害”
张钻子退下,尹东波劝道:“满老爷,如果我们想长期在城里呆下去,最好不要这样,稍收敛一些,以免百姓怨恨。”
张云卿板起面孔:“谁说想要在城里呆下去了如果弟兄们都进城,那我们的名称就不能叫土匪,该是一个新的名词。如今机会难得,不抓紧时间大捞一把更待何时一旦陈光中进了城,就没有机会了。”
“老百姓可以不管,可是赵融、刘异”
张云卿:“赵融、刘异对我很不满吗这说明他们太不识好歹。若不是老子赶走了共产党,至今他们仍在受农民的压迫,回不到城里来。”
“人本来就是不凭良心的。我的意思是,赵、刘二人如果对我们不满,早些请来部队,我们就没有多久的天下了。”
张云卿点头:“这个倒是值得注意。我会教谢老狗严格把守四门的,凡赵融、刘异的手下外出,一律派人盯梢。老尹,这些天我交给你一个艰巨任务。”
尹东波点着头,等着张云卿吩咐。
“你带领一帮弟兄,利用现有的马匹,把我们手中的好枪运回燕子岩,换一些破旧、老式的来。”
尹东波不解道:“我们岂不没有了一点战斗力”
张云卿叹道:“我们眼前的大事不是要跟人打仗事实上,哪怕我们的武器再精良,也打不过别人。从形式上,我们是招安部队,一旦上面派部队来到,势必要接受收编。你说,有哪一个军阀不把精良武器当成命根子”
“满老爷,这回你真的打算招安”尹东波搔首问道。
“谁真心招安了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老子暂时答应,无非是为了喘口气,一旦军阀们滚蛋,老子躲到一边,把枪取出来又是一群好汉。”
尹东波明白过来,放心下来,说道:“这还差不多。今晚我就去办。”
尹东波连续利用十几个夜晚,把好枪、快枪全部藏回到燕子岩悬崖上,让据城的土匪们装备一些汉阳枪、鸟铳之类。
张云卿估计要到年底才会有大部队来武冈,农历七月,湘西著名军阀廖湘芸、陈光中就从绥宁进据到武冈,廖为司令,陈为副司令。
其时,张云卿仍以铲共义勇总队长的身份与两位军阀周旋。很显然,他和他的手下,在行为上就不能不收敛。
1927年,对武冈城乡百姓来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先是张云卿大肆搜刮,七月份过后,又有陈光中、廖湘芸两部在全县募军粮,勒索财物,强征民工,与张云卿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廖湘芸、陈光中,张云卿采取若即若离的方式,不偏向任何一方。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这两股势力终有水火不容的一天。
果如张云卿所料,廖、陈二人先是各树党羽,排斥异己,明争暗斗,矛盾渐深,于年底发生公开分裂。陈光中依仗优势兵力,突然袭击廖湘芸。
眼见陈光中占了上风,张云卿随后帮着陈攻打廖湘芸,不单枪杀廖的士兵,凡穿制服的人在街上行走,亦遭杀害。一时间,武冈城里血流成河,尸横遍地。廖湘芸败走。
陈光中独霸武冈城后,张云卿傍得更加紧了。
陈光中本是土匪出身,与张云卿有很多相似处。所不同者,陈光中有政治理想,想通过不断兼并及政治投机,达到其升官发财之目的。而张云卿不是这样,他只希望能独霸一方,成为名符其实的山大王。
目下,陈光中看好何键,决心步何键后尘,达到他在湘军中脱颖而出之目的。
赶走廖湘芸的那一天,陈光中特意把张云卿单个叫到房子里,拍着他的肩说:“我们算是老交情了。当年,你走私煤油,从我的道上经过,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看出你是一个人物数年不见,果然出息了年初,赵融、刘异找我诉苦,说武冈农会在共产党的支持下甚为嚣张,地主、豪绅无藏身之地。我提示他们可利用地方势力。刘异特别提到你。你果然不负厚望,赶跑了共产党,恢复了县政府。不错,真是不错”
张云卿装成不好意思的样子说:“陈司令过奖了,张某的这一点点成绩,还亏了司令的多次关照。实不相瞒,头一次张某贩煤油不为别的,乃是为了火烧一座专和我作对的大寨。”
陈光中点头:“我早就听说,我说你不错呢。”
“还有这一次,也是陈司令给我机会,要不,张某仍在山林中东躲西藏。”
陈光中哈哈大笑,亲昵地拍着张云卿的肩问道:“我不和你扯这些。我想问你:你现有多少人枪”
“报告司令,一共三百条人枪,一个不多,一条不少。”
陈光中突然目光如利剑般望着张云卿:“如果我要收编你,你愿不愿意”
“谢司令张某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张云卿大声说。
陈光中干咳一声,面无表情说:“你愿意就好,不愿意也不勉强。如果是真心愿意,明年大年初一,我们举行一个庄重的仪式你和你的手下及我和我的手下,一同歃血为盟,结拜弟兄。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张云卿应声虫一般。
“你愿意只能代表你。下去问问你的手下,有不愿意的不可勉强。”
张云卿点头答应。
离开陈光中,张云卿与心腹骨干们通了气,大家认为,陈光中的目标很明白即兼并他们。但如今不答应也由不得自己了。大家意见很快得到统一:暂时答应陈光中,利用别人的军饷养自己的弟兄,一旦情况有变,随时脱离陈部,上山干自己的事业。
晚饭后,陈光中派副官来叫张云卿去“司令部”,张云卿由此猜测出:陈光中兼并他心切。
张云卿再次来到司令部,尚未就坐,陈光中就催问道:“张队长,我要你办的事办妥了”
张云卿点头:“弟兄们一听说司令要收编我们,高兴得手舞足蹈,说是从小池塘进入了汪洋大海。”
陈光中很高兴,满意地点点头说:“既如此,那就没二话可讲了。你回去准备一番,离大年初一没有几天,需要什么趁早办齐”
张云卿道:“武冈城里香烛、纸钱一应俱全,一道命令,可教杂货铺在半个时辰内全部送到。”
陈光中摇头:“我们这次的歃血为盟,不是一般的结拜兄弟。为了使气势隆重,我准备杀三牲祭神。”
“哪三牲在下去准备”
陈光中一字一顿道:“杀一人、一牛、一猪。”
“人也属于牲么”张云卿不解。
陈光中点头:“只要能为我们所杀,人和牲口没有两样。不过,所杀之人,必须是身子洁净的童子。”
张云卿照办,一牛、一猪很快从近郊抢来,但一人,却颇费脑筋。若是平常,对他而言,杀个把人比杀一只鸡还随便,可那是大年初一,而且要在皇城坪公开杀,到时围观者数以万计,若杀的人没有任何罪状,恐激起民愤。而且,陈光中要求是位童子,这就更增加了难度。
正为难之际,谢老狗提醒道:“满老爷,五月间我们抓了一位持刀闹事的小子,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想必未曾玩过女人。”
张云卿恍然大悟,记起那就是被剖腹的乔立成之子乔小成。即令谢老狗近日要以好饭、好菜待之。
1928年正月初一,武冈皇城坪西头扎了一个一丈高的戏台,戏台上缚了一人、一牛、一猪,四周警卫森严。
乔小成被剥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在寒风中冷得打颤。土匪中有生怜悯的,口含烈酒喷了他一身。
百姓们听说陈光中与张云卿结盟要杀三牲祭天,从一早就纷纷走来观看,再加之近郊闻讯赶来者,合计不低于五万余众。这盛况仅次于当年在皇城坪宰杀杀人魔王柴刀大哥。
话说正月初一这天,陈光中部五千官兵在戏台北侧列队,张云卿部三百余人站在南端,围观百姓站在四周。
巳时正刻,歃盟时辰已到,陈光中、张云卿在卫兵的簇拥下走上祭台,点上香、烛,焚烧纸钱,拜天地、两人对拜。
这时,有卫兵抬来一缸好酒、一只托盘,盘内盛两把利刀。陈光中对天念念有词:“苍天在上,大地在下,今日陈光中部与张云卿部结盟,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永不分离如有违誓者,请问张云卿兄,该当何罪”
张云卿从托盘拿过利刀,指着前台:“与此三牲一样,不得好死”
立即,有人架着乔小成,按倒在一条木凳上。张云卿手起刀落,砍下乔小成的头,另有士兵用木盆盛装脖子上流出的血,趁热倒人酒缸里;张云卿杀了人,依次杀牛、杀猪,将三样血倒人酒中。
下一项,即陈光中、张云卿各持一只竹勺,站在酒缸两旁,然后陈、张两部官兵鱼贯通过祭台。陈、张两人,便从缸中舀出血酒,盛入一只方桌上的碗中,凡军兵各饮一碗。
歃血誓盟完毕,将人头、牛头、猪头悬挂于宣风楼上。
接下来是大摆筵席,陈、张两部人员混杂在一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猜拳行令,好不快活热闹。
陈光中和张云卿在县政府餐厅对饮,酒过三巡,陈光中望着张云卿道;“从现在起,你我就是生死与共的兄弟,自家人不说两家话,我问你,如果我要开拔,可愿意跟我同往”
张云卿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半晌,又问道:“陈师长,莫非我们就要离开武冈”
陈光中叹道:“如今是动荡年月,哪有在一个地方长久呆下去的道理。去年9月份,毛泽东、卢德明在湘赣边界举行秋收暴动,随后又上了江西井冈山。实不相瞒,这次我入武冈,除了督促清乡,主要的任务还是招兵买马,筹备军粮,然后入江西清剿共匪,效忠蒋介石将军。”
张云卿对陈光中后面的一句话无法理解,忍不住问道:“何谓蒋介石将军”
陈光中长长地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说来话长。去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事变,唐生智并不支持,后许克祥发动长沙马日事变,唐生智也通缉过他,并没收其财产。为这事,蒋、唐公开决裂,蒋介石于去年10月20日在南京组成西征军,由李宗仁、程潜、朱培德分三路讨唐。后唐不敌,于11月15日被南京政府通缉。我的把兄弟何键是很有政治头脑的,从一开始就倾向蒋介石,当时,他幕后策动马日事变,就是因为顾忌到唐生智的态度不明,才不敢公开露面。唐生智败北后,我和廖湘芸奉何键之命进驻湘西。行前,何键亲口对我说,我们现在是静候蒋介石的调遣,共产党已经上了井冈山,下一步,蒋介石很可能要我们去江西剿共,吩咐我要加紧时间招兵买马,筹募粮草,随时准备开拔。”
张云卿感到陈光中的话像一道紧箍咒,已经紧紧地将他扼住,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待对方停止说话,他问道:“目前上头有什么明令没有”
陈光中点头:“蒋介石于今年初,委任鲁涤平为清乡督办,何键为会办,通令各县重点清乡。”
张云卿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忙道:“如此说来,是否去江西围剿共匪,暂时还不能肯定,而各县清乡却是当务之急。陈师长,清乡之任,可放手让我干,张某保证能干出成效来。”
“不。”陈光中望着张云卿,“清乡的事,我准备交给赵融和刘异。”
“可他二人手中没有军队呀”
陈光中目射冷光地说:“赵、刘二人手头是没有军队,可朱云汉、张顺彩不也是属于招安部队么我准备把这两股队伍留下来帮助赵、刘清乡。至于你,我想把你带走当然也包括你的手下。你回去和他们通通气吧,等会儿我还有要事与你商量。”
张云卿忧心忡忡地回到自己营房里,他的心腹一下子涌进来,围着问他的情况。
这些土匪们一听说陈光中真要收编他们,而且还要带离武冈,都焦急地哭了起来。
张云卿的心情比骨干们更难受。好不容易,他于筚路蓝缕中,把一支队伍拖大到今日的规模,眼见好日子就不远了,如今这半路杀出个陈光中,不仅他的队伍、枪支,连他本人都要成为别人的囊中物,前些年的辛苦岂不前功尽弃了
于是,尹东波、谢老狗、钟雪华开始后悔没有在陈光中、廖湘芸一进城就离开县城,如今,连后悔都来不及了。
“这一点我早就预感到了。”张云卿叹道,“狐狸与狼同室,作为狐狸迟早会吃亏。问题是陈、廖二人来得太突然了。而且一入城,就控制了城外四处交通关卡。为了让弟兄们安心,我一直瞒着大家,想不到现在,纸终于包不住火了。”
尹东波道:“如此说来,陈光中早就把我们当成一块肥肉,觊觎已久。”
张云卿点头:“从目前的形势看,不单是陈光中觊觎我们,在陈光中的后面,还有一位看不见的敌人在向我们张牙舞爪。”
“是赵融、刘异还是易豪”尹东波吃惊地问道。
张云卿点头又摇头:“现在还不太明显。只是,我们目前面临的重大问题不是去追查谁是我们暗处的敌人,而是如何应付陈光中吞并。”
众骨干愁苦着脸,谁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张云卿目光直视尹东波,问道:“老尹,难道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尹东波道:“到了这节骨眼上,当然只能顺从他,保存实力,等到有了机会,弟兄们再啸聚一起。问题是我们留在燕子岩的那数百条好枪
“是啊”张云卿亦苦着脸道,“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保护好那几百条好枪,一旦逃出陈光中的魔掌,仍有天下。问题是我们随陈光中远征,如果一年半载回不来,那些宝贝放在那里,难免夜长梦多,万一落在易豪的手里,我们欲称霸一方的愿望就会落空。”
“满老爷,不如这样。”尹东波说,“燕子岩的宝贝暂时还是让原班弟兄按老办法守护。陈光中什么时候开拔还没有具体时间。若是一年半载,我们岂不白焦急只要真正开拔,事情就好办,不要等到出省,半途就可以集体哗变。”
张云卿点头:“老尹的办法有点道理,只是,前些日子我到和合街找钟半仙算了一卦,他说,每年的正月初一就是我的劫日,渡得过去,有三年大运。回想起来,也觉得与事情没什么出入。今年又是大运满了三年的第一个正月初一,不知道又有什么节外生枝的劫难降临到我头上。这真是”
张云卿话未说完,守门卫兵进来报告道:“满老爷,陈司令派副官过来叫你”
不一会,陈光中的副官走进来,向张云卿行了一个军礼:“张队长,陈司令有令,你、谢老狗、尹东波、张钻子、钟雪华一起去皇城坪集合,他有要事与你们商量。”
张云卿心里涌起一股凉意,他意识到又一场劫难已经降临头上。
如今,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张云卿及他的手下只能乖乖听命。
他们来到皇城坪,那里整齐地排列着陈光中的骑兵连。陈光中见张云卿来到,满面春风地迎上来,笑道:“刚才我说过要和你商量一件要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无非是要正式任命你为本司令部下补充营营长,另外还发给你部双份的月饷。谁想到你走后,我窗外的柳树上喜鹊叫大喜事就到啦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好朋友告诉我一个特大的喜讯”
张云卿打了一个寒颤,他感到“不愿透露姓名的朋友”特别刺耳,如催命的符咒,仿佛灾难已无可避免地降临。
陈光中接着说:“这位朋友发现一个秘密,在山门乡燕子岩东麓的悬崖上,有一个大洞,洞里藏有四百余条上好的机枪、冲锋枪、卡宾枪这可是当今最先进、精良的武器啊听到这个消息,我决定立即带领你们去把宝贝取回来”
张云卿眼冒金星,内心难以言状的空虚,仿佛他整个的灵魂已经被人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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