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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7章用孩子说事


  义银一把将甲斐君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柔声道。
  “听说,你要与我一决高下?”
  甲斐君被他带离地面,吓得棍子都掉砸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义银的胳膊,缩头缩脑说道。
  “外面都说您是天下第一武士,  绝世无双的好男儿,我也想要这般威风。”
  见义银真的不怪罪,似乎还很喜欢甲斐君,妙印僧与繁君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此时听到甲斐君的孩子话,大家忍不住又笑起来。
  义银摇摇头,说道。
  “我哪有那么厉害,怎么?你不想着相妻教女,  也想要当个武士?”
  甲斐君傲然道。
  “我才不要嫁给那些臭臭的女人,  我也要上战场杀敌立功!”
  他孩子气的娇蛮模样,又惹得诸君一阵哄堂大笑。
  义银却是神色有些黯然,柔声说道。
  “我倒是与你不同,我小时候一点不爱习武。要不是家里出了事,这会儿我可能已经嫁作人夫了。”
  义银话音未落,诸君的笑声戛然而止,皆面面相觑,不知自己还该不该继续笑。
  其实义银哪里会喜欢相妻教女,他只是在为之后说服诸君做起铺垫。此时,他装作无心失言,尴尬一笑,说道。
  “大家坐吧,都站着干什么。”
  然后,他一马当先坐上主位。
  诸姬顺势纷纷坐下,但心中都为义银刚才的失态而伤感,  一时无人有心说笑,气氛又冷了下来。
  甲斐君被父亲繁君带到自己的位置上,要牢牢看着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子,免得他再胡闹。
  坐下之后,妙印僧首先举起酒杯,遥敬义银。
  “津多殿大驾光临,由良家上下倍感荣幸,蓬荜生辉。
  老朽谨带诸位兄弟,敬君上一杯,以为君上洗尘。”
  诸君一起拿起酒杯同声贺词,义银笑眯眯看他们一饮而尽,客气说道。
  “我早就听闻妙印法师大名,今日冒昧前来,见你儿孙满堂,其乐融融,实在是羡煞我也。”
  义银这话有些怪怪的,让妙印僧不知道该如何接。
  谁都知道,这位斯波津多殿虽然誉满天下,经历却是坎坷悲壮。先是全家在尾张死光光,然后又遇三好弑杀将军,未婚妻惨死京都。
  说荣耀,仰慕崇拜者不计其数。谈幸福,为其扼腕叹息者也不在少数。
  特别是武家丈夫甚少涉及政治,  站在男人的角度看来,多是同情这位尊贵殿下的不幸遭遇。
  妙印僧也不知道怎么回话合适,只能打了个哈哈。
  “君上谬赞,老朽当不起呀。”
  义银笑道。
  “你当得起。
  我等武家男儿,谁不盼着家眷亲人平安无事,年年月月可以相见,孩子一天天活泼长大,承欢膝下。
  这等幸福,是我求之而不得。
  说来不怕人笑话,我在尾张之时,也常常忐忑母姐会为我选择一个什么样的妻子,日后会有一个怎样顽皮的孩子。
  只可惜,她们现在都已经不在了。午夜梦回,我还真有些想她们了。”
  义银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繁君怀中的甲斐君,看似是被这活泼的孩子勾起了心绪,说着伤感的话。
  一众丈夫皆沉默不语,为首的妙印僧眼中也闪烁着几丝悲伤。
  他出身馆林城赤井家,如今亦是家业不在。义银说到情深处,他难免有些共鸣。
  好在妙印僧地位不低,还可以照应一下馆林城的同族亲眷,虽然家业衰败,但族人日子还算安定。
  正在气氛越发悲凉之时,繁君拉起甲斐君,走到义银座下伏地叩首,说道。
  “繁君有罪,没有管好孩子,让津多殿触景伤怀了。”
  义银摇摇头,说道。
  “关孩子什么事,我只是少有参与兄弟会聚餐。难得松懈下来,与大家随便聊聊天罢了。
  平日里,我总是与姬武士在一起评议军政大事,哪有回忆过去的空闲与心情。”
  妙印僧笑道。
  “津多殿说的是,我等丈夫聚会,只谈我们男人的喜好,不掺合那些女人们的龃龉。您也好放松下来,享受片刻清净。”
  义银瞅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这位妙印僧从迎接义银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义银在他这里大发感伤,不像是在无的放矢。
  想起由良家夹在越后一方与北条家之间的处境,妙印僧顿时警觉起来。她不愿被义银当枪使了,搅进武家政治的漩涡中去。
  他说话看似随意,却是堵住了义银的话头,把聊天的范围限定在内院男人之中,不涉政治。
  义银对此心知肚明,却是装作不在意。他朝甲斐君招了招手,说道。
  “好孩子,过来。”
  甲斐君看看父亲繁君,又看看祖父妙印僧,在得到他们的首肯之后,这才小心翼翼走到义银身边。
  义银摸摸他的小脑袋,问道。
  “你是叫做甲斐君吧?今年几岁了?习武多长时间了?”
  妙印僧见义银真的没有往政治上扯,而是专注于询问孩子的情况,心思稍稍安下。
  一众丈夫见义银还真喜欢这孩子,纷纷跟着讨好起哄,你一句我一句,场面又热烈起来。
  最后不知道哪位丈夫兴起,竟然对义银说道。
  “津多殿既然这么喜欢这个孩子,不如将其收为义子吧。”
  妙印僧面色微微一变,悄悄瞪了眼那个丈夫,那人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头装死。
  倒是主位上的义银貌似真的动了心,问向繁君。
  “繁君,你意下如何?”
  繁君亦是一愣,还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然后将目光转向父亲妙印僧,眼中带着询问。
  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甲斐君会与斯波义银如此投缘,若是真的有了义父子的情分,对这孩子的未来是大有好处,难免有些动了心。
  妙印僧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微微皱眉道。
  “这似乎不妥,太过僭越了。”
  义银摆摆手,说道。
  “有什么僭越的?
  又不是收为养子,也不加斯波苗字,并不入斯波谱系。这只是一个称呼,日后孩子出嫁,我也好随一份嫁妆。”
  繁君本来因为父亲的拒绝,心中有些黯然。可听义银的意思,这事还有转机,马上帮腔道。
  “津多殿如此厚爱,是这孩子天大的福气。”
  妙印僧还想拒绝,但看着儿子略带哀求的目光,又是于心不忍。
  儿子嫁入忍城成田家的时间不短,却只有一个男孩,成田长泰那边不免有些怨言,家业传承咋办。
  自己这儿子也算受得起委屈,全都忍着。但父爱天成,他总不希望甲斐君跟着在成田家中受白眼。
  若是有斯波义银义子这块招牌在头上顶着,即便只是一个口头称呼,也没人敢对甲斐君指指点点。
  妙印僧犹豫了一下,他发现斯波义银此行目的真的不单纯。这位天下闻名的武家奇男子,似乎在刻意和自己拉近关系。
  自己一个出家的老头子,有什么值得斯波义银折节下交的价值?
  无事献殷勤,必然是有所图谋,妙印僧很不希望沾染上武家政治,给由良成繁添麻烦。
  但此时,他又不愿意让儿子失望,毕竟他对甲斐君这个外孙亦是疼爱有加。
  思来想去,不过是一个没有斯波苗字的义子虚位,妙印僧咬咬牙,勉强笑道。
  “津多殿愿意抬举我这外孙,老朽感激涕零,厚颜谢过君上恩泽。”
  繁君见父亲松口,顿时眉开眼笑。义银笑着拍拍大腿,对甲斐君柔声道。
  “来,孩子,坐到义父腿上来,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妙印僧苦笑道。
  “津多殿如此抬爱,真是折煞这孩子了。”
  义银不以为然道。
  “关八州之地的有力武家,无不是我源氏,坂东八平氏,武藏七党等御家人后裔。
  当年,大家齐聚在源赖朝殿下的旗帜,共克时艰,创立武家幕府。御家人与将军共享天下,世代联姻至今天,谁与谁不是亲戚?
  认真查一查,你我五百年前也是一家祖上。甲斐君与我有缘,这不叫高攀,是亲上加亲。”
  妙印僧微微点头,斯波义银这话不错,听起来真让人舒服。
  足利家起源于关东足利庄,也就是足利城长尾家现在的地盘。斯波苗字来源于别迁斯波庄的足利后裔,亦是足利乡七庄之一。
  认真算起来,足利城与金山城距离很近,说双方祖先联姻过,那还真不是一句妄语。
  关系拉近至此,妙印僧心中的警惕慢慢松动,面上笑容也真切了不少,说道。
  “不管怎么说,您的身份毕竟不同,还是甲斐君沾了您的福气。”
  义银叹道。
  “你呀,执念太深。武家女人们争权夺利排出来的名分尊卑,关我们男人什么事?
  我们的盼头,无非是希望母亲妻子少去征战,不要马革裹尸而回。孩子身体安康,顺顺利利长大,把家业完完整整交给下一代。
  若是能够太太平平,不要打来打去,杀来杀去,我们男儿家就满足了。
  说到底,关八州的武家名门,那五百年前都是一家人。如今却落得互为仇寇,自相残杀。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今日之状足以令祖宗在天痛心疾首。
  最后不要闹得像我这般,满门惨死,宗家绝嗣,夫妻永别,孤独终老,才是男儿家的幸运。”
  义银的话,说到了在坐武家丈夫们的心坎里。
  望着在他怀中听得似懂非懂的甲斐君,想起自己的妻子孩子,几个感性的丈夫忍不住低声抽泣。
  抽泣声就像是会传染一般,一人哭,人人哭,不知不觉全场大多数人都开始低头垂泪。
  在坐诸君,谁没有过独守空房的经历,为远方征战的妻子担惊受怕。当家的女人死了,自己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这份彷徨不安,时时刻刻印在男人们心里。周围家破人亡的兄弟会成员,也是不在少数,现实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乱世的残酷。
  再看看斯波义银的悲剧,即便雄如其人,面对家破人亡的命运,三千年一出的武家奇男子不也是凄凄凉凉,悲悲惨惨。
  扪心自问,在坐主君,谁能比斯波义银更有本事?连他都落得如此下场,自己这些人岂能不恐惧?
  妙印僧叹了一声,心有戚戚。他出身赤井家,如今家母已逝,家业败落,回忆往日家中盛景,恍如隔世。
  他双手合十,咏了一声佛号,苦涩道。
  “这都是武家的宿命,我们男儿家又能怎么办呢?
  唯有青灯古佛,为家人祈福,求个心安罢了。”
  义银摇头道。
  “天听由命不可取,我心安处在何乡。这武家天下,如今哪还有让人心安之处?
  我走南闯北数年,是越看越心惊。真是不明白这些女人们,她们到底想斗出个什么结局来?
  天下武家不过百万,大家皆出自同宗同源。如今一家人杀得血流成河,不是平白便宜了外人吗?
  这些年战乱越发频繁,有些大名竟然开始提拔平民,让牛马与姬武士并驾齐驱。礼崩乐坏至此,武家天下有被颠覆之征兆。
  想到日后,我们的孩子要与那些平民的孩子同寝而卧,同食一禄,四民平等,我便不寒而栗。
  祖宗用铁与血赢得的天下,岂能轻易断送在我们手中?若是让平民爬到我们头上去,我们这些子孙死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历代先祖?”
  丈夫们虽然不关心军政大事,但对于孩子的未来却是最为看重。此时听着义银描绘的前景,无不战战兢兢,坐立不安。
  妙印僧皱眉道。
  “津多殿这话当真?”
  他是不愿意牵扯政治,但他多子多孙,自然忍不住担忧起来。
  义银肃然点头道。
  “近幾有些大名已经开始军事改革,将平民升为足轻头,与姬武士并列功勋职禄。
  我总在想,若不是我们武家自相残杀百年之久,实力削弱,平民哪有与我们武家平视的资格?”
  妙印僧叹道。
  “将牛马与武家平等对待?这是哪家的大名在胡闹?真是造孽。
  可是,我们即便不愿意又能如何?女人们是我们的天,我们的地。不论她们做了什么,我们只有跟从的命。”
  义银摸了摸甲斐君的小脑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孩子懵懂的脸上。
  想起孩子们的未来黯淡无光,大家心情都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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