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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卷68、小格格


福康安如何是猜不到莲生心绪的呢?

        他就是因为猜得到,才更着急,更心痛。

        他想到这几年他自己的私心下,其实是有多希望莲生跟拉旺没有孩子的去啊——自然不至于狠心到希望他们两个永远没有孩子,可是却总是私心里希望能够晚些、再晚些。

        可是他在得知九公主已经有了喜信儿之后,心下反倒是咯噔一声。

        他知道凭莲生的性子,心下必定会因此而着急、难受了去。

        终究莲生是姐姐,成婚也早,她又是皇上和皇贵妃阿娘的第一个孩子,所以整个他们必定都盼着莲生的孩子呢……

        可是莲生还没有动静,九公主却有了。莲生从来都是知道自己身为皇贵妃阿娘长女的责任,她自己心下必定着急,可是她却又是不肯将自己心底的情绪轻易倾诉给人听的人,她必定自己一个人扛着、藏着、窝着。

        她的身子原本就弱,最怕心火去。若是因此而病了,那又该怎生是好?

        想到此,福康安简直痛悔到恨他自己去了……眼前的情形,莲生跟拉旺没有孩子,倒是仿佛如了他的期望,叫他顺心如意去了;可若是因此而叫莲生窝囊病了,那他的这点子什么顺心如意还有什么用?

        他宁肯这会子叫自己失望而疼痛,却也不想有这点子顺心如意却要眼睁睁看着莲生她眼角眉梢挂着忧伤去!

        ——偏偏,他还已经不能走近,无法替她抚平这眼角眉梢去!

        心痛与懊悔交织在一起,无力改变现实的福康安,这一会子自将全部的愤怒都只冲着那不在京中的拉旺去,“那便都是拉旺的错!就凭他这么时常离开京师,与你相聚的日子短,你怎么可能为他生出孩子来!”

        .

        原本与福康安谈论这生孩子的事儿,就挺叫莲生害羞的。只是终究从小一起长大,那么深的情分,便如自家兄弟介么一样——更何况,从名分上来说,保保的确是她的表哥。

        莲生这便忍住一声叹息,轻笑一声,“瞧你,又说傻话了。旺旺离京,一来是我皇阿玛的旨意;二来也是他自己的职责。又哪里是他自己没事儿愿意离去的?”

        “其实按说旁的公主,既然下嫁蒙古,也该跟着丈夫一同赴任,随旗居住的。我啊,自然也是想跟着旺旺一起去的;可就是因为当年去穿孝那一回,多少有些路途遥远,叫皇阿玛心疼了,这便怎么都不肯准我去了。”

        莲生心下最是明白,哪里是旺旺自己愿意与她分离的呢?可是大丈夫总归除了家宅,还有天下。她身为大清的固伦公主,自然从来都是家国之重,她反倒不希望旺旺是一个不分轻重、罔顾职责之人。故此旺旺这些次的离开,她全都理解,更都将旺旺的心全都明白。

        可是莲生对拉旺这样的理解的重情,却反倒正是福康安所不能接受的啊。

        福康安忧恼加倍,不由得戾气顿生。

        他凝着莲生,不由得露出蔑然一笑,“就是你最贤惠,才会这样百般为他着想……你怎么就没多想一层:他离京回旗,居住在他自己家游牧地又或者乌里雅苏台之时,他是否就是独身一人?他是蒙古汉子,身边岂能没有人伺候?”

        莲生心下便是一坠,却是厉声道,“保保,你说的这是什么?”

        福康安话已出口,反正已经没有回头路,这便更咬牙道,“想想我家,我阿玛当年跟我额娘成婚之前,家中老人已经指了两个通房的大丫头在我阿玛的房里。后来这便是我两位姨娘芸香和篆香。”

        “这本是所有大家族里的惯例,不独我家。那蒙古人就更是如此了!你难道相信拉旺在漠北,他们家就没给他也指几个丫头、侍妾?”

        “没错,在京中你的公主府里只有你一人做主,可是他家旗里却是远在漠北……他在那做了什么,你都不知道!”

        莲生真是恼了,一跺脚,“保保,你跟我说这些作甚?!你再这样当着我说旺旺的这些话,那我真是要恼了!”

        福康安无法掩饰内心的失望,一瞬不瞬地凝着莲生,轻轻摇头,“你恼了,却不是对我,其实也是对拉旺的不放心。漠北你去过,蒙古人的生活你也亲眼见过,你该知道那些蒙古王公的毡房里,哪个里面都不止一个女人。”

        “拉旺是我的安答,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可是男人就是男人,再好的男人也忍受不了孤单和寂寞。他如果只是回去十天八天,我相信他会为你守住;可是事实上,他一走就是一两个月;漠北和乌里雅苏台如何能与京师的繁华相比,他独自一人又该是何等的寂寞……那种苦寒之中,能化解他的寂寞的,唯有温暖柔软的女人。”

        “我也相信他未必会变心,可是他的身子一样还是喜欢软玉温香的陪伴……莲生,这都是男人的人之常情,你也别怪他。”

        “够了!”莲生挽住袖口,心痛低喊,“……我想回去了。”

        莲生勉力抬头,眸子里有疲惫,也有淡淡的哀求,“保保,啾啾就快临盆了,她现在每天都会阵痛;札兰已是紧张得不知所措……我过来便是想帮衬他们一下。你今日离去,便不必再来了,也省得再叫他们分神。”

        福康安如何听不懂莲生语气里的疏离和推拒?

        他摇着头,苦笑着望住莲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莲生淡淡垂下眼帘,“保保,你说的,男人自有男人的人之常情——我听说香儿很好,女扮男装陪你在军营,亲自照料你饮食,帮你化解身在军营的寂寞……那也请你珍惜眼前人,更要不负京中的敏怡嫂子才好。”

        福康安重重一震,凝注莲生,“……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敏怡么?”

        莲生疲惫地摇头,转身抬步而去。走到门口才淡淡回眸,“保保,听说你不寂寞,我由衷替你高兴。军营哭喊,生死寂寞,有香儿和那几位姑娘在,我们也为你放心了。”

        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呢?尤其是男人之间对这种韵事的传播,更是比长了翅膀还要快。

        那几个与福康安一起长大的阿哥那边,无论是拉旺、札兰、丹巴多尔济等,全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只不过拉旺和札兰都默契地选择在她面前只字未提,可是丹巴多尔济和其余的几个阿哥,却都已经将此事当做谈资,私下里传扬了出来。

        都说福康安福分不浅,虽说人在军营效力,身边却跟着侍妾香儿,还有几位姑娘,都是女扮男装,扮成弁兵,日夜贴身相随……

        消息的轻重其实已经不重要,便是传话的人有些添油加醋,却也不会是无中生有。

        不管保保是否对那几位姑娘有情,却至少,不寂寞就好。

        .

        及至十月下旬,从皇帝的旨意之中,众人才知道为何皇帝此次派拉旺赴乌里雅苏台,一走就是这两个月之久,原来是另有喀尔喀的王公——贝子职衔扎萨克台吉齐旺多尔济,向皇帝上奏本,控告拉旺的叔叔车布登扎布王爷。

        因拉旺父亲、祖父的功劳,此事若交交给旁人去查,皇帝自不放心。皇帝这才派拉旺亲自回去查实。

        此举何尝没有保护拉旺家族功绩之意,同时又是给了拉旺一个机会去,树立起他秉公办事、不徇私情的形象去。

        十月底此事办完,皇帝便将定边左副将军的印务交给与拉旺同去的大臣,并不将拉旺长久留在那遥远的乌里雅苏台去。

        这个十月,朝廷又陨老臣。

        首先是諴亲王允秘。允秘是皇帝的叔叔,年纪却比皇帝还小五岁。从小是由雍正爷抚养,与皇帝和弘昼一同念书习学,故此虽为叔侄,可是其实情分宛若手足。是皇帝的诸位叔叔之中,与皇帝情分最为深厚的。

        除此之外,允秘也对雍、乾这一系帝位的传承之中,居功至伟。传说当年康熙爷驾崩之前,口谕说“传坐落四阿哥”之时,当年的八爷党一班人故意问:“皇阿玛,您说传位给谁?咱们都没听清。”九阿哥、十阿哥也趁机起哄说皇上并没有说传坐落四阿哥。

        在这关键时刻,一个洪亮的童音大声说:“我听清了,是传坐落四阿哥!”那个勇于说实话的小皇子即是康熙最小的儿子,皇二十四子允秘,其时他只有六岁。

        就因为此,雍正爷继位之后,对允秘频频施恩。

        雍正九年,允秘十五岁,雍正就命允秘往太庙行礼。

        雍正十一年,允秘刚满十七岁首次封爵便被封为諴亲王。是康熙皇帝一切的儿子当中,年纪最小封亲王的,并且是一次直接封亲王的。

        故此允秘在此时故去,总叫皇帝心上格外多了一段伤感去。他下旨命皇四子永珹、皇十二子永璂穿孝。并著加恩赏内库银五千两,经理丧事。

        永璂自从成婚之后,原本已是在诸事中销声匿迹了一般似的。可是一轮到皇子穿孝,这便立即又重新出现在皇帝的视野里了。

        就仿佛,皇帝已经打算将所有皇子穿孝的差事,全都交给永璂去了。

        在这个月里病重到溘逝的,还有当年在江南之事中,与尹继善、陈宏谋联手,揭发了安宁去的讬庸。此时的讬庸已经年过八旬,病重之时皇帝曾为了给他冲喜之意,而加封太子太保,却可惜还是没能挽留住这位耄耋之年的老臣,在这人世多住几年。

        一班老臣,至此已经凋零过半,剩下的几位,叫皇帝格外珍惜。

        数日后皇帝便下旨,亲赐一向唯有皇帝御用的黑狐端罩,给老臣大学士刘统勋、于敏中、舒赫德。

        恨不能以天子之福气,护住老臣,帮老臣挡住寿数寒凉的心思,明摆人前。

        婉兮知道,这何尝不是皇上又想到了他自己的寿数去……想到皇上已经六十三岁的年纪,婉兮的心下也是跟着有些沉甸甸的。

        不止前朝,其实后宫的景况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本以为秋狝归来,身子就应该大好的豫妃,竟然非但没好,反而病倒了,病情日沉一日。

        豫妃来京这些年,因没有所出,最大的牵挂自然还是拉旺和莲生。偏拉旺跟着去秋狝,便直接从热河驰奔乌里雅苏台去了,至今尚未回到京中。豫妃望眼欲穿,婉兮心下也是着急得不行。

        可是又知道乌里雅苏台那边,拉旺正咋亲自查实他叔父被人参告之事,何时办完何时才能回来,着急不得。

        婉兮这一刻也只觉有心无力,唯有在佛前替豫妃多向佛祖祷告,祝愿拉旺一切顺利,早日归来。

        婉兮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敢说出来——她担心豫妃这一病,怕是好不了了。千万别叫豫妃来不及看一眼拉旺归来,这便长辞而去了。

        不过幸好,天道轮回,有衰老的故去,也有崭新的降生。

        因这一年有闰月,故此到了十月时,啾啾终是临盆,诞育下了一位小格格来!

        虽说是一位小格格,而不是个小阿哥,可是皇帝和婉兮都不失望,因为——他们两人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格格啊。

        婉兮自是想立即奔过去,只是她如今已是六宫之主的身份,出行的仪仗和规矩都多,故此不能马上就出宫去看那孩子;却是小十五暂时放下了所有,当即就赶到九公主府去了。

        天大黑了才回来,绘声绘色向婉兮和容妃描述那小格格的模样儿。说那孩子眉眼之间自是像极了啾啾去,可是那一双眼却是有些窅目的,倒是也颇有容妃的影子去。

        容妃当即就欢喜地掉了泪来。

        虽说没有血缘,可是这些年来的亲自抚养,终究叫九公主在神情之间也有了她的倒影去,进而在孩子身上得了回响来。这样的缘分,本是容妃从前从不敢奢望的。

        婉兮含笑握住了容妃的手,“该高兴啊,别掉眼泪。”

        容妃边擦眼泪边笑,“我啊,这是喜极而泣。我就是有一点点遗憾,啾啾怎么长这么快,一转眼就嫁人了不说,还也当了额娘去。我都没宠够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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