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晚清七十年5:袁世凯、孙文与辛亥革命 > 第4章 卷入三大危机?一项运动

第4章 卷入三大危机?一项运动


我们的大清帝国,在中日“甲午战争”一八九四一八九五之后,还苟延残喘了十六年一八九六一九一一。在这十六年中,他老人家再次经历了山崩地塌的三大危机,和一项轰轰烈烈的救亡运动。这三大危机是:

        戊戌变法一八九八

        庚子拳乱一九零零一九零一

        辛亥革命一九一一一九一二

        穿插在此三大危机之间,有一项起起伏伏的救亡运动。这项救亡运动,始自公卿大夫、知识分子所推动的“自强运动”和“维新运动”或“变法运动”。到拳乱之后,再次落实为朝野一致认可的“立宪运动”一九零二一九一一。吾友张朋园教授,便是今日专攻这一运动的,海内外第一号大专家。

        4.1 戊戌变法注定失败

        关于这三大危机,笔者曾自个人零碎的英文讲稿回译改写,断断续续的写了十余万字。承绍唐先生不弃,几乎全部在传记文学中连续刊出。笔者是个中国农村出来的山野村夫,习惯于庄子所说的“曳尾泥中”的任性自由的生活,对庙堂文学没有兴趣。因此试论上述三大危机,则拙著可能与严肃朋友们的学报史学,略有出入。但是性相近,习相远,每个治史者,都有他自己个别的看法。司马迁所请成一家之言,而藏之名山,传之其人也。对知我罪我者,就一言难尽了。

        就说“戊戌变法”吧我的史学界的朋友们,一般对它都有正面的肯定。我就认为从历史上看,尤其是悄立于巫山十二峰之巅,俯看滚滚洪流的“历史三峡”,不论是从宏观认知,或微观探索,戊戌变法都是注定要失败的只是那时推动变法的英雄们,从光绪皇帝到康、梁,到六君子,人在此山中,看不见罢了。但是史学工作者且用个时髦名词,于一百年之后回看全局,就很清楚了。朋友,一百年来,我们敬爱的政治领袖们:孙、袁、蒋、毛、邓、江、李李光耀、李登辉、李鹏,不是夙夜匪懈的都在大搞其“变法改制”吗今日李光耀、李登辉,这二李变得最有成效。不幸他二人都只有个“迷你”王朝。辛亥革命时,江亢虎要搞“社会主义”,孙文大总统对他说,将来把崇明岛划给你,你先到崇明岛上,去实验实验再说。孙文总统干不成了:江亢虎也就失去他那个“社会主义实验岛”了。后来毛泽东的毛病,便是他应该先到祟明岛上去试试他的人民公社。如此则两千五百万一说四千万到六千万贫下中农就不会饿死了。

        “二李”现在两个小岛上的实验,都是“奇迹”似的大为成功虽然小李还在取笑大李不懂孔孟之道,搞的什么鸟“父权”。其实光耀、登辉都是老子的好后代、佳子弟。伏龙凤雏,得一可以安天下但是要把二李之道推行于此他们统治区要大上一千倍、一万倍的大陆,不才估计,至少还要四十年始有可能。不搞西安事变,不生意外,到二零四零年,我们历史上“第二次文化大转型”,大致就要完成了。历史走出三峡,国泰民安。我们就可霸霸庄,搞搞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了。

        以上所说是从“宏观”立论。我们变法改制,至少要搞一百五十年,才可略见瑞倪。光绪爷“载湉小丑”吴稚晖语算老几他要听康有为的话,毕“百年”之功于“百日”所谓“百日维新”,岂非荒唐哉,笑话哉不待智者便知其不可能也。

        我们不妨再以“微观”史学的法则,去探索探索康有为、康老大、康主席,这个“国之将亡必有,老而不死是为”的通天教主,毛泽东之前的最自信、最夸大、最独裁的“今文学”死胡同中的“教条主义者”。笔者对康圣人所论已多,下再重复见拙作解剖康有为,及其它相关各篇。至于我的两位最好的朋友黄彰健院士大学同班和汪荣祖教授小同乡,有关康氏的越洋笔战考据康有为遗著的章句之争我就认为是一种水经注之学,是文人行有余力的奢侈品,是非之间与“变法”无直接关系也。

        记得一次深夜恭聆胡老师说、及水经注中各项考证,就归而感叹:国破家亡若此,大才槃槃的思想家胡适,还在草庐之中品琴棋书画;渺小若余,亦不忍为之。作诗自律因有“不共胡郎辨尔吾”之句。

        总之,吾读康圣人之书,宏观上他必然失败,固无论矣;在微观上他也非管仲、萧何、诸葛之流,康是斯大林、毛泽东一流的英雄人物。康子如得志,中国近代史上至多就多出了一个“毛主席”而已。误尽苍生则有余,其它就不足多论矣。

        在他的变法运动已至最紧张阶段,眼看西后即将回宫,废立便在目前,光绪自觉“朕位不保”之时,据大陆最近发现之史料及康氏自述,他们的确是拟有计划。要搞宫廷政变;囚杀西后,拥光绪独裁,变法改制。但是这几位缚鸡无力的知识分子,如何能搞“苦挞打”呢用句今日台湾俚语他就卯上袁世凯了。须知变法者,和平政改也。如今和平政改不成,而改采军事政变,苦挞打、宏大,那就化“变法”为“革命”了。如此则康有为就不是康有为了;康有为就是孙文了。

        不搞“和平变法”,改搞“军事革命”;把“戊戌”改成“辛亥”何伤哉可是辛亥革命是先有个“武昌起义”。既起义矣,那窝小革命骑虎难下,不得已才找个“历史反革命”和“现行反革命”,但却在英国留过学的清军协统黎元洪来当头头,领导造反。

        读者知否造反在满清刑法中,犯的是大辟,大辟是十恶之首,犯者诛三族,本身凌迟处死红卫兵小将叫做“一身剐”。这个大辟之罪呀。在蒋、毛二公时代,都叫做“反革命”。从汪寿华一九二七年上海工运领袖、邓演达开始到王实味、高岗、饶漱石、刘少奇、林彪,国共两党所杀的“反革命”加起来,至少一千万人不是危言耸听吧现在“反革命罪”改叫“颐覆政府罪”恩高德厚,“一身剐”、“寸磔”不搞了。但是犯了“颠覆政府罪”,日子还是不好受呢

        黎元洪这个“黎菩萨”元洪的诨号,在甲午战争时泅水逃生,几乎为国捐躯。现在长得胖嘟嘟,官运看好,他原不要“颠覆政府”嘛不幸如今落入造反派之手。哼,你如来带头造反,大家同生共死。成则为王,败则流亡。失败了,也不会搞个“一身剐”。你要不答应呀哼。人头落地再说。元洪思前想后,据说长吁短叹,泪流满面,最后凄然同意不是“欣然同意”,才参加革命的。

        好了,戊戌变法时,谭嗣同一伙搞不下去了。他们卯上了袁世凯,也叫袁世凯做辛亥时的黎元洪,来领导搞军事政变。把顽固的叶赫那拉老太婆抓起来,甚或杀掉。最近史料显示,他们是预备把老太婆杀掉的。详情笔者曾有深入的记述,此处不必再提了。

        总之,当谭嗣同于九月十六日夜访袁世凯,把这项政变密谋向袁泄露时,袁氏后来回忆说,他那时倾听之下,直被吓得“魂飞天外”。我想这“魂飞天外”,可能是事实。不特袁也,那时朝中任何大臣,在此一情况之下,都会“魂飞天外”的。

        4.2 抓太后,不可能;囚皇帝,一句话

        袁世凯在突然间的“魂飞天外”的精神反应之后,这位现代曹操的理智的抉择又如何呢历史家不是他“肚里的蛔虫”,不应乱猜。但是客观形势却明显的摆在那地方,不容置疑。上节所谈,从宏观史学着眼,戊戌变法断无成功之可能。这一点,袁世凯看不到。那是百年后历史家的结论。当年袁是“身在此山中”,识不及此。可是袁是位务实派的官僚,他所见的是近在眼前的政治现实他要根据这个铁的现实,来决定他的政治行为。y袁是老谋深算的张作霖;不是那躁急冲动的张学良。

        那时的铁的现实是什么呢

        一言以蔽之,则是西太后要把光绪皇帝囚起来,只需动动嘴,一句话。

        光绪皇帝和他几位“近臣”四个年轻的“四品章京”魏京生、王丹、吾尔开希、柴玲,和那志大言夸,没有一天行政经验的教条主义者的康圣人五品小官,想勾通一个师长,到颐和园去搞个西安事变,绝无此可能这一铁的事实,那是这位目光如电的袁师长,看得清清楚楚的袁世凯那时的实际官衔是直隶按察使,从二品。

        毋烦师长操心,我们搞历史的越俎代庖,来替他扳扳手指。袁有精兵七千人,驻于天津塘沽之间的小站。他如接受光绪的“衣带诏”并不存在,起兵勤王,他首先就要在天津搞个“西安事变”,把顶头上司荣禄杀掉。荣禄是好杀的这一点袁世凯就做不到。

        纵使做到了,袁还要发个,带兵打向北京。北京又是好打的那时统率武街前军的聂士成、武卫后军的董福祥都是悍将,打洋人不足;打内战有余。袁世凯有把握能消灭他们纵使能消减他们,也保不了光绪。光绪爷如人头落地,还有啥“王”可以勤的呢这些都是铁的事实,毋烦一百年前的“袁学良”,和一百年后的历史家代为分析也。可叹的是谭嗣同,这位爱国如救火的谭王丹,病急乱求医,饥不择食地,去找一个素昧平生的袁世凯去做张学良,哪能做得到呢

        后世史家为此曾痛骂老袁。骂他背叛变法,破坏变法,骂得牙痒痒的。其实老袁只是兵练得好,被维新派改革家“卯”上了,而爱莫能助罢了。从头到尾,他是被动的,是被卷进去的。这话没什么不公道吧

        以上还是从“帝党”方面看。我们不妨再略窥“后党”。

        在近百余年来我国的“政制转型史”中,我们经历过四大独裁领袖,一女三男。功过是不易说的,因为治史者对这个抽象问题,难免各有所偏。抽象问题是拿不出标准的。可是若论统治技巧和政治艺术等具体的表现,恕我斗胆一评,实在是三男袁世凯、蒋中正、毛泽东不如一女慈禧太后叶赫那拉氏。

        若论统治的时间之长,版图之广,忧患之多,一女都胜过三男。西后统治中国先后四十八年一八六一一九零八,疆土包括外蒙古和唐努乌粱海。她所敉平的内忧有长毛、捻军、回乱,和数不尽的地方骚乱。她所抵御的外族入侵多至十一个帝国主义。首都两度陷敌,瓜分迫于眉睫。她所统治的年代也正是东西帝国主义对殖民地掠夺的巅峰。这都是其后三位男独裁者所不可比拟的。

        可是尽管如此,西后的中心领导地位,一直笃笃定定,末动摇丝毫。她的统治是真正的五族一统。四海之内,莫非后土;率土之滨。莫非后民。她没有党派;不搞特务。在全国臣属之中,量材器使,向不搞蒋、毛二公最擅长的“拉一派、打一派”。她没个什么政校、干校和人民大学,而中央、地方人才鼎盛所谓中兴名臣,实为国、共二党所未尝有,而治下巨工,不论贤愚和不同族群,对她都鞠躬尽瘁,唯命是听。吾人须知,所谓“湘军”、“淮军”,实质皆是地方军阀的胚子。然历西后四十年之统治,未闻割据自雄,称王称霸也。她毋需杨永泰来为其“削藩”,更没个林彪要飞往温都尔汗。若论私生活,较之前朝的“脏唐臭汉”,西后算是宫闱中的修女了。比诸后朝,亦不像毛公之欲盖弥彰也。当然慈禧也是个心际狭小,生活侈靡,而个性狠毒,睚眦必报的泼辣女人。她具备着一般大独裁者和小后妃好虐善妒的一切短处。因此她对她自身安全与权力之掌握可以说纤介不遗;对她两个儿皇帝同治、光绪之管制,也是彻底的高压。光绪自四岁入宫始,每聆太后训诲,辄至跪地战栗。宫廷生活三十年,身边直无一个贴身太监。太后要囚禁皇帝,一句话足矣;毋烦二话也。在此情况下,若说光绪有弒母密谋,实是笑话。谭、康诸氏纵有刺太后之心,是蚍蜉撼树,不知彼不知己也。

        话说回头。袁世凯对这情况,却了如指掌,他怎能糊涂到与谭嗣同作一夕之谈,就参加他们的幻想政变呢他改变不了当时那个铁定的局面,而这一局面发展到六君子被杀、变法流产。若要把这出悲剧怪到老袁头上去,纵以春秋之笔,责备贤者,亦稍嫌过分也。

        4.3 拳乱中的枢纽

        袁世凯既以此支新军被卷入“戊戌变法”;又因此支新军再被卷入另一危机的“义和团之乱”,那就更是顺理成章的了。

        关于“义和团与八国联军的是是非非”,笔者曾以近十万言的长篇,才略述梗概。今再试述袁世凯被卷入这场是非,更是一言难尽。义和拳这个邪门宗教,若说它复杂,则无法说得完。若说它简单,那就再简单不过它是全人类共有的现象。在平时它只是个烧香拜神,求财求子的邪门宗教而已。在乱世,那它就是作乱者的渊薮颠覆政府的大本营,反革命或革命起义的老巢看你各取所需的不同解释。我国史上赤眉、黄巾、白莲教、拜上帝会、一贯道、红枪会、同善社,都是这一类的邪门宗教。高度科学化的美国,近年几乎每年都有,严重的弄到“人民庙”内,八百老幼集体自杀。今年一九九六还有个“自由人”freeen在闹事。克林顿总统怕他们又要集体自杀,只好围而不剿,软围三个月。在笔者这次访台前夕。阅报始知那最后一个自由小爷,总算投降了。朋友你说古怪吗,据说克林顿的老婆希拉里也“通灵”呢她要生在我们的义和团时代,她也是“刀枪不入”的女“拳民”呢有啥奇怪。

        这个土生土长的义和拳的“拳民”呀,在清朝末年就往往与那些洋传教士所组织的“教民”,发生冲突。洋教士出头保护教民,拳民不服,恨屋及乌,揍了洋人,甚或杀了洋人,那就变成不得了的“教案”了。教案闹人中国官府,中国官不敢开罪洋人,就拿捆杀拳民来消洋灾。拳民不敢抗官,益发拿仇杀洋人来报复,这一来,教案就没完没了了。而教案又以出“响马”出名的山东为最;而山东又有个新帝国主义的德国正在找碴儿,以便借口占领胶州湾,火上加油,山东就全省大乱了。

        大乱如何得了,清政府乃于一八九九年光绪二十五年,把个以杀人出名的大屠夫旗人毓贤升任山东巡抚。毓贤以前作曹州知府时,有一任三个月,杀死一千五百人的惊人纪录。如今升任巡抚,那就更可大开杀戒。但是山东老乡有脑袋二千五百万颗,哪里砍得完呢砍多了,巡抚大人也多少心有不平。毓秀才做官是从知县知府做起的亲民之官嘛他深知教民拳民相互仇杀之间,拳民也是“皇民”嘛,犯了教案,为了安抚洋人,为何专杀拳民呢,依附洋人的教民,“吃教饭”洋人叫ricechristians为非作歹的多着呢他这念头一转,新花样就出现了。他决定对义和拳的政策,改杀为抚。索性把一“团”一“团”的拳民,编成“民团”。因而他乃通令把义和“拳”,改为义和“团”,并发下“毓”字大旗,把全省地上地下的黑白社会,通统编成由政府认可的“义和团”。毓巡抚这一决定虽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却弄得全省哄然。他自己也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朝廷得报也认为他是个“治世之能臣”,慰勉有加。这一来,毓大人一不做二不休,乃通令全省,以后凡洋人有所要求,“一概当作耳边风”“团民”得令,自然更是摇旗吶喊,在毓大人领导之下,正式叫出“扶清灭洋”的口号。一呼百应,全省鼎沸。

        附注这在我们搞“行为科学”的范畴之内,便叫做“意念决定行为”。毓贤巡抚这一意念,就决定了他治理山东省的政治行为和政策了。

        但是洋人又岂是好惹的呢,想当年道光爷、咸丰爷,最初不也是“耳边风”他一下,等到圆明园着了火,骄傲的小皇帝带着小老婆懿贵妃慈禧,抱头鼠窜而去之时,才叫小六子恭亲王奕欣不惜一切代价听从洋人。笔者曾撰有专书论之,此处便不能详谈了。

        总之,毓贤这个土秀才,不知大清帝国此时已在瓜分边缘洋人叫做cuttingthechineseelon,列强对华正作分赃竞赛battleofconcessions,中国佬只能“拉一派、打一派”,以夷制夷,哪能把所有洋人一锅煮,小不忍而乱大谋呢果然洋人在山东无奈他何,一纸抗议到北京,毓大人就丢官了。毓贤被调往山西,他的山东遗缺就由袁世凯递补了。

        袁世凯于一八九九年冬率领了他那支已超过万人的武卫右军,前往济南接事。这时山东遍地都是义和团,袁世凯来此怎么办朝廷给他的训令,为着应付洋人,显然是“阳剿阴抚”。但是根据大陆近年在山东各县所搜集的地方档案文献,袁的政策却是个相反的“阳抚阴剿”。他显然指使他的胞兄营官袁世敦和部将张勋就是后来搞“复辟”的那个张勋,此时对袁自称“标下勋”,把山东各地的“假义和团”,杀得血腥遍地,人头乱滚。真义和团敌他不过,乃纷纷北窜直隶今河北省,最后被领入北京,闹起红卫兵来,就不可收拾了。笔者曾草有数万言长文详叙之。读者亮明,尚恳不另麈教也。

        袁世凯为什么要和义和团过不去呢

        第一,他是个洋务派官僚,对华洋两造都知彼知己。他知道洋人在华包括传教士,是急则合,缓则分。你要搞以夷制夷,只能分而制之。搞义和团是促使诸洋大联合,为渊驱鱼,搞不得也。

        第二,他也是传统官僚,对草芥小民的黑社会、土迷信,一向也认为是盗贼渊薮,必要时他也未始不可作袁屠夫,一杀了事。连国故学大师曾国藩不都是有名的“曾剃头”吗何况职业军人袁老四乎他们那个时期还没有什么“社会问题”这一概念。他们只知道强盗土匪就是坏人,就该剿灭。偶尔虽可招抚以劝善惩恶,但是像毓贤那样大规模的招抚,只能更增加麻烦。盗贼土匪很多都是饥寒贫民铤而走险的,毓大人把他招抚了,并未能解决他们的衣食问题。当了兵还要靠抢劫过活,那就官匪不分了,这在传统官僚看来成何体统所以他就力主剿灭了。当然剿灭也解决不了吾人今日才了解的所谓“社会问题”。但是剿灭总是合乎三千年传统的老香火。谈什么解决社会问题,那就把十九世纪错当成二十世纪了。

        有的历史家硬把袁之驱逐义和团,说成取媚于帝国主义,那多少也是逞口舌之快了。

        总之,袁在山东可说把义和团赶得十分彻底。等到庚子之夏,拳民把北京、天津、涿州、保定闹得天翻地覆之时,义和团发源地的山东省,反而一片清净,匕鬯不惊,山东老乡对袁巡抚倒颇为感戴呢等到义和团小将挖了铁路,拆了电线,围了使馆,北京与外界交通完全断绝,洋公使生死莫卜,伦敦泰晤士报已刊出英国驻华公使的“讣文”obituary时,袁世凯的济南府忽然变成世界瞩目的交通枢纽了。原来那时身在军机处的荣禄,表面上虽在指挥“武卫”各军,尤其后卫“甘军”攻打使馆,实际他早已里通外国他一面不断以军火、食粮、蔬菜、瓜果接济在使馆被困之洋人和“二毛子”;另一面又利用传统驿马的日行“八百里加急”,与济南府的袁世凯信息不断。

        通过这个交通枢纽,不但使世界列强确知他们驻北京的公使们除掉德国公使和夫人们,平安无恙的真消息;也使世界媒体遍传,中国太后和皇帝“被拳匪劫持”,中国皇帝对世界十一国列强的是“矫诏”,是“伪造”等等的假消息,使洋人信以为真。

        它不但传达了太后懿旨,重任李鸿章为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享有对十一国列强议和之全权;它也提供了情报与设施,让李全权有足够资本去搞其对十一列强“挑拨离间”之诡计,终使老美一国能与其驻北京公使“密码通讯”,以美制欧、制日;把大清从“交战国”变为“受害国”,赔款而不割地。使十二国包括中国以国际条约非“和约”互制,在中国有“均势”balanceofpower而免“瓜分”partitionofchina。

        4.4 囚公使,作人质

        笔者在前撰有关庚子联军诸篇曾点明,西太后并不那么胡涂。她分明知道中国与列强之一的英、法、日对垒,尚且一败涂地。庚子之役,她如何胡涂到对十一国列强“同时宣战”呢

        回答这一问题,不能从心理学出发,说她歇斯底里什么的。这个老太婆,的确是个泼妇,但是她也头脑细密,拿得起,放得下。她“放泼”的对象只是满汉臣工。因为她当国四十年,对儿皇帝和满汉臣工的掌握,她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的。你碰了她的脾气,她就泼你一下,看你怎样任凭你是怎样的齐天大圣,谅你也跳不出老佛爷的手掌心的。

        可是这老太婆不通夷务。洋人在圆明园一把火把她吓惨了。她对操纵洋人毫无把握;对洋人的喜怒哀乐、外交方针、政治行为也毫无所知,因此她最怕洋人,绝不敢对洋人“放泼”。但是她这次为什么忽然对十一国宣战呢那也不是在死到临头,舍命和洋人一拼;更不是相信义和团的法术可以“扶清灭洋”她根本不相信那一套。在她对十一国宣战前夕,她还要勒令解散义和团呢

        但是老太婆为何突然对十一国宣战呢

        答曰:那是受一桩“假情报”刺激的结果。在一九零零年六月十六日,西后在一项讨论和战大计的六部、九卿、军机、总署、诸王、贝勒同时出席的“御前会议”里,还力主召回李鸿章和袁世凯,主持对列强和谈;并令刚毅和董福祥,共同开导义和团,“勒令解散”。谁知当天夜里荣禄收到一宗假情报,说十一国公使已共同决定“勒令皇太后归政”。这一记莫须有的情报把老太婆吓得魂飞天外。

        这是西后最怕的一着,如今竞变成事实。因此在翌晨六月十七日的第二次御前会议里,西后方寸大乱,直至语无伦次。那效忠西后最激烈的亲贵二十余人,竟相拥哭成一片。

        这一哭一闹,乃把二十四小时之前的决议,全部推翻。接着便是德国公使被枪杀六月二十日,主和五大臣被砍头,六月二十一日她就以儿皇帝之名和英、美、法、德、意、日、俄、西、荷、奥匈十一国同时宣战了。

        那位后来也在中国“当差”的费正清的英籍老师摩尔斯,面对西后此一转变,也觉不可解,他说:

        太后一向作事都是留有退路的,只有这一次,她这个政治家只剩个女人家了。

        其实摩老师有所不知。老太后这次误信了一记假情报,自觉死到临头,已无“退路”可走了。她倒不是“政治家只剩个女人家”,而是这个女政治家想学学中国古代男纵横家经过数天的考虑之后,显然的她是把这十一国的驻华公使和代办们扣起来作“人质”hostage,然后以义和团小将为替罪羔羊和借口这和毛泽东利用红卫兵小将如出一辙,“绑票勒赎”,迫令各该国政府改变对她老人家勒令归政的既定政策。

        义和团之乱闹成八国联军,其“画龙点睛”之笔,便是这记不知谁人伪造的假情报这也是一个独裁者其后包括孙、袁、蒋、毛、邓在“一念之间”所决定的“政治行为”,完全发诸“偶然”的政治行为,影响国脉民命,“一言丧邦”最明显的例证之一。这也证明,个人或一党专政的政体,不能适应现代文明的意蒂牢结的实验报告。

        附注蒋介石决定牺牲外蒙时,连他最亲近的机要主任陈布雷,和他的小舅子宋子文都不知道,所以宋拒绝签字,而以一个专心想做外长的王世杰去作替罪羔羊。蒋之决定对日放弃赔款,也完全出于一个人的决定,可能连他老婆都不知道,所以后来杜聿明骂他为“独夫”。以一个人的简单幻想去敌一党中共两国美、苏,他怎能不失败呢他她一失败,四万万人跟着遭殃。毛就更糟了。他恨彭德怀于一念之间,破坏了连赫鲁晓夫都十分忌炉的“二五计划”,终于饿死农民数千万。文化大革命前夕,他再恨刘少奇于一念之间。他原想搞个六个月的红卫兵运动把刘搞下去就结束,谁知又一搞十年,死人亿万。毛曾一再说过,文化大革命只搞六个月。谁知纵是毛泽东耍久了,狐狸尾巴也有暴露之时,六个月就变成十年了。同胞们,我们如今也受够了吧言之可叹。

        老太后出了岔,那是她千不该、万不该,把李鸿章下放广州。李如仍在北京,也参加了御前会议,派个人去问问赫德,或直接去问问各公使,哪会上“蒋干偷书”这个大当呢无奈李被排挤而去,剩下了一些无知而好权的土高干,碰到这一情况,就只好“相拥哭成一团”了。他们那时没有“飞弹”。如有飞弹,他们不乱放一通才怪呢就这方面来说,那位读破通鉴的毛老大,就比叶赫老太婆高明。毛把他的“李鸿章”周恩来侮辱得不成个人形,但是就不下放他去广州当代理书记李鸿章是“署理”。再委屈,你得待在北京。义和团攻打使馆时,你得替我分析情报周恩来也乖,比李鸿章更乖。李老头还倚老卖老,私下大逆不道,有时还把老太后和小皇帝说成什么“妇人孺子”。这老妇人武则天倒颇有度量。谗言、特务虽然报告了,她也不生气。她的原则是,只要你对老娘忠心耿耿,不搞行动反对我雷震坐牢就是要搞“行动”的结果,你老混帐,狗嘴不长象牙,讲点脏话,老娘不在乎。周恩来就不同了。他做了一辈子小媳妇,绝不敢说半句“脏话”。他把个尼克松、季辛吉,玩弄于股掌之上,倒头来还“遵循伟大毛主席的革命外交路线”笔者早在一九七二年,就尾随尼大总统之后,回大陆探母,颇受礼遇。从上海、安徽到北京,真把这十四个字,听了好几百遍。老实说,作为一个倒霉的历史家,听了心头直是嘀咕,还是我们合肥那个倚老卖老的“汉奸李二先生”,比周恩来那个小媳妇更有“宰相之风”当然毛的器度,也比不上那两个远甚须眉的臭老太婆。毛好装腔作势,反而不如两位老太太,有“英雄雌本色”。

        闲话扯多了,再回头聊聊老太后。当原本电报抵达西安时,据说老太后欣喜不尽,因为洋人这次,一不要她“归政”这是她最怕的;二不要她“割地”她虽不在乎,究竟窝囊。赔点小钱,在这位一掷百万的老姨太,那才不在乎呢钱反正不是她的。哪儿筹来,反正是李鸿章的事。在老太后看来,鸿章和戎之才,真是古今无双。鸿章之功,保国卫主,也真是遮天盖地。老李虽然为她累死了,死了也要封侯把“肃毅伯”晋封“肃毅侯”。

        鸿章遗札保荐袁世凯自代。老太后追念老臣,爱屋及乌二贝世凯便以四十二岁的壮年,继世界驰名的“李鸿章”之后,就做了大清帝国的“宰相”了。

        4.5 袁世凯的变法改制

        慈禧老太后吃一堑、长一智,通过这次惊险的逃亡,她气焰也低了,私欲也少了;年纪也大了,把握也小了。自此军政大事,也不敢乱作主张,唯宰相是赖。她信得过李鸿章,也就信得过李所保荐的接班人袁世凯。

        袁世凯根据他晚年的所作所为,公正而深入的历史家,也无法否定他是“乱世之奸雄”。但是通观他一生在内政、外交、军事、经济各方面的领导才能,读史者也不能否定他是“治世之能臣”。把清末民初所有的高层风云人物,若论将相之“才”来排排队,我个人就觉得,诸公几乎无出其右者。李鸿章、周恩来一一人或可相拟,甚或过之。但李、周二人失之太君子。尤其是周恩来,简直失之软弱。辅助阿斗,周可为诸葛亮;屈居毛下,有时就助纣为虐了。试看他连个孤雏义女孙维世,被奸被杀,都不敢置一辞,这个宰相也就很难比诸“古大臣”了。暴君之作恶,亦宰相愔弱之过也。李鸿章这个翰林,也不够“跋扈”,不够“流氓气”。吃他们那行饭的,要推动工作,驾驭同官上下的大小流氓,就不能像胡适那样地畏首畏尾、脸皮薄、心肠软的白面书生了。袁世凯在这方面比李、周二人强多了,因此他也就失之在太跋扈;失之在手硬心狠,没有高知气息,为士林所鄙。如今数十年了,恩怨早断,袁公在中国近现代史上,仍难平反,其原因亦在此。有其长,必有其短。令人叹息。

        但是袁某毕竟是近代中国数一数二的治世能臣,得君甚专。所以他从一九零一年冬,至一九零七年秋,干了六整年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大清帝国的实际的“宰相”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兴利除弊,变法维新,也做了不少建树。只因为那是“袁世凯”做的,在历史上就略嫌灰黯了。在这六年中,袁是尽量自我贬抑,捧满族亲贵出头,自居其下。无奈这些亲贵太颟顸,而袁自己又要做事,无法不露锋芒也。西太后老人家对他是信之、任之、宠之,但这老寡妇也知道,她在做小寡妇时,她的政权是以杀“权相”肃顺起家的。如今她自己也行将就木了,而眼见另一汉族“权相”袁世凯,声望日隆。为下任孙皇帝阿斗着想,她就先要除此“肃顺”,以后才能瞑目,因此经过一番布置,便把袁某“踢上层楼”由有实权的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于光绪三十三年一九零七、慈禧与光绪死前一年,七月二十七日阳历九月四日调升有职无权的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这一调,袁相国在他的“二五计画”且借用一个五十年后的名词中的许多项目,也都适可而止,甚或干脆泡汤了。

        事实上袁世凯在他为相六年之中所推动的各项建树,也可说是“袁世凯的变法改制”吧每一项如废科举、兴学校都可写一本博士论文。吾人也不妨三言两语,点到为止,也算是项纪录吧

        第一是军事。袁以其完整的“武卫右军”为基础,逐渐练出一支精锐的、现代化的国防陆军。有名的“北洋六镇”每镇六千人,约合今之一师,和与这支国防军有关的各项设施,诸如“保定军官学堂”、“军械学堂”、“军医学堂”、“经理学堂”、“马医学堂”等等,都是袁氏一手创办的。袁更拟订全国征兵方案,并由朝廷饬令各省兴办陆军小学,依次递升至陆军大学。他的最高目标是为大清帝国练出三十六镇现代化的“常备军”。

        附注抗战前夕,国府军委会曾着手编练三十六个“整编师”。数目可能是不谋而合;也可能是以袁的老方案为张本的。

        三十六镇的计划,自然因袁的调职而搁浅。但是这“北洋六镇”却是辛亥革命时,袁氏复出的最大本钱。袁死后它们也是皖、直系的基本武力;它的军官都变成了“军阀”,为国人所诟病。可叹的是,一个国家政治不上轨道,哪一个大军官不是军阀呢政治上轨道,他们不都是国防精兵

        其外袁宰相还为大清帝国练出一批现代化的警察。根据<辛丑条约>,洋人不许中国在天津市及京津铁路沿线驻兵。袁乃挑选身高体健的北方农民,寓兵于警,训练出数支极其现代化的警察他们也是中国有史以来的第一批现代化的警察。民初京、津两市的警政是享誉世界的。一九二七年民国十六年国府定都南京时,为着新首都市内的安全、秩序和门面,还向北平、天津两市借调数批警察呢

        关于海军,袁就无能为力了,因为“庚子赔款”数目太大,全国罗掘俱穷,重建海军需款过巨,政府就无此巨款了,虽然他也做了些整补的工作。

        可是袁对落后无效的政治制度和教育制度,却做了翻天覆地的大改革,尤其废除科举考试这一项。科举从汉朝的公交车举士开始及隋唐改为考试以还,已有两千年以上的历史。这一制度,第一是牵涉到全国人民的教育文化生活。普及和振兴敦育以各级考试督导之;它也是化民成俗的主要媒介。第二它也是为政府官员遴选候补人、接班人的培训机构。舍此则政府官制将陷于混乱例如后来国、共二党所搞的有欠公平的“入党做官”的办法,则比老科举制度不逮远矣。科举是个有千年以上的历史,牵涉深远,实验可行的“较好的制度”bettersyste现代政治科学家也公认“民主”是个可行的“较好的制度”,虽然并不是“最好的制度”bestsyste。这一制度陈腐了、过时了、不适用了,要加以废除。但它的作用牵涉太广,不可说废就废。要废,就必须有计划、有步骤的作其釜底抽薪之谋,才不会出纰漏。袁就掌握了此项原则,先稳定了各级地方官的培训工作;同时兴办新式学校袁早在拳乱期间即已在济南创办山东大学以期替代科举,及升任北洋大臣,更创设各种学堂,并力主选派学生赴国外留学;一以培育人才,亦为莘莘学子另觅职业出路一切行之有效,科举不废自废,袁乃领衔与开明的封疆大吏张之洞、岑春煊等,奏请废除科举。果然在全国安堵,四境匕鬯不惊中,千年科举,就在“丙午科”一九零六悄悄地滑入历史了。

        吾人熟读“戊戌变法史”,想到张之洞初曾全力支持康有为推动变法,而为康氏这位教条王义者所峻拒的往事,再看袁张兴学校废科举的成绩,便知其高下当国执政者,不怪自家无见识,而以木头头脑,自作聪明而误己误国,可不慎哉

        袁氏另一种建树便是科技、路矿和各种现代企业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家财政,被庚子之乱及赔款,拖入绝境。袁公试图恢复经济,振兴企业,用句五十年后蒋经国的名词,可说“克难”而为之。虽限于条件,亦颇有声色。例如开滦煤矿,我国之最大煤磺也。谁知在拳乱期间,经英商上下其手,巧取豪夺,竟然变成英商财产。乱后我国欲收回自办,而英人根据已签的合同,与国际公法条例为借口,霸占不还,甚至企图以清国违犯国际财产法向我舆讼。打国际官司,大清帝国哪有此人才老实说,纵是今日的人民共和国也人才不多啊。不得已乞援于“洋员”,而洋洋相护,又岂有好结果我们最后捞回了开滦,也真是难为袁老四了叙其详情,四百页大书也。读者如欲稍稍深入,则参阅上引吾友陈志让教授著紫袍加身页八六九零,当可略知其详。

        矿路之外,袁公对邮传政、无线电报、招商轮船局、新式币制等亦多有创建与改革。笔者手头史料盈筐,抄录不尽也。前引侯宜杰敦授大着中,亦颇有征引见该书页一一一一一五。侯君一反袁作家也。然对袁氏之建设,亦多有肯定之辞。

        在中国近代工商业发展史中,李鸿章、张謇、盛宣怀、袁世凯,固经济史中之萧、曹也。然袁则颇有异于其它三人。盖李、张、盛三公均为代国家管治金融企业之高官也,然三人皆“下海”且用个今日大陆上最时髦的名词,最后自己都做了大官僚资本家,与国民党时代之孔、宋,共产党今日之陈希同、王宝森,以及无数高干子弟包括周北方,甚至邓朴方、质方兄弟一样。李鸿章和他的儿子们,都是招商局等大企业的最大股东。

        读者贤达,您批览拙著至此,千万别大惊小怪说句意蒂牢结的话,官僚资本家化国库或利用国库充实私囊,是封建社会的王侯或中国的宗法社会里的职业官僚转型为市场经济中的“自由企业家”的必经之途。以前的英国如此,法国如此,后来的日本亦如此,今日大陆也是如此美国的民主政治,牛皮遮天盖地,他少爷早年的参议院,还不是叫做“百万富翁俱乐部”有权不用,过时不候不吃白不吃不拿白不拿天下乌鸦一样黑不这样,大家吃大锅饭;干不干,八分半,哪还有啥经济奇迹呢赚饱了以后大家再到“俱乐部”去肢体抗争一番,白吃白拿就行不通了。访台的大陆敦授们讪笑台湾的立法院“动不动就打架”我这个在电视中观战吶喊助阵的“归国华侨”,倒要为气呼呼的立法诸公辩护,而告诉我的北京朋友们说:“等到你们的人大代表也开始打架,中国就有希望了。”

        但是奇怪吧在这传统官僚变资本家的必然转变中,袁世凯倒是个例外。他既不是个资本家,又不炒股票,也不做“股东”什么的。他帐目不清则有之,也多少有几个钱零花,但为数有限。不像李鸿章、盛宣怀二虽可敌国

        “袁世凯还是个清官呢”古怪吧

        但是袁的另项更深远的计划就触礁了他要在中央搞“君主立宪”;在省区搞“地方自治”。

        4.6 立宪自治落空,革命保皇合流

        有的历史家便不认为,康有为被放逐以后的清末立宪运动与袁世凯有直接关系,而说推动者另有其人。本来一个文化运动或政治社会运动,便很难说谁是老祖宗。白话文白话诗,始自胡适实验主义的开山祖是杜威甚至儒家的始祖是孔丘都未必也。写历史的人要注意的是谁为首要。清末日俄战后,国人咸以“立宪”的日本打垮了“专制”的俄国,而一窝蜂要学日本搞“君主立宪”。袁是目光敏锐的“宰相”。他自觉在这桩极时髦的大救亡运动中,他应顺理成章的居于领导地位这是一个时代意志,敏感的政治人物是跳不出佛祖之手掌中的君不见北伐之前的联俄容共时,连那杀了一辈子共产党的蒋介石,还不是在日记中写着,他相信“精神出自物质,万物始于一元”。这时袁世凯要领导“立宪运动”的心理正是如此。以他那时的政治权力与地位,朝野亦无异议。连他的老政敌张謇状元,也屈尊希望他大力领导。并在各省试办“地方自治”。

        一九零五年俄军在我东北溃败之后,立宪运动在全国各地也如决堤之水,一泻而下,无法阻止。西后终被袁世凯说服,批准十二年行宪之议,并派“五大臣出国考察宪政”。五大臣出国被刺,再出国,那桩闹剧,毋烦赘述。滑稽的是五大臣遍游欧美,欧美媒体,记载弥详。他们看电影,听歌剧,看勇士斗牛、舞女大腿,宪法何从考察起呢事近一个世纪了。历史还在不断的重演呢吾侪华侨,亦阅人多矣。思之可笑。

        但是这五位长辫子、挂朝珠、之乎也者的大官僚,对宪法虽一无所知。回国之后,总得写篇“考察报告”。他们自知不能写,因此在出国公费旅游之前,就早在寻觅捉刀人。那时的留学生也没几个能执笔啊谁知最后的撰写人,竟是大叛国犯粱启超,和小投机客杨度,岂不可笑哉

        推开窗子说亮话。粱启超和杨度又知道多少“宪法”呢但这一来,倒把康、梁流亡的老立宪派,和以袁世凯为重心的新立宪派,扯到一起了。迨西后一死一九零八,老袁再度魂飞天外,然终免一死而被“开缺回籍”之后,无知而好权的满族亲贵把持了朝政,开明派、立宪派一致靠边站。亲贵不但一党专制,而且是个极右派专权和今日北京朝政,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大清朝政,就是另一套把戏了。

        迨武昌城内一声炮响,各省咨议局群起响应。咨议诸公为何许人孙文大总统和同盟会就不能全部掌握了。迨“洹上钓叟”收起钓竿,拿起枪杆,挟“六镇精华”一时俱来,民国政局,就“非袁不可”了。

        一九九六年六月二十九日脱稿于台北南港

        原载于台北传记文学第六十九卷第一期


  https://www.lvscwx.cc/books/0/462/11769.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vscwx.cc。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lvsc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