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面朝大海 >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我曾对周怡说,要去西藏看她。后来却没有去。她走的时候有些凄凉,我没去送她。不是我不去送,是冯子兴把我派出国了。这件事我一直觉得很蹊跷,按道理我是没有机会出国考察的。在东平海关,科级干部最多去个港澳,真正意义上的出国考察得是处级领导才行。冯子兴这么做,是关照我,也是把我摆上台。我开始以为他故意恶心我,不让我去给周怡送行,想想他不会这么下作。后来我才想明白他是恶心李一良。本来这个指标是李一良的,人家东平政府可是指名要一位关领导参加的。冯子兴不想让李一良去,又不方便派他的人去,就把我派去了。他这是一石三鸟哇。

        在学院杨院长老推荐我出国,却老是出不成,后来货主要请我出去,他也不答应,怕影响不好。所以对我这次出国,老杨就网开一面,按规定他是不该批的。按规定,东平海关找不到适合的人,就从别的海关派。冯子兴安排我出国跟杨老院长当初的心里如出一辙,反正报上去了,上面批不批不关他的事,他的人情是送出去了。他宁愿卖我一个人情,也不给李一良面子,把李一良气得够呛。他还给李一良安排了一个好差事,让他去连县扶贫,挂职副县长。一去就是两年,走前还不让他出国。所以我这趟出国心里挺不好受。我顶了李一良的位,送不了周怡,还成了众矢之的。出国也没意思,哪儿也没去成,就在展览馆里猫着。也不知是外经委的梁主任确实太忙,还是他觉得我的职位太低,不值得陪着到处玩,总之是没安排活动。我陪着他在展览馆里忙了几天,后来他终于觉得不好意思,叫我出去走走,我却不敢出去走,因为口袋里没美金。临出国时,单位给我发了点美金,还发了点人民币,人民币要求做西装,美金留着出国零用。马羚知道我出国,偷偷给了我一万美金,我不敢拿出来花,全买了礼品,准备回国的时候送给有关领导。当时马羚给我美金时我坚决不收,我要那么多美金干什么马羚说,好不容易出趟国,你总得带点手信回来吧,你就不怕给大家的口水淹死我想想也对,还是这婆娘脑子灵光,原来她在学院里装疯卖傻,目的是跟我套近乎。我给老杨同志买了部数码相机,给老冯买了部手提式摄像机,给石留买了便携式影碟机。给马羚买了只钻戒,不过没有给她。她知道我肯定给她买了礼物,就问我要,我就拿了支金笔出来糊弄她。她说,不会吧,就这样打发我我说,还有个贵重礼物,不过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给你。马羚想了半天,似乎想明白了我要送她什么,却故意装出失望的表情,说,你慢慢想吧。

        我本来想给洪玫买个什么,想想她是人家的老婆,还送她东西不是太亏了本来还想给周怡小丫头买点什么,一时没有想好,加上又没有美金,只好免了。

        花这么多钱我是很心痛的,尽管钱不是我的,是我相好的,可毕竟是我花的呀,要是拿回家,可以建一栋小楼,把老爹老娘和全家人都搬进去,让他们觉得我也跟石留一样有本事。

        那时我还没有跟马羚讲我的家史,我原来打算一辈子也不讲的。后来我要回趟家,马羚非要陪我回去。我说,你跟我回去,那算怎么回事你又不是我老婆马羚说,谁要做你老婆你爱找谁找谁。我说,那你跟我回去干什么马羚说,看看不行吗你老说家乡是山区,是老区,很穷,我去看看到底有多穷,说不定我还可以扶贫呢。我说,要扶贫就先扶我吧,帮我盖栋小楼,回去也有地方住。马羚就有些不高兴,她说,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吗你干吗这么见外,我把整个人都给你了,你还要怎么样我知道她在借题发挥,就说,我能怎么样你是大老板,我一个小小的公务员,要看你的脸色行事呢。马羚说,你真是讨厌。

        后来有好几天她不理我,可她又怕我突然回了家,经常打我的电话,我一接她就把电话挂了。我那电话是有显示的,她也知道,她以为我会打电话给她,我偏不打,把她气坏了。

        马羚对我跟洪玫打成了一片很有些意见。她说,你那个前情人有些不地道呢。我说,何以见得马羚说,第六感告诉我,她不是个好人,你得当心点。洪玫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她不会害我。所以她要是害我,我就没救了。

        洪玫一个星期跑两三次码头,她的货不多。大家对她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我有时没事,会去看看洪玫的货。在东平码头进口木方的有四家单位,都是用固定的单位报关,所以谁的货都一清二楚。洪玫的货没什么特别,都是普通的木方,像大家一样,可能少报点方数,把高值的报成低值的,逃点关税,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我后来找总关一个朋友咨询了木方的货柜装载量,发现大部分货主只报到五成。洪玫随大流,没有什么出格的。也就是说,她是一个普通的进口商。

        洪玫知道我去看她的货,有一天来办公室找我。我正好在签报关单,货管组长小林在一边等着。我让洪玫先坐,洪玫在沙发上坐下,自己拿了份报纸看。本来洪玫一进来我就该起身接待她,但我不想太给她面子。所以故意让她等一会儿。洪玫原来在企业做报关员时跟小林也认识,那时李达还是我们的组长呢,我们有时还一起打球。小林跟她玩起来,比我还疯。小林跟洪玫打了个招呼,拿着报关单出去了。我还在座位上赖了两分钟,才起身陪洪玫坐。洪玫说,忙得很啦我说,一般哪。

        我的办公室不大,二十几平方,跟在办公室时差远了。我的副手的办公室更小,大概就二十平方,还是三个人挤在一起。我把大班椅挪过来,坐在洪玫对面,客气道,喝杯水吧对来办公室的报关员我是没法提供茶水的,他们太多了,一天来几次,我如果每次都客气地供给茶水,我的办公经费可能就让他们喝光了。洪玫尽管跟我曾经有一腿,却也知道码头的规矩,客气道,不用了,刚喝过。我说,生意还不错啊洪玫说,一般般哪,多谢你关照。我说,什么话谢党的政策吧。洪玫说,是呀,别说十几年前,就是早几年,我们也不会想到有今天呢。这婆娘是想重叙旧情呢,我才不会着她的道儿呢。我故意把话题引开,说,李达最近忙什么呢洪玫说,他能忙什么瞎忙。我说,好久没跟他下棋呢。洪玫说,他昨天还提起你呢,说看你几时有空,去家里吃餐饭。

        周怡帮我要到房子后,我没怎么去住,没来得及去买家具,平时我就住在单身宿舍里。李达的确催问过几次,问我几时搬家,说帮我找搬家公司。如今搬家都不喜欢找同事,喜欢找搬家公司,花的钱不多,又省力又不欠人情。洪玫说,你早点搬过来,在家里搭个伙,就不用吃饭堂了,老吃饭堂会把身体吃垮的。可我不想在他们家搭伙,尤其是现在,所以我就一直拖着不搬。但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海关宿舍那里走一趟,我是去看周怡的房子。周怡走后,把钥匙给了我,叫我不时去打开门窗透透气,隔几个月叫人去打扫一下,别让房子死了。她就是这样说的,她觉得房子没有人住会死,像人一样,房子也要人关心,要人爱。这就是我跟周怡的差别,我爱天下美的东西,她只爱她的东西。

        洪玫突然说,听说石留在东村,你有没有去看过她我不想让她知道我跟石留见面的事,就说,没专门去东村,开会时见过,打了个招呼。洪玫说,听说她变得富态了,像个当官的样子,真是想不到啊,读书的时候她连组长都没当过呢,居然也做到副关长了。我说,那是人家的本事。洪玫叹了口气,说,当初跟她的关系没处理好,要不现在还可以去东村发展。我听出她话里有话,她是觉得我没有关照好她。跟马羚比起来,我确实没有给她提供过方便。有些小问题,本来可以网开一面的,但我总是坚持原则。我说,去东村发展也不是不可能,事在人为嘛。洪玫说,我可不敢冒这个险,一票货几十万呢,要是亏了我拿什么去赔我说,敢情你是走私呀,正常进口,谁敢刁难你洪玫说,你把我当小孩子骗呀,现在做进口的,有谁报到十足十多少都有点水分嘛。我说,喂,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可是政治问题。洪玫笑着说,算我没说,我啥也没说,你忙吧,我走了。

        这婆娘一走,我算是松了口气。她每次来,我总觉得心里堵得慌。也不知因为什么,大概是生理反应。可在别的地方见面,我又没有这种感觉。尽管她已经是他人妇了,可她的风韵不减当年,我有时看到她,还是忍不住怦然心动。她如今整天跑码头,晒得黑黑的,像个黑珍珠。比较起来,石留比她保养得好,要论长相,石留也不比她差,尤其是到了这个年龄,石留的身材要比她保持得好,皮肤也白,可我就是对石留没感觉。

        查货的关员回来了,主管查验的章副科长下厂监管去了,小林拿着报关单进来向我汇报。东平港以前的习惯是关员查完货回来直接向主管科长汇报工作,我来了后稍稍做了改动,要求关员先向组长汇报,再由组长向主管科长汇报。我说这样做的目的是让组长了解每天的进出口情况,实际上是加大组长的权力,降低主管科长的权力。让组长和主管科长之间有个监督。组长是我任命的,科长是关里任命的,这就是差别。小林一票票的汇报,有几票钢材、几票废五金、一票挖掘机和一票木方有些问题。我把木方拿出来认真看了一眼,发觉没有什么特别。小林解释说,最近关税处下了个文,对木方的归类提了要求。我说,是什么质料小林说,申报的是香蕉木,查验关员说是榉木,价格相差三倍多。我说,这样吧,其他按惯例处理了,这票货先压一压。

        其实把榉木报成香蕉木不是自洪玫始,也不是自她终。问题是她撞在枪口上了。我们在下面监管,每个时期有个“原则”,只要不是太离谱,一般是网开一面。但如果领导有要求或者上面有要求,下了指令,我们就不讲“原则”了。谁撞在枪口上谁就倒霉。这就叫缺乏透明度。进出口商,尤其是进口商进口货物是不知道成本的,因为关税不知道怎么打,海关说多少就是多少。今天进口要交十块钱,明天进口可能就是二十块。同一票货在不同的口岸进口,关税也不一样。还有个通关速度问题,当天走和在码头压个十天半月差别可大了。在货管现场的关员都知道,按国际惯例,货柜是七天的免租期,超过七天的免租期就得成几倍的交租金。还有在码头放一天也是一天的钱。我来东平港主政以前,所有查货关员都可以随便扣货主的报关单,有的一压就是几天十几天,有的还把报关单压没了。所以每个货主都把查验关员当菩萨敬。我一看这不是个事,就定了条规矩,只有组长和科长可以决定保管单证,问题单证一律上交。这就相对把权力集中到了组长和科长手里了。不让关员胡作非为。我到东平港后,货主和码头管理者都觉得秩序好多了,我像个干实事的。我要推行什么政策,他们都很配合。有了几个组长帮我分担,我就显得轻松多了。我终于可以把精力用在对付在码头干活的那些人身上,而不是货物上面。

        我去堆场转了转,一是看看码头的物流情况,二是避开洪玫。她的货走不了,她肯定来找我。让我吃惊的是,洪玫竟然没有来找我。我在码头兜了一个半钟头,回来已经十二点了。接着吃了午饭,接着睡午觉,接着上班,到了下午三点多,洪玫还没来,我就有些坐不住了。以前碰上这种事,洪玫早跳起来了,要不就是李达来电话。今天这是怎么啦洪玫没跳,李达也没来电话。后来来了个报关员,问我那票木方该怎么处理。我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他说的是洪玫的那票货。我说,想知道怎么处理呀不妨告诉你,移交调查科立案侦查。报关员一听吓坏了,赶紧跑出去打电话。我想想有些生气,洪玫仗着跟我关系特殊,还有李达在后面撑腰,居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她的货扣了,她居然敢不露面。那好吧,看谁沉得住气。我知道洪玫现在不怎么跑码头了,她养了两个马仔,专门跑码头。这就是说她发了财了,开始做老板了。她把精力用在找客户上了。可惜的是她的两个马仔不太醒目,经常出点纰露,洪玫要想放手不管码头的事还做不到。

        临近下班的时候,洪玫终于来了,开了部全新的红色宝马。她在大门口停车的时候,我正站在柜台前签保函。我从窗口看见她从车里出来,手里拎着一只乳白色的小皮包。她按了一下遥控器,撩了撩额前的头发,走进了报关大厅。我装做没看见她,低头签保函。洪玫在报关大厅里站了几分钟,走了出去。我估计她是准备到办公室去找我,故意赖在报关大厅。直到货主全走光了,兄弟们也准备下班了。我才回到办公室。洪玫果然站在门口,看见我就笑眯眯的。我不好再对她冷口冷面,却也不想给她笑脸。只淡淡地说,来了进来坐吧。

        洪玫跟着我进了门,在靠门口的沙发上坐下,把手袋搁在膝盖上。我给她倒了杯水,回到座位上,打开电脑看邮件。洪玫说,忙得很呀我说,一般般。我的副手章雄才走了进来,看见洪玫坐在里面,跟她打了个招呼,又走了出去。洪玫喝了几口水,看见我不冷不热的态度,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她说,大领导,总得给我们一条出路吧我故意装傻,说,什么洪玫说,你不是真要移交调查吧我说,啊,你说你那票货呀不移交呀那你帮我想个出路。洪玫嬉皮笑脸地说,好呀,那你就罚款放行吧,该交多少税我照交。下不为例行不行这臭婆娘精得很,她知道我不会移交调查科立案调查的,这件案还没到那个程度,再说我也不好太不给李达面子。我原来还以为她要求我放她一马,没想到她竟然愿意接受罚款,还愿意补税。这样一来,她这单生意必亏无疑。做木方利润不高,每个柜大概能赚个一两千块钱,换汇再赚点汇差。靠的是个量。不过细水长流,一年下来也是笔十分可观的收入。弟兄们在码头干得辛辛苦苦的,一年到头,还不如洪玫一天赚的钱多。让她亏个几单也无所谓。李达要是忌恨我就让他忌恨吧,我得掌握个分寸。我对洪玫说,现在下班了,我也没法给你办手续,你明天再来一趟吧,打个报告来,我往上报。如果上面不批,我就只好移交调查了。洪玫说,行,谢谢。说完了她就盯着我看,我感觉她的目光十分刺眼,给她盯着的地方有种热辣辣的感觉。我说,又怎么啦洪玫说,没怎么,想请你吃餐饭。我说,你饶了我吧,我最怕人请吃饭。洪玫说,就我跟你两人,吃餐便饭。我说,你还是别让我犯错误吧。洪玫说,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我说,你想到哪儿了上面有政策,我是单位的领导,得做表率。

        洪玫在办公室耗了半个多小时,知道我不会陪她去吃饭,只好灰溜溜地走了。我听见外面遥控器的声音,心里才松了口气。在对待洪玫和马羚的态度上,我本来应该一视同仁。问题是马羚很会做人,她从来不在码头搞名堂,相反洪玫老是给弟兄们抓住把柄。尽管那只是些小问题,可也够让我头痛的。我想最根本的原因应该是洪玫还没做顺,她的后台不够硬,在码头不太吃得开,货走得慢,价钱相对高一些,风险大一些,如果我是货主,我也愿意把货给马羚,除非马羚不愿意接单。几千块钱的利润马羚可能不放在眼里。

        我终于把文件看完了,肚子也觉得有些饿,有些后悔没接受洪玫的邀请,看来只好去找个路边店随便吃点了。我把电脑关了,脱下关服,从衣柜里找了件恤衫。这件恤衫是前几天马羚帮我买的,她一共买了八件,给我留下了六件,剩下两件说是给老杨。她居然敢买衣服送老杨,倒让我吃了一惊。我想送给老杨的衣服,一定不会差,于是拿起来仔细研究,发现是名牌,标价吓死人,一件三千六。我的天,我这么多年穿的衣服加起来也不值三千六呀。也就是说我一下子拿了马羚两万多块钱的东西,要是让人举报了,我除了要丢官,可能还要判个有期。好在我跟马羚关系不同一般,大家都觉得我拿她的东西是天经地义的事,不会有人去告发我。

        我把马羚送我的名牌衣服穿上,拿了车钥匙,锁了门,走出了大楼。刚发动车,马羚来电话了,她说,老大,没饭吃了,你请我吃客家菜吧这个女人真是得人爱。

        到了客家王,看见马羚的车停在大门口。我把车靠过去,摇下车窗,鸣了下喇叭。马羚把车窗摇下,探出半个脑袋,对我咧嘴一笑。马羚一身黑衣服,浑身珠光宝气的,戴了副墨镜,像足了黑社会的大姐大。我一身白衣服,膀扎腰圆,就像她的打手。一路走过,大家都斜目而视。看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落座后,马羚把墨镜摘下。跟着把罩衣脱了,露出珠圆玉润的肩膀。她的皮肤真是滑如凝脂,那身肉嫩得像要出水,让我目不斜视。马羚说,别像没见过女人似的,吃什么我故意大声咽了口口水,说,什么都不想吃,就想吃你。马羚说,少贫嘴,你不说,我自己点了啊,待会儿别嫌不好吃。我说,我不吃,我等着晚上吃你。马羚懒得睬我,叫小姐过来点菜。哗啦啦一口气点了八个菜。我说,你有病呀,吃得下吗马羚说,让你吃饱点,免得晚上骚扰我。

        客家王上菜就是快,几分钟后就开始上菜,一会儿摆了一大桌。马羚说,喝点酒吧我说,好哇,喝点酒来状态。于是拿了支红酒。服务员给我们满上。我说,交杯吧马羚说,行,这要求不算高。于是喝交杯酒。喝了酒吃菜,待会儿又喝交杯酒。服务员一直站在一边侍候,不知道是不是看不过眼,走了。不叫不进来。马羚说,今天接了单大生意,把我开心死了,所以要找你来贺一贺。我说,有什么生意能让你这么激动马羚说,告诉你吧,南方钢材厂的钢材全交给我进口了。我听了也有些吃惊。南方钢材厂每年进口几十万吨钢材呢。每吨赚一百块,就是几千万了。关键是打着南方钢材厂的旗号,可以拿到进口钢材的指标。我说,好,这是件大喜事,待会儿我们做爱庆祝庆祝。马羚说,你真让我失望,在学院时你不这样呀我说,在学院时你也不这样呀我说的是她见钱眼开,如今她除了认得钱,可能就只认得我了。

        吃完了买单,五百个大洋,把我吓了一跳。我说,按老规矩办吧。马羚说,好在知根知底,不然的话,真要小瞧你。在学院的时候,我常跟马羚共进晚餐。我那时很穷,她也不太富,每天都为买单的事发愁。后来我们定了个规矩,一百块钱以上她买单,一百块钱以下我买单。这样一来,她尽拣便宜的东西吃,我尽拣贵的东西吃,有时实在没有贵的东西点,我就死命吃,一定要吃满一百个大洋,好让她掏腰包。

        服务员上了水果,居然是山竹,每人两个。我说,你的面子真大。拿起一个,掰开外皮,递给马羚。我喜欢吃客家菜,经常在这里就餐,每次饭后送水果,全是些乱货,苹果给虫咬过,西瓜是隔天的。马羚说,我每次来都是送山竹啊,除非不合季节,我还以为这家酒店全是送山竹呢。这么说来,是超值消费才送靓水果呀。

        吃完了山竹,马羚说,我约了南方钢材厂的老总何一标,你也去见个面吧我说,你的客户,我见她干啥马羚说,人家想见你呢,跟我提过几次,我知道你不太爱见人,推说你忙。我说,那好,这次也推说我忙吧。马羚说,陪陪我嘛,他们可能要去唱歌,到时一大帮女人围着他们,我势单力孤的,你去嘛,给我壮壮胆。南方钢材厂是纳税大户,按道理应该是我去见人家,现在人家送上门来了,见见又有何妨更何况可以卖马羚一个大人情。我说,那就勉为其难吧,不过我有言在先,咱们十二点以前要回到家里。马羚说,行,十二点回家。接着说,那么早回去干什么我说,干什么做爱呀。

        先回马羚的公司,把我的车放下,坐马羚的车去唱歌。何一标已经在时代订了房间。我估计他在时代一定有相熟的小姐或妈咪。这些人有钱了就喜欢找女人玩,天天在歌厅桑拿里面鬼混。那地方我不大爱去,我觉得那些地方特脏,尽管里面有些女人看起来很干净,我还是不习惯跟她们在一起。

        到的时候已经十点钟了,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门口停满了车。马羚在周围兜了几圈才找到一个车位。把车停好后,她就挽住我的胳膊,并肩往歌厅里走。她说这叫断我的后路。免得那些小姐对我心怀不轨。我听了就想笑。这丫头就会傍着海关做生意,对人情世故也太不了解了。那些风月场中的女人才不会管跟她们泡的男人有没有女人呢。

        何一标在东平也算是大名鼎鼎,是名副其实的钢材大王。可我一直没见过他。见了面,我就有些失望,这人真是其貌不扬。五短身材,方脸,还有些秃顶。穿着也很不讲究,一件普通的衬衣,领口有些黑,袖口还磨花了,皱巴巴的,也不知道烫一烫。我穿的衣服尽管也很普通,可是很干净整洁,这是马羚喜欢我的原因。后来我跟马羚说,这人大把的钱,也不买件好点的衣服穿。马羚说,穿什么都一样,倒不如省点钱泡女人。听了这句话,我就对马羚刮目相看。

        马羚把我介绍给何一标。何一标赶紧站了起来,跟我握手,说,久仰,久仰。这丫挺的竟然一口京腔,倒让我吃了一惊。我说,你是北京人啦何一标说,不是,是山东的,在北京上的大学,听说江主任是北大中文的,我是清华自动化的。我说,哇,没想到咱们还有些源渊。何一标说,说起来很惭愧,提起出身,没人敢相信我。马羚听了偷偷乐,她笑着说,也没人相信你是大老板吧何一标说,是呀,清华八十五周年校庆,我捐了一百万,校长接见我,把我的秘书请上了台。我说,你还出了这么大个风头呀,北大九十五周年校庆,我回去凑热闹,狗日的门卫不让我进去。何一标听了呵呵直笑,他说,北大在走下坡路呀。

        服务员拿了酒杯,给我和马羚倒酒。何一标已经来了半小时,跟他两个同事喝了半打啤酒。

        妈咪进来了,穿了身黑色的西装套裙,有几分姿色。她看了我一眼,说,大哥好。走过来坐在何一标身边,把手放在他大腿上。何一标突然对我说,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泡歌厅吗因为小姐只认钱不认人。妈咪在何一标大腿上拍了一巴掌,说,别一棍子打死一大片哪,有好有坏嘛,也有认钱也认人的,譬如说我吧,见了一回就认得,这位大哥下次来,我一定认得。这女人不光长得靓,还伶牙利齿,一定很讨何一标喜欢。何一标在妈咪肚子上拍了一巴掌,说,去,帮大哥找几个靓女过来。妈咪说,好呀,大哥等着啊。

        一转眼功夫,妈咪进来了,后面跟着六七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在门口一字排开,眨巴眨巴两只美丽的眼睛,盯着里面的男人看。我给面前那个女人看得有些不自大,扭头看着马羚。马羚笑眯眯地说,挑一个吧我说好呀,你帮我挑。马羚就指着那个死盯着我的女孩说,你过来,坐这位大哥身边。那女孩真的走过来了,挨着我坐下。我说,不好意思,她闹着玩的。那女孩红着脸说,没关系。起身走到门口。我觉得那女孩有些像周怡,不过比周怡漂亮得多。周怡红脸时也是那副表情。何一标和他的两个同事开始挑小姐,何一标挑了个又高又大块头的,那女孩坐在他身边,比他高半个头。他的两个同事挑了两个身材丰满的,其中一个波很大,她走过去的时候,胸部直颤动。

        小姐帮我们点歌。我们喝酒。一会儿小姐喝酒,我们唱歌。喝酒的时候,大家玩色盅。开始四个人玩,后来八个人玩。我也学着摇色盅,马羚在一边指导我。也不知是不是大家让着我,居然赢多输少。正玩着,妈咪进来了,带着那个长得像周怡的小姐。我一看,脸有些红,心还跟着往上跳了几跳。妈咪说,大哥,这是我小妹,她没地方去,让她在这儿坐一下吧何一标说,我兄弟可是个纯洁轻年,你别让你的坏女孩污染了他。妈咪说,我妹妹也很纯洁的。那女孩说,大哥你要是不介意,我给你们倒倒酒吧。她说着就把酒瓶拿起来,给大家倒酒。倒完了酒,她就在对面的小圆凳上坐下,看大家玩色盅。妈咪说,大哥你真好,我去一下,回头来陪你喝酒。我说,走吧走吧。

        趁马羚上厕所,我小声问那女孩叫什么名字。她说叫张宁。再问她哪儿人,说是贵州的,我一听就有些喜欢。我认识几个贵州女孩,都特别好。张宁跟我聊了两句,趁机往我身边挤,要跟我玩色盅。我不好推辞,就跟她玩起来了。对赌一类的东西,我全不会,根本不是张宁的对手,玩了五次,输了四回。一会儿就把一支啤酒喝下了肚。张宁看老是我喝酒,不好意思,每次都陪我喝。我喝多少她喝多少。等马羚回来,我已经喝下了两支啤酒。

        何一标说,大家一起玩吧于是九个人一起玩色盅。所谓玩色盅,实际上就是比喝酒,当然有人喝得多,有人喝得少。一开始大家还老老实实地喝,后来都不喝了,让小姐喝。我跟马羚也不喝,让张宁喝。结果把张宁灌醉了。喝了一轮酒,大家开始唱歌跳舞。马羚也一展歌喉,还逼着我跟她唱了曲“心雨”。有个小姐不知是不是喝多了,趴在那个男人腿上,我偶尔看了一眼,那男人已经把手插进了她衣服里。女人不时哼两声,然后动动身子。

        玩到十二点,我对马羚说,该走了吧马羚点点头,对何一标说,何老板,你们慢慢玩,我们先走一步。何一标说,我们也走了。在他的小姐屁股上拍了一掌,叫她去找妈咪买单。那小姐故意浪叫了一声,走出去找妈咪。一会儿妈咪来了,夸张地说,大哥,这么快走了多玩一会儿嘛。何一标说,玩你娘个头,快点买单。妈咪说,买哪买哪。举起对讲机通知人来买单。马羚拿钱出来发小费。何一标说,不用了,还有下半场呢。马羚笑了笑,对我说,你也有下半场我傻笑着说,这得看你了。何一标听了哈哈直笑。马羚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先走一步。

        我跟马羚先出了歌厅,等我们把车开出来,看见何一标他们一人拖着一个小姐正向门口走来。我对马羚说,咱们也别浪费时间吧马羚说,行,上你的床还是上我的床这女人变得越来越坏了。

        第二天一上班,马仁龙就给我来电话,要请我吃饭,说有个老友要见我。我问何方神圣,他说见了面再说,保证让你大吃一惊。我们约定在刘雨的茶庄见面,还是大红袍。临下班的时候,马羚打电话来,问我有没有饭吃。我说马老大约了吃晚饭。马羚说,那我也去吧。我说你不要像个跟屁虫一样整天跟着我呀。这话把她得罪了,她恨得牙齿直打哆嗦。说发誓再也不跟我吃饭了。我知道她经常发这种誓,事隔两天就忘了,不禁在那儿窃笑。下了班,我开车去三松堂,刚把车停好,一个穿警服的人走了过来。那人高高大大的,头发梳得油光水亮。我觉得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来。那人说,兄弟,久违了。我说,哎呀,怀大伟。紧走几步,跟他拥抱在一起。

        马仁龙也是刚到,他停好车,走了过来,看见我跟大伟黏在一起,就说,不至于吧我说,大佬你不知道呀,我刚来南州时,大伟多次对我施以援手,还叫我兄弟,这份情意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呀。大伟说,见外了吧跟我说这种话我说,是,是,你说得对,我改,我一定改。大伟说,瞧你这德性。在我脑门上拍了一下,推着我往前走。

        落了座,我给大伟递了根烟,问他怎么来了东平。大伟说,专门来看你呀,你小子说失踪就失踪了,真他妈不仗义。我说,惭愧,实在是无颜见大哥。马仁龙说,大伟调来东平了,跟我拍档。我说,是吗你小子有出息呀,当副局长了好,太好了,咱们得贺一贺,今晚不醉不归。大伟说,不行呀,你嫂子在家等着呀,要回去交货。我一拍脑袋,说,唉,俺都有嫂子了,得补一份厚礼才行。大伟说,厚礼就免了,找个时间去家里吃顿饭。马仁龙说,得,小惠那儿我给你请假,今天咱三兄弟相聚,至少得撂倒一个吧大伟说,敢情你哥俩合着算计我呀论喝酒,我哪是你们对手我说,该打,讲这么见外的话,等会儿罚你三杯。

        小姐问喝什么茶。大伟故意逗她,说,不喝茶行不行小姐说,行,可以吃饭。大伟说,不吃饭行不行就坐一下,坐一下就走,行吗小姐抿着嘴笑。马仁龙说,小姐你是不是刚来的小姐说,是,才来一星期。马仁龙说,你叫经理过来。

        一会儿进来一个部长,对马仁龙说,马局长,不好意思,经理不在,有什么可以关照的马仁龙说,你帮我看看今天上什么菜部长说,好,照老规矩是吧请稍等,我去安排一下。马仁龙经常来三松堂吃饭,每次都为点菜发愁,后来他就让刘雨搞了二十几个菜单,轮着吃。由于马仁龙是常客,加上又是公安的领导,刘雨每次都例行免费送一壶靓茶。新来的小姐不知道,让我们点茶喝。马仁龙就有些不高兴。

        茶艺小姐把茶具搬上了桌,每人面前放上茶杯和闻香杯,用滚水烫了茶具,然后开始冲茶。一会儿茶冲好了,开始给大家倒茶,边倒边介绍说,这是五峰剑毫。马仁龙说,这茶叶不错,新出的。产于五峰云雾山中,采摘顶尖的嫩叶做原料,要是用透明杯子冲泡,特别神奇,那茶叶呀,起初浮于水面,然后飘飘然沉入杯底,然后站立在杯中,像群仙起舞。喝起来感觉像穿云驾雾,如临仙境。听着马仁龙介绍,茶艺小姐就在那儿偷笑。大伟将信将疑。看茶的颜色不错,色泽明亮,拿起来喝了一口,赞道,不错。马仁龙对茶艺小姐说,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茶艺小姐说,对,你是行家。马仁龙说,算你有点眼力。

        喝了两轮茶,开始上菜。五菜一汤,菜很普通,一个海鲜,四个家常菜,汤是龟蛇老火汤,老马还给我们每人要了个三百八十元的燕窝。所以这餐饭吃了两千多块钱。好在我们没喝洋酒,喝了支五粮液,后来又喝了三支啤酒。吃完了饭,部长让马仁龙签单,我知道不用他自己出钱,甚至不用他单位出钱,懒得跟他争。马仁龙说,时间还早,咱们活动一下吧我说,好呀,听领导安排。怀大伟刚来东平,人生地不熟,摆出个客随主便的态度,不声不哈。马仁龙说开一部车算了,于是都上了他的车。出了停车场,向左转,跟着上了东平大道。我一看这方向,估计是去时代唱歌。心想昨天才去了,今天又去,时代的老板一定高兴死了。何一标是时代的常客,说不定能跟他撞在一起。马仁龙突然把车停了,说,想起来了,今天开始扫黄打非,咱们还是做个表帅吧别去唱歌了,去洗脚,好不好于是去洗脚。在东平洗脚最好的地方是红珊瑚,小姐漂亮,手式好,设施新,空间大,停车方便。那地方经常是人满为患。去晚了,少则等半小时,多则等一两个钟头。我说,不知道有没有房,打个电话订间房吧马仁龙说,今天应该有房,明天就难说了,每次一扫黄,沐足生意就好了,所以沐足店的老板天天盼着扫黄。大伟说,想不到啊,沐足也能吃政策。大家呵呵直乐。

        到了红珊瑚,问咨客小姐,不仅有包间,还有房。于是要了间三人房。刚坐下,经理进来了,对马仁龙点头哈腰,大哥,怎么过来不打个招呼马仁龙说,怎么啦来这儿消费还得请示报告经理说,看大哥说的,我的意思是好给大哥你们安排一下。马仁龙说,不用你安排,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海关的江主任,这是新来的刘副局长,都是我兄弟,以后多点关照。经理给我和大伟一人递了张名片,说,两位领导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妹。马仁龙说,你走吧,我们兄弟聊聊天。经理刚走,马仁龙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看显示,说,周老大的。示意我们不要出声。马仁龙说了声周书记,然后就啊个不停。完了对我和怀大伟说,不好意思,周海涛要我过去,政法委书记雷征过来了。大伟,你跟小江好好聊聊,今天不要回南州了。大伟说,行,听领导的。我们已经把脚泡在药水里了,就没站起来,目送马仁龙走了。大伟说,雷征行情看好,可能会当省委书记,大把人想巴结他。我说,雷征要是当了省委书记,咱们马老大的前途就十分光明了。我接着说,喂,雷征来了,你怎么不去陪呀大伟说,我级别够吗要是厅长来了,我可能还能见个面。我一想也是,咱们南州海关的领导来了,我可能还能跟着跑前跑后,要是总署的领导来了,我就只好回家睡觉,除非领导要跟群众见面。

        大伟突然说,你后来跟双儿有没有联系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说,谁大伟说,他妈的,阿双呀。我一听心里就有些给人抽空了的感觉,阿双是我生活里的第一个女人,跟她在一起,有苦有乐,有甜有酸,有爱有恨。尽管后来我尽量不去想起她,可一直无法把她从脑子里赶走。我说,没有。大伟说,你们当时怎么搞的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闹得水火不容我说,一言难尽,观念、经历、性格都合不来,再说,咱们也有些门不当户不对。大伟说,我操,有什么不对的她也就一个普通市民,一家四口挤一间房,她本人中专毕业,能嫁个大学生就不错了。我说,以前的事就别提了,阿双现在怎么样大伟说,看不出,你还是很关心她的嘛。我说,关心什么呀毕竟好过一场。大伟说,她后来嫁给了局里的一个司机,那家伙不务正业,五毒俱全,回家还打老婆。你知道,阿双也不是个软柿子,家里战争不断,熬了这么几年,闹过好几次离婚,总是没离成。去年她老公酒后开车,撞死了人,差点判刑。局里出面保了他,没坐牢,但车是不能开了,一直在家耗着。今年单位搞末位调整,把阿双给淘汰了。

        看这事闹的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大家的路都是越走越宽,她的路怎么越走越窄呢

        我说,大伟,咱得想办法帮帮她呀。大伟看看我,呵呵笑了,他说,我就知道你小子能帮她。我说,南州我也不熟,在东平给她两公婆安排个事行不行大伟说,实话跟你说吧,我来东平前见到了阿双,她就求我在东平给她找事。现在公共汽车、地铁全通到东平了,到东平上班比在市里还方便。我说,不行的话,在东平给她找个地方住,对了,她没有孩子吧大伟说,没生,这也是老打架的原因。我知道阿双不是守得住自己的人,在我之前她已经有过性经历,在我之后大概也不只老公一个男人。尤其是老公对她这么不好,她肯定出去找别人。她跟人做爱是不搞安全措施的。至少跟我没有搞过。一旦怀上了,就只能去医院做人流,老这么个搞法,生得出孩子才怪呢。我本来想让马羚给她安排个事,想想觉得不行,不能让这两个女人在一起。后来我想起了何一标,他的公司大,安排个把人不是问题。

        我给何一标打电话,先问他在哪儿。他果然在时代。我说,在严打啊,你小心点。何一标说,严打好哇,越打越刺激。然后她让一个女人给我讲话。是昨天那个妈咪。妈咪说,大哥,过来玩吧,我妹妹好想你呀。我说玩你娘个头,叫何老板听电话。我把找工的事在电话里讲了一遍,何一标一直在那里咿咿呀呀,也不知他听明白了没有。这小子显然是喝多了,有些神智不清。我对大伟说,阿双的事我负责到底,可我不想让她知道,还是你出面吧大伟笑着说,喂,你别打我的主意,我可不想接手。

        洗完了脚,我问大伟住哪儿。大伟说,马老大还没给我安排呢,我看今天还是回南州算了,明天顺便把阿双带过来,让你们叙叙旧。我说,你少来这一套。大伟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嘛,何况你现在也找不到正当出路。看来马仁龙没给大伟讲我的事,大伟还以为我整天独守空房呢。

        第二天一早,我刚睡醒,大伟打电话给我,叫我去迎宾馆喝茶。我说,喝什么茶要上班呢。大伟说,我没吃早餐,你不过来我没钱买单。我只好过去,去了才发现有个女人坐在他旁边。走近了一看,是阿双。我猛然想起昨天大伟说过要带阿双来,我还以为他说着玩的呢。看到阿双,我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把手伸出去,跟她拉了拉手。阿双成了个少妇,比以前丰满一些,样子也老了很多。以前那个水灵灵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到了。她跟马羚一年的,可跟马羚比起来,她似乎老了好几岁。我说,很久没联系,你还好吧阿双说,凑合过呗。说完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凄风苦雨的感觉。看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拿起茶壶倒水,先给他们满上,再给自己倒。大伟说,你吃点什么我说,吃不下,早上不想吃东西。阿双说,男人消耗大,还是吃点什么吧我招手叫服务员,点了个白粥和两根油条。阿双说,你还是喜欢吃这些东西呀,没有营养啊。我说习惯了。当年跟她在一起时,我老爱吃油条,她说我是农民习性,经常笑话我,为此我们还吵过架。大伟说,别管他,他吃屎都长肉。倒是你要吃多点。我说,对,阿双你吃点青菜吧,青菜美容的。

        我给何一标打电话,叫他过来。何一标说,兄弟,几点呀我猛然想起这帮生意人是白天睡觉,晚上干活的,笑着说,快九点了,该起来了吧何一标说,行,我马上过来。我知道他是满肚子不高兴,不愿意过来,却又不得不过来。海关的大哥他得罪不起。

        何一标进来时,我刚把两根油条吃完了,正在擦嘴。何一标在我身边坐下,说,大佬哇,你要人的命啦,我才睡了两个钟头。我跟何一标才见过两次面,他敢说这句话显然把我当成了他的兄弟,但我不是他的兄弟,这就是说他是看在我跟马羚的关系上,把我当兄弟了。我说,何老板,给你添麻烦了,今天你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好不好何一标说,言重了,你这样讲不把我当兄弟了。我把大伟介绍给他,何一标说,哇,公安大佬,要巴结你一下才行。他拿了张名片给大伟,说,怀局长请多关照。我指着阿双说,这是我表妹,昨天跟你说的就是她。何一标说,好好,欢迎欢迎,几时可以上班阿双说,随时都可以。我给何一标倒了杯茶,问他给阿双安排个什么差事。何一标说,干什么都行,只要不做老板。他喝了口茶,接着说,要不做报关员吧,让她跑码头。我赶紧摆手说,不行不行,一个女人家,跑什么码头让她坐办公室。我就怕让阿双去跑码头,到时跟马羚跑一起了,把我的一点老底全抖了出来。谁知阿双说,做报关员好,我喜欢。我说,做什么做你以为报关员好做吗整天给人骂个臭死。阿双不出声了,只顾低头喝茶。何一标说,行了,我安排吧,做什么都行,随时可以调整。大伟说,还不谢谢何老板阿双把头抬起来,红着脸说,谢谢何老板。转头对大伟说,谢谢大伟哥。低头对我说,谢谢江主任。

        何一标说,谢我就够了,你谢我,让他们欠我人情。这小子要了一大桌吃的。排骨、凤爪、猪蹄、肠粉、水晶包子,还有两块大发糕,一碗艇仔粥。我说,你丫吃得下吗何一标说,我早餐一定要吃,而且要吃个饱,中午倒可以不吃。我说,吃你个头,我要是不叫你,你十二点也不知道醒。何一标说,错,我九点钟准饿醒。天天如此,不论头天睡多晚。我说,你慢慢吃吧,我表妹可是交给你了,你要安排好啊。何一标说,请领导放心,我安排不好,请领导撤我的职。我懒得理他,对阿双说,我先走了,有什么事给我电话。没想到阿双说,你还没给我电话呢。我本来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她认真了。我只好从包里拿了张名片出来,递给阿双。大伟说,我也没有啊,给我一张。我说去你的。拿起包,走出了迎宾馆。

        我把车开到东平海关,想去办公室拿点资料。刚把车停好,看见冯子兴走了过来。冯子兴说,江主任,我去市委找周海涛,你跟我一起去吧。我说,好,要准备什么吗冯子兴说,不用,你坐我的车吧。上了车,我心里开始嘀咕,我已经不是办公室主任了,是下面一个办事处的主任,让我跟着去市委干吗冯子兴是不是心里事太多,还以为我在办公室当主任可他既然叫我去,我就去吧。

        司机把车开了出来,我替冯子兴开了车门,等他上了车,再替他关好车门。然后我从另一边上了车,坐在他旁边。本来我是想坐前排的,想想不要让领导觉得跟他太生分,就坐在后排了。这是我第一次跟冯子兴单独外出,以前他出去是不带我的,也不跟我打招呼。冯子兴把脑袋靠座椅上,闭着眼睛。领导工作繁重,辛苦,总是利用坐车的时候休息。我没敢把脑袋往座椅上靠,也不敢闭目养神,侧着脑袋看车外的风景。冯子兴突然说,小江呀,你有三十了吧我说,刚满三十。冯子兴说,该结婚了,有对象了吗我说,还没有呀没人看得上我。心里却想起了马羚,这丫头有了次失败的婚姻,从此对婚姻敬而远之。我跟她开玩笑说不要娶她,她就在那儿傻乐。冯子兴说,你跟马羚以前熟吗我刚想起马羚,冯子兴就提起她,让我吃了一惊,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说,还算熟吧,在学院里是同事。冯子兴说,啊,我差点忘了。冯子兴还想说什么,车已经停下来了,原来已经到了市委大院。东平市五套班子全在一个大院里,分几栋楼上班。

        我们刚走下车,发现周海涛的秘书小李正向我们走了过来。看样子他在等我们。这就是说周海涛很把冯子兴当回事。小李说,冯关,你好,周书记在办公室里等你。说完带着我们往里面走。我跟小李见过一次面,上次在三松堂吃饭,他进来打了个照面就走了。如今领导的秘书威风得很,很多人想巴结。小李见到我,照例是点点头,不太把我当回事。他见的官多了,我一个小小的主任还入不了他的法眼。我也很有自知之明,不会主动跟他套近乎。

        市委在三楼办公,小李带我们走右边的楼梯。上到一半,上面一帮人下来了,公检法的人都有,马仁龙也在里面。马仁龙看见我就说,哎呀,兄弟,你过来了。抓住我的手摇了又摇。法院院长和检察院检察长我也有个一面之缘,也都跟我握手。我怕马仁龙对冯子兴无礼,介绍说,这是冯关长。马仁龙居然把手一扬,说声久仰,往楼下走去。到了楼下,突然对上面喊道,兄弟,晚上给我电话啊。这丫挺的,搞得我下不来台。好在院长和检察长很给面子,跟冯子兴握了手,还站着聊了两句。

        其实海关跟公检法经常要打交道。逢年过节,我们还跟他们吃联谊饭。关领导都要出面的。以前冯子兴不想喝酒,加上给胡汉林排挤,很少参加活动。但各个单位的头面人物他也认识,只是没有深交罢了。每逢这种活动,我总是跑前跑后,累得个臭死。我本来不会喝酒,后来硬是给培养出来了。喝个半斤八两不太成问题。喝酒很伤身,我因此闹下了胃病和肠炎,但也因此结识了东平不少英雄豪杰。要说在东平认识的人,冯子兴绝对没有我多,各条战线我都有些朋友。当然东平市高层领导除外,那些人我攀不起。冯子兴的等级观念很强,在东平,他只跟市一级领导打交道。像马仁龙这种级别的人他不太看在眼里。他觉得有我去跟他们打交道就行了。问题是碰上刚才这种情况,他心里也有些不自在。我看他的脸有些黑,知道他有些想法,却不好跟他说什么。

        进了周海涛的办公室,里面乌烟瘴气的。周海涛跟冯子兴握手,说,知道你要来,我刚把他们赶走了,不好意思,房间味道有些重。听了这几句话,冯子兴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周海涛接着跟我握手,说,江主任,好久没见啊我说,是啊,怕您忙,不敢来打搅您。周海涛还记得我,倒让我吃了一惊。东平的几个市长,见了我都不怎么睬的。看来周海涛能够坐这个位子,还是有他过人的地方的。

        周海涛招呼我们坐下,小李已经叫人来倒茶。周海涛拿出烟来,给我们一人扔了一根。我接住,赶紧拿出打火机给周海涛点火。接着给冯子兴点,冯子兴摆摆手,表示他不抽,跟着把烟放在茶几上。我给自己点着火,抽了一大口。小李坐在一边,手里拿着个笔记本。我对他有些看法,也不知他抽不抽烟,懒得给他让火。冯子兴说,周书记,给你汇报一下海关的工作。周海涛说,别客气,咱们交流一下情况。冯子兴说,胡关长走了后,我暂时主持东平海关的工作,一早就想来跟你汇报。周海涛说,不要说汇报,海关对东平的贡献很大,没有海关就没有东平的今天,说起来我要感谢你们。我多次在会上说,海关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海关的工作一定要支持。海关的困难我们一定要解决。冯子兴说,周书记这么理解海关,这么支持海关,是海关的福气呀,我代表东平海关的干部职工先谢谢你。

        听着两个领导在这里假惺惺地客套,我觉得很不是味道,拿出一根烟,让给周海涛,他摆了摆手。我也不管他,自己照抽。我把一口烟喷出来,看着烟圈袅袅升起。

        冯子兴终于把工作简单汇报完了,他主要讲了些统计数字。一是减免税的数字,今年上半年已经帮东平减免了三十几个亿。二是进出口统计数字,比去年都有上升,其中出口上升了十几个点。关税和查私的成绩冯子兴没敢讲,那也很可观。不过这些数字对东平地方政府没什么好处。周海涛听完了,点了点头,说,很好,海关的贡献很大。对此我要代表东平人民表示感谢。对了,为了改善海关干部的生活,我提议给你们每个干部增加一点收入,不要转账,通过财政直接给你们干部发工资,直接打到灵通卡里面,不知落实没有冯子兴说,落实了,已经领了几个月了。周海涛说,对了,中秋快到了,让财政给你们拨一笔款,给干部职工过个节。小李,你记下来,回头督办一下。冯子兴说,哎呀周书记,你可解决了我的大难题。我正要向你汇报这件事呢,南州海关给了我们政策,我正愁到哪儿去找这笔钱呢。

        从市委出来,冯子兴有些高兴,不由自主地吹起了小曲。这人一直在机关做领导,没在现场干过,如今主持大局,还真没办法广开财源。胡汉林走的时候做得很绝,大部分钱都处理了,没给他留下什么家底。他上任才几个月就赶上了过大节,几百人的眼睛全盯着他呢,可把他愁坏了。好在市政府给每人增加了一千五的地方补贴,尽管那是胡汉林的功劳,却是胡汉林走了后才兑现的,勉强可以算在冯子兴的头上。不然的话,他这个官真难做下去。

        跟冯子兴分手后,我回到办公室,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还是想不明白冯子兴叫我陪着他去市委是什么意思,我一句话也摊不上说,还尽在那儿放毒。后来我想,大概是他刚主持全面,就得去求爷爷告奶奶,面子上过不去,找多个人,一份洋罪两个人分摊了,他也好受点。可要找也不该找我呀,该找李达,或许他觉得李达是个大草包,连那份洋罪都不配受吧想到这一点,我就在心里暗笑。冯子兴不知道周海涛那么好说话,这会儿一定后悔带我去了。

        我打开电脑看文件,在主题栏发现有个关于石留职务任免的通知,赶紧打开看,我的天,石留调东平海关了,成了我的直接领导,排在李一良、张明和陈青洋前面。这一定是冯子兴的主意。冯子兴削了李一良的权,让张明和陈青洋分管业务,这两个人一个是干政工出身的,一个是部队转业的,根本不懂业务,冯子兴自己也不懂,所以整个一个外行管内行。下面的中层干部,懂业务的全是胡汉林提起来的,不懂业务的大部分是冯子兴的人,可把他难坏了。石留尽管快跟他平起平坐了,毕竟以前做过他的部下,好歹有些渊源。想到可以跟石留面对,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石留到了东平海关后,肯定直管东平码头,那么马羚和洪玫都要在她眼皮底下干活,这可不是件好事。以前她在东村海关,指导我做表面文章,现在到了东平,固然还要做表面文章,但也得搞些实在的东西,不然交待不过去呀。我不知道石留来了后会有些什么动静,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于是给石留挂了个电话。我说,恭喜你呀。石留说,何喜之有是啊,她只是平调,不过是从一个差点的海关到了一个好点的海关而已。在东村海关,她排在第三位,到了东平海关,排到第二位了。这大概也算是进步吧。我说,你几时来报到石留说,过两天,这边还得交接一下。我说,晚上有没有空咱们聚一下。石留说,算了吧,以后大把机会。

        跟石留通完话,我接着给马羚打电话。我说,东平海关要来个新关长,知道吗马羚说,听说过,怎么啦我说,没什么,跟你打个招呼。马羚说,看样子你不像打招呼那么简单呀,是不是跟你关系特殊我说,也算关系特殊吧,以前是冤家对头。马羚在电话里呵呵直乐。她说,你的冤家对头也太多了。然后她说,晚上该陪我了吧我说,行,你请我吃饭。然后跟她约定了见面的地方。

        打完电话,我开车去码头,看看当天的货。我把小林也叫上了车。顺便问问这些天的业务情况。小林说,这个月货运量增加了,品种没什么变化,主要还是废五金、废塑料和木方,散货以钢材为主。这几样占了一般贸易的百分之九十。我说,货运量一大,弟兄们干活就更辛苦了。小林说,是累多了,天天要加班。我说,加班费有没有落实小林说,码头还比较支持,我们报多少,码头就给多少。我说,咱们坚持一个原则,工作要做好,权益要维护。小林说,大家都比较开心,觉得在你手下干活特舒坦。我说,开心就好,大家图什么呀不就是一个开心

        我把车开到江边,停在舶位边上。想上船看看钢材的情况。我以前在东平当组长时,经常上船看钢材的品质,核对数量和重量。自从来东平主政后,我还没上过船呢。我说,小林,咱们上船看看吧小林说,领导你就别上了,我上去看看就行了。我执意要上,小林就在一边保护我。先过了一条空船,接着通过一只装重柜的船,然后才到钢材船。也不知是不是养尊处优惯了,上到钢材船,出了一身臭汗。我吐了口气,望着江水出了会儿神才缓过劲来。小林开始点数,我核对卷材上的标签。小林身上带了把钳子,他把钢材的外包装剪开一块,让我看里面的钢材品质。我说,是马口铁还是冷轧板小林说,马口铁。我说,回去核对一下,看报的是什么小林说,我看了预申报,今天进口的全是热轧。我知道钢材大部分是马羚的货,也就是何一标的货。回到岸上,我低声对小林说,最近大环境比较宽松,咱们要是管起来,货就全跑到别的码头了。可是咱们心中得有数,不能让报关员觉得我们好欺负。小林说,我知道。

        码头的刘总过来了,老远就喊着,江主任。我本来准备上车,只好停下来等着。小林说,我先走了。有两个关员开车过来查货,他上了他们的车。刘总跟我握手,说,我在那边搞新的泊位,看见你过来了。我说,货运量上升了,今年的效益应该不错吧刘总说,多谢海关的支持,没有你们良好的通关环境,货主也不敢发货到我们码头呀。我说,喂,你找我不是为了表扬我吧,有事吗刘总说,是这样,联检部门的同志们在码头很辛苦,码头想给大家发点清凉饮料,下午供应一个糖水,晚上供应一个夜餐,商检、卫检、动植检都没意见,但都说要看海关。我想你支持一下我们的工作。我心里有些好笑。在码头,商检、卫检、动植检的弟兄们一个个如狼似虎,几时看海关的脸色行事还有码头,发了财,才想着给联检部门一点小恩小惠,还把这说是支持一下他们的工作。我说,好哇,给同志们增加福利,我赞成。刘总说,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马上去安排。刘总跟我拉了拉手,一脸笑容,又去看他的新泊位了。

        我在码头兜了几圈,才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口岸办主任谈奇走了进来。我赶紧站起来招呼他,给他倒茶。谈主任说,江主任别客气,我坐一下就走。我说,有没有那么忙咱们聊两句天行不行这小子尽管是个小小的口岸办主任,可能量大得很。按规定,海关不能收企业的钱,但是可以收政府部门的钱,企业为了搞好跟海关的关系,就得找口岸办做中介。企业有困难,有时不敢直接找海关,也得找口岸办出面。所以这小子来找我,多半没好事,可我还得以礼相待。海关要在地方立足,没有地方政府的支持,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我给谈奇倒了杯茶。他把烟拿出来,递给我一根。我心想这小子说坐坐就走,都把烟拿出来了,那还不坐半天好在暂时也没事,跟他聊几句也行。我抽了口烟,说,最近忙什么呢谈奇说,过节了嘛,到处跑呀。说着从包里拿了个大信封出来,说,一点小意思。钱是码头出的,政府出面,是惯例。我知道是过节的费用,既然是政府给的,管他来源哪里,我都没理由拒绝,我的一帮兄弟也得吃饭嘛。我说,离过节还有些日子嘛,这么急谈奇说,部门多呀,一家家跑,也得好几天呢,这样吧,我不打搅你了,找个时间咱们聚一聚我说,好,你安排吧。

        把谈奇送走,我拆开信封看,吓了一跳,我的天,二十万呢。四十个弟兄,平均分配,每人也有五千。我主政以来第一次过大节,从来没有收过这么多钱。尽管知道只要不塞到自己的腰包里就万事大吉,我的心还是跳个不停。我把管财务的小万叫了进来,叫她把钱收起来,问她按惯例该如何处理。小万说,以前的做法是大部分发到个人,留下一部分做活动经费。我说,那就按以前的做法办吧。接着我问小万,除了口岸办这笔款,还有其他来源吗小万说,区政府、外经委都会有所表示,不过口岸办以前没送这么多,最多的一年是十万。去年三个政府部门加起来是十八万。我点了点头,小万接着说,江主任,我给你个建议,这些钱不要一个中秋发光了,留些备用才行,万一春节没有钱了,也可以救急呀。我说,这主意不错,你做个计划吧,回头我们几个人研究一下,定个办法。小万高高兴兴地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这丫头尽管长得小模小样,也挺可爱的。

        下了班我就开车直接去马羚的公司,在楼下等她。一会儿她从楼上下来了,穿了件白色的麻纱衬衣,下面是一个蜡染的布裙。我还没见她穿过这种衣服,觉得新奇的不得了。然后我突然就不想跟她出去吃饭,想跟她做爱了。我下了车,边走边按遥控器。马羚看见我把车锁了,有些怪怪地看着她,说,怎么了我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往电梯里推。电梯门关上后,我抱住马羚亲了起来。马羚竟然有些脸红,她推了我一下,说,有毛病。却开始回吻我。

        进了办公室,我把门关上,开始脱马羚的衣服。她穿得很简单,衣服脱下来就光了膀子,她那条白乳罩没有带子。质料很柔软,是真丝做的,脱下来就像两块布,一点也看不出是乳罩。这就是说她的rx房不仅丰满,还很坚挺。我看着她白花花的上身,心里起了股热乎乎的感觉。于是手忙脚乱地脱她的裙子。马羚笑着说,你今天怎么啦我说,没怎么。马羚说,跟你讲个笑话吧,有一天日全食,有头驴子以为天黑了,赶紧爬到母驴身上做爱,没想到天一下子又亮了,搞得那头蠢驴觉得很扫兴。我说,好呀,你骂我是驴呀,看我怎么炮制你这头母驴。把她扛起来,推开卧室的门,把她扔在床上。

        马羚嗷嗷叫着,像个荡妇一样。我有些急不可待,爬到她身上,结果没动两下就射了。于是我觉得我跟那头蠢驴真没有什么差别。一时冲动的结果总是那么不如人意。尽管如此,我还是趴在马羚的身上不愿意动,好像趴在她身上这爱就没做完,一旦下来了就全结束了。马羚似乎猜到了我的心境,身子躺着一动也不动,左手在我背上抚摸着。直到她觉得给我压成了一张纸,再不下来就恢复不过来了,她才让我下来。

        马羚说,洗一洗吧,陪我去吃饭。我觉得有些累,好像泄掉的不是精液,而是全身的力气。我说,别出去了吧,叫人家送餐。马羚说,我上午是吃快餐呢,让我改善一下生活好不好我说,刚才喂了你个饱,还嫌不够马羚说,你少来。却拿起电话叫人送餐。她说,吃什么我说,随便。马羚说,送两个随便来。

        我笑了笑,进去冲凉。刚把肥皂打到身上,马羚进来了,帮我擦后背。我说,都进来了,人家来了怎么办马羚说,放心吧,我叫她一个小时后再送上来。怎么样时间充足得很,要不要再来一回我说,那就看你的本事了。马羚说,不是看我的本事,是看你的本事。然后轻声说,今天没状态呢,是不是太累我说,不是,今天觉得你很特别,感觉好像是第一次,控制不住了。马羚在我胸口上捶了几下,说,坏家伙,就知道你喜新厌旧。我说,错了,我是喜新不厌旧。结果又挨了她几拳。

        马羚要了三个小炒,三个凉菜,两个汤,两份饭,送菜那丫头用了只竹篮提上来。马羚在外面结账时,我穿着她给我新买的睡衣,坐在她卧室的床上,看着电视。她说,出来吃吧,那丫头走了。我说,不如拿进来吃,有电视看。马羚就把饭菜一样样搬进来,放在床头柜上,她自己搬了个小圆凳,贴着我坐下,替我夹菜。我说,冯子兴今天让我陪他去找周海涛,还问我多大,是不是该成家了马羚吃着菜,嘴里嗯嗯着。我说,这丫挺的是什么意思马羚说,一定是想提拔你,你得赶紧成家,没成家的人领导不敢用。我说,是吗难怪我提不起来,原来是这个缘故,你怎么不早说马羚说,现在说也不迟呀,你前途仍然看好。我说,说得也是,可是谁愿意嫁给我呢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周怡,要是她没去西藏,不知我们会不会结婚问题是周怡去了西藏,前些天还来信说她准备结婚了,说找了个当兵的。我不知她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我给她回了封信,说祝贺她。我以为她会回信,结果她没回。也不知她收到没有。她给我的信上没有回邮地址,我只能写拉萨海关。

        马羚突然说,你看着我干什么你可别指望我嫁给你。原来我把马羚当周怡了,一直在盯着她看。我说,你整天霸占着我,又不跟我结婚,是什么意思马羚说,不是吧,你真的想娶我呀说完满脸通红。我说邪门儿,你今天怎么啦脸皮特薄,动不动就脸红,不是装的吧马羚说,装你个头,今天开始谈婚论嫁了嘛。我说,你看咱们俩结婚好不好马羚说,这主意倒是不错,可以考虑一下,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啊。我说,好是好,问题是影响我的前途呀。古人云,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还说,家事国事天下事。这家事摆在最前面。领导以为我连家的责任都不愿意负担,如何敢把国事托付给我

        马羚说,古人也讲,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说完把筷子放下,抓了块纸巾擦嘴。她不吃了。我说,别让自己太沉重,饭还是要吃饱的,最多结婚的事往后缓一缓。马羚说,我才不会让这档子事把自己给累着了。我说,那你也不能让我给这档子事累着吧马羚说,你会吗我也把筷子放下,抓了张纸巾擦嘴,擦完了说,我还真累了,得躺会儿。往后一靠,把自己躺成一个大字。


  https://www.lvscwx.cc/books/0/362/9801.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vscwx.cc。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lvsc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