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节 朋友之意

穆子楚上车后，马车便霖霖而行了，幽暗的车厢内，两个少年相对无言，气氛很是尴尬，倒是唐文清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不管旁人如何，我今日是诚心来恭贺你的生辰的，虽然你并未请我。”冲着穆子楚朗然一笑，他若不知穆子楚的隐秘，倒还真会误解，只是现在，他自是不会，那又何必在这样的日子里再给穆子楚添堵？

        穆子楚也笑了，又恢复了往日的洒脱样子，半躺在座榻上懒洋洋地问，“还说什么诚心而来，到现在我都未曾见到你的贺礼，我就是怕你回绝了我，才没自讨没趣地前去相邀的！”

        “原来如此，”唐文清笑着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只扁平的锦盒，“我还以为你只顾着显摆心儿送的灯架子，早在那些金银珠翠间忘了我这穷苦之人的区区薄礼呢，倒没想到堂堂穆公子竟是个小肚鸡肠的！”

        穆子楚一把抢过了那只锦盒，“你若穷苦，那这世间便没有富贵之人了，当我不知你根底吗？还不如实话实说，你没费心预备的好……”可他打开那只锦盒后，不由愣在当场。

        被打开的锦盒变成了左右两个部分，每个部分中都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毛笔，足有五十来支，每支俱是墨玉笔杆亮银狼毫，笔杆上有各不相同的精美绝伦的细致雕花和青国致雅斋的独有字号，显然是提前定制的，这样的一支笔，价值在二百两银子以上，这样的一盒子笔，价格就只能用金子来计算了。

        可是，穆子楚并不领情，他“啪”地一声合上了盒子，拿着这盒子便向唐文清的头上拍去，咬牙切齿地说，“为了给我难堪，你还真是处处费心呐！”

        穆子楚为人重情旷达，行事磊落不羁，各种字体中他最喜行云流水般的行草，酒后的狂草更是堪称一绝，最厌方正细腻却带着拘泥的小楷，而唐文清送他的这些笔，恰恰是只适合写蝇头小楷的，一支也就罢了，总有不时之需，偏偏这么多，难道让他此后日日写那小楷，再写上一生一世吗？！

        唐文清抬手挡下穆子楚的攻击，正色道，“子楚，这好歹是朋友心意，你怎可如此辜负？！”

        穆子楚放下手臂，将锦盒纳入怀中，“好吧，看着还值些银钱的份儿上，我便不与你计较了，说不定等我潦倒的那日，这些笔还能卖掉度日呢！”

        唐文清摇了摇头，“我想你终有一日会用到这些笔，却绝不是因为潦倒。”

        不久以后，穆子楚便知道了唐文清今日的一语成谶，长久的岁月中，他每每用到这些唐文清送的笔，都会想起藏在这些笔中的“朋友之意”，百感交集后只觉得分外孤单。

        而此时，并未理解这些深意的穆子楚，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方才不便，便没深问，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后院这些日子的‘刺客’都是萧演派来的？！”

        唐文清没好气儿地看了穆子楚一眼，“我倒不知心儿还有旁的仇家。”

        “呵呵，”穆子楚笑着摇头，“这萧演聪明一世，没想到一下子栽到了心儿手上，原本势均力敌的我们之间出了心儿这个变数后，他恐怕就没睡过一夜的安稳觉，顾忌穆、楚两家的势力，不敢明目张胆地对我动手，只想着先除去心儿这个羽翼，又岂知，对心儿来说，我其实连做羽翼都不配的！”

        唐文清扬起袍袖向穆子楚肩头扇去，“我们本来过得好好的日子，都被你这混蛋给搅闹了，你就连点惭愧之心都没有吗？”

        穆子楚“忽”地一下坐直了身体，刚好躲开了唐文清的偷袭，“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就是耽误了你硬缠着心儿罢了，若说愧疚也该是对心儿，对百般刁难于我的你是一点儿都没有！”忽然压低了声音，“至于心儿吗，我这不是有难同当日日来守着了吗？也看看那所谓的‘朗乾卫’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免得我夜夜为心儿担心！”

        “朗乾卫”就是夜问心成立了朗乾门后，除贩卖消息外开辟的另外一桩新生意——培训出厉害的护卫租赁给那些需要的人。那价格高得曾令唐文清目瞪口呆，可天时当时给他的解释也很到位，“主上说，还有什么人能比刺客本身更了解刺客呢？所以刺客也是最适合做护卫的人选，总之不仅不能让‘绝剑宗’的武功就此末落下去，还要发扬光大，单看如何去用了。”

        既然要打开门来做生意，就不能怕人知道，加上“朗乾卫”武功高强护卫得当已多次救人性命，朗乾门贩卖的消息准确快捷价格公道，在成立的这三年来朗乾门已威名渐起，所以穆子楚知道“朗乾卫”，这并没什么可奇怪的。

        “哼，”唐文清冷笑一声，“心儿自有我护得周全，你少要找借口，当心我赶你出去！”

        “切——”穆子楚微微摇头，“你若能将我赶出去，何必等到今日，又何需用那些下作手段来吓唬我？告诉你，我偏不走，你能奈我何？！”

        “你……”唐文清看到穆子楚又摆出这副惫赖样子，不禁气结，“莫要以为我当你是朋友就可以连心儿都……”

        “哈哈哈……”穆子楚用张狂的笑声打断了唐文清的话，“你真是小看了我！记得你我初次相见，你就为了心儿的安危宁可自尽，对这样的你，我怎会蠢到抱着你肯相让的希望？！所以……”穆子楚的一双桃花眼在幽暗的马车内灼灼闪亮，简直比方才空中的焰火还要耀眼，“我是来抢的啊，唐文清！”

        “你敢！”唐文清罕见的怒火中烧，全身都是凛凛之意，“亏我一心将你当朋友，原来只是我一厢情愿！”

        “嗤——”穆子楚毫不相让地冷笑一声，“你害怕了唐文清，你夜夜捉弄我也好，现在冲我发火儿也好，都是因为你害怕了，你很怕我把心儿抢走，只因，”穆子楚一字一顿，“心儿她不是你的！”

        穆子楚这最后的一句话，正是戳中了唐文清的软肋，他不再说话，转头看向车窗外黑黢黢的山林，眼角微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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