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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月晦(2)


“二五眼”急着问他:“韩先生,您看清楚了吗到了儿是碧玉,还是翠”

        韩子奇没有答话。现在,说它是石头、是泥土都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这件东西已经不属于他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折磨这个爱玉如命的人啊

        经理愣了:“老韩,您当年可是名满京华的玉王啊,怎么会连翠和碧玉都分不出来不可能您再仔细看看,外宾还等着买呢,今天下午就来取”

        像一把利刃刺入了韩子奇的心脏他现在还算什么“玉王”天底下有这样窝窝囊囊、忍气吞声的“王”吗他连当个玉“奴”的份儿都保不住了

        “不能卖乾隆翠珮怎么能卖呢”他的手重重地落在桌子上,这怒而拍案的突然举动把经理和“二五眼”都吓了一跳是的,韩子奇参加工作十年来,从来没有发过脾气,这一次,他在人前失态了

        “二五眼”快快地把桌上的翠珮拿走了。经理却并没有因为韩子奇的发火而生气,他走出去的时候,兴奋地对“二五眼”说:“怎么样姜还是老的辣要不是老韩,这只翠珮就保不住了,你听见没有是乾隆的”

        业务室那边又响起了笑声,是那几个小年轻又在帮着经理围攻“二五眼”,逼着他当真在工作证、户口本上更名改姓。在那轻快的笑声中,韩子奇感到自己的全身都松垮了

        他没有等到中午下班,就推说身体不舒服,向经理请了假,经理关切地让他回去好好休息,还说本来就不必天天来上班,在家里整理整理资料也是一样的。

        他恍恍惚惚地走出办公室,外边正下着毛毛细雨,他没带伞,就冒着雨回家,反正雨也不大,他甚至希望下一场瓢泼大雨,冲一冲心中的憋闷,才痛快他闷着头走在楼梯上,裸露在室外的水泥楼梯被雨水淋湿了,很滑,他扶着栏杆,慢慢地走下去。细雨膝胧了他的眼睛,他总觉得那只翠珮在眼前晃动,晃动,脚下像踩着浮云,踩着棉花

        “老韩,您等等”身后突然传来经理的喊声。

        他在恍惚中猛地一惊,还没等回过头去,脚下踩空了,他身不田己地一头栽下去

        “老韩,老韩”

        他顺着湿漉漉的、坚硬的水泥楼梯往下翻滚,头晕目眩,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清醒了,明白了自己出了什么事。

        他听见妻子痛哭着,在埋怨,在责问:“都是让你们给逼的、赶的吧这么大岁数了,还能这么狠着使他吗”

        “没有啊,韩大嫂,”这是经理的声音,经理也在这里“我让他回去休息,见他没带伞,就追着给他送伞,谁知道就在这时候唉韩大嫂,领导上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老韩的伤治好,他是国宝啊您放心,千万别太着急”

        不着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就什么急也不着了,韩子奇在心里说。谢谢你到这时候还能送我一个“国宝”的雅号。其实我这个“国宝”早就该打碎的,打碎了也许就一钱不值了。我这一辈子都在拼着命地往前奔,往前赶,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早晚也是这样吧也许这个跟头就把命栽进去了,我会死吗唉,活着太艰难,心里装着那么多的痛苦,嘴里又什么都不能说,跟死了又有什么两样死,也许就了却了忧愁,结束了烦恼,就什么都不管不问了可是不不能死,我怎么能丢下那些玉怎么能丢下女儿女儿还有四年,才能大学毕业

        下了汽车,新月就朝着同仁医院没命地奔跑,她面色苍白、呼吸急促,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是那绵绵的细雨,是那浑身的汗水,是那顺着脸腮流淌的眼泪

        她跑着,顾不上在冰冷的雨水中膝关节的刺痛,顾不上肺部的憋闷难忍,顾不上心脏慌乱地狂跳,她从来也没有跑得这么快、这么急、这么远,路太远了

        她奔进医院的大门,奔向那刺目的三个大字:“急诊室”

        一个什么人,拦腰抱住了她噢,是姑妈

        “姑妈姑妈爸爸呢”她问,剧烈地喘息着。

        “新月儿啊,你可来了”姑妈放声大哭起来,“你爸爸肋条骨”

        “啊”新月挣脱姑妈,向急诊室的大门扑去

        门里边挤着一群人,妈妈、哥哥,穿白大褂的大夫、护士,还有爸爸单位的领导,爸爸呢

        爸爸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动也不动,那张平时黧黑的脸,现在白得像一张纸,头上、胳膊上、胸脯上都裹着绷带,雪白的床单上,沾着鲜血

        “爸爸”一阵剧痛把她的心撕裂了,她扑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是新月”韩子奇猛地一震,发出沙哑的呼唤,“新月”

        “不要动,安静”护士按住了他。

        “新月,新月”她的亲人们都慌了

        新月听不见他们的呼唤,她那湿漉漉的肢体倒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新月”天星扑过去,跪在地上,抱起了妹妹的头,“新月,你醒醒,爸爸没事儿你醒醒”

        新月没有醒来,她那洁白的面颊涨得紫红,发青的嘴唇流出粉红色的血水

        大夫、护士急匆匆跑过来,又投入了一场紧张的抢救

        听诊器在新月的胸部游动,血压计显示出指数:6040

        “大夫,大夫”姑妈紧张得浑身哆嗦,泪流满面,连话都不会说了。

        “大夫这孩子”韩太太慌乱地挤在旁边,“她跟她爸爸连心啊,准是急坏了”

        “心律不齐,有杂音,满肺水泡”大夫的面孔严峻得吓人,摘下听诊器,对护士说,“急性心力衰竭把她抱到床上去,呈半坐位,立即输氧,静脉注射毒毛旋花子k,0.25毫克”

        “啊心力衰竭”天星把妹妹抱上病床,他的胳膊在抖,嘴唇也在抖,妹妹的病把他吓傻了,“她还不满十八岁,怎么会衰竭”

        大夫、护士顾不上解释,紧张地抢救新月

        “主啊,要了这孩子的命了”姑妈急得跺脚,抱着韩太太,姐儿俩都吓得哆嗦。

        韩太太抓着姑妈的手:“瞧瞧,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一天病倒了俩,这叫我是死是活啊”

        “新月新月”韩子奇挣扎着,呼唤着。

        “不要说话,不要动,”护士按住他,“你要主动和我们配合,避免断骨刺伤内脏”

        此刻,刺伤韩子奇五脏六腑的不是断骨,而是掌上明珠的突遭不测,而这,正是为了他

        新月半卧在病床上,毫无知觉。

        像炮弹似的氧气瓶推过来了,护士为她插上吸管,“咝咝”的气流缓缓进入她那极度缺氧的胸腔。护士紧张而镇定地为她注射,在四肢轮流扎止血带

        天星紧紧地盯着妹妹的脸,连眼都不敢眨一眨。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个惯于在心中忍受一切的老蔫儿、拧种,却流下了热泪:“干吗要告诉她爸爸的事儿找我就成了,新月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你们真浑啊,谁给她打的电话”

        “是我我让打的,”特艺公司的经理沮丧地说,“当时急着要通知家属,在你爸爸的记事本儿里只找到这么一个电话号码,就唉谁知道这姑娘心脏有毛病”

        “胡说”痛彻肺腑的天星六亲不认,谁都敢骂,“我妹妹没病谁说她有病”

        经理自然不敢再言语,不幸的是,大夫说话了:“根据现有的症状,病人的心脏很可能早就有严重问题”

        天星、韩太太和姑妈都惊呆了

        “病人的家族有心脏病史吗她的父母有没有”

        “没有啊”韩太太说,“我跟她爸爸哪儿有心脏病啊”

        “没有,”姑妈又补充说,“我们这一家子人,压根儿就没有一个人得过这样儿的病”

        “那么,病人过去有风湿病史吗就是说,是不是经常关节疼”

        “没有啊”韩太太回答。

        “哎,这倒是有过,”姑妈说,“她小时候,我跟她一屋睡,一变天儿她就说腿疼,我给她揉揉、悟悟,过几天也就好了,没当回事儿。大夫,这碍事吗”

        大夫没有明确回答,只说:“先观察观察吧,她恐怕需要住院做系统的检查和治疗。”

        新月渐渐地苏醒过来了,睫毛闪动着,像是要睁眼,却睁不开;嘴唇嚅动着,像是要说话,却说不出,只轻轻地吐出低得几乎听不见的两个字:“爸爸”

        “主啊,缓过点儿来了”姑妈惊喜地抹着眼泪。

        “新月,甭惦记你爸,你自个儿觉得好点儿了吗”韩太太把嘴凑到女儿的耳边,“新月,妈在这儿呢,你睁眼瞅瞅妈”说着,话就被泪水噎住了。

        “不要跟她说话,病人必须保持绝对安静”大夫说,朝护士一挥手,“把病人送观察室”

        病床的胶皮轮子缓缓地移动,连同那像炮弹似的氧气瓶,一起陪伴着新月,出了房门

        亲人的心也跟着她去了

        祸不单行,两场大难同时降临了韩家,而不管这些心灵饱经创伤的人能不能经受得住

        春天的夜晚,清凉而静谧。绵绵细雨已经停了,空气中饱含着水分,浸润着路旁的树木,楼前的花坛,浓郁的花香混合著绿叶的清新气息慢慢地飘散。

        薄云在夜空流动,隐隐现出朦胧的月亮。那是半壁下弦月,清清的,淡淡的,弓部的轮廓清晰可见,弦部已是一片迷蒙,渐渐溶进天空。月半已过,盈满的玉轮匆匆地度过了大放光明的短暂时刻,迅速地亏损了,像被潮水一点一点地浸没

        淡淡的月光照着同仁医院的大门,门媚上,已经早早地装饰了红底金字的横幅:“迎接五一”。救护车、小汽车匆匆地出出进进,车灯在湿润的柏油路上闪烁着流动的光影。急诊室门口亮着刺眼的红灯。宁静的夜,医院却从来也没有安然入睡,几乎在任何时刻,它都在接待突如其来的伤员和病号,器械在奔忙,药剂在流动,新生婴儿在啼哭,垂危病人在呻吟。医院,生死场;医院,天使和死神搏斗的战场;医院,交织着科学的无情和人类的多情

        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外科病房,和门旁地下的脚灯微弱的光亮交相辉映。

        病房里静静的,同室的病人都早已入睡了,发出均匀的鼾声。只有韩子奇还醒着,被痛苦所煎熬。

        他的伤势并不像原来想象的那么重,经过多种手段的仔细检查,他的头部没有造成脑震荡和颅骨出血,四肢也没有骨折,只是肋骨断了一根,而且是封闭性的,既没有刺破皮肉,也没有扎伤内脏和胸膜。他的休克是由于精神过度紧张造成的,头破血流也只是划伤和擦伤。清理了血污之后,护士轻而易举地就把伤口处理了,包扎好,完事儿了。肋骨的骨折,幸好折而未断,加以固定措施之后,并不妨碍他的正常呼吸、进食和轻微的活动。大夫说:“您把家里的人都吓坏了,其实并没有什么危险。如果不愿意住院,可以拿些药物回家去休养,过几天再来复查,估计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但公司经理还是要求让他住院,怕发生意外,损失了这位“国宝”。于是,韩子奇被送进了外科病房。

        应当说,他摔伤之后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万幸了,应该高兴了;但是,他现在焦虑的根本不是他自己,而是女儿谁能够想到水灵灵、活泼泼的新月会突然倒在他面前谁又能想到由于这意外事故才突然发现新月身上早就存在了那种病太可怕了在急诊室突然听到大夫说出“病人的心脏很可能早就有严重问题”那句话的时候,他几乎要昏厥怎么会怎么会现在,女儿被送到观察室里,他被送到外科病房来了,心连着心的父女被隔开了,在这种息息相关的时候他不知道这儿离观察室有多远,他想听到女儿的声音,轻轻地叫一声“爸爸”,哪怕是一声呻吟呢,也对他是一点儿安慰,但是,听不到,一点儿也听不到

        他悔恨自己,身为父亲,为什么过去对女儿的病没有一点儿觉察他埋怨妻子,身为母亲,心应该比男人更细一些,你都想什么呢把孩子给耽误了妻子在他床前垂泪,说压根儿就没想到新月会得这种病,也不懂啊是的,她不懂,家里的人谁也不懂,这不能光怨她一个人。“唉,你走吧,别守着我哭我这儿你们谁都别管,都去给我看着新月去”他把妻子赶走了,他希望在女儿需要亲人的时候,当妈的一定要守在她身边,让她感到温暖。

        现在,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折磨着自己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十八年的岁月在他眼前倒流,他看见女儿又回到了那饱含着苦难也饱含着欢乐的童年。女儿出生在不幸的年代,但她理解不了那么多的不幸,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欢笑。稚嫩的童心,金子般的童心,本能地认为世界是美好的,人生是美好的

        凉风从窗缝中透进来,窗帘轻轻地晃动,月光也轻轻地晃动,他又看见了那个难忘的月夜

        那一年,他正好“四十而不惑”。他在月光下徘徊,心中却惶惑不安,心被窗子里面的呻吟紧紧地揪住。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新生命就要诞生了,他心怀忐忑,默默地祝愿母子平安。

        终于,他听到了婴儿娇美的啼哭声,他疯狂了

        “噢,是个女儿”他听到接生的人在向他报喜,他陶醉了

        “女儿就叫她新月吧”他喊道。那时候,天上的一弯新月正朝着他微笑。其实,这个名字他早就起好了,他已经有了一个天上的星星,这一个,当然是月亮

        第十八个年头到来了,他的新月突然倒下了

        脚步声,轻轻的脚步声,衣裙摩擦的窸窣声,是谁来了他睁开眼,在朦胧的月色中,他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穿着白色的衣裙,正向他款款走来啊,新月不,他没有喊出声来,这不是他的新月,是查夜的护士

        小护士捏着手电筒,轻盈地在病房里转了一圈,正要悄悄地退出去,“同志”韩子奇叫住了她。

        “三床,什么事儿”小护士折身向他走过来。

        “同志,我想问问你,”韩子奇急切地说,“心脏病是怎么得的”

        “心脏病”小护士有些不耐烦地看着这个幽幽的黑影,“你全身都检查过了,没有心脏病,好好儿地睡吧,都半夜了”说着,就要走开。

        “哎,不是我,”他吃力地叫住她,“我只是想问问”

        “你没事儿问这干吗”小护士觉得这个老头儿骨头伤得不重,神经倒似乎不大正常。

        “我我有一个女儿,也跟你这么大了,可是她她得了心脏病”韩子奇望着这个身材娉婷的姑娘,泪水噎住了他的嗓子。

        小护士沉默了,她没有走开,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看到了一颗慈父的心。“哦,那要看什么情况,”她说,“比方说,遗传的可能有没有”

        “没有。”韩子奇肯定地回答,“我和她妈妈都没有心脏病。”

        “嗯。”小护士思索着说,“父母没有心脏病,子女也可能会有的,如果母亲在妊娠期得了传染病、营养不良或者心清压抑,都有可能使胎儿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

        “噢”韩子奇茫然地答应着,他极力追忆着新月出生之前的情况,和小护士说的可能性相对照,似是而非,若明若暗。因为在新月出生的那个年代,孕妇“营养不良”、“心情压抑”是很难避免的,但这就一定会造成先天性心脏病吗“不,不像,”他说,“我女儿在幼儿时期曾经接受过很严格的身体检查,并没有发现心脏有问题,而那家医院是以治疗心血管系统的疾病著称的,不会有这样的疏忽”对了,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那位老专家用英语对他说:祝贺你,有这样一个又美丽又健康的女儿

        “那也许是后天性的了,”年轻的小护士努力搜寻着所学过的那一点儿基础知识,很难圆满地回答这个老头儿的提问,但她很快就找到了解脱自己的困境的办法,“不见到病人,这不好判断,您最好带您的女儿到医院来”

        “来了,她已经来了急诊”韩子奇悲哀地叹息。

        “哦,那就相信大夫吧,内科的卢大夫是有名的心脏病专家,他们会把您女儿的病治好的,您就别这么瞎着急了,快点儿睡吧,您也是病人哪”

        小护士步履轻盈地走了,韩子奇看着她那俊秀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暗自感叹:为什么偏偏让我的女儿摊上这种病

        他根本无法入睡,心飞出了病房,去寻找女儿

        急诊观察室的窗口,还亮着灯光。

        电镀金属支架上挂着盐水瓶,一根胶皮管垂下来,中间的玻璃观察管里,药水以比时钟的秒针慢得多的节奏,不慌不忙地掉下一滴,一滴,又一滴

        胶皮管连着新月的手臂,这只手臂静静地搁在床沿上,五指无力地半张着,苍白,纤弱,一动也不动。

        输氧的胶皮管连着她的鼻腔,她的上半身仰靠在半支起的床上,脸侧向一边,面部的青紫已经有所减退了,呼吸也已经均匀,她像是安详地睡着了。

        天星坐在妹妹的床前,眼睛紧盯着玻璃观察管里的水滴,那每一次无声的滴落,仿佛都打在他的心上。

        他已经这样坐了好几个小时。天黑以后,他就把妈妈和姑妈都赶走了。“走吧,你们都回家去,省得在这儿哭哭啼啼地,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尽添乱这儿留我一个人就成了,你们走吧”他显得对两位老人很无礼,但也没有人挑剔他,这是什么时候谁心里都乱。他那粗鲁的言语里,不仅有烦恼,也有爱,他怕妈妈和姑妈也病倒了,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家里经不起再增加新的打击了。爸爸倒下了,妹妹倒下了,他知道他这个长子的肩膀上已经压上了多重的分量。

        陈淑彦坐在他的身旁。下班之后,她没有直接回家,却绕道儿到韩家去看看,事先她并不知道韩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只是因为想新月,想问问韩伯母,“五一”节新月回家吗,谁知一进韩家的门,就听到了这可怕的消息,她连家也没回,就匆匆赶来了。

        “新月,新月”她轻轻地喊着挚友的名字,看着她那怕人的脸色,似睡非睡的衰弱神态,两眼就被泪水模糊了。新月,她天天想念着的新月,充满青春活力的新月,生活得比任何人都幸福的新月,怎么会突然病成了这个样子呢她简直不敢相信她抚着新月的手,把脸贴在她的耳旁:“新月,我来了,我是淑彦”

        “你别叫她,她好容易睡着了,别叫”天星俨然是妹妹的守护神,他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妹妹,对陈淑彦下了逐客令,“你瞅瞅她就得了,走吧”

        “天星哥,我我怎么能忍心走呢”陈淑彦擦着泪说,“你就让我在这儿看着她吧,看着她”

        看起来,要把她赶走是困难的,天也已经晚了。天星梗着脖子,没说话。陈淑彦默默地搬过一张凳子,坐在新月的床前。

        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和天星在一起,大概也是第一次正式面对面地说话。以往她去找新月,天星总是视而不见似的,没什么话可说。寒假里,新月曾经悄悄地向她透露了妈妈的意愿,希望她能够和天星她当时一愣,脸就红了。奇怪得很,随着她和韩家的交往越来越密切,几乎经常见到天星,但她却从来也没有往这上面想过,只觉得新月的哥哥就等于自己的哥哥罢了。她沉默了一阵,问新月:“你哥还没有对象吗”“当然没有,要不,我还问你干吗”“这是他的意思吗”“差不多,他听我妈的,我妈就等你一句话。”她又沉默了,开始认真地把天星当成个“对象”来考虑。她对天星了解得其实很少,想来想去,觉得这个人除了脾气蔫、不爱说话,倒也是个老实人,没什么不好。她想起韩伯伯、韩伯母对她的恩情,没齿不能忘;想起和新月的友谊,也算得上是莫逆之交了;想起韩家的幸福、和谐的家庭气氛,不由得爱屋及乌,叹了口气说:“唉,这也许是真主的安排”后来,新月就把她的口信儿告诉了妈妈,妈妈又告诉了天星,这两个人之间就有了一条无形的、似有似无的红线,她再到韩家去,一见着天星就觉得脸红了,也就更不敢说话了。现在,她破天荒地叫了一声“天星哥”,并且大胆地要求留在他身边,这都是为了新月,新月的病使她顾不得一切了

        他们就这样坐着,坐着,谁都不说话,两双眼睛都在盯着新月。为他们牵了红线的这位小小的“月老”,怀着美好的愿望、单纯的热情,替他们谋划着幸福的未来,她自己却突然跌入了灾难

        输液瓶里的药水缓慢地滴着,陈淑彦和天星腕上的手表指针匆匆地走着,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他们两人谁也没有倦意,心里只有新月。患难使人的思想单纯了,友谊把人的灵魂净化了。

        值班护士又来了,默默地察看了新月的脸色,听了心肺,量了血压。

        “大夫,她怎么样”陈淑彦站在旁边,轻轻地、急切地问。为了能听到一点儿详细的回答,她有意尊称护士为“大夫”,就像她在文物商店,为了谨慎地搞好关系,对哪怕只比她早来三天的年轻人也尊称“师傅”。

        “好一些了。”护士只说了这几个字。

        陈淑彦和天星同时舒了一口气,“好一些”就是好消息啊

        护士又给新月打针。

        “大夫,这是什么针”天星问。

        “洒利汞。”

        “是特效药吗您可一定要用最好的药啊”

        “这就是特效药,是利尿的。”

        两人又舒了一口气,他们虽然都不明白利尿和心脏有什么关系,但听到“特效”二字,就充满了希望。

        “大夫,看这样儿,她明天就能好了吧”天星迫不及待地追问,两眼炯炯有神。

        “明天明天你们得给她办住院手续呢”护士毫无表情地说。

        “啊还要住院您不是说她见好了吗”天星愣愣地问。

        “这只能暂时缓解一下她的心力衰竭,病还得住院治疗,全面检查:透视、验血、做心电图、查基础代谢以后的事儿还多着呢心脏病哪儿能这么容易好弄不好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天星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护士检查完毕,都记在病历上,看看输液瓶里还有小半瓶药水,就走了。

        “一辈子的事儿一辈子的事儿”天星喃喃地自语,两只大眼睛充满了恐惧。他本来是一个不知道什么叫恐惧的人。

        “天星哥,”陈淑彦扶着新月的床栏,悲戚地擦着眼泪,“新月她怎么会得心脏病啊”

        “心啊,”天星痛苦地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吊在顶棚上的日光灯,发出悲愤的感叹,“人的心能有多大的地方能装得下多少苦她太苦了,太苦了”

        他本能地认为,给妹妹带来心脏病的,一定是苦

        “苦”陈淑彦疑惑地说,“新月没有受过苦啊在我们同学里头,没有一个人能像她生活得那么幸福,家庭、学校,物质、精神,别人没有的,她都有了;一个人该得到的,她都得到了”

        “不,你不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天星垂下头,两手抱着他那留着刺猬似的短发的脑袋,“她也不知道我的苦妹妹,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苦”

        陈淑彦听不明白他这一串莫名其妙的“苦经”到底是什么意思,语无伦次她心疼地看着天星,显然这个做哥哥的是心疼妹妹疼糊涂了,新月有这样的好哥哥,也值啊

        “也许,这是命吧”她无可奈何地只好这样安慰天星,“新月的命太全了,主才降给了她这样儿的痛苦”

        “你说什么”天星突然抬起了头,愤愤地说,“你还嫌她的命太全”

        “我希望她全啊”陈淑彦的眼睛在灯下闪着泪光,“要是真主能把这个病给我,让我来替新月受苦,我也心甘情愿”她轻轻地俯下身去,抚着床沿,深情地注视着安睡中的新月,泪珠滴在洁白的床单上

        输液管中的药水,不停地坠落,一滴,一滴

        新月在安睡。她不知道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她的知心朋友是怎样为她虔诚地祈祷。

        “淑彦”天星不安地站起来,站在她身边,轻轻地叫了一声。这个要自愿代替妹妹受难的人,使他的心灵震颤了,在他最困难的时刻,这个人分担了压在他肩头的重量。

        傍晚,两个年轻的姑娘走出了“博雅”宅那阴沉沉的大门,这是郑晓京和罗秀竹。她们脸上笼罩着阴云,依原路再赶回燕园。来时,带着全班师生十六个人的十六个问号;去时,带回韩太太交给她们的一个惊叹号。

        楚雁潮正在二十七斋楼前徘徊,显然是在等着她们回来。

        “怎么样”他急切地迎上去,“韩新月的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父亲”

        还没有任何一个学生的家长使他这样焦灼地关切也许是因为他从韩新月的口中所感知的那位父亲太好了吧新月千万别失去父亲,千万别遭受那种痛苦人,不能没有父亲,不能

        但是,郑晓京和罗秀竹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心脏病她自己心力衰竭”楚雁潮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妈妈亲自告诉我们的嘛”罗秀竹说,擦着满脸的汗。

        “你们为什么不到医院去看看她”楚雁潮觉得这两个学生头脑太简单了,跑了那么远的路,竟然只带回来这么几句话,他需要知道的比这还要多得多

        “她妈妈说,”郑晓京气喘吁吁地向老师解释,“韩新月已经送到病房住院了,今天不是探视时间,根本不让进”

        “什么时候可以探视”

        “每周二、四、六下午,其实明天就可以,”罗秀竹抢着说,“我们真赶得不凑巧,要是明天去就好了”

        “噢”楚雁潮说,“你们已经跑得很辛苦了,快去吃晚饭吧,食堂都快关门了。今天的晚自习,你们两个要放下一切功课,好好休息,一定要休息”

        楚雁潮默默地走回备斋。

        他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来,打开台灯。

        桌上还摆着鲁迅的铸剑,没有译完。他最近太忙了,面临“五一”和“五四”,从学校到西语系到他所负责的那个班,都有许许多多的会要开,他既是英语教师,又是班主任,哪一件事儿几乎都要挂上他,而凡是他参与了的工作,他都本能地认真去做,这就把业余时间全占上了,一篇万字左右的小说,就拖到现在还没有译完,到“哈哈爱兮爱乎爱乎”就停下了。

        他摊开稿纸,想继续译下去。这首歌很不好译,它的节奏感很强,歌词却扑朔迷离、恍恍惚惚,令人似懂非懂。小说里边就称它是“胡诌的歌”,鲁迅生前也曾在给友人的信中说过:“那里面的歌,意思都不明显,因为是奇怪的人和头颅唱出来的歌,我们这种普通人是难以理解的。”鲁迅当然决不可能不理解自己的作品,这首歌悲壮、苍凉又充满了炽烈的感情,让读者不禁击节而和,感叹歔欷。但它的外表却又是荒诞的,鲁迅把深意藏在荒诞之中,造成一种介乎可解与不可解之间的强烈的艺术效果,也许正像莎翁笔下的丹麦王子那颠三倒四却又撼人心魄的“疯话”

        油印的剧本哈姆雷特就摆在他的面前。他放下稿纸,随手翻开剧本。自从郑晓京送来,他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地、从头到尾地看一遍。随便翻到一页,刚刚看到“莪菲莉娅”这个名字,他的手就停下了。剧本上浮现出新月的形象,静静地看着他,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哀愁不对,她不应该是一个悲哀的形象不应该她离开学校已经三天了,三天来,他没有在英语课上看到她那专注听讲的神情,也没有在未名湖畔看到她那一边捧读一边徐徐踱步的身影,更没有听到她叩响这间书斋的小门,叫一声:“楚老师”这三天,显得很长,甚至比那一个月的寒假还长。放寒假时,她是高高兴兴地走的,他知道她在寒假里读什么书,做什么事;而这一次,她是匆匆离去的,一去不回。他曾猜想,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严重的困难,不然,她不会三天不来上课,也没有打来电话。他把所有的可能性都估计到了,包括她的父亲也许伤重病危惟独没有想到是她自己病了,而且是这么严重的病新月竟会有心脏病吗平常她的身体不是很好吗体育锻炼和课余的劳动也都是参加的,只是有时候看见她有些气喘,这在一个女孩子来说,并不让人觉得奇怪。但现在,她却突然病倒了,真是无法解释啊

        楚雁潮很难再像往常那样安静地投入夜读和译著了,他烦躁地站起来,在书桌和房门之间的那点空地来回地走,茫无目的地看着满壁图书,看著书架上那盆绿叶葱茏、含苞待放的巴西木,看着闲置在书堆中的小提琴,却在哪儿都看到了新月的影子他看到的是一个健康的、充满生命力的新月,不,她不可能病倒楚雁潮想,也许这是大夫的误诊,或者病情并不像郑晓京和罗秀竹形容得那么严重,因为她们毕竟没有见到新月本人。

        第二天早晨,他像往常一样镇静地走向英语教室,在那里,还有他的十五名学生在等着老师。

        下午三点钟,郑晓京和罗秀竹提着一网兜儿不知用什么神通买到的水果,匆匆赶到了同仁医院,住院处门房的老头儿毫不客气地拦住了她们。

        “你们找谁啊”

        “内科一○九病房,韩新月。”罗秀竹回答,她牢牢地记着昨天韩太太告诉她的号码。

        老头儿慢条斯理地看着那挂满小牌牌儿的木板,找到韩新月的名字,说:“哦,牌儿没了,有人在里边儿探视,一次只能进俩人,你们瞅,俩牌儿都没了”

        “那我们白跑了一趟”罗秀竹大失所望。

        “等着吧,”老头儿慢悠悠地说,“等里边儿的人出来”

        “老同志,”郑晓京掏出军装口袋里的学生证,“我们是北大来的,代表全班”

        “你代表谁也没用,这是医院的规矩”老头儿并不买账。

        郑晓京的脸气得发白,她平时出入xx大院,只需要对警卫点个头,哪儿遇见过这样挡驾的

        “老大爷,能不能通融通融哟我们跑了好远的路”罗秀竹想用软办法来感动对方。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老头儿行使他那点权力毫不含糊,不再理她们,戴上老花镜看起报纸来了。

        她们就只好等着,心里埋怨着那两个探视新月的人,为什么迟迟地不出来

        此刻,坐在新月病床前的是陈淑彦和楚雁潮。

        楚雁潮刚才进来的时候,陈淑彦刚刚给新月喂完了二百毫升去脂牛奶。她吃得很慢,陈淑彦一勺一勺地送到她的嘴边,让她慢慢地咽下去。喂完了,用热毛巾给她擦了脸,让她静静地躺着休息,什么也别想。

        同室的病人,有一个在睡觉,另外两张床都空着,床头柜上摆着一些药瓶和食品,也许是病情较轻的病人出去散步了,病房里很安静。

        这时,楚雁潮来了。

        新月闭着眼睛,半坐位靠在枕头上。她脸上的紫红已经褪去了,又恢复了那纯净的象牙色,嘴唇微闭着,呼吸舒缓而均匀。一只手贴着脸腮,另一只手平放在床上。像是经过了艰难的跋涉,她累了,在做片刻的小憩,那睡姿是安详的。

        楚雁潮的敲门声很轻,进门的脚步声也很轻,但新月还是听到了。“淑彦,是哥哥来了吗”她喃喃地问。

        陈淑彦没有回答,询问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人。楚雁潮向她摆摆手,他不愿意惊动新月。

        新月睁开了眼,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哦,楚老师”

        “新月同学”楚雁潮充满了歉意,“我把你惊醒了”

        “不,老师,我根本没睡,”新月说,脸上泛起了笑意,“我正在想班上的事儿呢,您来了,我太高兴了”

        “新月,同学们也在想你啊,”楚雁潮俯身站在她的床前,“听说你病了,大家都急坏了”

        “不要紧,不要为我着急”新月微微地喘息着,停了停,“我是看见爸爸的伤,吓坏了。现在知道爸爸的伤势不重,没危险,我就放心了”

        “你自己感觉怎么样”

        “我好多了,您看,我不是好多了吗”

        “噢”楚雁潮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楚老师,您请坐吧”陈淑彦为他搬过来椅子。

        楚雁潮有些拘谨地看看这个姑娘,并没有坐。

        “我是新月的同学,”陈淑彦解释说,“早就听她谈起过你”

        “哦”楚雁潮在椅子上坐下来,“谢谢你,这样照顾她”

        新月欣慰地笑了:“淑彦就跟我的亲姐姐一样,您看,我有这么好的同学”

        门房外,那两位远道而来的同学还在焦急地等待。

        来探视的人多了起来,挤在窗口上,抢着向老头儿说出病人的名字,领取那种小牌牌儿。

        罗秀竹突然挤上去,探头望着挂牌牌儿的木板,伸手指着说:“内科一○四,张国梁,两个人”

        两个写着“张国梁”的小牌牌儿递出来,罗秀竹伸手接过来,拉了郑晓京就往里跑。

        “哎,这个张国梁是谁”郑晓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管他是谁呢,咱们去看韩新月”罗秀竹为自己这个成功的小伎俩颇为得意。

        “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的战术也得灵活点儿”

        两个人如同漏网之鱼,赶紧朝内科病房跑去。

        她们可没有楚雁潮那么沉稳,在门外就喊起来了:“韩新月”

        屋里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楚雁潮去拉开了门,罗秀竹大惊小怪地嚷起来:“呀,楚老师”

        “我比你们先来了一步”楚雁潮说。

        罗秀竹和郑晓京这时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楚雁潮,她们急急忙忙地奔到新月的床边,抢着说:“韩新月,你可把我们吓坏了”

        “你好点儿了吗”

        “我好多了”新月兴奋地看着她们,对陈淑彦说,“淑彦,这是我们的onitor,这个就是谁又偷猫肉”

        陈淑彦会意地笑了。

        “我现在已经不偷猎肉了”罗秀竹笑着说,“唉,韩新月啊韩新月,想不到你还能跟我们说笑话我还以为你的心脏

        “哦,她的心脏没有什么,”陈淑彦打断了她的话,说,“大夫说,是因为受了突然的刺激,心跳过速,现在已经好了”

        “这太好了”罗秀竹回头向郑晓京吐吐舌头,“一场虚惊”

        “我代表全班同学向你慰问,向你祝贺”郑晓京把手里的那一网兜儿水果放在床头柜上,朝新月说,“你的病好了,就保住了我们班集体的荣誉你知道,我真怕影响了哈姆雷特的排练呢”

        女同学到了一块儿,楚雁潮就插不上嘴了,他犹豫了一下,说:“你们谈吧,我就先回去了新月同学,希望你安心养病,学校的事情就先不要考虑了。你们两个”他回头看着郑晓京和罗秀竹,“谈话时间也不要过长,要保证她的休息”

        “知道,知道,三分病,七分养,放心吧,老师”罗秀竹巴不得楚老师快点儿走,这样,她们就可以更随便了。

        “老师,您要走”新月望着楚雁潮,“您抽时间再来看我哦,不,您不要来了,您很忙”

        “忙总是难免的我一定再来看你。”楚雁潮看了看新月,转身轻轻地走出去,带上了房门。

        新月目送着老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心中升起一股怅惘之情,她还没有来得及问一问老师的译文进度如何了,老师就走了。

        这一点儿怅悯,很快就被两位女将淹没了。郑晓京坐在刚才老师坐的椅子上,接着说她最关心的事儿:“你知道,现在同学们正在忙着做道具、借服装,台词也都背得差不多了”

        “楚老师准备得怎么样”新月问。

        “他没问题,莎翁名著早就倒背如流了,我对他绝对放心,”郑晓京满打保票,“现在就看莪菲莉娅的了,有人建议我做两手准备,安排个b角,让谢秋思也练练莪菲莉娅的台词,实在不行的话”

        “我能行,”新月说,“我很快就出院了,来得及”

        “是啊我今天一看你的精神状态,就放心了,”郑晓京果断地一挥手,“我现在下决心了,不搞a、b制虽然莪菲莉娅别人也能演,谢秋思条件也不错,但我不能降低标准哪哈姆雷特全世界都在演,一个莪菲莉娅一个味儿,我要的就是你这个味儿韩新月,希望可就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新月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潮红,同学的信任使她激动:“放心吧,onitor,我不会让你失望,你们怎么不把剧本给我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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