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没用的
朱姨见卫雩精神头尚好,便放下心来,欢欢喜喜的带了两个孩子跟着韩冰去了。
陈稷见卫雩的嗓子都有些哑了,心疼坏了,便起身道:“我去给你拿水来。”
临走前,还偷偷横了二宝一眼。
二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等他走远了,二宝才抬头,眼巴巴的看着卫雩:“卫姐姐,我能跟着你吗?”
卫雩低头看他,“这里不好吗?有人欺负你?”
二宝摇头,“没人欺负我,我就想跟着姐姐。”
卫雩就问他:“那你同乡的哥哥呢?”
二宝又摇头,一脸认真的道:“那不是哥哥,是叔叔,他都那么大了,该为自己负责啦,不需要我照顾的。”
二宝已经不是昨天的二宝,他膨胀了。
卫雩:
她呆了一下,突然会意过来,“你想照顾我?”
二宝点头,认真又郑重,“嗯,我害得姐姐落了水,虽然道了歉,但还没有赔礼呢。”
卫雩忍不住笑了,“姐姐并没有事,本来是姐姐站得地方不对,不能怪你,是我该谢谢你好意提醒的。”
二宝一根筋,认死理的道:“可是姐姐落水了,还病了,还没好。”
小仙女姐姐的脸色更差了,他一个小孩都看得出来。
卫雩说不通他,只好直言道:“你这么小,要怎么照顾我呢?”
二宝就掏这里掏那里的,掏了一大捧的铜板出来,“我帮工得了好多铜钱,可以照顾姐姐的。”
除了每天两个铜板的工钱,其余都是来工地的兵爷们见他嘴甜又勤快,随手给的见面礼和打赏。
也包括了他离家时就藏在身上的三个铜板。
小孩儿高兴的一股脑都掏出了,两眼亮晶晶的,全捧给了他的小仙女姐姐。
卫雩呆了呆,愣愣的实话实说道:“可是,这些铜钱,养不起你,也养不起我呀?姐姐可会花钱了,这些远远不够的。”
二宝也呆了,这些还不够吗?
小孩捧着铜板,有些纠结的道:“那姐姐且等等我,我在这里多干几天?”
卫雩瞟见陈稷过来,便贴着二宝的小耳朵,和他说了几句悄悄话,然后便推了推他。
二宝看了陈稷,伸出了小手指,也小声道:“我们勾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卫雩便笑了笑,伸出小手指,勾着二宝的小手指摇了摇,还拿大拇指盖了个章。
二宝便欢欢喜喜的,一溜烟跑走了。
陈稷将竹筒递给她,一个没忍住,幽怨道:“你就没话对我说说吗?”
为什么和随便什么人话那么多,对着他就惜字如金?
陈二的心,酸呀。
卫雩看着他道:“你真的想和我好好说说话吗?”
陈稷,陈稷默了,他不敢。
她那么会说话,只要她想去说服一个人,大概就没有不能的。
他嘴又笨,根本不可能说得过她。就算能说,他也没那胆气,去脸红脖子粗的争个一二三出来。
他只会没出息的脸红,哪还敢对着她梗脖子拼粗不粗的。
而且,她的拒绝之意那么明显,他怕这一席话说下来,她就顺势把拒绝直白的说出来了。
他有预感,那就真的是无可挽回了。
陈稷想,他才不会傻乎乎的给她机会,让她光明正大的拒绝他的。
他就死赖上她了,怎么着吧。
卫雩没再理会陈稷,目光遥遥,朝着泱泱汉水看去,心中疼痛难忍,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终究是苟活了下来。
卫雩忍不住想,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候呢?
她真的不大适合老死。
母亲没能按照父亲的期待,父亲也无法回应她的期望,自然而然的老死,恐怕她的女儿,也做不到呢。
事到如今,她依然难以接受,渴盼着,能有奇迹出现。
如果可以,她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去换取这个奇迹的出现,只要能让哥哥再度出现,出现在自己眼前。
陈稷借的马车到了,卫雩只能与汉水渐行渐远。
老大夫不想坐在沉闷的马车里,老人家在船里闷够了,就骑上了他家的大毛驴,黄黄爷跟前跟后的撒欢。
张蓿则驾了韩冰家的老马车,看着陈稷的枣红大马默默流口水,拉着所有人的行李跟在后面。
陈稷亲自驾了杂货铺的好马车,和卫雩并肩坐在车辕上,慢吞吞的走上了回家的道路。
他也是第一次回自己的新家呢,连路都不知道,只能由张蓿带路。
不想让卫雩跟着吃灰,就老远老远的缀在后面。
站在自家的小院的时候,陈稷第一时间就去偷窥卫雩的神色,可惜什么也看不出来。
陈稷的新家,所在原是鄢县古城,因为天灾人祸,逐渐凋敝成了个人口不过百户的小镇。
这块地被上面划为驻军之所后,小将军就让县令把不愿从军的民众都迁走了。
空下来的好房子,就优先分给了跟过来的老部属。
他从边地带了三百兵丁,要在鄢县组建一只三千人的州府治军,除了练兵,还要负责治安,抓强盗,打山匪。
任务如此繁重且艰巨,不对自己人好点怎么行?
再说,跟他过来的人,不是拖家带口的,就是要分新媳妇儿的,没个房子安置怎么行?
至于只带一张嘴的光棍儿们,先随意在营地混着吧。宋大领事是打算把镇子和县城重建好了,再看情况把人分出来。
陈稷就是第一批抢到房子的人,虽然他没抢到最好的,但他抢到了最大的。
也确实很大,还很偏,挂在镇子的尾巴上了。
前院和后院圈得特别大,尤其是后院,都可以开荒种田了。
当然,院墙也很简陋。
前院是泥草砖砌的,大约半人高,被雨水冲垮了大半,枣红马跳进跳出半点不费力。
后院更随便,是直接拿竹子和树枝做的篱笆,也朽了大半,开出来的菜地早荒芜了。
房子倒还不错,结结实实的青砖大瓦房,正北三间正房,东边两间厢房,西边则是厨房和杂物间,还有个柴棚。
虽然屋檐瓦当上都长青苔了,但里里外外干干净净,看着清清爽爽的。很明显,打头阵的张蓿并没有偷懒。
他已经很自觉的占用了两间厢房,自己一间,他师父一间,收拾得井井有条,老大夫到了就能躺下休息。
张蓿卸下行李,就主动进了厨房,该给卫雩熬药,晚食也该安排上了。
卫雩被陈稷扶到正房歇下的时候,还有些茫然。
天色将夜,晚风冷冷的吹着,陈稷将马牵到柴棚拴好,有条不紊的把卫雩的东西归置好。
堂而皇之的,在门口给自己打了个地铺。
卫雩:
她瞪着陈稷道:“你怎么不干脆铺床上去呢?”
陈稷眼睛一亮,但窥见她生气的俏脸,立刻偃旗息鼓,“不用不用,门口就很好了。”
卫雩撑着脑袋,头疼不已,“你到底想怎样?”
陈稷大跨步过来,紧张不已,“你哪里不舒服?”
他伸手就要去摸卫雩的头,被卫雩拿手拍开,她扭头蒙着眼睛道:“你不要白费劲了,没有用的。”
陈稷在桌边坐下,盯着卫雩,明知故问:“什么没有用?”
卫雩咬着嘴唇,一脸难堪道:“陈稷,你放弃罢。在我这里,你得不到你想要的,就算我想,你也得不到的。”
陈稷还在奇怪她为什么这么说,明明他想要的家,只要她想,他就马上就能得到了啊。
卫雩已经扭回头瞪着他,格外羞恼的道:“我生不了孩子的。”
陈稷吃惊极了,下意识问:“治不好吗?”
最难以启齿的话说出来了,卫雩又平静下来了,她垂眸道:“你可以去问李老的,我没骗你。”
这个世道,女子十八不婚,就会被官府强行配对的世道啊,一个生不了孩子的女人,有什么用呢?
她作为人的意义,只会因此被全盘否定。
这一点,卫雩知道得很清楚,看得也很明白。
她记性再好使,脑子再好又有什么用呢?要是生成一个男子,说不定还能派上点用场。
何况,她也不是特别聪明的人,不是那种聪明到能用脑子生存下去的人。
她还体弱到只能娇养内宅,针凿女红厨事全然一窍不通,让她想帮兄长一把都帮不了。
反而把兄长锻炼得无所不能,比大多数女子还贤惠。
翻翻捡捡,她卫雩除了一颗净会想东想西的脑子,她还有什么呢?
哦,还有一张看得过去的脸。
一张可以作为玩物的脸,可以很好的成为笼中金丝雀般逗乐子的存在的脸。
兄长为什么考上了秀才,可以开梦寐以求的蒙教私塾了,还要继续考举人呢?
她这张脸的功劳,也许不小。
卫雩忍不住苦笑,老天真是会开玩笑,为什么把她生成了注定是菟丝花般的存在,还要给她一颗努力做人的心呢?
陈稷低头想了想,他想要孩子吗?他想的。但孩子是他最想要的吗?不是的。
没错,他是想要孩子,但他最想要的,是他和卫雩的孩子。
有自然好,没有,似乎也没什么要紧。
陈稷很清楚他的心之所系,他想要个人爱他,他想要他爱的人爱他,很爱很爱他,只爱他一个。
这么一想,似乎没有孩子,反而更好呢。
这样,卫雩就只会属于他一个人,不会成为孩子的娘,被孩子分走一半乃至多半。
想通了,想定了,陈稷就笑了,“那又有什么要紧?”
他都是敢拿刀逼着亲爹签断亲书的人,有没有后,有没有血脉传承,他真的不怎么在意的。
他也没有万贯家财需要继承人啊。
陈稷笑出了声,忍不住伸手摸了下卫雩的头,重复道:“不要紧的,我不在意这个。”
卫雩就无奈了,这人怎么和她兄长敷衍她的时候一个样。
她这底,真的不好兜啊。
卫雩只能如实道:“我体弱至此,就从来没想过要嫁人的事。”
陈稷直视着她,认真道:“我不能成为你的依靠吗?”
卫雩微笑摇头,轻声解释道:“我翻遍史书,真正的聪明人,如良臣范蠡、张良,将帅孙膑、孙武之流,赢得生前名,算尽身后事,得以安享死后哀荣的屈指可数。”
更多的是滚滚人头东逝水,一代新人换旧人。
陈稷一脸懵逼,范蠡张良是谁他不知道,但孙膑和孙武他熟啊,小将军最崇拜的兵法大家。
卫雩续道:“真正的将帅良臣,不会将自身的命运寄托于上位者的良心之上。”
良心,于上位者而言,是个极其暧昧不定的飘忽存在。
你完全不知道他对谁有,对谁无,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无,或许从来就没有过。
陈稷这下有些懂了,卫雩认为他这个买主是上位者,失落的道:“你信不过我。”
卫雩未置可否。
她平视着陈稷,一双清冷的眼睛直直看进他漆黑的眼睛里。
谋求功业的超卓男子们,都不敢将一身的生死荣辱全然系于上位者的良心之上。
作为千百年来被打压到底,且已经习惯了屈居弱势的弱女子,就更不能将自身的命运寄托于他人的良心之上。
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不单适用女子,也很适用男子呢。
只是这个世道,男子还有可腾挪的空间,女子呢?
良人良人,良人不良,又能奈若何?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区区一介女子的决绝,又有谁在乎呢?
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爱情佳话至今还在广为流传,又有多少人知此一曲白头吟?
卫雩想了许多,最后只道:“良臣将相尚且不能将自己的命运悬于一人,我一弱女子,又岂敢将自己的命运随随便便悬于一人?”
她被逼按下的身契,还在陈稷的手中,如果他想,她也不过一个暖床女奴罢了。
全都在他一念之间。
她是绝不会让自己沦落到如同母亲那般境地的。
卫雩一直记得,她曾对母亲许下的誓言,誓不为奴。
陈稷听了,却眼睛一亮,精神一振,有些无赖的道:“不能随随便便,那是不是还可以考虑考虑?”
他的双眼闪闪发光,一下就变得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陈稷觉得,他还能再抢救一下的。
卫雩:
她的意思就是他们不合适,没可能呀。
这人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于现在的她而言,陈稷无论是从身份地位,还是个人实力上,都是不折不扣的上位者,足以全方位的碾压她。
她卫雩怎么可能自投罗网,去爱一个翻手之间就能颠覆她命运的人?想都不要想。
为爱失智?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卫雩想,或许她应该在被强迫按下手印的时候就自戕的,何至于连个安生的好死都需要绞尽脑汁。
当晚,陈稷的地铺还是打进来了。
夜里这么冷,卫雩的良心,怎么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陈稷在门外打地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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