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逃亡
付家庄。天池的房子里。
装修已经初步完成,只剩下最后一道工序:粉刷墙壁。漆料是天池亲自选定的,上好的美国进口白色乳胶漆。
此刻,她便是来做装修的最后检验的。
上午,虽然琛儿在拍照中途突然离去,好在毕竟不是主角,并未影响整个拍摄计划。摄影师一再保证,一定会拿出本世纪最高水平的婚纱摄影作品来。
卢越大喜,特意留下请摄影师吃饭,说好下午就不来新房了,要天池替她监督工人。天池到星海会展中心取了样稿,便顺路回了付家庄。像所有即将做新娘的女孩子一样,在婚前看自己的新房总有一种陌生感和新奇感,怎么看也看不够。她将屋子里所有的灯打开,想象将来同卢越一起,生活在灯光下的样子。
所谓家的感觉,就是拧亮一盏灯,等她所爱的人回来。
这样多的灯,都是卢越亲手安装的,它们会给她带来幸福,制造一个温暖的家吧
式微,式微,胡不归她轻轻吟诵,俨然已是新嫁娘。
忽然门上轻轻一响,似有人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敲门。
天池诧异地打开,看到水淋淋的琛儿和钟楚博。天池大奇:“琛儿,你这是”
未及多问,钟楚博已经掩身而进,顺手拖入琛儿,带上房门。琛儿看着天池,浑身滴水,狼狈不堪,可是眼中有异光闪亮:“纪姐姐,我要陪他逃亡,帮助我们”
“逃亡为什么”
“因为我杀了人,警察在追我。”钟楚博冷冷答。
“杀了谁”天池本能地问,但是脑中电光一闪,已经明白过来,“是许弄琴许弄琴不是自杀,是谋杀”
“不错,她是我杀死的我一直都想杀死她”钟楚博坦然承认。
天池震惊,接着无数往事悉上心头,许许多多一直想不明白的谜团在这刹那间变得透明简单,清晰如刻:“你一直要杀她包括一年前的那场车祸,那不是意外,是谋杀”
钟楚博倒吸一口冷气。这女孩的冷静与睿智超乎想象。面对这样一个女孩子,唯一的办法就是承认一切,速战速决:“不错,那次也是我刻意安排。是我弄坏了那中巴司机的手刹,是我制造了那起车祸”
那次,同这次一样,本来也是一个非常巧妙的安排
等待了那么久,那天晚上,他终于得到机会,发现上坡停着的一辆中巴车车窗没有关好,而下坡并无一辆泊车。那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立刻抓住这一天赐良机,伸手到中巴车内破坏了手刹,然后在车前轮下垫一石子,石子的一端用绳子缚牢,绳头藏在草丛中。次日清晨,故意起一大早,找个借口要许弄琴一起出门,却在上车前说要买烟,吩咐她代他到后车箱取一样东西。远远地,就在许弄琴俯身弯向平治行李箱的一刹,他一边敲响小卖铺老板的店门,一边扯动暗藏在草丛中的绳子,石子滚开,中巴失去控制,无人自动,滑行下坡。于是,小卖铺老板打开门时,就亲眼看到一幕惨剧的发生,可是钟楚博本人却明明白白地远离现场,毫不相干。
天衣无缝的一个谋杀计划。简直是天才精品。
可惜吴舟恰好晨跑经过那里,救下了许弄琴真是可惜
天池恍然,愤怒地指出:“你差点害死了吴舟哥哥”
“是他自己多事。”钟楚博淡淡说,“他破坏了我的计划。”
天池转身冲向电话。钟楚博挡在她面前:“你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天池反问。
“送我们走。”
“这不可能”
钟楚博取出枪来,抵在她前额。
“不要”琛儿叫:“纪姐姐,就算帮我”
“不”天池断然拒绝,“我不能放过差点害死吴舟哥哥的凶手更不能做他的帮凶琛儿,为什么与狼共舞”
“你不答应,我就杀了你”钟楚博切齿。
天池冷冷回视,毫无所惧:“你杀了我,自己也跑不掉。”
他们对视。如一头狼和一只豹子。
钟楚博觉得焦躁。他从未见过这么冷静的女孩子,比他还冷静果断,无所畏惧。怎么以前没有发现早知道,应该同她合作,要是他还在广告市场翻云覆雨,这女孩子会是最好的帮手。可是现在,他求她施恩,她却视他为敌人。他痛恨这种不平等,手上暗暗用力,用枪抵住天池的头,迫得她微微后倾:“好,那你为我开路吧。”
“不”琛儿冲上,“把枪给我”
钟楚博迟疑。琛儿坚持:“把枪给我”
一转身,她已经跪在天池面前,而手枪,却抵在自己头上:“纪姐姐,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如果你不帮他,那就是杀了我。我爱他。你爱吴舟有多深,我爱他就有多深。是我报的警。我不想埋没良心。可是我也不想他死。”
去警局自首的那一刻,她的确是一心一意要将钟楚博绳之以法的。可是当钟楚博在逃亡中还不忘了替她挡枪,她的心立刻乱了,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地知道,他爱她,而她也爱他,甚于生命。她决定陪他逃亡,赴汤蹈火,直至生命最后一刻。车子落水后,海水自开着的车窗大量地涌进,她与钟楚博屏住呼吸,像两尾鱼一样从两扇窗口分别游进海中,潜游上岸时,才发现位置已经在付家庄的海滩,于是径直来投奔天池。
她向天池请求:“纪姐姐,你帮我,帮我们逃走,我们去山村,去乡下,再也不回来了。在监狱里坐牢,和在乡下坐牢,有什么不同他不愿意被人抓住。我也不愿意看到他像动物一样被锁起来。我宁愿陪他受苦。下乡赎罪。你帮我你不帮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琛儿”天池在她对面跪下了,“琛儿,别这样”
“纪姐姐,答应我”
天池的泪流下来。“我答应”
钟楚博看着两个女孩子,震惊地发现,自己竟也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琛儿的倾诉让他有种痛彻心肺的震撼,生平第一次,他为了自己的罪恶感到忏悔。他想起二十年前的许弄箫和十年前的许弄琴,也曾经一样地痴情执著过,可是从未如琛儿这般纯净天真。无他,她们毕竟是农家的女儿,跟着他出生入死,作奸犯科,见惯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早已被生活磨练得没有了是非正恶的观念,没有了怜悯不忍的感觉。
可是琛儿不同,她眼里完全没有砂子,纯洁如天使,可是天使竟也会爱上魔鬼。这一刻,他多么希望他不是魔鬼,一切可以从头来过,让他有个清白的过去,可以和她相伴温馨地走过十年,二十年,如果能够那样,他愿意舍却所有的财产,来交换他的清白。他忽然拉起琛儿:“不,我改变主意了,你留下,我自己走。”
2、
卢家稍现即逝的欢乐气氛再一次被打破了。
穿警服的人带来一个无异于晴天霹雳的坏消息:琛儿被绑架,胁做人质,下落不明。
尽管警方一再保证“我们一定会找到她,让她毫发无损地回来的。”可是卢家两老还是哭得天翻地覆。卢妈妈不断地说:“我就知道要出事。她下午回来找东西,又哭又叫,我就知道要出事。我该拦着她不叫她出去的,我真浑,怎么能让她就那么走呢可是我哪会想到,她一走就再不回来了呢”
卢父斥道:“胡说些什么谁说琛儿再不回来了说不定明天她就好好地回家来了呢。”
卢母自知说话不防备,犯了忌讳,可是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凶多吉少,哭得更加响了。
警察询问了一些细节问题,又取走了琛儿正面侧面的几张近照,便告辞了。
卢越安慰了父亲又安慰母亲,可是自己也是忧心如焚,忍不住想打个电话向天池诉苦。不料电话打到吴家,吴妈妈却说天池没有回来。打手机,又始终关机。卢越更加烦恼,上午拍婚纱照时还是好好的,怎么只是半天时间,一切都变得这样不可思议了呢妹妹被绑架了,天池也忽然失踪,这两件事,会有什么联系吗还有,警察说是琛儿主动去报的警,那么在这之后她又怎么会遇到钟楚博以至被绑架的呢她和钟楚博开车投海,等水警赶到时,已经只见车子不见人,怀疑他们是潜水逃走了,他们会逃去哪里在逃走之际,琛儿是醒着的还是已经被钟楚博弄昏为什么不反抗钟楚博会不会对她不利
这一夜,卢家灯火通明,彻夜不眠。波波因为见不到主人,整夜都在呜呜地哭,叼着琛儿的拖鞋满屋游走。卢母看了,更加伤心。
卢越一遍又一遍地给天池打电话,打手机。
吴家的回答始终是天池未归。
她会去哪里呢卢越的怒气和担忧愈积愈重,狂躁得坐立不宁。
而天池此刻,也是殚精竭虑,心力交瘁。
她连夜开车将琛儿和钟楚博送出大连,在沈阳车站,两姐妹深深相望,万语千言,只不知从何说起。
琛儿说:“纪姐姐,不知道我走之后,世人会怎样评价我们,我不在乎了。但是我要你知道,一切是我自己的选择,他没有逼我,是我自愿跟他走,海角天涯,生死与共。”
钟楚博也看着天池说:“这辈子我干了许多坏事,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跟你保证,就是我不会伤害小鹿。随时她后悔了,我随时放她回来,绝不食言。”
琛儿说:“纪姐姐,你就要嫁给我哥哥,成为我嫂子了。这是我最愿意看到的,也是我担心的。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可是我觉得你有理由知道,我哥哥并不是一个完人,他在外面,另外有人。”
钟楚博说:“回去之后,立刻洗车,无论什么人问起,绝对不要提起我们的下落,就是对最亲近的人也不可以,包括卢越。”
琛儿说:“哥哥很爱你,可是他对不起你,我希望你能原谅他。不论走到哪里,我会为你祝福,希望你和哥哥白头偕老,只是,我没机会在你的婚礼上做伴娘了。”
钟楚博说:“我是杀人犯,小鹿是人质。但是你把实情说出来,性质就全变了。她是从犯,你知情不举,而且协助逃亡,你们谁也脱不了干系,而且小鹿的后路就被堵死了,再也没办法回来。”
琛儿说:“我爸爸妈妈,就多拜托你了。不要告诉我爸妈实情,免得他们说漏了嘴。全当他们没有生过我这个女儿吧。我是个不孝的女儿,你却是天下最好的媳妇。纪姐姐,你是我的好朋友,好姐姐,也必会是我的好嫂子。让我提前叫你一声吧,嫂子”
姑嫂俩最后一次拥抱,分开时都是泪流满面,不知今日一别,此生此世,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3、
天亮之前,天池终于赶回大连。
车子开进景山小区时,看到卢越在楼下等。看到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想见他。
她扑过去,投进他怀中。
卢越抱住天池,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夏末的早晨,已经有了些微秋意。他心里没来由地,觉得一阵苍凉。
两人拥抱了很久很久才分开。
然后他问:“天池,你去哪里了”
天池一惊,抬起头来,眼神明显犹疑。
卢越好奇起来,更加追问:“你一夜不归,去了哪里”语气里已经有责备的意味。
天池犹豫着,最终说:“卢越,可不可以不要问”
“不要问”卢越倒吸一口凉气,“我担心你整宿,又一大早晨跑到这里来站岗,好容易看到你回来,风尘仆仆,满脸憔悴,你要我不要问我们就快结婚了,可是新娘子在拍婚纱照的当晚神秘失踪,夜不归宿,做新郎的居然没资格问”
“不,不是这样。”天池穷于应付,几乎哭出来,“卢越,请你相信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可是,我的确有难言之隐,请你不要再问了好不好”
“好当然好”卢越大怒。他受够了因为妹妹的事他已经煎碎了心,原以为可以在天池这里找到一点安慰,可是她竟然火上浇油,给他增添更多的烦恼。她拿他,有没有当做丈夫来看他们已经领了结婚证了,在法律上已经是正式夫妻,而且婚筵都已经排定,可是她无来由地彻夜不归,却连个解释也欠奉。这算是什么妻子
他怒视着她,忽然冷冷地问:“如果是你的吴舟哥哥问你,你也会拒绝回答吗”
天池的脸苍白了,她抬起头,凝视他,眼神渐渐冷结:“卢越,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我只是想知道,我在你心目中的位置到底有多重你有没有当我是你丈夫”
“你不冷静,我不想同你说。”天池疲倦了,“让我们彼此冷静几天再来对话吧。”
“几天恐怕不够吧”卢越更加愤怒,忌妒和焦燥使他发狂,天池的憔悴和厌倦此刻在他眼中都有了另外的解释,他开始口不择言,“你根本就是抗拒结婚,没有诚意。你压根儿就不尊重我们的婚姻”
“不尊重婚姻的人是你”天池也恼怒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琛儿告诉我,你在外面有人。”
“不错”不提琛儿犹罢,提到琛儿,卢越更加暴跳如雷,“琛儿失踪了你知道吗你关心吗她是你未来小姑子在她生死未卜之际,你不关心她的死活,却在外面彻夜风流,还好意思提着她的名字跟我吃没道理的飞醋”
天池望着卢越,她被打倒了,什么时候,卢越竟成了罗列莫须有罪名的好手。
她不关心琛儿的死活要知道,恰恰相反,整个晚上,她正是在为了琛儿疲于奔命,铤而走险,面对着警察的搜捕和钟楚博的枪头,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在她最软弱最疲惫的时候,琛儿的亲哥哥,她的准丈夫,非但没有一句半句安慰怜惜,却守在这里将一大堆罪名强加在她头上,骂声不绝。想当初,他们三个做朋友的时候,她同卢越间还多少有些了解宽容,可是如今,他们做了夫妻,却连最起码的信任和忠贞都没有了。
其实,卢越在这段日子里突然冷淡于她,她并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以她那样一种性格,对方不主动,她是从来不懂得争取的。她的爱情哲学从来都是等。以前是等吴舟,现在则是等卢越。当琛儿亲口告诉她“我哥哥对不起你”的时候,她的心都要碎了,可是在那一刻,她满心里只有琛儿,无暇为自己烦恼。但是现在,所有悲哀的余震都开始发作,她看着他,心里只觉得一阵阵地痛,而且开始发冷。他是这样的陌生啊,可是这陌生人,就要成为她的丈夫。她转过身,径直走进楼里,不想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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