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吃过早餐,胡汉林召见我。当了办公室主任后,我经常上他的办公室汇报工作,一天要见几次面,一般都是我主动找他,他很少主动找我。想起昨天才跟周怡同床共枕,身上说不定还有她的味道,我就有些紧张。这老头子有时很慈祥,可发起脾气来不得了,能把人吓死。要是让他知道我跟周怡非法同居,他一定会把我剁成肉酱。
办公室的门开着,我不敢贸然进去,敲了下门。老胡说进来。我才敢走进去。胡汉林正在看文件,他头也没抬,说,你先坐一下。我在沙发上坐下,从口袋里摸出烟,刚想放进嘴里,想起胡汉林也抽烟,走过去给了他一根。胡汉林看了我一眼,接过烟,我给他点上火。抽了几口烟,感觉自在了一些。烟真是个好东西,难怪老姚说,手上没有烟,就办不了事。
胡汉林批完了文件,拎着茶壶走了过来。他说,喝茶。我赶紧从他手里接过茶壶,先给他的茶杯加满,接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胡汉林在我对面坐下,说,听周怡说,你教过她我说,是,教她公文。胡汉林说,你在学院也呆过我说,是,呆了两年。胡汉林说,老杨介绍你来东平,我当时还不知道你是周怡的老师,这丫头也没提起过,后来她老在家里提起你,你对她不错啊。我说,说来惭愧,我这个老师不太称职,有些误人子弟,所以才厚着脸要杨院长帮我找条出路。
我以为胡汉林会接着讲我跟周怡的事,对这件事我是很希望他讲,又怕他讲。我跟周怡尽管已经上了床,但我还不知道这丫头心里到底怎么个想法。现在的女人,跟你上了床并不表示要跟你结婚。很多人是把爱情和婚姻当成两件事来办的。在周怡这件事上,我是有些个人打算的。我突然觉得找她做老婆也不错。她不算漂亮,可也不难看。脾气不算好,但对我算是不错了。关键是要在海关发展,她帮得了忙。打从第一天见到她起,我就想跟她做爱,不过一直是想想而已,因为没有机会。一开始她是个学生,我不能跟她发展关系,等到她毕业了,我却给两个女人搞得焦头烂额,见到女人就躲。后来她就从我的生活里突然消失了,音信渺茫。等到见了面,她成了我的领导,我尽管仍然对她心怀不轨,却不敢对她轻举妄动。当了办公室主任后,我们经常见面,她见到我总是一脸鬼笑,搞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就在心里想,一定要找个机会把她制服了,而制服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跟她睡觉。只有在肉体上亲密接触了,她才会从心里把你当成她的人。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今天早上起来,周怡脸上的笑容就纯净多了,对我还有些千依百顺,她一大早就爬起来,去外面买早餐。她还买了只老龟,放了虫草,在电子瓦罐里煲着,叫我下了班回去吃。好像我已经是她老公了。对这种安排我有些不习惯,可我开心极了。
胡汉林把手里的烟抽完了,从自己的烟盒里抽了根出来,点着火。他抽的是中华烟,那烟我不太喜欢抽,我习惯抽红双喜。这烟比较纯,没那么炝。当然抽红双喜可能有些掉身份。好在单位里抽这种烟的人不少,大到厅局级,小到一般干部,不少人喜欢抽。胡汉林说,杨主任今天过来检查工作,你安排一下,通知各部门一把手九点钟在会议室集中。胡汉林说完就把香烟和火机收在手里,站了起来。我说,我马上去安排会议室。
从胡汉林那里出来,我有些疑惑。这老头把我叫上来,显然不是要我通知开会。要说他是为了周怡吧,他却欲言又止。我一点也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后来我坐在办公室里,一边打电话通知各位领导,一边想这件事,差点把头想破了。
杨福承在八点五十到了东平,先在胡汉林的办公室里坐了坐。那时我正在会议室指挥服务员准备茶水。关本部各部门的负责人陆续到了,几个业务现场的科长正在路上。到了九点,我点了下人数,部门的头全来了,就差关领导。我给胡汉林打了个内线电话,说人齐了。过了两分钟,胡汉林陪着总关的领导进了会议室,除了杨福承,还有人事处处长肖殖、监察室副主任朱镇,还有一个人让我大吃一惊,竟然是我师傅周依琳,原来她成了关党组秘书。周依琳看见我也有些吃惊,她大概也不知道我到了东平。她盯着我看了看,笑了。
几个领导就座后,胡汉林说开会了,跟着简单讲了一下这个会议的内容。原来杨福承是下来做调研,总署要搞人事制度改革,实行竞争上岗,拿南州海关做试点。对这件事在座的都不太感兴趣,甚至有些反感,因为准备搞的是副科级竞争上岗,大家都是正科了,事不关己,想当年,大家可是论资排辈,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的。现在倒好,两三年就可以考一个副科了,什么玩意儿
杨福承让大家畅所欲言,一定要说心里话。大家都不出声,胡汉林只好点将,先点了人事科科长吴进,因为是人事制度改革,他最有发言权。吴进吭哧了半天,废话说了一大篓,也没有讲出个子丑寅卯来。杨福承听得不耐烦,打起了瞌睡,周依琳坐在我旁边,做记录,记了几行字,全是废话,干脆不记了,用纸条跟我聊起天来了。我说,这几年你死到哪儿去了她说,去英国读了两年书,公派的。我说,怪不得你不要我了,原来去找洋鬼子了。周依琳说,正经点。坦白交待,这几年在哪儿干坏事我说,误人子弟,一下子说不清,你要是愿意,今晚开间房,我们做倾心之谈。周依琳说,我呸。不再睬我,认真做她的笔记。
吴进讲完了,有了短暂的静场,我估计胡汉林下一个该点我的将了,心想与其让他点,不如自己开口。我说,我讲两句。先讲现行人事制度的弊端,讲了四点,再讲人事制度改革的发展趋势,讲了五点,还把道听途说的一些西方的用人机制拿来胡诌了一通。东平的科长大都是半路出家的,要么是从基层干上来的,要么是部队转业的,没几个科班出身,没有人能像我这样有理有据地讲个七八点。周依琳后来说,她记得手软,后来回去认真一看,全他妈的是废话。不过好在有我那么几点,她的调研报告才像个样子。
会议开到十一点半,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来。其实杨福承下来也不是要调查出个什么结果。大家都知道,开会不重要,重要的是开过会。同理,调查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搞过调查。杨福承在机关混了几十年,对机关那一套再熟悉不过了。
中午在迎宾馆吃饭。东平海关没有小餐厅,在大饭堂吃饭对不起领导,当然所有领导下来后都要求在饭堂吃饭,这叫与民同乐。杨福承当年在学院搞过师生同乐的游戏,结果就他不吃饭堂,天天跟老太婆在家里开小灶。杨福承说,就在饭堂吃吧,咱们边吃边聊,吃完饭还可以休息一下。胡汉林说,饭堂是定量供应,一人一份,你想吃还没得吃呢。结果就去了迎宾馆。迎宾馆是市政府搞的,后来承包给东平的女强人刘雨了,但仍然是政府部门的小饭堂。
我一早就给刘雨打了招呼,叫她留了间大房,没点菜,但给她讲了个原则。杨福承吃东西很精,口味也刁得很。刘雨办事很细,专门传真了一份菜单给我。我把一个例汤划了,换了个鸡煲翅,老杨爱吃翅。龙虾划了,换了象拔蚌,老杨不吃龙吓,吃象拔蚌。加了一个贝类,一个花螺。我的原则是少而精。这餐饭老杨吃得很开心,他喝了不少酒。老杨喜欢喝杂酒,几种酒搀着喝。这样喝很容易醉,但他醉不了。吴进酒量很浅,一喝酒脸就红得像猴子的屁眼。他喝了酒废话更多,老杨不喜欢听他讲废话,就鼓动大家灌他,才上了三个菜就把他灌趴下了。四个关长里面,胡汉林和冯子兴能喝一点,李一良和陈青洋酒量一般。朱镇和周依琳酒量也很浅,结果就是我跟胡汉林、冯子兴陪老杨喝,喝了两瓶洋酒,一支白酒,六瓶红酒,后来还开了一箱啤酒,喝了半箱。李一良、陈青洋、朱镇和周依琳尽管不能喝,也要敬领导的酒,时不时要陪个一杯半杯的,等不到菜上齐,全下了席。
我陪着三个领导喝着。老杨吃起东西来津津有味,喝起酒来兴高采烈。老胡胃口好,酒量也大,多少东西装进肚里就像没事一样。只有老冯最难受,他能喝酒,但胃不好,平时不敢多喝,吃东西他还很挑嘴,不吃生,不吃海鲜,这餐饭可把他难受死了。刘雨中途进来跟领导打了个照面,分别敬了各位领导。看到几个领导都趴下了,叫服务员送了几杯参茶进来。
吃完了饭,快两点了,东平海关的几个关长跟老杨一行告辞,要回去上班。胡汉林交待我陪老杨一行在迎宾馆休息,休息完了安排一下活动。他没交待安排什么活动。搞得我想了半天,我在东平码头时,大家说活动就是唱歌和桑拿。我想大白天的唱什么歌,桑拿还说得过去,可三个男人带一个女人去桑拿也不是个事呀。直到睡醒了觉,我才想起来,老杨喜欢打高尔夫,在学院的时候,黑子经常请他去打高尔夫。
刘雨给我们安排了房间,老杨是商务套房,我和朱镇、周依琳是标准房。我陪老杨坐电梯,老杨说,怎么样小江我介绍的没错吧来东平海关是对的。我说,多谢领导关照,我这辈子运气还算不错,碰上了几个好领导。老杨说,你是有才的,如果说我是伯乐的话,也得你是千里马才行呀。我说,要说本事,还是朱处长厉害,我们一起来的有几百人吧,就他杀出了重围。老杨说,这是工作需要,并不表示他比你有本事。这老东西为了安慰我不惜瞎扯蛋,倒也让我有几分感动。我说,多谢领导夸奖,以后还得老领导多些关照老部下才行。老杨说,好说好说。说着到了他的房间,我帮他开了门,让老杨先进去,跟着进去看了眼。服务员一早开了空调,温度调到25度,感觉不冷不热。我说,领导休息一下,休息好了咱们去吸收点新鲜空气。老杨说,好,小江你也休息一下吧。
我不想休息,去敲周依琳的门。周依琳开了门,看见是我,笑了笑,把我让进去,说,就知道你会来,我困死了,来干什么我说,还能干什么让我抱抱你。说完做拥抱状。周依琳说,少来这一套。她退后几步,作势要打我。我看她不像说着玩的,知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我们的幸福生活早结束了。现在她不再是专家,成了领导,不会再跟我玩当年的游戏了。我也不想玩,我只想看看我们的关系到了什么程度。周依琳说,有什么事快说,我要睡觉。我说,没事,看看你,你睡吧,我也回去睡了。
睡醒了觉,我带领导们去打高尔夫。朱镇和周依琳没打过高尔夫,不知道这玩意儿的乐趣,提不起精神。老杨的劲头却很足。到了会所,他一张老脸乐得合不拢嘴。我办手续的时候,他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像个老顽童。小姐们推着车子过来了,分配给老杨的小姐很漂亮,话也多,像个小鸟一样叽叽呱呱,可把老杨同志乐坏了。老杨开始还跟我们聊几句,后来干脆不理我们了,要么跟小姐说悄悄话,要么把球一个劲往前打。朱镇和周依琳不会打球,要小姐现场培训,一个五杆的洞往往要打十来杆,我只好在后面陪着。老杨把球打进洞里,往往要等十来分钟我们才过去。好在有靓女陪着聊天,老杨也不生气。
我跟朱镇边打边聊。当年我们住在一起,共过患难。这小子当了个芝麻大的官,倒没像某些人那样趾高气扬。我还能从他嘴里听到一些真心话。当年周怡去我宿舍,他鼓动我把她圆了房。后来知道我不忍心下手,叹息了好一阵子。这就是说,他把我的幸福很当回事。朱镇说,你来东平看来是来对了,胡汉林这人还不错。我说,咱到海关这么多年,现在才算找到了点感觉,真他妈窝火。朱镇说,你算是好的啦,多少人到现在还是个普通干部。我说,海关真他妈不是东西,什么玩意儿全他妈的任人唯亲。朱镇说我得了好还卖乖,最不是东西。我说,海关没几个是东西的。说完哈哈大笑。朱镇说,你小子积点口德吧,全体海关人员都给你骂了,别忘了我们旁边还有个女士。周依琳说,爱骂就骂,关我屁事于是我们一边打球一边骂人,边骂边哈哈大笑。搞得老杨不时回头看我们,不知道我们搞什么鬼。
朱镇突然走到我身边,悄声说,胡汉林要提了啊,刚搞了民意测验。我一听大喜过望,这老东西要是提了副厅,我这辈子就有指望了。他妈的,我突然对升官发财起了瘾了。
打完七个洞,我紧跑了几步,追上老杨,说,领导,休息一下吧,喝点糖水,降降暑。大家走到小卖部,在门口的沙滩椅上坐下。每人要了一个绿豆沙。趁大家喝着糖水,我走到一边给周怡打电话。我说,宝贝,干什么呢周怡说,你恶心不恶心哪。我说,不恶心,心里美着呢。周怡说,闲得慌了找我消遣呢。我说,谁闲得慌呀不是想你吗周怡说,你少恶心我,没事我挂了。说完还真挂了。这婆娘,真是可恶得很。
我走回去喝糖水。正喝着,电话响了,是胡汉林打来的。我说,胡关长。胡汉林说,在干吗呢我说,打高尔夫,在仙湖。胡汉林说,差不多了吧,该吃晚饭了。我看了看表,嗨,不知不觉七点多了。没想到老胡还等着老杨吃晚饭呢。这老东西礼数挺周道的嘛。我说,行,还有两个洞,打完了我们就过来。老胡把晚餐订在刘雨的茶庄里。这老东西跟刘雨不知是什么关系,把她的茶馆当餐厅了。我把老胡等吃晚饭的事跟老杨讲了,老杨说,那怎么好意思,我们动作快一点,小周,小朱,你们别拖后腿啊。
周依琳在机关里养尊处优惯了,白白胖胖的,今天走了不少路,有些心浮气喘。我跟在她后面,看她那个娇柔的样子,与她的年龄很不相称。突然想起有个笑话说,四十岁的女人像乒乓球,男人推来推去。这女人不到四十,已经膀大腰圆,早就是乒乓球了。然后我又突然想起老杨的夫人,七老八十了,应该是高尔夫球了,能打多远打多远。老杨这么爱打高尔夫,莫不是把高尔夫球当成自己的老婆了想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
到了三松堂已经八点多了。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是,除了胡汉林,东平市委书记周海涛和公安局长马仁龙也在座。这两个人我没打过交道,可是面熟得很。老杨显然跟他们见过面,看到他们有些惊讶,他说,哎呀,周书记,马局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老胡说,不用不好意思,酒已经准备好了,你自罚三杯。周书记说,不知者不罪。马仁龙说,杨关长,周书记知道你来,连推了三个饭局。老杨说,哎呀,这怎么好,工作为重啊。周书记说,别听他瞎掰,咱哥俩好几年没见了,今天要一醉方休。几个领导闹了半天,才把目光转向我们。我赶紧把朱镇和周依琳给两位父母官作了介绍,介绍完了,周书记说,你光介绍别人,你自己呢。我说,惭愧,无名小辈,别脏了领导的耳朵。胡汉林说,这是咱们办公室江主任,北大的高才生,也算是出身名门哪,说话文绉绉的。周书记说,江主任,我代表东平人民感谢你,你能来东平支持我们的经济建设,不容易呀。北大我上个月才去过,那是个出人才的地方,我们还想跟你们北大合作搞些项目呢。我说,那敢情好,周书记有这个想法,是东平人民的福呀。
马局长说,各位领导入席吧边吃边聊。于是大家离开茶座,先后就座。老杨坐了首位,周海涛坐次位,接着是胡汉林、马仁龙、朱镇、周依琳,我坐在上菜位。要论级别,马仁龙才正科,比朱镇和周依琳低一级,跟我平级,可人家毕竟是一个单位的头,平时是跟胡汉林打交道的。我旁边还留了个位子,后来才知道是给刘雨留的,这婆娘生意头脑很发达,知道怎样巴结领导。
大家举起杯,先干了一杯。接着马仁龙提起了旧账,说我们来迟了,要自罚三杯。老杨知道除了我,朱镇和周依琳不会喝,上午喝的酒还没蒸发呢,这样喝法非醉不可,就说,我是领导,责任在我,我先喝三杯。我赶紧站了起来,说,要说责任,责任在我,我安排不周,这三杯酒我来喝。马仁龙看了我一眼,说,看不出来嘛,咱今天碰上对手了。这样吧,这三杯酒,我陪你们喝。这家伙一看就是个酒囊饭袋,他拿起酒杯,在我们的杯沿上碰了碰,一口饮尽。然后他就站那儿,把杯子亮着,等着我们喝。硬逼着朱镇和周依琳喝了三杯。接下来倒没怎么劝酒,老胡、老杨和周海涛偶尔喝一杯,刘雨后来进来了,分别敬了大伙儿一杯,接着为了搞气氛,鼓动大家拼酒,搞了半天,没人响应。后来我跟马仁龙拼上了,开始划拳,我嘴里喃喃道,哥俩好呀,八匹马呀。哥俩好呀,七个馒头呀。
我跟马仁龙就这么喝成了铁哥们儿。喝得七七八八,大家讲起了笑话,周海涛不知怎么把女人跟球比那个笑话扯了出来。他说,二十岁的女人是橄榄球,大伙儿都往怀里抱;三十岁的女人是篮球,抢到手就赶紧往外丢;四十岁的女人是乒乓球,大家都推来推去。五十岁的女人是足球,大家拼命往外踢;六十岁的女人是高尔夫球,能打多远打多远。马仁龙有些喝高了,说,男人是狗。二十岁的男人是哈巴狗,对女人百依百顺;三十岁的男人是看家狗,整天守在家里;四十岁的男人是流浪狗,天天在外面鬼混;五十岁的男人是疯狗,逮谁咬谁;六十岁的男人是丧家狗,无家可归。
大家笑成了一气,周依琳笑得直喷冰水。她笑了一阵,问马仁龙,那七十岁的男人呢马仁龙说,死狗。周海涛对马仁龙说,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自罚三杯。马仁龙说,好,领导叫我喝,我就喝,不过江老弟,你得赞助我,刚才我赞助你们,现在你赞助我。喝完这三杯,马仁龙就躺下了,我尽管没躺下,太阳穴却跳个不停。
搞到十一点多才散伙。周书记要留老杨在东平住,老杨没答应。他说老太婆在家里等着呢。他跟老太婆几十年,除了出差,还没有夜不归宿的事呢。大家都赞他是模范丈夫,要发奖状。说着笑着,把老杨一伙人送上了车,大家也散了。我叫司机送我回海关宿舍。到了楼下,我叫司机把车开回去。我抬头看了看周怡的宿舍,这丫头的房间亮着灯,说明她回来了。我往楼上爬,爬了十几级,感觉胃里一股气直往上涌,我费了老大的劲才把这口气压下去。
周怡开了门,看见我满面红光,一股酒气扑鼻而来,把鼻子掩上了。她说,喝了多少呀你真过分。我说,不多,大概也就一瓶二锅头的量。说着走了进去,打了个惊天的酒嗝。周怡一声大叫,拉着我就往厕所跑。她说,求求你,要吐就吐在马桶里。结果我一进去就吐了个稀里哗啦。地板、墙壁、抽水马桶,全是我胃里的东西。周怡说,天啦,天啦。把我丢在厕所里。一会儿拿了条毛巾,一杯水过来。我擦了把嘴,喝了口水,说,舒服了。周怡说,你是舒服了,我可惨了,要等保姆来打扫,非发臭不可。江摄,你一个大男人,要敢作敢当,呆会儿你把它打扫了。我说,行,我冲凉时一并打扫。周怡惊叫着说,什么你要在我这儿冲凉我说,是呀,我还要在你这儿睡觉呢。周怡说,你没喝糊涂吧,我一个黄花闺女,你要在我这儿留宿让人家知道了,我这张脸往哪儿搁我说,还是搁在你脖子上。这丫头就是有些神神道道的,当初跟我睡觉时她就不知道要脸。周怡说,不行不行,你得走,你最多坐一个小时。我把眼瞪成铜铃,周怡说,行,行,最多两小时。
我感觉舒服多了,开始清洗厕所。我把门关上,把淋浴水龙头开到最大,对着墙壁冲了起来,接着冲马桶,冲地板,然后开始冲自己。冷水突然淋到身上,我打了个冷噤,接着全身开始寒颤起来。我赶紧把热水开了,后来干脆把浴室的门关了,在里面享受蒸气。周怡看我半天没出去,把厕所的门推开,探进半个头来观察,看见我还有点动静,又把头缩了回去。
我在浴室里蒸了大半个钟头,出了几轮汗水。直到要闭气了我才走出来。我把周怡的浴巾围在下身上,慢腾腾走到厅里。周怡在看电视连续剧,对我爱睬不睬的。我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了,又倒了杯水。拿着杯子走到沙发边,挨着周怡坐下。这丫头也不避我,让我紧挨着她,眼睛却盯着屏幕,一眨也不眨。她在茶几上放了包葵花子,不时抓一把在手里,吃着。终于把电视剧看完了,周怡伸了个懒腰,说,睡觉了。然后又说,哎呀,没洗澡呢。
周怡去冲凉,我赶紧把遥控器拿过来,调到明珠台,看西片。正在放铁血狂花。这个片子拍得一般,可里面那个女人很讨我喜欢。我看得津津有味,手里抓了把瓜子,吃得满嘴流香。周怡把自己打扫干净了,走到我背后,在我脑袋上拍了一下,又拍了一下,我懒得理她。周怡说,你真不走了我说,废话,这么晚了,让我去哪儿周怡说,我管你去哪儿,反正别赖在我家里。说着在我头上继续拍打。我说,有瘾哪周怡说,没瘾,我在争取一点人权。我说,你讲点理吧,我现在出去得叫保安开门,到了那边,又得叫保安开门,人家会怎么看我周怡说,你讲点理吧,你一个大男人都要脸,我一个女人家,不怕别人说呀我说,好姑娘,除非你到处宣传,谁知道我跟你睡觉了周怡说,你还想跟我睡觉,没门儿。她在我头上敲了一下,转身走进了睡房,把房门关上了。关门声吓了我一跳,我盯着房门看了看,不知道她是不是锁死了门,心想要是锁死了,这个晚上不是要度日如年。我又看了会儿电视,觉得电视没意思得很,远不如跟周怡做爱来得舒服,后悔没跟着周怡进房。正懊恼着,听见后面有了动静,回头一看,哈,周怡抱着一床被子走了出来,她这是给我送被子来了。我站了起来,假装走过去接被子,一把把她抱住了。周怡一声大叫,说,你要干什么我嘘了一声,连被子带人一起抱了起来,向睡房走去。周怡在我怀里拼命挣扎,双脚乱踢乱蹬。我把周怡放在床上,回身关了房门。周怡从床上跳了起来,向我扑来。嘴里说,滚出去,我讨厌你。
我的酒劲还没消,感觉欲火焚身,根本管不了她怎么想,只想占有她。我把周怡按在床上,脱了她的睡裙,接着脱她的内裤。周怡用手抓着裤头,不让我脱。我一用力,把内裤撕烂了。周怡说,法西斯,强盗,土匪。我突然觉得刺激得很,掰开她的双腿,强行进入。不知是不是我动作太过粗鲁,周怡嗷嗷大叫起来,在我身下拼命扭动,可我根本顾不了她,不停地抽动,把吃奶的力气全用上了。周怡后来闭上了眼睛,躺在下面像个死人。我却卯足了劲,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我才像卸了气的皮球,累趴下了。过了十来分钟,我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要睡着了。周怡把我推开,从我身下爬了起来,走到冲凉房冲洗。我听见水流声哗哗地响。然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太阳光从窗帘下透了过来。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周怡躺在我身边,穿的是一件白色睡裙,昨天穿的那件红色睡裙大概丢在冲凉房的洗衣桶里了。还有那条花内裤,应该丢在垃圾桶里。昨天晚上,我本来应该讨好她,居然对她用起粗来了,等于是强xx了她。第一次做爱时,她叫得多欢哪,可昨天她连哼都没哼一下,这就是说她是真的不愿意,不高兴了。我坐了起来,认真看着周怡的身体。她的睡相还算安详,看来昨天的事她不怎么放在心里。我把盖在她身上的毛巾被掀开,发现她的迷你睡裙只遮住了肚子,下身几乎全露出来了,下面穿的是条红内裤。她的腿还是很漂亮的,肤色也不错。第一次做爱时,她不让我看她,还把灯关了,我们黑灯瞎火地干了一场。我突然很想认真看看她的神秘部位,忍不住把她的内裤褪了到大腿上,那地方全露出来了,白白净净的,xx毛很少,我禁不住赞叹道,真漂亮。真的,比她本人要好看多了。周怡的rx房也不错,尽管不是很丰满,却很漂亮,形状很好,富有弹性。
我把周怡的内裤穿好,把睡裙往下拉了拉,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我轻轻下了床,去冲凉房冲洗。等我光着身子回到房间时,周怡已经醒了,她看着我的下身,突然说,你下面很漂亮。我吓了一跳,忍不住用手把下面遮住。同时对她那句话很疑惑。我可是拿好几个女人比较过,才得出她下面漂亮的结论的,难道她也有类似的经历不可能。一定是我刚才看她时她已经醒了,听见了我赞她的话。想明白了这一点,我不禁有些脸红,嘿嘿笑了两声。我在床边坐下,抓起周怡的手,亲了一下。我说,对不起,昨天喝多了。周怡说,你不用检讨,我又不会告你强xx。我笑着说,不怕你告,就怕你不高兴。周怡说,你高兴就行了,女人是什么呀,不就是给男人睡的吗我知道不能跟她较劲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说,对不起。亲了她一下,用亲吻堵上她的嘴。周怡把嘴躲开,说,你走吧,该上班了。我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钟,快八点了。周怡是八点半上班,所以赖在床上不动。我说,我帮你做好早餐再走。周怡说,不用,我回单位吃。我说,那我先走了,你别生气啊。说完又亲了亲她的脸。这次她没有避开,只是说,走吧。
我替她盖好被子,穿上衣服,出了门。下楼梯的时候我有些懊丧。看这个晚上闹的,我本来想讨好她,趁机向她求婚,为仕途铺一条康庄大道。结果闹成这样了,全是酒精惹的祸我有点闹不明白了。我觉得这个女人算是不错的了,就算没有胡汉林,我能娶到她也算是我的福气。可我似乎还不是那么心满意足。这是为什么难道还是洪玫在那里作怪根本不可能。我突然想起,当年我跟石留的时候,也不是因为洪玫。就算没有洪玫,我也未必会跟石留,不是因为她不好,而是因为我出了问题。我是一个问题的人。可问题出在哪里我想不明白,现在想不明白,将来也想不明白。
现在我开始伤害周怡,而且差点毁了自己的一点小前程。
一整天我都有些百无聊赖,什么事也办不了。文件看不进去,报纸也不想看,我还忘记了泡茶。我给周怡打了个电话,单位的人说她没上班。我一听有些紧张,赶紧给她宿舍打电话。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没人接,后来我打她的手机,一开始老是关机,后来终于通了,响了很久,周怡接了,她说,我没事。就把电话挂了。我知道她是没事了,她只是心里有些想不开。
下班前,李达来找我。要请我吃餐便饭,他说顺便去家里看看。我说,咱们兄弟,别客气了。李达说,实话跟你说吧,是洪玫让我来请你的,你不去我不好复命哪。我说,这算什么又是贺我李达说,贺什么一家人吃餐饭,你就是见外,你跟洪玫情同兄妹,我可是真把你当成舅舅了,婚礼上的事可不能掺假。我还要推辞,洪玫打来电话了,她说,你来不来不来咱们就势同水火。这臭婆娘老用势同水火来压我,每次都挺管用。
我从抽屉里找出车钥匙。临下班时,行政科老唐来找我,交给我一把车钥匙,还有一本行驶证。他说是胡关长交待他送来的,给办公室配的。我吃了一惊,我知道办公室一直没配车,老姚在的时候都没车开,每次要用车都是临时安排。现在给办公室配车实际上就是给我配车。看来胡关长对我真是关照有加。我有些受宠若惊,告诫自己得好好干,不能辜负领导。在用车问题上我还是会掌握分寸的,领导是好心,我如果不用,会辜负领导的好意,领导会有看法,但我也就一个办公室主任,有事没事开着部车四处乱蹿,大家会有看法,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记着。我得低调一些,尽量不要给领导添乱。这会儿,大家都下班了,开部车问题不大。我对李达说,你家也不近,咱们开车去吧不知道车放哪儿了李达说,应该在车库,我去开出来吧。
我在东平码头时,有几个货主老鼓动我去考车牌,当时想着考了也未必有车开,不太愿意去报名。货主说,会开车还怕没车开他那意思太明白了,我知道有很多海关干部借了货主的车开,有些还长期占用。我是一个小头目,要做表率,平时没敢向货主借车,有事就让他们送我一程。货主反而觉得这样麻烦,不如借部车给我用,至少省下了个人力。我一想也觉得在理,再说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学门技术吧。学车的时候,有几个货主分头来陪我,请师傅吃饭,带师傅去找小姐,所以师傅教我特别用心,经常给我开小灶。
李达把车开了过来,停在我面前。我上了驾驶座,过过手瘾。这是一部白色本田车,有些年头了,开起来感觉还不错。开车的时候,我把几个关领导的车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胡关坐的是一部八缸的丰田越野车,冯关是皇冠30,李关是绿色本田,陈关是蓝色雅阁。车牌号顺序是1、2、3、4。我突然想起我这部车的车牌号,问李达,李达说,是5号。关里还有一部奥迪,是接待用车,车牌是6号。进口的小车就这六辆,国产小车还有几部,调查和稽查部门在用。想想我开的是5号车,心里就不踏实。好在关长全都配了司机,我是自己开。总算有些差别。
李达跟周怡住一栋楼,不是一个门洞。李达住三楼,周怡住五楼。我上次来周怡的宿舍,周怡还把李达的房子指给我看过。房子外面有个十几方的平台,用铁丝网围着。里面摆了些盆景。我当时觉得很不错。心想洪玫真会过日子,她怎么就能下定决心找李达这老头子呢当年她下定决心跟我分手,跟人家跑了,如今她下定决心跟李达,过安定的日子。这些事总是让我想不明白。
洪玫在厨房里炒菜。听见我们进来了,就拿着锅铲走到厨房门口,对着我笑,她说,先坐一下,还有两个菜。这臭娘们穿了件花睡衣,下面的睡裤短得刚遮住大腿。睡衣的质料有点像丝绸,看上去质感很好。看着她这种家庭主妇的打扮,我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本来她是应该这样打扮来侍候我的,现在却在侍候一个糟老头子。我后来就在心里想,这女人说跟谁就跟谁,也够水性杨花的,咱以后就不想她了。让她给李达戴绿帽子吧。这样一想,我心里就平和了很多。
李达给我烟,我接过来,点着火,说,环境不错嘛。李达说,还行,你也在这里拿一套吧你要是申请,老胡肯定会批。李达倒是提醒了我,我得赶紧申请住房,这件事还得找周怡商量一下,这丫头鬼点子多。
洪玫炒了七个菜,有五个菜是家乡做法。味道真是好。这臭娘们儿尽管骚劲大一点,却是一个好的家庭主妇。吃家乡菜就是开胃,我一连吃了五碗饭。那碗尽管不大,五碗大概也有七八两了,还吃了不少菜,喝了两碗汤。李达开了啤酒,我跟他喝了两杯,跟洪玫喝了两杯。洪玫跟我碰了杯,说,真替你高兴。我说,高兴什么,还是让我替你高兴吧。然后我就不喝酒了,我说,菜好吃,我多吃菜。李达对洪玫的家乡菜不太感兴趣,觉得油多,煎炒多,热气,也不好吃。看着我跟洪玫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三几下把一碗菜瓜分完了,他心里大概不太好受。好在他不知道我跟洪玫有一腿,要是知道了,一定气炸肺。
吃完了饭,洪玫让李达收拾碗筷,她说,你收进去,我等会儿来洗。李达进了厨房,洪玫突然眼泪汪汪地望着我,把我吓了一跳。我说,怎么啦李达欺负你洪玫说,不是他欺负,是你欺负。我说,可别瞎说,咱们过去的事可不能让李达知道。洪玫说,看着你狼吞虎咽的样子,我是又高兴又伤感,刚才有一会儿,我真想跟李达分手,过去侍候你,我真可以什么名分也不要,只要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就行。我打了个禁声的手势,低声说,你没发烧吧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我可告诉你,你这种女人我不敢要。我吃得多,不是因为好吃,是因为中午没吃饭。
李达出来了,给我冲功夫茶。洪玫看了我一眼,进了厨房。喝了几轮茶,听见外面响起了停车的声音,接着是周怡的嗓门。我说,是周怡,我正想找她呢。李达说,那你赶紧去吧,回头再来喝杯茶。洪玫听见我要走,从厨房跑了出来。我说,我走了,找周怡有点事。洪玫听了变了脸色,笑容全没了。她对周怡没什么好感,两人见了面不打招呼。洪玫说,煮了点家乡米酒,你等会儿过来喝我说,你想撑死我呀,留着下一回吧。
我走到门口的平台上,周怡正好上来,她看到我从李达家里出来,故意不理我,竟直往门洞里钻。我在后面跟着,趁着楼道里黑咕隆冬的,一把抓住她的小辫子。这丫头喜欢扎辫子,就算是披散着头发,也要在耳朵边上扎两支小辫子。我说,揪住了你的小辫子,看你还理不理人周怡说,你真没出息,都给人家飞了两次了,你还死乞白赖的。看着人家老夫少妻,过着幸福生活,你心里舒坦呀我说,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把你的小辫子拔来当鞭子,打肿你的小屁股。周怡说,讨厌哪,放下我的辫子。我把她的辫子放下,周怡把头发顺了顺,拿出钥匙开了门。
等她开了灯,我才发现她脸色有些蜡黄,我说,怎么啦喝酒了周怡没理我,走进睡房,出来时关服已经脱了,换了件白色睡裙。周怡走进厨房,拿了两杯水出来,一杯给我,另一杯一口喝了。然后她在沙发上坐下,低垂着眼帘,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我。我笑了笑,说,你这里够舒服的,咱也弄一套这么大的房子住一住吧周怡说,你真是有心没肝,人家胡关长都要走了。我吃了一惊,说,胡关长要走去哪儿周怡说,南昌海关,当副关长,可他不愿意去。
这下完了,咱好容易才巴结上一个说话管用的领导,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了。咱的运气还真是差那么一丁点儿呢。我说,好呀,官升一级。周怡说,那是明升暗降呀,人家心里正不痛快呢,你还想着要房子。我说,咱也就是想过得好一点嘛,你犯不着上纲上线,就当我没说。周怡说,行了,谁叫我是你的关门弟子呢,咱就死乞白赖一回,让胡关长再为咱们百姓干一件好事吧。我说,说着玩的,你别当真,胡关长不是跟北京很熟吗干吗不活动活动周怡说,活动了,上面说,要么服从组织安排,要么就地免职,你知道胡关长的脾气,他是宁愿免职,也不愿意受气。今天我跟李关、陈关劝了他半个晚上,最后总算没白费力。我说,交流时间不长吧,也就三两年,好快过的。周怡说,我也是这样劝他的,这老头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周怡打了个很夸张的呵欠,这丫头真的累了。我说,你休息吧,我回宿舍了。周怡说,好吧,明天一起吃晚饭,好不好我说,行,到时再联系吧。走到门口,周怡突然拉住了我,我感觉她把身体紧紧地靠在我身上。她的体温明显高过我。周怡说,我们结婚吧我一听有些呆住了。认真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不像说着玩的。第一次跟她发生关系后,我觉得不能辜负她,叫她嫁给我。没想到她说,什么这么轻易就嫁给你没门儿。我想如今的女人真是不得了,她跟我睡觉,却不愿意嫁给我。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或许她嫌自己还小,还想过几年快乐日子吧。我就当那句话没说,只跟她睡觉,不提结婚。反正结不结婚胡汉林都会关照我。没想到胡汉林要走了,周怡小丫头却突然想嫁给我了。我把手放在周怡的额头上,感觉她的额头热乎乎的。我说,你不是烧糊涂了吧周怡说,你才烧糊涂呢。把我的手推开,哐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回到宿舍,我给周怡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平安到家了。周怡说讨厌,把电话挂了。我笑了笑,开始冲凉,接着看了会电视,看到一点多才睡。早上醒来已经七点了,我打扫了个人卫生,就开着车回了单位。我起了个大早,主要是不想让人看见我开车上班。听说东平海关特别复杂,心里不平衡的人特别多,闲得慌的人也特别多,大家有事没事就爱算计人,经常有人莫名其妙地让人摆上了台。我把车停在车库里,看见偌大的院子里就我一部车。
我边走边掏钥匙,走到办公室门口,看见门开着,不禁吓了一跳。正疑惑,一个女人走到了门口,用南州话对我说,江主任早。我说,你是谁怎么在我办公室里女人说,我来给你打扫卫生,对不起啊,不知道你这么早回来。
原来是扫地的阿姨。我说,啊啊,没关系,你扫你的。我在位子上坐下,舒了口气,看看钟,才七点四十,于是抓起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看。阿姨先把开水打了,接着洗茶杯,洗完擦干净,放进碗柜里消毒,接着开始抹桌子,拖地,最后对我说,江主任,我走了。我说慢走,慢走。阿姨走后,我锁上门,去饭堂吃早餐。我刚打好早点,班车到了,一大帮人挤进来,在窗口排队,排了四个方阵。我心想好在来早了一点,不然的话就要排长蛇阵,看他们多惨。我在学院的时候,常常要排队。杨院长提倡与民同乐,让学生跟老师一个食堂吃饭。好在学生的职位都很高,大部分是科级,有些还是处级,跟他们排队也不算丢身份。马羚不愿意排队,经常拉着我去餐馆吃,兴致好时就去校外,跑远一点,兴致不好时就在院内。学院内有一家西餐厅,一个茶馆,还有几个大排档。我们吃了东家吃西家,把口味吃刁了。还一边吃一边嘲笑杨院长,他要我们师生同乐,自己却与老婆同乐。马羚说他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
小赵和小林打了早点,在我旁边坐下,边吃边聊周日看的非常男女节目,不时大笑一阵。这个节目我没看过,但听人说过,里面的男人女人真是非常得很,全都傻得出奇。听小林和小赵讲,我也忍俊不禁。小林说,对了,江主任也是非常男人啊。小赵说,是啊,江主任啥时候去找一个非常女人这两个女人厉害得很,仗着青春貌美,到处煽风点火。上次聚餐,老钱在大讲,她们在小讲。老钱还有讲累的时候,她们就不知道啥叫累,四片小嘴唇,要么就拼命吃东西,要么就拼命讲话。小林说,听说咱们江主任的非常女人就在咱们关呢。小赵说,是不是姓周小林说,谁知道呢反正不会姓赵。小赵说,也不会姓林吧我把最后一口馒头吞下了肚,擦了擦嘴,说,两位这么厉害,到哪里去找婆家小林说,找什么婆家做单身贵族。现在的女人真是不得了,她们不仅敢说,还敢做。我说,姑奶奶,怕了你们,先走一步。小林说,着什么急聊两句嘛。
路过老张的办公室,看见门开着,我走了进去。老张说,哎呀,江主任,吃过早餐了我说,吃过了,没见你吃早餐啊。老张给我递了根烟,说,在家里吃的,没办法,小孩要吃,非做不可。我把烟点着,说,小孩多大了老张说,十三了,上初中。我说,好呀,这么大了,轻松了。老张说,啥时候能轻松呀聊了会儿家常,老张说,待会儿给你汇报一下工作吧我不想让老张安排我的工作,就说,不忙,我先熟悉一下情况,回头你带我去各部门走走,认认路。老张说,也好。
抽完烟,回到办公室。小林把当天的报纸送了过来,把一个文件夹放在我台面。她对我笑了笑,说,领导批阅了,我再过来拿。这丫头真是个人精。她说话的水平很高,提示得一点痕迹不露。她要不说,我还真不知道拿这些文件干什么。小林走后,我打开文件夹看了一下,除了几份新文件,面上还夹着两份老姚批过的文件。她这是给我做版哪。
我把文件认真看了一遍,按照老姚的格式批阅了。批得好不好我不知道,可那手字真是没得说,跟老姚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老姚做了多年的办公室,那手字没有啥长进,我可是练过几吨纸的魏碑。后来还练过张旭的草书,当然写得没有张旭狂,但也够神憎鬼厌的。
我叫小林把文件拿走,给关长送过去。然后泡了壶茶,开始看报纸。看了新闻和娱乐版,电话响了。我拎起话筒,轻声说,喂。电话里传来一个很温柔的声音,你好,祝贺你。我一屁股从椅子上弹起来,站直了。他妈的,石留的电话。这臭婆娘,她居然给我来电话了。我说,石留是你吗真是太好了,没想到还能听见你的声音。石留说,巴不得我死了吧我说,天地良心,我多想你活得好,我希望全世界没有比你活得好的人。石留说,行了,不跟你聊了,我看到了你的任命,给你打个电话。我说,先别挂,你还好吧咱们能不能见一面我这两年可是一直在挂着你。石留说,还怕见不着呀,低头不见抬头见,有的是机会。我说,那不同呀,咱们还是约个时间见个面吧石留说,还是顺其自然吧,我有点事,回头再联系。她把电话挂了。我拿着话筒,怔怔地站着,后来我发现拿电话的手竟有些颤抖。接下来我坐在大班椅上,傻乎乎地看着墙壁发呆。小赵进来请示问题,我说,找张主任吧。小赵说,张主任让我来找你。我说,还是找张主任吧。小赵满腹狐疑地走了,边走边回头看我。
我发了一上午的呆,直到过了午饭时间,我才清醒过来,看看挂钟,已经一点了。饭堂早没饭了,我觉得肚子有些饿,到门口的大排档吃了碗面条。午睡也没睡好,迷迷糊糊的,好像做了个梦,醒了什么也不记得。下午上班后也没什么事,我感觉自己又开始迷糊起来,就泡了壶浓茶,接着看上午没看完的报纸。后来胡汉林给我电话,他说,你在干什么我说,正在看文件。说着赶紧把文件拿在手里,好像他就在我面前一样。胡汉林说,你来一下我办公室。我去厕所里洗了把脸,正了正衣服,才往楼上走。
胡汉林的办公室在二楼,靠东边,三面透光。他的办公室在最边上,多了个走廊,比别的关长办公室大,比我的办公室至少大一半。靠门口摆了两排皮沙发,两张茶几,往里是大班台、大班椅,靠墙是一排书柜。胡汉林坐在大班台前,正在看文件。看到我他就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来了,坐吧。我坐下后,胡汉林说,我刚看了你批的文件,你这手字写得不错呀,啥时候给我写几个字我说,胡关长您别寒伧我,我那是鬼画符,上不了台面。胡汉林说,你是嫌我水平低吧我对书法没研究,不过喜欢附庸风雅,东平搞画展,我爱去看看,看不出名堂,就凑个热闹。我说,胡关长您要是喜欢书法,我找人帮您写,就别难为我了。胡汉林说,我就要你的字,你不是不给我面子吧我说,哪里话,我是怕降低了领导的品位呀。胡汉林说,这样吧,晚上在三松堂吃饭,就在那儿泼墨挥毫。我还要推托,胡汉林摆了摆手,说,下了班一起走,你给周怡一个电话,把她也叫上。
回到办公室我没干别的事,找了几本古书,琢磨着到时候写些什么。临下班才凑齐了十几首诗词。六点过十分,胡汉林的司机来叫我,我赶紧把印章印泥装进包里,上了车。胡汉林已经等在大门口了,我趁司机还没动,赶紧下车替胡汉林开了车门,还用手护着门框,免得碰头。等领导坐好后,我替他拉上安全带,关上车门,自己才上车。动作虽然慢了一点,我感觉胡汉林还是比较满意的。坐好后,他稍稍扭过头,对我和颜悦色地说,实际上就是吃餐饭,交流下感情,写字不过是搞搞气氛,你不用太认真。我说,知道了,多谢领导关照。
三松堂是东平的女强人刘雨开的,我后来跟她成了朋友。那实际上是一个茶庄,里面挂满了名家字画,经常有些还健在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在里面搞画展,或者泼墨挥毫,是东平上流社会附庸风雅的一个绝好场所。这地方我来过几次,对挂在里面的字画,不太敢研究。对于字画,尤其是还健在的那些人的作品,我有个毛病,见不得别人比我好,也见不得别人比我差,所以看了别人的字画,无论好坏我都难受。为了让自己舒服点,我只好不看。
周怡已经到了,站在门口等着。我帮胡汉林开了车门,照顾他下车。周怡笑眯眯地走下台阶,叫了声胡关长。胡汉林说,动作够快的。周怡说,那当然,咱们讲的就是效率嘛。她对我笑了笑,趁胡汉林不注意,拿肘弯顶了我一下。
周怡在前面带路,进了间大房。里面摆了张工作台,有近三米长,一米多宽,上面铺着白色的桌布。再往里是餐桌,摆了十来张椅子。周怡说,领导请坐,我已经叫了一壶靓茶。胡汉林在主位坐下,说,小周,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周怡说,我犯了错误领导可别吓唬我,查出了大案了胡汉林说,也算是个大案吧,知情不服,算不算不大案周怡说,谁知情不报了我可没对领导隐瞒什么。胡汉林说,咱们海关真是卧虎藏龙,小江的文笔是关里出了名了,没想到他还是个书法家。周怡说,啊,你说他呀,他的本事多呢。我怕她口无遮拦,就轻轻踢了她一脚,说,在领导面前别乱说话。周怡说,他不让我说,怕我揭了他的老底。
正说着,涌进来七八个人,叽叽呱呱地向胡汉林打招呼。我看了一眼,大部分是东平书画界的名流,有个别面孔生疏一点,三松堂的老板刘雨走在最后面。大家跟胡汉林握手,围桌而坐。刘雨没有就坐,她走过来跟周怡握手。两人低声讲了几句话。胡汉林说,介绍我两位同事,这位是小周,今天她做东请大家。大家说多谢多谢。胡汉林接着说,这位是小江,也是个写字的,在坐的都是名家,待会儿考察考察他,看我这个伯乐是不是发现了千里马。刘雨突然说,不用考察了,江先生绝对是个高手,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还能左右开弓。此言一出,不仅周怡,连我也吃了一惊。知道我左手会写字的没几个人,连周怡都不知道。我平时多是用右手写字,打球吃饭全用右手。有个老先生说,刘老板跟江先生很熟呀怎么不早点介绍给大家认识刘雨说,我跟江先生也不熟,大概也就见过两三次面吧,我不过比大家观察得仔细一些而已。她对我说,江先生,你可不可以把双手伸出来我只好把双手伸出来,搁在桌面上。大家盯着我的手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特别,跟别人的手差不多,顶多手指长一点罢了。还是周怡聪明,她说,哇,双手都磨出老茧了。大家这才啊了一声。然后借机赞刘雨眼明心细。
服务员已经把茶冲好了,先给胡汉林倒。她用一只竹夹子把闻香杯夹起来,凑到胡汉林鼻子下面。胡汉林礼貌地说了声不错。大家喝了一轮茶,刘雨的手下已经备好了笔墨纸张。我说,献丑了,不到之处请各位行家指正。
要说正儿八经地表演写字,这还是第一次。以前也在外面写过字,那都是一些朋友。我卯足劲,一口气写了六幅。然后把笔搁在墨盆上,抱拳向众人说,抱歉,没气了。我写字的时候,除了胡汉林和一个老先生坐在位子上看,其他人全围在我身边看。大家鼓了会儿掌,全附和着说好。那个老先生后来走了过来,把六幅字认真看了一遍。然后摇头摆尾地说,好,有点张旭狂草的味道,笔力庄重、凝练、苍辣、抑扬顿挫,有节奏感。看这幅字,有如神来之笔,笔势飞动连绵直下,兔起鹘落,奔放不羁,如惊电激雷,倏忽万里。这一幅,如绸带挥舞,翻飞旋转,令人目不暇接。最难得的是这一幅,十三行字一挥而就,气势磅礴,满纸烟云,惟见神采,不见字形。放眼全篇,笔法严谨,虽疾速而不狂怪,虽左驰右骛而不离法度,虽变幻神奇而出规入矩。好比长川飞瀑,有起有落,有动有静,有急有缓,尽得自然之美。难得,难得。他走回座位,对我抱拳说,难得江主任这么年轻,却有如此造诣,真是后生可畏呀。我说,哪里哪里,老先生谬赞。
我知道这老东西在趁机卖弄自己,我那点东西根本不值得上纲上线。不过我也喜欢听好话,明知道夸大其词,也开心得合不拢嘴,何况旁边还坐着领导。老先生赞我自然也是赞领导,领导旗下有人,也是领导的光彩嘛。刘雨说,江主任,你知不知道刚才赞你的是何方神圣哪我说,晚辈孤陋寡闻,还没向老先生请教。刘雨说,不怪你,你是化外高手,楚老先生是中国书画研究院的名誉院长,刚从香港讲学回来,硬给我拉来东平的。我哪里知道什么楚老先生,却装腔作势地说,原来是楚老,久仰久仰。楚老说,浪得虚名,浪得虚名。刘雨说,写字的人,楚老没几个看得上眼的,我还没见他这么评价一个晚辈呢。江主任,既然楚老这么看得起你,我不客气了,这几幅字,我没收了。大家说,不行,不行,哪有这种道理刘雨说,客随主便嘛,你们有意见也没用,你们要是喜欢,叫咱们江主任再写。江主任,我替你做主了,见者有份,你就多辛苦了。我说,刘老板,你就饶了我吧,别让我出乖露丑了。在座的全是行家里手,字字千斤,好不容易给咱们撞上了,你总不能让我们空手而归吧周怡说,对,对,咱江老师的字再好也卖不出价,还是让楚老给咱们开开眼界吧。楚老刚要推辞,胡汉林说,我讲两句,在座的除了我跟小周,全是行家,刘雨尽管不写字,却是字画鉴赏家和收藏家,小江的字是写得不错,但要社会认同还得有一个过程,也要各位名家提携,我有个建议,在座的各位高手,现场献艺,每人提供三幅作品,就在三松堂搞一个字画展,我就毛遂自荐,当个总策划,小周做我的助手,刘雨呢,当赞助商,这个意见如何
大家起哄说好呀好呀,就刘雨在那里低眉浅笑。我笑着说,生意送上门,也有人不愿意做呀。刘雨说,咱们胡关长开口了,我有什么话好说呢,那就免为其难吧,只是要在小店里办展览,委屈了各位呀。胡汉林说,多谢各位给我老胡这个薄面,咱们先欢迎楚老献艺,楚老哇,你这三幅字我是要收藏的哟。楚老站了起来,说,那我先献丑了,请各位包涵。
楚老让服务员拿来一杯凉开水,他含了一口水在嘴里,摆了个姿式,突然向纸的中间喷去。喷完了说,这是一口气。楚老把笔在水里浸了浸,拿起来一挥而就,写了个木字。大家正在猜接下来他要写什么字,只见楚老饱蘸浓墨,顺着木字向上倒书。原来他写的是个茶字,草头和八字墨浓,木字墨淡,淡墨遇水形成很多气泡,倒也有些味道。楚老接着在左边倒书了行小字,色醉小人酒醉仙茶醉君子也。大家热烈鼓掌。
楚老接着写了两幅字,也是倒书。大家一片赞叹声。这老东西倒也有些功力,但我对他拿写字当杂耍是有些看法的,心里已经对他大打折扣。
刘雨让服务员上了些茶点,大家边吃边看,倒也不觉得饿。三松堂的茶点是出了名的,吃了上瘾,到九点钟正式开饭,大家已经没有胃口了,就喝了些酒。十点钟散伙,几个老家伙已经有些累了。刘雨安排司机先送楚老回宾馆,又找了部面包车送市内的几个人回家,我跟胡汉林、周怡最后走。刘雨送我们出门,她说,等把字画裱好后再安排展出,到时再通知各位领导。
我和周怡上了胡汉林的车。我住得近,先送我回家。胡汉林开车,大家都没出声。周怡头靠在椅背上,好像有些累。我精神算是不错的,有些兴奋。今天这个场合对于我来说是平生第一次,大家都把我当个人物了,没想到这点旁门左道的技巧还能长长自己的身价,真是有些出我意料之外。惟一的遗憾是胡汉林马上要走了,要是还留在东平,或者提到南州海关当副关长那该有多好呀,好不容易有这么大一个靠山,谁知道又靠不上了。周怡大概也是在担心这个问题,我看她今天表现不太好,没怎么出声,要是平时,别人哪有机会说话。
车到了楼下,我跟胡汉林和周怡道了再见,下了车。胡汉林突然把车窗摇下,对我说,小江,交待你一件事。我说,胡关长有什么吩咐胡汉林说,你和小周都是外来的,今后要互相关心。我一听有些呆了,站在原地没有动,想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过了老半天,我才说,我会的,请胡关长放心。胡汉林把车窗摇上。我看着小车飞快地跑出了小巷。
回到宿舍,我冲了个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除了兴奋过了头,我想主要是胡汉林那句话让我睡不着。他一个正处级干部,语重心长地叫我跟小周互相关心,就像对待自己的子女一样。我跟他没有交情也没有别的关系,所以说,他关心的是周怡。他放心不下的也是周怡。我已经对周怡够关心的了,他自然知道,那么他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什么呢要我跟周怡结婚吗还是只叫我们拧成一股绳我后来就给周怡打电话,我说,胡汉林是什么意思周怡显然已经睡着了,她的声音有些黏糊糊的感觉,她说,你说什么呀我说,胡汉林叫我们互相关心,我们关心得还不够吗喂,他是不是叫我娶你周怡说,不知道,我要睡了。说完把电话挂了。我静静地躺着,过了很久才睡着。
第二天回到单位,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在食堂吃饭,大家三五成堆,窃窃私语。我打了早餐走过去,他们就不出声了,或者说些别的。我懒得理他们,闷头吃完了早餐。单位里经常有些不寻常的事,你要是每天都去计较,就会把自己累个半死。回到办公室,看到大家似乎都有些兴奋,后来看见冯子兴,一脸抑制不住的笑容。胡汉林要升了,他会跟着扶正,自然得意忘形了。我跟他打了个招呼,进了办公室。先开了电脑,接着泡茶。我捧着茶杯,坐在电脑前看文件。办公室的工作每天都一样,上传下达,处理文件,开会,下去调研,应酬。其中处理文件是一件重头戏。秘书每天把文件通过电子邮件发过来,等主任批了再发下去。这个工作很没意思,我就让张克光同志做了,除非他休息,我是不会处理文件的。但每天的文件我也会看一下,主要是了解一下时代精神。目的是让自己与时俱进。
打开收件箱,一个文件的主题把我吓了一跳,什么关于冯子兴同志任职的决定。这就是说冯子兴扶正了,可是咱胡汉林的任命不是还没下来吗哪有前任还没走,后任就坐上宝座的道理。我赶紧打开,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我的天啊,冯子兴扶正了,胡汉林却免了职。这是咋回事不是说胡汉林提副厅吗传得全世界都知道了,据说在南州还公示了呢。
我给周怡打了个电话,问她怎么回事。周怡说,电话里不方便说,晚上回家再说吧。这就是说她也知道了,或者她一早就知道,只是没告诉我,或者以为我也知道了,不用告诉我。单位里经常有这种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我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有人问起我来,我还蒙在鼓里,人家就说,你还不知道有没有搞错好像我什么事都该知道似的,我凭什么就该知道我不就是一个办公室主任吗可是冯子兴已经不怎么把我当办公室主任了,证据是他有事不通知我,通知老张。
我正想着老张的时候,老张进来了,他说,江主任,八点四十有个会议,在第三会议室。我说,知道什么内容吗老张说,没通知。第三会议室比较大,可以坐三十几个人,一般是开部门领导人会议用。这就是说,有些大事要通知。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拿了个笔记本,带上办公室的门。走到电梯口,发现挤满了人,下面的人果然都上来了。大家打着招呼,先后进了会议室。
桌子上摆着水果和矿泉水,看来有什么大人物到了,老张没对我说过买水果的事,那么采办水果一定是人事科干的,这样看来,是人事变动方面的事了。一定跟冯子兴任职有关。今天是冯子兴扶正的第一天,有人高兴有人忧愁。我呢,是愁肠百结,不知道胡汉林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会面临哪一种际遇。胡汉林既然被免了职,大概不会来参加会议了。那么就只能看着冯子兴唱大戏了。凭良心说,冯子兴也够不走运的,在关校里被程应瑜压了那么多年,好容易熬出头了,也就是个主持全面工作,等到关校解散也没扶正。到了东平海关吧,算是搞业务了,却给胡汉林压得喘不过气来,坐了三年冷板凳。要是胡汉林不升,他大概会一辈子坐下去。
关领导进来了,簇拥着一个人,是人事处老叶。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呢,又是水果,又是饮料,还把东平海关的头面人物全叫了上来,至于吗不过今年对冯子兴是个重要日子,不把同志们都叫上来,他表演给谁看呢。
副关长李一良主持会议。他把麦克风挪到自己面前,清了清嗓子,说,同志们,开会了,今天这个会很重要,请同志们把手机关了,或者调到震动位置。下面请人事处叶处长讲话。说完把麦克风移到老叶面前。老叶把皮包拿到桌子上,从包里拿出一张纸,然后用手把麦头正了正,说,同志们,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主要是一件事,本来今天杨福承杨主任要亲自来的,他要接待总署来的领导,让我代表他来参加这个会议。下面我读两份文件,南州海关文件,南关[xx]x号,关于冯子兴同志任职的决定,经关党组研究,并报总署党组同意,任命冯子兴同志为东平海关关长正处级。第二份,南州海关文件,南关[xx]x号,关于胡汉林同志免职的决定,经关党组研究,并报总署党组同意,免去胡汉林同志东平海关关长职务。老叶宣读完了,简单讲了几句,要大家支持冯子兴同志,共同搞好东平海关的工作。老叶讲完了,冯子兴开始讲话,他说,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不搞形式,咱们边吃边聊,说完带头拿了个桔子,剥开后递给老叶,自己也剥了一个吃。大家就边吃水果边聊天。有几个马屁精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开始拍冯子兴的马屁。说冯子兴德才兼备,早就该提了。这几年东平海关一团死气,也该改变一下了,咱冯关长既懂业务,又会协调,一定会把东平海关的各项工作包括福利待遇都搞上去。
听着这些肉麻兼恶心的话,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燥出一身臭汗。只好不停地吃水果,把面前的水果吃了个精光,水也喝得一滴不剩。等到散会了,我才发觉自己犯了个大错,我怎么就不能像别的人一样,违心地恭维老冯几句呢,他假假的也做了我两任领导呀,咱拍他几下马屁,又不会掉肉,我咋就做不到呢。马羚叫我好好干,混出个人样子,我还真没听进去。
回到办公室,我才想起周怡没来参加会议,她是三科的副科长,按理应该来参加才对,因为副主任科员以上的干部基本上都来了。我拿起电话,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周怡接了,我说,你怎么没来开会周怡说,领导安排我值班。我说,下了班一起吃饭吧周怡说,胡汉林病了,我要去看他。我说,胡关长病了那我陪你一块去吧周怡说,你去干什么还是避避嫌吧。我说,咱避不避嫌都这样了,一起去吧,下了班我来接你,你在家里等着。
六点钟左右,我估计周怡回到家了,就开车去接她,然后一起去市场买水果。小丫头脸色有些阴沉,看到我爱理不睬的,好像是我把胡汉林搞病了。我把车停在市场门口,拉着周怡的手往里面走。那是东平最大的水果市场,时兴水果应有尽有。周怡挑了几种,也不跟人家讲价,我要讲价她还老大不高兴。把水果篮装满了,她让我拎着,她来给钱。她愿意尽这份孝心我只好成全了。
胡汉林住在人民医院,住的是高干房。那是一栋独立的楼房区,有一道院墙与普通病房隔开,车不能开进去。我把车停好,拎着水果篮跟在周怡后面。
见到胡汉林,我吓了一跳,我的天,他可真是老了不少,头发全白了,脸色蜡黄。我跟他也就几天没见,怎么成这样了周怡也吓了一跳,她看见胡汉林就哭了,没像平时一样叫关长,叫姑父。胡汉林说,哭什么呀傻丫头。我看着胡汉林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想起把水果篮放下。胡汉林说,小江来了你买什么水果吗我说,是周怡买的。胡汉林说,傻孩子,吃不了浪费。这个钢铁汉子突然变得柔弱起来了,他平时可是声如洪钟,气喘如牛的呀。人的地位就真的对人的行为这么重要吗
周怡说,姑妈呢胡汉林说,出去买纸巾了,医院里的纸巾不好用,太硬。周怡说,等我来了再去买嘛,着什么急胡汉林说,她在这里也闷,出去走走也好。两人开始东拉西扯,我坐在一边没敢出声,就拣了几个水果洗了。周怡挑了一只山竹,剥开皮,给胡汉林吃。胡汉林吃着,叫我和周怡也吃。这种水果我还是第一次吃,觉得味道特别好,吃完了一个,不好意思再吃。胡汉林显然很喜欢吃山竹,吃了一个又一个,看得我直流口水。那时就希望周怡快点走,我好眼不见心静。可是周怡偏跟他拉个没完。拉的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我倒是希望他们聊一些单位的事,好让我明白这个世界怎么突然就变了,咱胡关长不是提副厅了吗怎么突然就被免职了呢他又没犯啥错误。可这一老一少尽讲废话。
一会儿周阿姨回来了,拎了一包纸巾。我赶紧帮她接过来。周阿姨说,嗨,人真是说老就老了,走几步路就心虚。周怡赶紧给老太婆倒了杯水,扶着她坐下。周阿姨对我笑笑,说,难得你来看老胡。我说,要不是周怡提起,我还不知道胡关病了,胡关一向身体不错啊。周阿姨叹了口气,说,他哪,那是硬撑的。他这辈子,就害在他的硬脾气上。周怡说,姑妈,你烦不烦呢。胡汉林说,是够烦的,你们都回家吧,我要休息了。
先送周阿姨回家,胡汉林免了职,车没了,司机也不侍候他了,他算是寸步难行。周阿姨以前也是车进车出鞍前马后的有人侍候着,如今算是体会到了人情的冷暖。一路上她不停地叹气,埋怨老头子倔,犟脾气,活受罪。奇怪的是周怡听任她不停地埋怨,也不说她了。
到了关长楼,周怡送她姑妈上去,过了半个小时才下来。坐到车上,周怡叹了口气,说,今天可把胡汉林给气昏了。我说,怎么啦周怡说,不是给免了职吗免了职他倒没当回事,就是冯子兴做得太绝,把他的车收了,他也不说收车,就把司机叫了回去。我说,这叫虎落平阳被犬欺。胡汉林就这样给气进了医院周怡说,可不是他算是上了冯子兴的大当。我说,说了半天,胡汉林是怎么给免职的呀周怡说,调他去南昌海关当副关长,他死活不去。组织上还能容他这样,一纸调令把他免了。他是不见棺材不流泪,见了棺材没泪流。活该。我叹了口气,说,人家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轮到咱们,怎么就成了半年河东半年河西了周怡说,关你屁事你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周怡叫我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她以为我可以置身事外,真是天真哪。我能置身事外吗这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呀。咱老胡住院的日子,我可没少受气呀。我这个办公室主任给人架空了。我说的话没人听了,上面的精神也到不了我这里。办公室的日常工作全是张克光同志在做,这本来是我给他定的岗位。我平时就管些大事,譬如开中心组会议,接待上级领导,与地方政府沟通。可现在领导上不让我做大事了。当然也没叫老张做,叫吴进做了。咱冯子兴同志不用办公室了,把办公室冷藏起来了。就因为我是办公室主任。我整天无所事事,除了看书,就煲电话粥,有时给周怡打电话,她也是没精打采的,因为她也给人晾起来了。
有一天,我闲得无聊,就拿了包烟,去找李一良。胡汉林时代,我经常去他办公室,两人泡一壶茶,抽着烟,天南海北地侃。李关长是北京人,在广东生活了几十年,还是一口京腔,一句广东话也不会讲。跟他讲话你很难掌握要领,他要么东拉西扯,要么就尽是车轱辘话。但他那里有好茶好烟,所以关里的科级干部爱往他办公室里跑。我因为最闲,所以也跑得最多。我走到李一良门口,看见门开着,就走了进去。李一良正在看电脑,抬头看见是我,啊了一声,居然没有站起来。要是以前,他早笑呵呵地离开座位,老远丢一根烟给我了。我没太在意他的举动,在沙发上坐下,给他扔了根烟。他没接,香烟掉在桌上,往他面前滚去,他伸手拦了一下。香烟在桌上摇了摇,停住了。我有些没趣,仍然坐着,点着火,重重地喷了口烟出来。李一良说,不忙啊他这是没话找话说。显然还不太好意思把我晾在一边。我说,一般般吧。几口把烟抽掉了一多半。李一良终于站了起来,他刚想往这边挪步,电话响了。他接了电话,啊啊几声。然后对我说,我去一下冯关那儿。我在李一良的办公室里,抽完了最后一口烟。然后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骂了一声他妈的。
这下好了,我闲着了。他妈的,闲着就闲着,咱不干活还有钱收,何乐而不为呢。这样好的工作到哪儿去找呀周怡那丫头说得对,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我这就叫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别看这丫头年龄比我小,可比我深刻得多。想起周怡,我就有些激动。咱教一场书,得了这么个学生也算是老天有眼哪。我拨通周怡的电话,对她说,姐们儿,咱晚上聚一聚周怡说,行啦,你来接我。
下班后我开车去接周怡,她穿了件露背的花裙子,拎一只乳白色的手袋。至少年轻了两岁半。看到我她就说,奇怪,冯子兴怎么没把你的车收掉我想想也觉得奇怪,是啊,要论老冯的个性,他不是做不出呀。胡汉林的几个亲信,都在大会上表态支持他,就我没吭声。他居然没拿我开刀,倒是让我吃了一惊。我说,不是不治,是没到时候。周怡就在那里窃笑。我说,对了,我发现你好几天没笑,今天笑了,有啥乐事周怡说,咱高兴冯子兴还没治你。说完她上了车,系上安全带。我说,至于吗周怡说,这年头谁也信不过,只能信自己。听了这话我有些不高兴,就算不相信我的为人,也该相信我的车技吧。
周怡问我去哪里吃饭。我知道她想吃东北菜,偏说去吃川菜。这丫头吃不了川菜,吃了脸上长疙瘩。周怡的犟劲上来了,说,讨厌啦你,东北菜。我说川菜。周怡说东北菜,我说川菜。两人相持不下,周怡说抛硬币,她要字,我要花,结果她输了。周怡撒赖,说一次不算,要三次,第二次我又赢了。她没想到运气这么差,气得一路上不说话了。
让她生气可不是我的初衷,为了讨好她,我说,吃完饭去看看胡汉林吧周怡说,不劳你费心,他出院了。我一听吃了一惊。这么快出院了,也算是一大怪事。我知道胡汉林得的是心病,这心病得心药医。可他这心药没那么好找。所以说他应该住一些日子才对。这么快出院一定是有些新的动态。我说,出院了也可以去家里看看他嘛。毕竟同事一场。周怡说,他闲得住吗早去北京活动了。我说,啊,明白了。我就说咱胡关长没有那么容易趴下嘛。周怡说,你说过吗我说,没说过吗
在川菜馆,我点了一大堆菜,全是辣得流油的,结果我吃得鼻涕横流,用了好几包纸巾。周怡说,你真恶心。她要了两碗醪糟汤丸,细咽慢吞。我突然想拿周怡开开心。我说,咱们冯关长也够厉害的,才半个月功夫,咱胡关长的几个心腹爱将全异帜了,不如我明天也向他缴械投降周怡只顾吃汤丸,哼都没哼一声。我说,咱今后也得跟你拉开距离,别让你耽误了我的大好前程。周怡说,哼,还不知谁耽误谁呢我说,咱胡汉林就算是东山再起,也是起到别的地方,你的一条小命还是捏在冯子兴手里,你等着过好日子吧。周怡说,你等着看笑话吧。说完就不再睬我。我本来只想跟她闹着玩玩,没想到闹到她心里去了。后来我想尽办法逗她,她就是不睬我。
我送她回家,想跟她上楼,她也不让我上。第二天上班,我给她打了个电话,她一听到是我的声音,就把电话挂了。搞得我一整天心神不宁。
我坐在办公室里,突然有些忧心忡忡,咱一个农民的儿子,三十出头弄了个科长做做,也算不容易,咱老爹老娘知道这事算是高兴坏了。当然这一切全是托周怡那丫头的福,也就是托了胡汉林的福。咱不能就这么止步不前呀昨天跟周怡开玩笑,可我干吗不拿别的东西开玩笑呢这就是说我内心深处可能还真有些下作的想法。周怡对我这种男人的龌龊心理说不定心知肚明,所以才会生气。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跟冯子兴本来就没有什么利害冲突,向他屈膝一回又有什么所谓呢我突然觉得浑身燥热起来,有了一股迫切要表白的欲望。我点了根烟,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好几次我走上了二楼,走上了三楼,可就是没有勇气去敲冯子兴的门。他要是跟李一良一副面孔,我还不是自取其辱胡汉林时代,李一良还跟我称兄道弟呢。
后来我抽了两包烟,把嘴唇抽出了无数个血泡,满嘴臭气。我心里说,好了,这个样子就不用上去表白了。下了班,我还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后来我看见桌子上的车钥匙,突然觉得希望之门还开着一条缝。冯子兴把胡汉林的几个爱将的车都收了,就是没收我的车,这是什么道理说明他还是对我网开一面啊。其实咱们争来争去,无论是做科长还是做关长,不就是为了一部车吗胡汉林为了一部车还住进了医院呢。想到这一点,我觉得还是应该去拜拜冯子兴,我跟他共事也有些年头了,听说他喜欢人拜,我还没拜过他呢。不就拜拜他吗又伤不了我半根毫毛。
那天晚上,我开车去了香格里拉酒吧,灌了自己十罐啤酒。庆祝自己战胜了自己。我把最后一罐啤酒灌进肚子的时候,想起了周怡和胡汉林,突然就泪流满面。
我挑了个周末,想去拜冯子兴。他住在南州,那栋楼是南州海关也是南州最好的楼盘之一,三面临江。我一直不知道老冯的房号,这次为了去拜他,颇费了一番周折,问了好几个人,后来还是从关校一个同事嘴里套出来的。从这一点可以看出,这么些年,老冯不关照我是我罪有应得。给他送什么东西又让我为难了半天,咱跟老冯同志没怎么打交道,不知道他的嗜好。直接送钱吧,少了拿不出手,多了我送不起。送点水果、补品之类的,人家瞧不上眼。现在跟石留刚到南州时的环境不同了,那时给老程校长送点龙眼已经不错了,咱老程同志还回了我份厚礼呢。那时逢年过节,朱镇同志给他的领导送礼,也就是拎几包水果点心。开年派利是,单位的阿姨在红包里放二块钱,现在至少得放二十。也就几年功夫,翻了十番呢。
我正在商场里乱逛的时候,刘雨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干什么。我说逛商店,刘雨说,想不想去打场球今天太阳不大,正适合打高尔夫。我现在居然也能偶尔打打高尔夫了,这可是几年前想也不敢想的。还是马羚那婆娘说得好哇,人挪活,树挪死。我到东平算是挪对了。我说,不行哪,待会儿要去拜冯子兴,正头痛送什么呢刘雨说,拜冯子兴,早讲呀,我知道他喜欢啥,这样吧,你陪我打完九个洞,我陪你去拜冯子兴,礼物我替你准备,保证他满意。我说,你别拿我开心啊,我可是下了天大的决心。后来我想,这种事怎么就告诉给刘雨了呢我跟她不是很铁呀。不过这姐们儿很够朋友,把我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很当回事,我打高尔夫还是她手把手教的呢。
刘雨说,咱们也别兜圈了,分头出发,在会所门口见。
打完球已经一点多了,冲完凉,再去她的茶庄吃点东西,差不多三点了。刘雨叫我不要开车,坐她的车去兜兜风。我还以为她带我去买礼物,没想到车出了城,上了环城高速。我说,还真去兜风呀刘雨说,带你去个地方,让你开开眼界。我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眼界,不是说打完九个洞就去拜老冯吗这都是干啥呢。还不能跟她急,她开车,我坐车,急也没用。小车后来停在西南镇的一个山脚下。我下了车,发现面前是一个青砖围成的大院子,院里建了一栋小楼,楼高三层,估计建筑面积有六百多方。院里种了些奇花异草,四处放的都是奇形怪状的石头。刘雨把车锁了,站在我身边,说,开了眼界吧我说,这是什么怪人的庄园吧不过这些石头真不赖。我看了刘雨一眼,说,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些刘雨说,是呀,知道是谁的吗我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些不是咱贫下中农该想的问题。刘雨说,说出来你别吓着了,是冯子兴的。
我还真吓了一跳,我的天,这块地加上里面那座楼,少说也要百几十万吧,他哪来那么多钱刘雨说,你个二百五,值钱的不是这块地和那栋楼,是里面的石头。我说,石头就那些石头还值钱呢,你别逗了。刘雨说,看见小径旁边那块石头了吗是不是跟红楼梦里那个石头有些相似知道它值多少钱吗我说,那块破石头能值多少钱大概也就几百块吧。刘雨说,难怪你一直发达不了,几百块,告诉你吧,有个日本商人出价十八万,老冯还不卖呢。我说,十八万,也太夸张了吧就这块烂石头刘雨说,几百块钱的东西老冯会放在这个园子里当宝一样藏着吗要按照刘雨的意思,咱们老冯的身价早过千万了。这还了得,他哪来这么多钱他在东平海关也就几年功夫,而且还是个副手。以前他一直搞行政,也没人尿他。
我说,绝了,咱老冯同志爱石头,大家就投其所好,这石头吧,你说他是个吗东西,就算秋后算账,也说不清个价钱,大家朋友一场,接受人家一块石头,你能判他罪吗刘雨说,你倒不傻,俗话说,玉有价,石无价,一百也是它,一万也是它。我说,把石头堆在这儿也不是个事,总归要变成钱才是条路。刘雨说,你怎么知道老冯没把它变成钱告诉你吧,我每次来摆在这里的石头都不同。我叹了口气,说,看来我跟老冯尿不到一块了,咱是想巴结他也没有那个财力,除非我自己上山下海找。刘雨说,那还得看你运气好不好。
我们围着院墙走了一圈,走到门口时,有几只狼狗狂吠起来,吓了我一跳。我笑着说,保安措施很足的嘛。刘雨说,那当然,价值连城呢,真正的好东西放在屋子里,有机会你过来参观一下,保证让你叹为观止。我发现门口的几个字写得不错,字体很熟悉,走近一看,哇,是贾平凹的手迹。刘雨说,里面还有老贾作的序呢。我说,是吗那真要去参观一下才行,喂,老冯他这么张扬,就不怕人知道刘雨说,怕什么又不是打的他的名头,是他儿子在弄,他儿子做贸易,也包括倒卖石头。要不,我也不会带你来参观,更不会叫你给他送石头。我说,原来你带我来是不安好心,我可没钱给他买石头,就算我有钱,也不知道去哪儿买。刘雨说,不用你操心,我都替你准备好了。我说,不是吧你对我这么好,有什么企图刘雨说,没有企图,先让你欠一份人情。
刘雨让我上车,开着车东拐西拐,到了一个集市上。她把车停在一家店面门口。带着我往里走,刚走几步,就听见里面叮叮咚咚的敲击声。进去一看,哇,满大街的石头。不过那些石头不是什么奇石,很普通。刘雨说,这就是南州著名的玉石街。我明白了,我有个校友就是做玉石生意的,他每个月要去云南三四次,挑石头,然后到南州找玉器厂加工。我说,我有个哥们儿在做这一行,听说发了。刘雨说,有人发了,也有人倾家荡产,做这一行也是赌博,全看运气。一路走过,果然有些人在看货。我说,刘雨,你不是来给老冯买玉石的吧刘雨说,不是,半年前,我陪一个朋友来看玉石,刚好看到有人把一块石头切开了,买家一看里面没有玉,扭头就走了。我蹲下一看,你知道看到了什么两株梅花,两只画眉,就在切面上。也不知是怎么生成的真是绝了,我就把它买下来了,店主不识货,只要了五百块钱。我当时买的时候本来是想着送给老冯的,可又觉着这人不太地道,我不想无缘无故地送给他,就一直放这儿了。喏,就前面那家店,没想到如今派上用场了。
刘雨叫店主把石头拿出来,打开包装让我看,还真有些艺术性,就像画上去的一样。后来我就抱着那块石头上了车,别说,还真他妈的沉。
上了车,刘雨就开始打电话,约老冯出来吃饭,老冯一口答应了。刘雨说还有我,这老东西就在那儿支支吾吾的。刘雨赶紧说,小江弄了块石头,想请你鉴赏一下。冯老头这才说,好好,一起吃餐饭吧。
就在南州酒家吃,离老冯住的地方近。我们刚停好车,老冯和他儿子也到了。冯公子我是久闻大名,但还是第一次见面。他是靠外贸发的家,后来越做越大,如今外贸在他的生意中占的份额据说很小。老冯跟刘雨握了手,接着跟我握。冯公子只是象征性地向我摇了摇手。刘雨说,江主任,还是辛苦你把石头抱出来,请冯关长在房间里鉴赏。结果我像一个傻瓜一样在众目睽睽下抱着一块石头进了酒店。冯公子一路跟小姐打情骂俏,刘雨陪着老冯说话。
进了房间,一个部长才帮我把石头接了下去,放在茶几上。我说谢谢,心里却想着你怎么不早点过来
冯子兴拿出一个放大镜,在石头上照来照去。他观察了半天才把放大镜收起来,说不错。大家喝茶的时候,老冯才正眼看我,问我几时对石头有兴趣的。我说兴趣就说不上,不过有几个玩石头的朋友,受了点感染而已。冯子兴对我的回答根本就不感兴趣,他嗯了两声,开始跟刘雨探讨股市。冯公子呢,打进房起就在跟什么人煲电话粥,不时夸张至极地笑几声。他正眼也没瞅过那块石头,所以我觉得他倒卖石头大概是徒有虚名。真正对石头感兴趣的是冯子兴,当然他在意的是石头所体现的商业价值。喝开茶后,老冯就没再看那块石头,好像根本不当回事一样,但我觉得他是对那块石头是很满意的。
吃到九点多,大家才散了。刘雨叫服务员帮忙把石头搬下去,放到冯公子的车上。老冯说,喂,君子不夺人所好。走过去拦着。刘雨说,冯关,你就别客气了,这叫名石投名主。石头在小江那儿是糟蹋了,在你这儿才叫物尽其用。冯子兴听了,就不再拦着。走过来跟我拉了下手,到底没讲一个谢字。
从此我对冯子兴再没有一点好感,可我还得在他面前装孙子。
https://www.lvscwx.cc/books/0/362/9799.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vscwx.cc。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lvsc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