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说客上门
“砰、砰砰”一声紧似一声。
谁这个时候来敲门是走错了还是啊,也许是阳昆回来了。不会。他说过要去学校。
“砰、砰砰”伴着敲门声,一个女人的声音也传了进来,“一凡,李一凡”
是谁呀她站起来,拖着疲乏的身体,走到门口,有气无力地问道:“谁呀”
“一凡,是我。”门外女人的声音。
李一凡没有听出来是谁。从对方的口气来分析,是李一凡的熟人。犹如经历了几个世纪,她已经不能正确地分辨出这些熟人的声音,或者说不能凭声音就说出某某人的名字。她想了想,尽力提高了点声调:“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了。”“一凡,我是江红。”
“啊”李一凡吃了一惊。江红,她来干什么为什么不打电话她静了一下神,问道,“你有什么事”
“我有急事找你。”听她那口气,显得很急。
从内心来说,她和丈夫是不愿意同事们到家里来的,一是这个家只是陋室,为不起人;二是上班就可交流,有什么要拿到家里来说的,弄不好就是东家长西家短,说出是非来;三是她俩回家后都忙,要照顾梅子,要看书,阳昆还要写讲义;四是她俩不接盟、不拉派、不搞小团体,不串门、不溜须拍马,靠自己的本事和能力吃饭。何况今天家里、自己是这么一个样子,她不愿同事看见。她从来都是一个要用美好的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惟美主义者。她想让她在外面说,但毕竟是自己的同事,一个公司、一个机关、一层楼,而且平时又很熟,又一块儿在抓公司的妇女工作。她把“说嘛”二字变成了“好嘛。”
门打开了,江红闪了进来,双颊红扑扑的,还在冒着汗,手里提着大包东西。她一面用右手背揩着额头上的汗水,一面转动着有点浮肿的单眼皮下那双白少黑多的眼球,向客厅走去,故作惊讶地问:“这就是客厅”不等一凡回答,又自言自语,“有点小。”
寒暄了一会儿后,江红端起橘子水喝了一口,说,“一凡,你瘦了”
李一凡被她看得不自然起来,垂下眼光,双手绞弄着,说:“不,怎么会呢”
“我特意来看看你,你要想开些。”江红身子向她倾了倾。
“我有啥想不开的”话虽这么说,但李一凡心里敲起了小鼓:“未必她知道了”江红的性格,她很了解,是公司的一个小新闻、小广播。她肚子里的新闻最多,每天一到公司,都能听到她在发布新闻,哪里发生了抢劫,哪里又翻了车,老头儿老太婆又在市府门口请愿,被“三经”骗穷了的男女又拦了公路李一凡不愿让她知道那事,免得传得飞快。于是解释道:“我是临时请了个假,有点事。你有什么事”
江红放下杯子,娃娃脸上写满了诚挚:“一凡,我都知道了。”
李一凡不死心,反问道:“你知道什么”
“昨晚的事。”
心里的秘密突然被他人窥见了,李一凡顿时显得心慌意乱,手指尖在发抖。从她要进来时起,李一凡的心上就挂了一把警惕的锁。江红、还有公司的职工除刘枚以外从来没有谁来过,今天她不请、不事先打招呼就贸然登门来访,一个个问题就在脑袋里转:“她来干什么莫不是昨晚的事这与她有何干是刘总派她来的不。刘总又不知道,不可能每个请假在家的职工,公司都要派人看望。即使刘总偏心,也不可能有这种先例”江红的到来成了李一凡一时解不开的谜团,如今,就要揭开了。她看着她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江红抓住一凡的手,握着,双眼深情地望着她。
一直处在孤寂、痛苦中的李一凡很感动,心潮翻涌,鼻子发酸,滚热的泪水从心里涌进了眼眶,翕动着颤抖的双唇:“谢谢”
“一凡,这事不出已经出了,你就不要记在心上,身体要紧。”她拉过刚才提进来的那包东西,“我给你带了点东西来,有几盒复方阿胶、乌鸡白凤丸、太太口服液,还有一支野山参,长白山的。你好好补补身体。”
平常处得一般的一个同事,居然在这关键时刻来看望自己,就是几句宽心话,李一凡都觉得是莫大的安慰,没想到还送来了她和丈夫只有在电视、报纸广告上才看见的这些贵重物品。她脑袋里的问号飞走了,谜团解开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喃喃着:“你你拿这么多”
“这些东西放在家里,久了,还不是要坏我也不知道该吃哪些,就胡乱装了点。”她摇着李一凡的手,像是商店经理般说,“如果吃了好,我再给你拿来。那支长白山参还是妇联关主任给我的。”
“你这些东西太贵重了”
“傻娃儿,啥子重不重的。”江红像长辈般拍着她的肩,说,“不要记挂那事了,姐希望你尽快恢复过来,身体好、心情好。”
李一凡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心跳加快了。小小的眼眶盛不下泪水之多,密而长的眼睫毛承受不了泪水之重,豆大的泪珠无声地滚了下来。她没有抹它们,只是吃力地说:“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记”
“要是我,就忘记。”
“我忘记不了。”
“以后的路还很长,各人开开心心的过。”
“这,我知道。但那是我一辈子最大的伤害”
“今后注意,不要半夜在外面”
一凡打断了她的话:“这不干半夜回家的事半夜下班回家的女工不少嘛”
“你老公没和你一路”
“我在办公室为刘总赶一个材料。”李一凡最不愿意在人们、特别是在同事面前提自己给领导做了什么,怕人家认为你是借此来抬高自己。有些人给领导握了手,碰见打了个招呼、点了个头都要拿出来精精乐道半天。她没有这种德性。此时,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江红的话有点怪怪的感觉,只好和盘托出她加班的事,“他要来接,我不要他来。女儿在家,我不放心。”
“那里放了心,这里唉,你呀”江红叹了口气,“我就不一个人半夜在外面走。古人说,什么月黑放火,风高杀人噻”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李一凡更正道,“这说的是坏人借月黑、风高来做坏事,而不是这种天气容易使人干坏事。”
江红脸上泛起了红潮,继续咬住那句话:“反正半夜深更的我一个人不在外面走。”
“跟你说,不是这个问题,是那小子太坏”
“他一天到黑疯兮兮的。”江红轻轻冒出一句。
“你怎么知道”李一凡猛一惊,脱口而出。倏地,她眼前出现了他的形象:在派出所那间留查室里,惨白的日光灯下,那圆圆的娃娃脸,那单眼皮,那一管长长的鼻子当时,她就觉得似曾相识。现在,她再仔细看面前的江红,那脸、那眼皮、那鼻子除去那头包谷须似的波浪黄发,就活脱脱是昨晚的他李一凡的火从心底慢慢升起,双眼也不知不觉地瞪圆了,声音也变得有力起来:“你说,他是”
江红突然变得可怜起来,随着“呜”的一声哭出,整个人已经跪在了一凡面前:“一凡,他是我弟弟江兵”
“你弟弟”李一凡顿时语塞,尽管刚才已经感觉到了,但这来得太快,她转不过弯儿来。
“是。他不听话。老婆下岗了。呜到广州打工去了。呜他无聊”江红仍然跪着不愿起来“你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你起来呀”一凡火了,“这像什么话”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江红耍赖了。
李一凡霍地站起来:“你不起来算了,我走了。”
江红磨磨蹭蹭地站起来,揩着泪水说:“他不是人,不学好都怪他老婆为了满足她的要求,到厕所去提”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瞟了一眼李一凡,同时习惯性地伸了一下舌头,转了话题。“她讲吃讲穿好耍,工作业绩不好,被截员了。我说给她找一个实惠的工作,她不干,和几个姐妹约起下广州了。不到三个月,就跟她的老板搞上床了。一个好好的家毁了。他成天酗酒、胡逛”
“自己的女人乱搞就报复社会,报复他人,”一凡找到了话头,“这是什么道理”
“呃、呃也不是报复。一凡,你太漂亮了我要是个男人”
一凡涨红了脸,“呸”了一口。要是在平常,她还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这句话,她也不是第一次听别人说,每次听到,内心都惬意、舒服。可是,今天,特别是此时不同,现在她听到这句话,觉得特别刺耳、特别恶心
“真的。”江红讨好地说。
“不要再说了听起恶心。”李一凡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声音也变得咄咄逼人,“这么说来,还是我的错”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我错了,该打嘴巴。”说着,江红就伸出右手在左右脸颊上各打了两下。
毕竟是公司的同事,坏人又不是她。李一凡看着这个平时在公司有点张扬、有点冒的女人就像演戏一样不断地变换着角色,心里又觉得满足又觉得有点过不去,拉了她一下,说:“好,坐下说。”
她俩各自坐下后,李一凡像想起了什么,问道:“江红,你弟弟一直在那个公司”
“不,他运气不好。参加工作时在水管厂,后来还是关主任帮忙,才到的飞达。”
一凡到公司工作不久,听到同事们私下议论过江红的一个什么亲戚为了给老婆买高档用品,一时没钱,就到市中心民权路那个大厕所里去提正在如厕的人的包,后来被警察抓住了。那时她没在意,如今,她明白了。
“那个在厕所提包的人是不是他”一凡没有想到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说完才觉得有点冒失。
“是。”江红张大眼睛看着她,毫不隐讳,“你怎么知道”
“我听人们议论过。他们没有说是谁。此时,我突然想到了他。”
“他从小不学好,都是我爸爸妈妈娇惯出来的。”江红眼圈又红了,“他们哭得饭都吃不下,叫我无论如何都要向你求情。只要你放他一马,我们什么都答应你。妈妈还说了,你们在这里没有亲人,我们就是你的最亲最亲的亲人”
“这,不是我能他犯了法”
她见有机可乘,立即说道:“可以私下解决噻。一凡”
一凡摇了摇头。
“我们很好地赔偿你”
“这不是赔偿问题。”
“那是”江红巴望着,求救般说,“只要你不说”
“这不是我个人是他触犯了国家的法律。”
江红拉着李一凡的手臂,摇着,说:“求求你,好妹妹”
“记者都写了稿子,今天就见报了。你回去好好作作你父母的工作”
“人家不写了。”江红冷冷地说。
“你乱说,仲记者还读给我听了的。”
“哼听了又怎么样登不了啦我告诉你。哈哈哈”江红一阵得意的大笑。
李一凡再也忍不住一直往上窜的火气,提起那包东西,一字一句地说:“你走吧”
江红站起来走了两步,回过头冷冷地说:“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还是好说好散。”
“不要讲了你把东西提走。”李一凡指着那包说。
江红踯躅了一瞬,提着那包东西走了,临关门时恶狠狠地丢下一句:“咱们走着瞧”
“砰”的一声门关过去了。那声音好像是撞击心脏发出来的。
李一凡颓然地坐在沙发上,颤动的心脏反复发出一个声音:“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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