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节 一日脱困
见穆子楚点头,小厮“刷”地一下儿将提前制好的大半桶浮子倒入了池水中,那些浮子在水面上齐齐打了个漩,须臾便不见了踪影,可见水流有多么地湍急而浮子又制得有多么的高妙。
小厮紧接着呈上了一个事先备好、一模一样以便比对的浮子,“请王上速速回宫!”
这一连串事无巨细的安排,不仅让穆子楚身边的人看傻了眼,更感动得穆子楚连话都说不来了,他在夜家后院待了只是一刻,就功成身返了,说提前准备好这一切的人是“料事如神”一点儿都不为过。
穆子楚刚到皇城门前,尚未入宫,已有宫人等在这里禀报,“王上,有人在宫中发现了测水的浮子。”
那水流得比马跑得快多了!
宫人禀报时,脸上止也止不住的笑意让他的嘴都快咧到耳根子上去了,王宫内的人已得了不得饮水、烹食的严令,这半日来都快愁死了,可刚听说王上出宫找水,宫中就有人报:发现了浮子。
现在整个王宫都沸腾了,他们有救了啊!眼巴巴地盼着王上回来,让他们取水饮用。
把湿漉漉的浮子丢给身边的人拿去比对,穆子楚压住心中刚刚涌上来的些许不快,沉声吩咐,“前面带路。”心中暗暗计算着这样的流速,水够不够用的,却忽然想到,只是流速快还不行啊,还得看水流的大小,立刻顾不得小小的不快了,让人腾出了一匹马给那报信的宫人用,一行人直接打马跑进了王宫内。
佑都建成三百年来,重未被攻陷过,所以这王宫也很是阔大,幸好有人及时发现并呈上了浮子,不然的话,就是明知在宫中,找也得找一阵子,如果在城中,那就更麻烦了,飘得又这么快,拍马都赶不及,而这个发现浮子的宫人,明明就是在早已知道的位置上特地守候的!
想到这些,穆子楚心中刚刚消失的不快,又变成了说不清的烦躁。
很快,穆子楚的面前就又出现了一个池子,它是个废弃的荷花池,极大,有夜家那池子的三、四倍大,只是不如那个池子深。但它修建得相当好,不知是哪朝哪代哪位王上为他的宠妃所建,当初定然是花费了大气力的,以至于废弃了很久,这池子的四壁、池底依旧坚实,再加上已被快速流动的水冲刷了一段时日,不仅连水草和青苔没长,水质还很清澈,可以一眼看到池底,直接取来饮用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池子位于王宫极为偏僻的一角,离宫门并不太远,只是因位置过偏且靠近先王的冷宫而鲜少有人来,这才没因它奇异的改变而被人发觉异样,而这种种的巧妙之处,让穆子楚心中的烦躁越发强烈了起来。
“王上,可要封池取水?”见穆子楚沉吟着站在池边不开口,等不及的宫人出声儿询问,他们早已将浮子都捞了出来并验过水是否有毒了,就等着王上下令取水用了!
王宫的大小池塘和人工湖泊,都是引了活水建成的,面前的这个池子,因为又多出来一个引水口儿,原来的那个,就变成了出水口,不然的话,里面的水早就溢出来了,可是现在,珍贵的无毒之水正白白地流走,真是太让人心疼了。
“嗯。”穆子楚点了下头后,又吩咐,“立刻派人昭告全城,水中有毒,不可吃和盥洗。王宫内刚找到无毒之水,已打开宫门,平民百姓亦可前来取水。多多派人,定要尽快让全城都知晓。再到东城各家传寡人口谕,征调所有马车以及车夫,给西门的守城将士运水,还有,运水车队要从城内走。”
有下属立刻提出异议,“王上,这恐怕不妥……”
佑都有这么多人,先别说这池水够不够用的,就是一齐纷纷涌来,整个皇城都未必装得下,王宫还不知得乱成什么样儿,得派出多少侍卫维持秩序,到时候,因为抢水而死人,就得不偿失了。
这人刚一开口,穆子楚就先挥了挥手让传令的人下去,这才转头打断了这个下属的话,“这水啊,寡人不是要送的,而是要卖的!”
这人听了先是一愣继而眼睛一亮,立刻开口赞道,“王上圣明啊!”
人就是这样,什么东西只要一卖,不用你劝,他们自己就会算计,尤其是日常用量极大的水,吃能吃多少?绝大部分都是用在其他方面了,现在水得花银子了,那么衣服就可先不洗,就是脸和手,也可以少洗嘛,至于洒扫和浇花园什么的,先看看自己兜里有多少银子再定呗!
单凭穆子楚口中的这一个“卖”字,整个佑就能减少九成的用水量,可这还不算完,因为这个下属又问了,“王上,那么这定价多少合适呢?”
定高了,平民买不起,没有又活不下去,影响王上仁爱的名声是次要的,引起哗变都有可能,远的不说,那给军队送水的水车,就得先让人抢了。
可如果定得低了,就起不到太大的减少用水的作用了,而且,用水的人多,王宫还是得乱。
穆子楚笑了,指了指身边宫人用来取水的常见的水桶,“十两银子一桶。”
这一桶水,只是用来喝的话,一家十口一天也喝不完,省着点的话,够喝两天的。不过,十两银子一万文钱,抵得上佑都内十口人的小康之家一个月的总花销了,至于最穷的那部分人,恐怕全部的财产加起来都买不起一桶水。
果然,立刻有不止一个人大喊道,“太贵了。”
“王上,这不妥啊!”
有的人甚至为了表达急切,直接跪倒在地,一副打算苦谏的样子。
还有些人嘴里说,“王上,现在佑都的米价是……”他们以为穆子楚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不知十两银子到底是多少。
穆子楚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将他们各自的表现记在了心里,打算今后按照不同的性格去用,同时心想,还不错,这些人倒是挺忠心的,这才淡淡地说,“你们急什么,寡人这不是还没说完呢。”
众人立刻侧耳细听。
“从现下开始,这水每到一个时辰,就降价一次,头五个时辰,每个时辰降一千文……”
穆子楚估算着,到了那时就是明日清晨了,就算从现在开始不吃不喝,忍到那时对身体也没多大的伤害,而中毒深等着熬药救命的人,就顾不上考虑这点银子了。
至于有钱人,定然是忍不住了,可他们有的是银子,不在乎,就算劫富济贫了。
穆子楚继续说,“中间五个时辰,每个时辰降五百文……”
明日一整日也过完了,但凡家境还过得去的,都买得起了,不过还是不会敞开来用,因为还是贵啊,实在穷的,几家凑钱也能先买上一桶解决问题了,而只要能活下去,是没有人会为了两千五百文钱而冒生命危险的,而且水价还在降,富人会权衡,穷人也有盼头儿。
“最后的几个时辰,每个时辰降三百文,直到降到每桶十文钱为止,就不再降了!”佑都里什么东西都比旁的地方贵一些,大个肉包子也要五文钱一个,这个价格已经很便宜了,穷人也不至于喝不上水。
而且那是十八个时辰以后了,已经过了三天,卫国的毒还下不下了都不好说,军中的用水一定是已供应充足了的。
即便是用水量大些,宫中有了前先存下的水,估计也应付得过来,毕竟是要用银子的,而且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水中才能无毒,大多数人还是会精打细算。
“等军中存满三日用水后,就让征调上来的车队给民间送水,售价与宫内的保持一致,到那时就不会有人舍近求远了。”穆子楚的这句话,解决了最后一个麻烦,王宫中混乱的局面不会再出现了,而且,住得离王宫最近的东城人,车马都被征用了,想多用水,不在乎银子还得有那么多的人力,不是吗?
西城的商人倒是有不少车马,但他们离王宫也是最远的,或许还会有人借机出售水来牟利,可惜,有平价的水在这儿摆着,他们想赚也赚不了多少,而且买的也大都是距离远又不差银子的西城人,就算是宫中出钱雇他们的车马吧,大不了将九成以上的平价车队都派到南北两城去。
实际上,真到用车队送水时,穆子楚看着局势很稳定,就干脆没往西城派。当然也有人说穆子楚不公平,是用西城人的利益博他自己的虚名儿,穆子楚冷笑一声问,“出车马的东城都无人说不公,哪个西城人敢违抗王命?!还是说有东城人在背后指使啊?!国处危难之时,这就是谋逆!其心可诛啊!”
开什么玩笑,东城随便拽出一个来,就比西城的地位显赫得多,平日里为了生意做得顺畅些,西城人还与东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白了就是,大商人都是后台滴!
现在如果因为多嘴给主子们带来麻烦,那他们一定是嫌命长!
穆子楚朝堂上的一句话,不仅让原本蠢蠢欲动想撤回马车的东城人又多提供了几百辆车马,还让西城人立刻加入了与南北城人同唱赞歌的行列,结果,穆子楚爱民如子的名声更显赫了,整个天佑国产生了空前的凝聚力。
穆子楚长长的一番话说完,他面前所有的人都已经跪下了,而且都是五体投地的那种深深的跪,有那情感丰富的已是痛哭流涕了,“王上圣明!”这一回的称赞之声,不仅整齐划一,还比刚才大上了太多,可见他们是真心的。
“天佑有了王上,实乃万民之福啊!”各种各样发自肺腑的歌功颂德之声,此起彼伏,听得穆子楚不知不觉中就脸上带了笑意,原本那一点点的烦躁和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了,嗯,还是自己想出来的办法比较有成就感啊!
“好了,”穆子楚笑着说,“赶在第一批人前来取水之前,快去发皇榜吧,将寡人方才说的水价都写下来吧,写全了,哪个时辰一桶水卖多少钱,直到最后十文钱一桶不再降价了,都要写清楚,多写,边写边贴,由宫内一直贴出去,直到贴满整个佑都。”
“哎呀,方才和那些传令的人一同传下去好了。”有人一边急急忙忙地往外跑,一边遗憾地说。
这回不用穆子楚再开口,已有人说,“你呀,当真是蠢得可以,百姓骤闻可取无毒之水,都得欢喜得疯了,谁还有功夫听你一条条地细说价格?十两银子的价格一出,还不得乱了套啊!况且,平民百姓哪里能一下子算得清楚,到时候没的好事儿再成了坏事儿……”
从凌晨卫国兵至,到现在不过是一日而已,卫国付出巨大代价才造成的“佑都之困”在夜问心等三人的联手下迎刃而解,让他们成为了整片大陆上的一个传奇!
而那三两日间,佑都的街道上出现了一大奇景儿,数不清的平民百姓手拎水桶在去王宫取水之处的路上游弋,昼夜不息,却不拥挤,一路上说说笑笑,很是融洽。
王宫内排队取水的人更是井然有序,根本无需王宫护卫们维持,就能按照既定路线取水、离开,偶有抢先者,得到的并不是指责,而是同情——但凡能熬得住,谁愿意花冤枉银子啊!
诸事已定,穆子楚这才问,“方才是谁第一个在水中发现浮子的?”
立刻有宫女上前,“回王上,是奴婢。”
穆子楚走上前去,伸手在她脸上一抹,果然露出了一张完全不同的脸来,再问,“朗乾门的?”
宫女并不惊慌,“王上圣明。”
穆子楚点点头,“进宫多久了?”
宫女说,“自水道开凿之日起,已九个月有余。”
穆子楚点点头,“有心了,竟然准备了这么长的时间。”心中微动,“还有专门的水道?”
“是。”宫女垂首回答,身体却不动。
穆子楚会意,看了看侍立在一旁的人,遣了那些无关的,只留下最贴身的,这才让宫女前头带路。
这一走,七拐八拐地就进了另外一座宫殿,同样是废弃的宫殿,看着可比方才的破败多了,而且已完全属于冷宫的范围了。
宫女在一间屋子的墙上鼓捣了几下儿,地板就裂开了,她提着灯笼沿着石阶率先走了下去。穆子楚忽然有种不想去看了的冲动,无奈,他的脚步就如同不受控制般,跟着前面的宫女走了下来,很快,他们就到了一间不大的石室中。
顾不得看石室一旁“哗哗”奔流着的暗河,穆子楚立刻被石室墙壁上的一行字所吸引了:“祝你在王八壳子里千秋万代。”
端正的字体中没有一丝拘谨,只有行云流水般的顺畅和洒脱,那无可躲避的熟悉,让穆子楚一眼就看出了这是谁写的,可是题字的人显然不想就这么放过穆子楚,所以不给他留一丝机会地落了款儿,就连落款中“唐文清”那三个字,都要比旁的字大上几分!
“啊——,唐文清……”穆子楚大叫着,扑到那题字的石壁上,抡起拳头就打,手指上的血痕和皮肉,在石墙留下灿然的痕迹,犹如穆子楚心中不可遏制的痛。
穆子楚想大哭又想大骂,可是很多话到了嘴边,又让他无法说出口,只能一边反反复复地喊着唐文清的名字,一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穆子楚不愿去想,在去年他生辰那天,唐文清送给他的生辰礼物——那些只适合写小楷的毛笔。
穆子楚不想明白,倘若他只是个普通人,哪怕做了穆家族长,也可随着自己的心意,想写什么字体就写什么字体。只有成了王上,他需用朱砂日日写蝇头小楷来批阅奏折。
而整整两盒子啊,其中隐含的不仅是唐文清对他终生稳坐王位的祝愿,更有用这种方式默默陪伴的情感。真正的朋友,不管身处何方,相知相惜都会是一生一世,哪怕他穆子楚刚刚对唐文清倾述过对夜问心的爱恋!
唐文清不仅是这么祝愿的,还是这样做的,他一面送上礼物,一面在王宫中动用朗乾门的势力偷偷开凿水道,为他今日脱困做好了准备,更为他千秋万代的统治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穆子楚不愿去想,去年学院避暑假中他死皮赖脸地住在夜家后院中,唐文清特地将他叫到那个他不曾去过的水池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子楚,我对你的朋友之意尽在这一池之中,其他的,恕我不能两全。”
穆子楚不想明白,就算夜问心当年慧眼独具找到这条宝贵的水源,如果没有唐文清丝丝入扣的细心准备,佑都之危也不会解决得如此顺畅。
这其中竟然连穆子楚的心情都考虑到了,既给了他足够的帮助,又让他不会因信心受挫而受到打击,或许,对其他人来说,一时的失意不算什么,可对刚刚登基的年轻的念心王来说,一时不慎就会带来巨大的恶果,需要投入算不清的代价去弥补。
在因他一句言语不顺耳,就直接用树叶子给他一个大耳光的夜问心,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名为“穆子楚的自尊心”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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