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张家在局长楼已经住了一个月了。房子住着倒是满舒服的,老婆孩子都满意。但作为老张,出来进去倒是有些别扭。因同楼住的其他局长,过去都是他的上级,出来进去,上来下去老碰面,老张感到有些别扭,还不如住在原来的楼中自在。但时间一长老张就习惯了。他们是局长,自己也是局长,何必见他们不自在于是再碰面,别的局长跟他打招呼:
“吃了老张”
过去他总是脸上堆着笑说:
“您吃了局长”
现在也随随便便地说:
“吃了老徐”
上班别人拉车门上轿车走了,他也拉车门上轿车走了。车一前一后地走,他靠在后背上前后打量,也不觉得自。坐轿车多么不自在。倒是其他局长都知道老张是怎么上来的,对他运气这么好有些嫉妒。大家从心里并没有一下子就把他当作局长,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坐,见他倒先把自己放到平起平坐的位置,心上有些不自在,私下议论,都说老张当副局长以后,有些自大不谦虚。所以有一次他到正局长老熊家串门,说了些别的,老熊又吞吞吐吐对老张说:
“老张啊,刚走上领导岗位,要注意谦虚谨慎”
老张听了一愣,接着马上点头称是,出了一身汗。但等回到家落了汗,又愤愤地骂道:
“别他妈的跟我装孙子我都当上副局长了,还让我像处长一样谦虚让我谦虚,你们怎么不谦虚”
骂了一阵,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脱脱衣服就躺在老婆身边睡了。第二天早起,见人该怎么打招呼,还怎么打招呼;该怎么碰车,还怎么碰车。时间一长,大家也不好老说他“不谦虚”,只好由他去。渐渐也就“老张”“老徐”随便了。随便了就习惯了,习惯了也就自然了,自然了也就等于承认了。倒是正局长老熊心里说:
“这他妈老张还真行,别看长了个猪脖子,还真有些特点和个性”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老张一天一天和别人一样在单位与家之间来来往往。一切都很正常。可到了八月二号,老张出了一件事。这件事出得很偶然。不过这件事对老张影响不好。一开始是小范围知道,后来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弄得全局都知道了。
这天小林和往常一样到单位上班。到了办公楼,小林就觉得气氛有些反常,大家出来进去都急匆匆的,脸上都带有一种神秘和兴奋。一开始小林没在意,以为又是单位分梨分鸡,后来扫完办公室的地,拎着暖瓶到水房打水,在水房碰到七处的小胡,小胡神秘地问他:
“知道了吗”
小林说:“知道什么”
小胡说:“真不知道老张出了事都两天了,你呀”
小林吃了一惊:“老张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小胡更加不满意地:“你可真是,老张出了作风问题”
“啊”小林更加吃惊,弄得一下子手忙脚乱,瓶塞子一下盖错了位,“嘭”地一下弹到天花板上。但等小林从地上找到塞子,又重新盖好暖瓶,连连摇头说:“老张出作风问题,不可能,不可能,你别胡说”
小胡拍着手说:“看看,看看,我就知道你不相信”
说小林“不相信”,小林倒有些犯疑乎,问:
“和谁”
小胡说:“你猜”
小林将单位几个风流女人想了,说:
“张小莉”
小胡摇头。
“王虹”
小胡摇头。
“孙玉玲”
小胡摇头。
小林说。“这不结了我就知道老张不会出事。就是出事,也不会出这事。就是他想出这事,他那个样子,一副猪脖子,谁和他出呢”
小胡笑眯眯地说:“可就出了呢我给你缩小一下范围,女的在你们办公室”
小林又奇怪起来:“我们办公室和女小彭”
小胡摇头:“不是”
小林拍巴掌:“这不结了,别的就没有了,再有就是同性ng,”
小胡“咕咕”地笑:“你忘了还有一个女的,我告诉你吧,和女老乔”
小林差一点自己像瓶塞一样弹到天花板上:“和女老乔这怎么可能那么大年纪再说,这怎么能拉在一起,这怎么可能”
小胡说:“这你就不懂了,年纪大怎么了年纪大才会玩知道他们在哪儿干的吗就在老张的办公室据说捉住他们的时候,一对老鸽子还在玩花样呢人到老了才会玩”
小林懵在那里。小胡拎着暖壶一个人走了。走到门口又伸回脑袋:
“再告诉你吧,捉住他们的,还不是别人,是老张的老婆据说操了好几天心”
小林继续在那里懵。娘啊。这是哪跟哪的事呀这怎么可能这老张、女老乔,都是一本正经的人啊平时怎么一点看不出但接着想了想,这两天女老乔没有来上班,也没讲明什么原因,昨天中午还见老孙老何在那里兴奋地交头接耳。看他进去,忙不说了,装着说别的事,看来有点像出了事;又想起似乎在办公楼见到老张的老婆,红着眼睛从熊局长办公室走出。当时他还心里纳闷:帮他们搬过家,怎么见面连招呼都不打,怪他们忘恩负义,现在一想,是啦,出了事娘的,不知不觉中出了事
小林一边想,一边摇着头感叹,回到办公室。由于今天不像昨天,老张出了事已不算秘密,大家已没必要像昨天一样相互封锁和防范,所以大家也在办公室公开讨论了。老孙也开朗了,红光满面地,见小林提水回来了,大家也都在,于是像传达中央文件一样,敲敲杯子说:
“上班之前,我说一件事。可能大家没有什么思想准备,像当年林彪叛逃一样,大家一听传达都吃惊,说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怎么会叛逃可他就是叛逃了所以我说一件事,大家也会吃惊,那就吃惊吧不过吃完惊再一分析,也许就不会吃惊了。我刚一听说也吃惊,后来就不吃惊了什么事都不是三天两天酝酿起来的,都有一个过程,只是我们平时麻痹大意,对这个过程注意不足。这件事说起来也不大,但也不小,就是从咱们办公室出去的老张,和咱们办公室的老乔,出了作风问题,让人给捉住了本来这事不该咱管,咱们处不管这事,也没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捉奸的是老张同志他老婆,他老婆告奸告到了局里。也许有的同志要问,这事既然与咱们没关系,上班之前传达它干什么但我想了想,觉得也有必要,也与咱们工作上有联系,于是给大家说一说。就是老张同志出了问题,组织上已经让他停职检查,他以前不是分管咱们处和六处七处吗现在局里通知,六处七处由徐副局长兼管,咱们处呢,就有熊局长亲自管起来”
老孙传达完,大家又开始议论。议论起这种事就没个完。小林抽空到楼里转了转,别的处室也同样在议论,而且大家补充了许多细节,老张与女老乔是怎么挂上的,具体干了几次,干这次时在房间里的具体细节,老婆是怎么知道的,这次捉奸是怎么撞开门的,撞开门两个还是光的,老婆不让两人穿衣服,喊来了熊局长,让熊局长开了眼界等等从上午到下午,从下午到下班,从下班坐班车,一直到班车把各人送到站,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并且每人又把这新闻带回了家,传达给了自己的丈夫或老婆。
其实,老张出事并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复杂。事情是这样的。这天中午,老张在办公室吃完饭中午吃的三两大米,一份炒芹菜,一小碟猪肚,剔了剔牙,就要躺到长沙发上因个觉。这时女老乔推门进来,说要找老张汇报工作。老张当时还有些不满意,怪她打扰自己睡午觉。但想起自己已经是副局长了,不能跟下边同志一般见识,就拍了拍沙发,让她坐下。女老乔说是汇报工作,其实是想争取自己副处级调研员的事。说了半天,说请局领导考虑,自己反正是快退休了,找领导也就这一次。老张想快点把她支走好睡觉,就说:
“好,好,下次局里开会,我帮你提一提”
老张这么痛快地应承下来,没想到女老乔激动起来,激动得像个少女,一下将手拍在老张的像蛤蟆肚一样的厚手背上,说:
“老张,你到底是咱处出来的别人都欺负我,惟有你关心我”
接着就抽抽嗒嗒有哭起来的意思,还用纱巾擦眼睛。老张见她将手放到自己手掌上,心中也有些激动。因为活了五十多年,长了一副猪脖子,世界上除了老婆对他有意思,别的女人没对他有过什么意思。女老乔又一哭,他心中不禁有些骚动,转脸一看,看她哭得像个少女老张与女老乔前后脚进单位,当初女老乔年轻时,模样还是不错的,比现在的女小彭还好。于是就拍了拍女老乔的肩膀:
“不要哭小乔,不要哭小乔,有我哪”
老张一说“小乔”,女老乔真以为自己是当年的少女也是一时疏忽大意,就将肩膀靠到了老张的怀里。老张也是一时疏忽,忘记控制自己,就笨拙地在女老乔身上胡乱摸起来正在这时,老张的老婆推门进来老张老婆一般从来不到老张单位来,也是活该出事,这天身上不舒服,请假提前回家休息,到家又发现忘带了钥匙,便来找老张,谁知一推门发现老张正干这事,本来身体就不舒服,情绪不好,现在瞧见老张背着她和别的女人在办公室摸摸索索,就醋意大发,当场闹了起来,扯住女老乔扇了两个嘴巴,然后哭哭啼啼跑到隔壁老熊屋子里,让老熊去看看老张在干什么老张当时给弄懵了本来他们俩从来都正经,正经了几十年,没想到老了老了,出了问题,所以直到老熊进来,老张的手还没有从女老乔腿裆里抽出去隔着裤子。老熊当时就说:
“看看,看看,老张,你成了什么样子”
镇定下来,女老乔、老婆、老熊都走了,老张一身瘫软,才明白自己今天干了什么。他后悔不已,娘的,狐狸没打着,惹了一身骚不是。他一下午没出办公室门,尿泡都憋疼,也没有出去。第二天就不好再来上班。局里也通知他,让他在家写检查。女老乔也自动不再来上班。老张与女老乔身处两地,冷静下来,都开始后悔,开始相互埋怨对方。女老乔埋怨:
“这个贼老张,原来不安好心,你不该乘人之危”
老张埋怨:
“这个xx巴老乔,果然不是东西,她一挑逗不要紧,把我给毁了”
但老张到底是领导,比女老乔强,女老乔只埋怨老张,好像自己没有一点责任,在家委屈得哭,老张还想:
“当然,老乔不是东西,我也有责任”
老张一不上班,老张老婆也不上班,用沙发抵住门,不让老张出去,不让他写检查,让他先给自己解释清楚,让他交待一共多少次,和女老乔之前,又有多少个,每个多少次老张输了理,也不好发脾气,只是一遍遍地说;
“我不是说了,没有真干,要不还不插门”
老婆哭道:
“我不管你插门不插门,如果没干,她会让你的手摸她那个地方我还不如抓电或是喝它瓶农药。”
所以老张还得防着,不能让老婆抓电或喝农药。
老张一出事,单位热闹了。原来老张所以能提副局长,是部、局两派斗争的结果,提了他这么个中间派。现在中间派出了毛病,部、局两派又都开始利用此事攻击对方,说老张是对方提的,看提得多么不合适双方一相互攻击,又都积极起来整治老张。证明老张不是自己提的。于是部里、同里作出决定,一面让老张在家写检查,一边就停了他的职,一边让组织处重新调查老张,于是组织处就下到老张过去当处长的办公室调查他。
一听说要调查老张,老孙高了兴,高兴得手舞足蹈。连明打夜整理发言,连星期日也没过。他想:
“xx巴老张,大概没有想到今天,过去你总x我的娘,x了二十多年,现在我好好xx你”
接着又找老何,说:
“老何,组织处让调查老张,你也准备准备”
老何还有些犹疑:“老张以前跟咱们在一块,这样做不大合适吧”
老孙对老何又生了气:
“你也真是太没立场了以前是在一块,可他升副局长以后,给以前在一块的同志办了多少好事不办好事咱不怪他,还净他妈给人垫砖头你我为什么提不起来还不是他在那里捣蛋现在这尊菩萨要倒,你不管,他要再站起来,又没你我的天下。活了几十年,这点道理都不懂”
经老孙开窍指导,老何明白过来,连连说:
“对,对,老孙,我听你的,整他的材料过去他在处里,也爱跟七处的王虹嘻嘻哈哈”
老孙:“这就对了,你再找找小林,让他积极性也高一些”
老何就去找小林谈。小林本来对这事已不感兴趣了。他看到单位一片混乱,连老张女老乔这样的人都乱搞男女关系,自己还帮他们搬家,找他们汇报思想,“五一”给他们送礼,整天低三下四看他们的脸色说话,现在他们出了事,让小林怎么办真感到自己这积极是荒唐,于是决定自己今后破碗破摔、不再积极了。他要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谁也不怕他孙子。所以这几天他上班来得晚,天天迟到,也不扫地打水了,上班坐一会,又溜出去打乒乓球去了。可因为这几天单位混乱,老孙老何并没有发觉小林反常,拎起水瓶没水,以为是自己喝光了,没有想到是小林没打水。于是老何找小林,让他也揭发老张,当时小林刚打完乒乓球,要穿衣服回家看女儿,就带搭不理地对老何说:
“你们揭发吧,跟我没关系,我又不是党员”
老何听这话吃了一惊,但并没有理解小林的意思,而是接上去说:
“小林,怎么跟你没关系你不是党员,还不是女老乔闹的现在女老乔倒了,你不是可以入了这点道理,你怎么不明白呢”
老何用老孙对自己的一套,开导小林。
小林一经开导,马上恍然大悟。可不,事情差。点让自己给耽误了。老何说得是,过去积极不见成效,就因为女老乔是障碍,现在障碍倒了,自己不是可以过去了事到如今,自己不该失去信心。如现在失去信心,那真是太傻了,过去几年都白积极了。还是自己一时糊涂,要破碗破摔。太大意太大意,破碗不该这时候摔,还是要积极。于是朝自己脑袋上猛拍一掌,连连对老何说:
“老何,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接着就又积极起来,忙扫地;扫完地,又忙去打水。老何跟在他身后说:
“不是让你扫地打水,是让你揭发女老乔和老张”
小林累得满头大汗,说:
“揭发,揭发”
第二天,小林准时上班,上班扫完地打完水,开始和办公室其他同志一起,整理老张女老乔的材料。
女小彭也恨女老乔,她也参加进来。但她革命只革一半,不整老张,老何擦着新眼镜启发她:
“你忘了,老张说过你思路混乱”
女小彭说:“那我也不整老张,我只整老乔。这事肯定不怪老张,只怪女老乔。我早就看她不是东西,老妖精似的那时她一不上班,老孙还怕她,到她家里请爷爷奶奶一样请她看看,请出事来了不是当初要不请她来上班,还出不了这事要揭,我还揭老孙,老孙对这事也有责任”
老孙在一边说:“好啦好啦,你爱揭谁揭谁,光揭老乔也可以。”
于是大家分头揭起来。
这天下牛,组织处来人,听他们揭材料,组织处处长痔疮也好了,也来听会。大家发言都很踊跃,组织处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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