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节 佳人渺渺
穆子楚也不解释,命人牵来最好的马,飞身上马就往护军指点的西面一路追了过去,部下们见劝不住,只得匆匆跟上,一时间马蹄飞扬,带起一路烟尘滚滚而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萧演往西面跑了呢!
这一追就是一整天,当夕阳西下时,穆子楚已到了江边,只见一行熟悉的身影正下马登船,而当先一人,正是他日思夜念的夜问心。
“心儿,不要走,好不好?”穆子楚哀哀地请求着,“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依你便是,你打也好,骂也好,换别的法子罚我也好,就是别离开我,行不行?”此时,他不是天佑之王,也不是初上战场就能指挥若定的天纵奇才,他只是一个为情所苦的少年。
夜问心头都没回,脚步不停地往前走,率先上船,进了船舱就不见了踪影。
跟在夜问心身后的唐文清,虽然也未回头,可脚步不由得顿了顿,再提步时速度锐减,而夜家兄弟和独秀,都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转身回头,面露不舍之意。
穆子楚仿佛看到了一线曙光,“夜家兄弟,你们帮帮我吧,我穆子楚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一直把你们当成亲兄弟的啊,不,你们比我的亲兄弟强多了,他们只想争权夺利取我性命,只有你们才是真心对我,除了你们我哪里还有兄弟啊,你们要是再不帮我,我还能去找谁呢?”真真是情真意切的肺腑之言。
夜家三兄弟的双眼都模糊了,脚下越发连一步都迈不出,就连唐文清都差点转过身去,继而唐文清又想到,幸好让夜杨氏先行了,不然,夜杨氏此时定会跑过去抱住穆子楚痛哭流涕,今日是别想走成了。
穆子楚见他们不走了,立刻从马背上滚落下来,他这倒不是装的,两天一夜以来,他水米未进,兵卒吃馒头的时候,他还要布阵用计,一刻都不得闲,再加上连续几番的拼命交战,到现在已是体力耗尽、头重脚轻,全凭一股对夜问心的不舍之意,才发力追到这里。
“秀姐姐,你是最好心的,最疼我的,帮我去劝劝心儿吧,啊?就一次,就这一次……”穆子楚推开身边搀扶他的护卫,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夜家众人身边靠近着,只要他能留下一个人,他就有等夜问心回来的希望!
就在这时,一声娇喝响起,“开船!”不是夜问心还有谁?!
唐文清被惊得头脑瞬间清醒,三步两脚就跳上了船,地利执行命令一向是不用脑子不用心,全凭本能的,他纵身跃起,比唐文清还先到了一步,跳起时顺手在独秀腰间推了一下,结果,本来走在唐文清身后的独秀和唐文清同时站到了甲板上。
夜杰看到了,连忙拉起了两个兄长,堪堪在船离岸的同时,也跳上了船。
穆子楚只觉得面前这十几步的距离犹如天堑,他连滚带爬地追着,却怎么也追不上那已离岸的船,他追到岸边,又追到水中,完全感觉不到刚开化的江水有多么的冰冷刺骨,只是发疯似的大喊,“心儿,不要走,求你回来——”撕心裂肺的喊声,让听到的人都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夜家三兄弟看着在水中扑腾的穆子楚,不知该说什么,就在这时,一阵歌声,从他们身后的船舱中缓缓响起,
“月上梢头,书香盈袖,公子赠玉,欲语还休。心意拳拳,流水脉脉。再遇佑都,经年相护,感念于此,出手施援。”
“东山之上,同窗共读,相知相惜,纵论天下。朋友之情,珍且甚重。待吾以诚,倾国为报,经此一别,相忘江湖……”
清越疏朗又不乏真情的歌声中,穆子楚仿佛又看到了他曾和夜问心、唐文清相识相知的一幕幕过往,不禁更加心痛难抑,“心儿啊,你们回来,我不要天佑了,我只要你们,没有你们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我不愿与你们相忘江湖,我忘不了——”
然而,回答穆子楚的,只有那“哗哗”奔流的一江春水和渐行渐远的船,穆子楚感到他的五脏六腑都痛到麻木,一头栽倒在了江水中。
唐文清和其他人一样,看得摇头叹气,心内凄凉,直到不见岸边的人影了,才转身回了船舱,旁人也跟在后面。
船舱内,夜问心一个人盘膝而坐,眉头紧皱,脸色很不好看。
唐文清看着夜问心的表情,心中迟疑起来,他对穆子楚可以狠下心来,可如果夜问心也对穆子楚有了情意呢?他想起了乔氏所说的“情窦未开”,强忍着揪心的难受,开口问,“心儿啊,你是不是对天佑也有不舍之情,实在不行,我们就……回去吧!”最后三个字,字字艰涩,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夜问心冷冷地扫了唐文清一眼,“你想做什么,我不拦你,回卫国了结家事还是去帮穆子楚,尽在你一念之间,这是你的自由!”
夜问心已听出来了,刚才那首歌是唐文清所作又命人唱的,连她幼时去城主府看书和穆子楚相识的过程都点到了,旁人不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而且,夜问心当初插手天佑之事,只不过是想让穆子楚坐稳穆家族长之位,保住性命而已,可唐文清呢,不仅做到了“倾国已报”,还要帮穆子楚坐稳这个王位。
不知林歌之事和寻国圣府对自己的威胁的夜问心,此时想不到穆子楚谋国,唐文清帮穆子楚,其实都是因对她的感情,只是觉得唐文清对穆子楚实在是好得过份,以至于让她感到不快,现在唐文清再这么一劝她,她不发脾气就怪了!
众人听了皆面面相觑,这是什么话?瞎子都能看出来,穆子楚真正想留下的,不过是夜问心而已,可听了这话,夜问心怎么像是在说,别人她不管,她是一定不会回去了呢?!
夜问心还真就是这个意思。
见夜家三兄弟也要张口劝自己,夜问心不得不开口解释,“我这一生,最恨旁人胁迫于我,无论是用武力,还是用感情,”用手指了指穆子楚刚才所在的方向,“他若真的那么情深意切,为何不能事事以我为先,遂我心意,偏要如此让我为难?!”
听了此话的人,心中俱是一惊,这样的要求可谓霸道至极,在这世间,莫说是身份卑微一向处于从属地位的女子,就是男子,又凭什么要求旁人事事以己为先呢?万事如意啊,那通常只是一句祝福而已,又怎可真的去祈望?!
然而,看着在颠簸的舟船上端坐如松的夜问心,每个人都不自觉地相信:夜问心,能做到!因为,她有这种能力!
不假他人之手,无需委曲求全,就是这天地不容,夜问心都能重新开辟出一片天地来,她,是天生的王者!
这样的夜问心谁能让她受委屈,谁敢为难于她?!
然而,在旁人眼中如此笃定的夜问心,此时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儿,朗乾前世的经历告诉她,其实,她是可以受委屈的,而且还是天大的委屈,只要她动了心,动了情,这世间便没有她吞不下的委屈和为难。
她现在对穆子楚这样,无非是因她确实不喜穆子楚而已,可是……夜问心看了看夜家兄弟,唐文清离开她可以,因为已有能力单飞了,夜家人可不行,无人看护她还真不放心,那么还不如现在一并把话讲清楚,看看夜家人会在为难穆子楚和为难她之间选哪一个。
“你们有恩于穆子楚,他现在又做了王上,”夜问心对夜家兄弟说,“现在回去,不管有没有我在,穆子楚都不会亏待了你们。”倘若夜家人真的因权势富贵而选了穆子楚,那她夜问心对夜家的报恩也算到头了,莫不如同样“相忘于江湖”!
夜问心的脸上还没来得及现出冷意,夜杰已然开口,“小妹这是说的什么话?当初要饿死的时候,咱全家人都没一丝为难你的念头,况且是此时?!你的亲事自然是由你做主,你不喜子楚,我们只是心生遗憾而已,希望你能多考虑考虑,断断没有让你受委屈的道理!而我们一家人也绝不会分开,刀山火海都要一起去闯!”这是夜家人在准备离开天佑之前,就已私下里商量过了的,所以夜杰说起来非常顺畅和真诚。
唐文清也柔声解释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也因方才对夜问心的劝阻而心生懊悔,看来他对夜问心的了解还是不够深。
不,主要是夜问心对感情方面的要求,唐文清的理解还精准不到一言一行的程度,不能完全避免所有错误,好在,唐文清今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去琢磨,而只要唐文清也有信心,只要他肯用心,就没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夜英和夜武的口才不如夜杰和唐文清,反应更是慢了不止一拍儿,现在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又让这两个人将话都说尽了,只能拼命地点头,表达着他们心中的意愿。
夜问心为刚才自己的推测感到些许汗颜,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那样的念头,夜家人以往是怎么对自己的,难道自己还不知道吗?完全没意识到,是唐文清的头一句劝说,成了她的导火索。
夜问心刚想安慰下夜家兄弟,可嘴角的笑容还未形成,她就面带痛苦地伏下身去。
唐文清离夜问心最近,一把将她揽进了怀中,“心儿,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夜问心也不隐瞒,“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独秀马上上前两步,伸手搭上了夜问心的脉,神情中不由流露出了少许紧张,以夜问心的身手,怎么可能说病就病了呢?
而夜英已一拍额头,“小妹幼时就晕车,习武后才好了,现下不是晕船了吧?”他在兄弟们中最年长,是以还记得,因为夜五丫幼时能乘车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这一句话也提醒了唐文清,“心儿,这恐怕还是头一遭乘船吧?”他本来十分肯定的话,变成了不确定,因为他想起,夜问心身上还有那个神奇“师傅”的几十年经历!
朗乾这一生还真是个实打实的旱鸭子,夜问心回忆了一下,很想问问唐文清,在御花园引水而建的湖泊中乘画舫转上那么一圈儿两圈儿的,到底算不算是乘过船呢?可看一眼窗外浩浩荡荡快速奔流的江水,她觉得根本就不用问了,便对唐文清点了点头。
这时独秀已把完脉了,也对众人点了点头,脸上已没了紧张的表情,这个,根本就不算病啊!
唐文清叹了口气说,“罢了,停船上岸吧!”就算明知道还会遇到穆子楚带来的麻烦,他实在不忍见夜问心难受。
哪承想,只听“啪嚓”一声,夜问心一掌拍在了面前的几案上,“不行!我定要乘船,难道我还怕了这舟船,从今以后都得避水而走吗?!”
众人相互看看,尽皆无语,夜问心这性格,还真是狂傲霸气到了极致,越发打定主意,以后对夜问心决定的事,千万不能阻拦。
“我去取药来吧。”独秀看着夜问心的脸色说。
夜问心这回倒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
吃了药后,夜问心便早早地睡了,其他人可睡不着,虽然他们前一夜都是整夜未眠,可他们刚刚经历的一连串的事,给他们带来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
船舱内空间不大,房间之间的隔板也很薄,夜问心又耳聪目明,为了不打扰夜问心休息,除了屋子里守着夜问心的唐文清,其他人都聚集到甲板上说话。
这些人在天佑之变中任务各自不同,当他们碰到一起,将这个过程中完全串联起来后,甲板上有一刻的寂静。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局高妙无比的棋,它有吞天噬地的能量,偏又细致入微、算无遗策,步步为营地一点点把穆子楚送到了天佑之王的宝座上。
即使亲身参与的他们,都感到目眩神迷,佩服得五体投地,不仅丝毫没有被利用的难堪,只有体现价值后的骄傲和自豪,另外,他们从中所获得的益处,也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
“文清就是个神呐!”夜杰感叹道。
夜武带着后怕说,“幸亏方才我们没替子楚说话。”就唐文清这种心计,一旦惹恼了他,他们还能有好果子吃吗?恐怕连怎么被算计死的都不知道!
夜杰不以为意,“文清还不是小妹一手教导出来的?”
夜武“嘿嘿”地笑了。
夜英有点儿不高兴了,“你们怎么能这样想文清呢?且不说这多年来,文清是个什么样的人,咱都了解,就是今晚,文清的难过你们没看见吗?还有,那歌也是文清弄的啊,你们谁想到了这么个劝人的法子?”
夜家兄弟连连点头,“大哥说的是。”
独秀想到天时,心里酸溜溜地说,“也不知道清少爷能不能做到主上说的‘事事为先’。”就差说‘太聪明了也不是好事儿’了,毕竟,唐文清是她的副门主,而且早已展现出了能够服众的实力。
夜家兄弟皆默然,他们还真没把握,现在想来,对唐文清来说,当个王上也不是什么难事,到了那时……
一个闷闷的声音忽然响起,“清少爷今晚两次提议下船。”方才一直没开过口的地利,这甫一出声,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文清太不容易了!”夜杰看着自己的两个哥哥,“你们能做到不?”
第一次,唐文清为了成全穆子楚而提议返回,并不是他不够爱夜问心,而是他不忍让夜问心难过,这份感情和不住苦求的穆子楚相比,高下立显!
第二次,唐文清仅仅为了不让夜问心身体不舒服,就甘愿去承受穆子楚穷追不舍带来的麻烦。要知道,穆子楚已经是王上,对他们的围追堵截,必然是倾全国之力,这要有解决困难的能力,更要有为了避免夜问心一点点的不快就去拼尽全力的心意!
自此后,夜家三兄弟在夜问心面前,再没主动提起过穆子楚。
夜英和夜武听了夜杰的问话后,迟迟不点头,有些事情越理解得深刻,就越会产生敬畏之心,夜杰也不难为他们了,自己抢先说,“我自问,我是做不到的,能力不够,也没遇到能让我如此倾心的女子。”
夜英随后接话,“小弟不必如此,我这斤两还不如你嘞!”夜杰也十六了,没得因把眼光养得太高,一味地向唐文清看齐,再把亲事给耽误了,这世间他们可就见到过一个夜问心这样的女子,还是自家小妹,这让夜杰上哪儿找媳妇去?!
而夜武一直没参与自家兄弟的这个话题,盯着面前的甲板,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见夜武如此,夜英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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