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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卷70、浑水儿(八千字毕)


八阿哥的福晋、尹继善的女儿,这位章佳氏,四月里迎入宫来。此时五月端午,方第一回正式出现在宫宴之中。

        虽说是刚进宫不久,在那宫宴之上循规蹈矩着,免不得有些拘谨,可是翠鬟看得出,章佳氏终究是尹继善的女儿,身为两江总督女儿的气度,叫她在宫宴之上端庄磊落,仪态风度上半点儿不逊于在场其他皇子的福晋去。

        更何况尹继善虽是满洲世家子弟,但是尹继善的生母却是汉女,而尹继善更是多年生活在江南,故此气质上看起来倒不像是满洲世家子弟,倒更像是个汉人了。

        而永璇的这位福晋,自身也还是庶出,生母也同样是汉女;故此两厢叠加,这章佳氏的出身虽然还是满洲世家的格格,可血统里倒是四份里有三份是汉人了。

        再加上章佳氏生长在江南,家中父亲已是大才子,府上又有如曹雪芹自幼受那十丈软红、诗书阜盛的滋养,故此便是不言不语,只往那儿静静一坐,远远看上去便是端庄娴雅,娉婷毓秀。

        叫翠鬟一望之下,顿生自惭形秽之感。

        那一眼看完,翠鬟便连第二眼都没敢看,带着一股子狼狈,几乎是落荒而逃。

        立在后湖边儿上,身畔是花色葳蕤,眼前是波光粼粼,这般春日美景却无法妆点她的心境,这一会子,这个天地在她眼里,都褪色到只剩下灰白二色。

        ——想来,八阿哥成婚前定是还没见过这位章佳氏,要不怕也不会婚前还做那样的傻事儿。如今大婚之后,得着章佳氏这样的美好之人,八阿哥心下定只顾着欢喜了,便也不会再去想旁人去了。

        翠鬟越想,心下越是坠坠沉重。

        兴许是刚看完了全本的《红楼梦》的缘故,便也忍不住将自己的命运往那话本子里安。总觉着自己才该是那林黛玉。明明与宝玉情投意合,奈何却多出了一位宝姐姐……她原本总相信那章佳氏既然是两江总督的女儿,便是端庄之外,怕是未必知情懂爱。

        可是今儿的所见,叫她心里所有的信念,都顷刻土崩瓦解,溃不成军了。

        看人家章佳氏的标致气度,江南女子特有的娉婷婉约,那才更是活脱脱从画儿里走出来的林黛玉一般啊……

        那她自己,又成了谁去呢?总归当不成雍容典雅的薛宝钗,也当不成那率直热烈的史湘云。

        便是心中与八阿哥有情愫牵绊,却注定是身份卑微、命比纸薄——连个花袭人都比不上。

        或许,也只能与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晴雯做比了。

        可是晴雯,即便生得那般好模样儿,且那般心灵手巧,可是到头来……也还是落得那般凄惨之地。

        心绪纷乱,一时之间翠鬟心下已然万念成灰。

        “瞧见那八阿哥的福晋了吧?呵,尹继善的女儿,虽说是满洲镶黄旗的高贵格格,可是你瞧见那个样儿了么?那根本竟然是个汉女的模样儿!妖妖窕窕的,哪儿有半点满洲格格的样儿!”

        “亏当日永璇行聘的时候儿,宫里还按着《会典》的规矩,给她、她父亲、母亲都赏赐了马匹和鞍辔,可是照我说,那都糟践了。她必定是不会骑马的!我啊,真想以后能得了机会,拉匹马来给她,叫她骑骑看。八成儿啊,她说不定得从马背上掉下来——哎哟,若是也摔瘸了,那便更跟八阿哥有夫妻相儿了!”

        翠鬟正自绝望之时,冷不丁听见花丛外头,由远而近传来这样的话语声儿。这对八阿哥和章佳氏那毫不掩饰的恶意,叫翠鬟心下都是一个翻滚。

        翠鬟虽说一怔,可终究是永寿宫的女子,立时便冷静下来,悄然向后退去,将身子掩藏在大树后头,藏好了身形,这方朝外看去。

        说话的人,正是忻嫔。

        而走在忻嫔旁边的人,便是愉妃。

        .

        翠鬟垂首,迅速在心底将眼前的情形重新捋了一遍。便也随即明白,忻嫔故意在愉妃面前说八阿哥的不好,自是为了讨好愉妃去。

        愉妃却是叹了口气,“话虽那么说,可是人家永璇的福晋依旧是两家总督的女儿、满洲镶黄旗的格格,这身份是怎么都改不了的。”

        忻嫔便笑了,“唉,愉姐姐你也不必如此。咱们五阿哥的福晋,阿玛鄂弼也是山西巡抚。虽说巡抚比总督是低了一级,可好歹也同样是封疆大吏了。若论家世,五阿哥的福晋是怎么都不逊于八阿哥的福晋的。”

        愉妃抬眸望了望忻嫔,却忍住了下头的话。

        这话按理说,是没错。终究永琪的嫡福晋那也是鄂尔泰的孙女儿,若在先帝雍正年间,这尹继善便是怎么都比不上鄂尔泰的;可是终究,此一时彼一时,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鄂家已经整体败落,拉都拉不回来了;可是尹继善呢,依旧得皇上重用,前朝后宫都明白,江南事非尹公不可。

        愉妃垂首,微微皱眉,“……便是今年这恩科的状元,我听说内里也出了些故事。原本一甲第一名的状元,不该是现时这个王杰的。可是皇上却将原来的第一名给改了,将一甲第一名的甲第,硬是给了王杰。”

        忻嫔耸耸肩,“就因为王杰是陕西人,西北从前没有过状元。”

        愉妃蹙眉,“可是外头有不少人在传,皇上如此改动,是因为那王杰曾经是尹继善府中的幕客。”

        “尹继善今年回京,原本只是为了办永璇婚事的,结果皇上却特地叫他参与读卷……明明王杰是他幕客,他好歹应该回避才是,可是皇上非但没叫他回避,反倒叫他读卷;最后还特地将王杰拔为状元——便是皇上为了施恩于尹继善之故。”

        愉妃说着担心地抬眸望一眼忻嫔,“终究明年皇上便要南巡,江南之事还多需尹继善,故此皇上今年才特别施恩。”

        若事实果真如此,那这尹继善跟鄂弼放在一块儿,皇上心里更在乎谁,就更分得清楚了。

        忻嫔垂首想了想,便也笑,“这个传说我倒是也隐约听过。终究这是状元,又不是旁的名次,皇上怎么能说改就改了呢……不过愉姐姐也不必为五阿哥悬心,终究五阿哥的‘小岳父’观保,既是这一科的副考官,又是读卷官之一。至少在这一科里,风头也不亚于尹继善不是?”

        愉妃默默抬眸望了望忻嫔,“只可惜,英媛只是皇子使女,终究不是福晋。提起永琪的岳父,便只是鄂弼,而不是观保。”

        .

        翠鬟听到这儿,心已是高高地提了起来。

        以她的年纪、在宫里的光景,便怎么都没想到,愉妃竟然话里话外对八阿哥和八阿哥的福晋带了如许的恨意去。

        原本在翠鬟眼里看来,便是因为皇上已经年过五十,而皇子们渐渐成年,故此皇子们对于储君大位的争夺越发激烈——可是因为八阿哥的脚病,这争斗仿佛也不应该与八阿哥牵扯上才是啊。

        愉妃便是要帮五阿哥争,那也该跟皇后嫡出的十二阿哥争,其次或许还有同样年长的四阿哥,便是怎么都争不到八阿哥这儿来啊!

        翠鬟躲在树后,听见自己的一颗心都快从嘴里跳出来,她便赶忙揪住衣领,竭力叫自己呼吸平稳下来,唯恐喘气儿声大了,再被外头的两个人给听见。

        那两个人也一时无话,仿佛也都是暂且没有改善局面的法子。

        半晌才听见忻嫔忽地幽幽道,“……既然此时能为八阿哥加持的,就是他这个福晋,以及尹继善这个岳丈。那咱们倒是不妨从这章佳氏和尹继善的身上寻些法子。”

        .

        愉妃和忻嫔终于走远了,翠鬟在花丛里稳妥地等到两人没了影踪,这才慌乱地跑回“天地一家春”,进玉蕤的配殿去,向玉蕤复命。

        玉蕤本是故意叫翠鬟去的“万方安和”,这便看见翠鬟如此慌张跑回来,玉蕤还以为是她因见了那章佳氏的缘故呢。

        玉蕤便笑,“瞧你啊,何苦慌张成这样儿。八阿哥的福晋我自见过,我知道那是个何等端庄的人儿,故此便没叫你四月里便去见。留在五月,叫你心下好歹有个准备,再去见了。”

        “终究,那样儿的人你也已经见了,你心里便该有个主张:往后的路该怎么选,也叫你自己心下有数儿才是。”

        翠鬟忙道,“奴才明白主子的心意……可是,奴才如此惊慌失措倒不是因为八阿哥的福晋,而是,而是……”

        翠鬟将之前在树后听见的那番对话与玉蕤回述一遍。玉蕤听了也是一惊,这便暂且按下了翠鬟,自己起身到婉兮的寝殿,将这话转述给婉兮。

        婉兮听罢也是微微皱眉,“忻嫔竟这样儿给愉妃煽风点火!你道她是真心帮衬愉妃和永琪?我瞧着,她分明是想借愉妃和永琪的借口,来为她自己绸缪!”

        玉蕤也是点头,“姐您说过,安宁与尹继善早有旧日恩怨;而如今愉妃又因为尹继善与八阿哥结亲,心下对尹继善也颇为不满。故此忻嫔一提到要从尹继善那边想办法,愉妃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

        婉兮微微眯眼,“明年又恰好是皇上南巡之期,安宁正想着趁此机会给皇上立功呢。可是尹继善自是他脚前的一大绊子,只要有尹继善在江南的威望,便怎么都显不出他来。故此忻嫔自巴不得尹继善在今年出点事儿,或者回不去江南也好。”

        玉蕤也是摇头,“愉妃也是糊涂了,明明眼前放着尹继善的继室福晋为鄂尔泰的侄女,本是五阿哥福晋是姑侄的亲近不用,反倒要去听忻嫔的,还要为害尹继善父女不成?究竟亲疏远近,她能不能分得清楚了?”

        婉兮听到这儿,眸光倏然一转,“你说的好!原本咱们心下还曾忧虑,永璇大婚之后,尹继善和永璇会因为这一门内亲而与愉妃更亲近去……可是显然愉妃更在乎的是皇上对永璇的看重,这在她看来便威胁到了永琪的地位去,故此她便顾不得什么内亲了,只想着如何将永璇打压下去。”

        “既然如此,她反倒帮咱们解决了这一番担心去。”

        玉蕤也是眸光倏然一亮,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咱们倒是得了个现成儿的法子。这一层内亲的关联,既然愉妃舍了不用,那不如便咱们反过来用了罢!”

        .

        这个五月间,皇家喜事连连。

        继四月间刚办完永璇的大婚,五月间这便又要办两位皇孙绵德、绵恩的婚事。

        尤其是绵德的嫡福晋既是和敬公主的女儿,在皇家这便是亲上加亲;因这位大格格又是和敬公主亲生的,故此皇家也要在和敬公主给女儿陪嫁的嫁妆之外,额外再添一份妆奁。

        内务府这便为此请旨。

        皇帝下旨,叫“照淑慎公主之格格例,量为酌减”。所置办的物品,“内廷有者,交出应用;其余不敷物料再行办理。”

        内务府便将和敬公主已经陪嫁的物品缮写成红签,连同淑慎公主嫁女衣物原单内的酌减数目,一并写成奏折,上奏给皇帝。

        皇帝将这些单子带回内廷,交给皇后那拉氏与婉兮,妥为置办。

        那拉氏身为正宫皇后,操办绵德的婚事,她便既是祖母,又是外祖母。尤其是那新娘还是和敬公主的女儿,正好叫她能隐约找回些与孝贤皇后匹敌的感觉,她这便甚为用心。

        婉兮这便都由得那拉氏来安排,倒也不提旁的,只是帮衬而已。别又叫主子娘娘觉着,又有人要抢她的风头去。

        婉兮只回到自己宫里,才嘱咐玉蕤,“绵德阿哥跟绵恩阿哥是一块儿办婚事。既然绵德阿哥的福晋,又是和敬公主所出的大格格,无论皇上还是皇后,自然都是要大操大办。这便相比而言,倒难免叫绵恩那孩子受些冷落。”

        “你记着帮我去亲自问问永璜的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看她那边儿给绵恩预备的还有什么差儿没有。倘若有短的,尽管来回我,我这边自然委婉地提醒皇上就是。”

        此时两位成年的皇孙,绵德与绵恩是同一年出生,偏一个是嫡子,一个算是庶子。这便从一开始便有了尊卑之分,人家绵德小小年纪就已经袭封了定亲王,而绵恩直到此时还只是个平头阿哥。

        这便虽然都是皇孙,可是亲王与普通平头阿哥办婚事的级别,便是天差地别了去。更何况,绵德的阿哥又是和敬公主的女儿啊;而绵恩的嫡福晋富察氏,父亲福敬只是个副都统,与人家绵德的嫡福晋比起来相差便太远了。

        玉蕤也是叹息,“绵恩阿哥明明功课、骑射,全都在绵德阿哥之上。可惜了,只因为是庶出,便从小到大,时时事事都被绵德阿哥压得死死的。”

        婉兮自小儿倒是与绵恩更投缘些,还曾经将赵翼举荐过去给绵恩开蒙。故此这会子心下也是有些替绵恩不平。

        婉兮垂首想了想,便含笑按了按婉兮的手,“将皇上的旨意说与他去,就说即便绵德的嫡福晋是和敬公主的女儿,可是皇上下旨的陪嫁,却也比照淑慎公主的格格酌减去~”

        玉蕤一听便也笑了,“竟然如此?!”

        和硕淑慎公主的女儿,那又是谁呢,那便是三阿哥永璋的嫡福晋啊。即便淑慎公主只是和硕公主,和敬公主则是固伦公主,且又是皇帝的嫡女、孝贤皇后留在世上唯一的女儿,可是皇帝却给这位嫡亲外孙女儿的嫁妆,还要比照永璋的福晋酌减了去。

        皇帝对这位外孙女的情分多少,便也可见一斑了。

        更何况当年永璋被皇帝斥责,从而被褫夺继承权,便是所谓的因孝贤皇后丧礼不敬而起;永璋便是在那样的担惊受怕中,迎来大婚,迎娶了淑慎公主的格格为福晋的;而如今,便又轮到了孝贤皇后所出的和敬公主的闺女出嫁,皇帝反倒叫给这位外孙女的嫁妆,比永璋的嫡福晋酌减了去……这两件事摆在一处,自不无深意。

        婉兮悄然眨眼,“这话咱们心下明白就是了,悄悄儿说给绵恩,叫他心底下舒坦些,便就够了。”

        玉蕤含笑起身,正要往外走,却还是扭身儿回来,含笑道,“……英媛又有喜了,这会子刚好三个月,这才报进来。”

        “哦?”婉兮扬眉,“这自是喜事儿。恭喜英媛。”

        “倘若愉妃能因为这件好事儿,暂且将旁的心思都摁下,只专心等待皇孙降生,安心享天伦之乐,那便是她的福气了。”

        玉蕤轻哼一声儿,“就怕她不这么想。”

        玉蕤眸光一转,“即便是连愉妃都会欢喜,可是这事儿里,五阿哥福晋却自是难说欢喜的。这回好歹英媛心下也有了数儿,该知道如何防备她了。”

        .

        因英媛再度有喜,这便是永琪全家的喜事儿了。

        以尹继善的福晋鄂氏来说,如今她的侄女是五阿哥福晋,女儿则是八阿哥福晋,她自己便与两位皇子福晋为亲,自是在一班外命妇中,风头一时无两。

        这便听说英媛有喜,便也进宫到永琪所里来道喜。

        永琪福晋引着尹夫人去见了英媛,因英媛身份所限,这便也没久留,永琪福晋便将尹夫人带回了她自己的寝殿去。

        “姑姑还特地进宫来,倒叫我甚为羞愧。”永琪福晋拉着尹夫人的手,黯然垂首道,“若是我有了孩子,叫姑姑这样折腾一番还说得过去;却可惜,不过是阿哥爷的使女的喜信儿罢了。”

        尹夫人便也含笑安慰,“福晋不必烦恼,总归您才是五阿哥的嫡福晋,而那位英媛格格只是个使女,便是诞下孩子来,也还是您的儿子,管您叫母亲的。”

        “况且这会子五阿哥膝下的确尚空,这便前朝后宫的都将压力给了福晋您不是?您这边儿迟迟尚未见喜,想必心下也是忧虑。这便是英媛格格得了孩子,那也是叫福晋您暂可放下一端心事。”

        可是永琪的福晋终究年岁还小,这便还是有些放不下,“……便是叫我为母亲,可我终究不是孩子的亲娘。孩子长大了,终归还是跟他生母更亲。”

        尹夫人便垂首含笑,“福晋心下烦扰,那奴才便觍颜拿自己当个例子,帮福晋宽宽心吧:不瞒福晋,奴才家的格格许配八阿哥为福晋,皇上恩赏纳采之礼,内里有赏给‘八阿哥福晋母亲’的。福晋道,这份赏赐是皇上给奴才的,还是给格格的生母、侍妾张氏的?”

        永琪福晋不由得扬眸。

        尹夫人含笑点头,“……就是给我的啊。张氏虽为格格生母,可却终究是个侍妾,没有名分,还是个汉女,便是闺女成为皇子福晋,却也与她没有瓜葛。便是将来八阿哥礼敬的也只是我,却没有她。”

        永琪福晋微微扬眉。

        尹夫人笑道,“福晋这会子心下能舒坦些儿了吧?还听奴才一句劝,总归福晋坐稳了皇子嫡福晋的位子去,任凭哪个皇子使女诞下孩子呢,总归那些使女还是使女,没资格与福晋分半点羹去的。”

        .

        尹夫人告退,刚出了门儿,正巧配殿的门帘也是一挑,英媛扶着使女的手,小心翼翼走出来。

        英媛见了便笑,“尹夫人这是要走了?我与尹夫人当真有缘。方才蒙尹夫人亲来我屋内看望,这会子我说着出来透透气,正好儿赶上尹夫人回府,便合该叫我送送夫人。”

        尹夫人便赶紧屈膝为礼,“奴才岂敢。”

        英媛的肚子还没显怀,可是已是十分小心了,这便吩咐身边儿女子,“快去替我扶住尹夫人,千万别叫尹夫人多礼。我不过是皇子使女,只是官女子的身份罢了;可是咱们尹夫人却是两江总督的夫人,是诰命夫人,我可不敢受这个礼去。”

        女子忙上前给扶住了,尹夫人便也笑,“是英媛格格过谦了。格格虽然还是官女子,却是皇子所里的格格,等来日五阿哥得了爵位,格格还不是王爵的格格了去?奴才便是因为家里老爷为朝廷效力,方得了朝廷诰命去,却也终究只是臣妾,自然该向格格行礼。”

        英媛含笑点头,“夫人的诰命品阶,自是因尹大人而来。尹大人此时是两江总督,便当是正二品,夫人也该是二品夫人;可是我记着,尹大人同是也加太子太保衔,加衔的两江总督便该是从一品了吧?那夫人,便当是从一品夫人。“

        尹夫人含笑称是。

        英媛却拍手,“不过夫人必定即将再得诰命,为正一品夫人了。因为啊,夫人的女儿已经为八阿哥福晋,待得整个大婚流程完成,皇上便必定下旨赐予夫人诰命去了!”

        这自然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尹夫人心下也正在等着,此时听英媛说来,也是高兴不已。

        只是尹夫人还要自谦一回,“是家中格格得体,这才有幸得配八阿哥为皇子福晋。只是终究格格不是奴才所出,奴才便也没敢多想这些呢。”

        英媛便也笑,“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来?终究夫人才是尹继善大人的嫡福晋,才是八阿哥福晋的母亲。朝廷加恩、诰命,自然都是给夫人的。”

        “我年岁小,自然不敢当着尹夫人您的面儿胡说这些宫里的规矩去。这话儿终究还是愉妃娘娘说过,我这才明白的。夫人尽管放下心,等着朝廷的喜信儿就是。”

        “虽说我们是在阿哥所里,不在内廷;可是愉妃娘娘却是身在内廷,便是皇上有什么话儿,愉妃娘娘自是没有不清楚的。愉妃娘娘既然已如此说,这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再错不了的了。”

        尹夫人便更是欢喜,“那便托愉妃娘娘、英媛格格二位的吉言。奴才虽与愉妃娘娘不算亲家,但是淑嘉皇贵妃早已薨逝,奴才在八阿哥那头儿倒没能有个亲家母。若从我自己这论,心下便也将愉妃娘娘当成亲家母一般了。”

        英媛幽幽抬眉,点了点头,“嗯,想来愉妃娘娘也是看重尹夫人的。便是宫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我跟嫡福晋不知道的,愉妃娘娘必定会设法知会福晋就是。福晋尽管放心,在府里等着好消息便是。”

        .

        永璇的婚礼,从四月间的下聘,五月的初定礼,到六月十六日成婚礼,方大礼告成。

        皇子成婚礼在紫禁城办,办完了婚礼,皇帝才从紫禁城返回圆明园来。

        小十五也已经八个月大了,正是会爬的时候儿。

        婉兮这会子是眼珠儿都不敢错,生怕这小圆子从炕上一股脑儿爬到炕沿边儿,再从炕上掉地下来。

        皇帝进来就看见婉兮正用一根长布带,一边儿拴着小十五腰,一边攥在手里。借此来防备着小十五从炕上掉地下去。

        皇帝便大笑,上前将小十五抱在怀里,“瞧你额涅怎么糟践你呢,这敢情是将咱们圆子当成小狗儿了?我们明明是小龙儿,哪能叫这么拴着呀?”

        婉兮呲了呲牙,“便是龙,这会子他也没长全了鳞角,也飞不上天。还得乖乖儿在这地上爬,那就得叫他额娘这么拴着。等他长大了,自己有本事了,翅膀儿硬了的再说。”

        小十五显然不同意他额娘的说法,这便使劲儿往外嘀里嘟噜地想要冒话儿。只可惜还冒不利索,结果又是吐出一串口水泡泡儿来。

        婉兮怕给喷皇帝衣裳上去,这便赶忙抓了纱布过来给擦嘴,忍不住打趣儿道,“成成成,额涅瞧出来了,你是龙,这都会喷水了,还不成么?我的小祖宗,快别吐了哈,从今早上到现在,这都湿了多少块纱布帕子去了?”

        皇帝听了更是忍不住地大笑,“哎哟,都会吐水了?了不得啊,我们圆子看来不久就能学会布雨了。那以后啊,阿玛可不用再去黑龙潭祈雨,以后就找你来就行了。”

        婉兮听着吓一跳,赶紧上前扯住皇帝手臂,“爷别乱说!”

        皇帝都吓一跳,忙盯着婉兮看,“……爷说错了?哪儿不恰当?”

        婉兮便笑了,轻轻摇头,“爷别担心,奴才没说旁的。奴才是说啊——爷再说布雨的事儿,小心这小圆子在爷身上给呲一泼出来!这小子,这会子已是快将奴才殿内所有的被褥、坐褥都呲个遍了。尿介子都预备不过来了!”

        还不是因为小十五这会子热衷于满地乱爬么,这便逮着哪儿爬累了,就直接“布雨”了,叫婉兮也没办法事先在哪儿铺好了尿介子给预备着。

        伺候小十五的妈妈里朱氏、崔氏她们也都说过这“龙王布雨”的笑话儿了。小十五虽说嘴皮子上还没办法反抗,这便跟能听懂话似的,反倒以更多“布雨”来标明自己的不满。

        婉兮这会子都怕皇上说“布雨”俩字儿,小十五一时又生出反骨来,这便当真在皇上身上不客气了。

        她自然不担心皇上不高兴,她是替皇上身上那袍子心疼。那可是上用的袍子,是织造多少人工才能制出来的,叫小十五给布雨了,那多糟践。

        两人说着话儿,婉兮忽然听见不对劲儿,这便一个激灵忙伸手扭过小十五的脸来。

        果然,小十五一张白玉团子似的脸,这会子忽然涨得通红。尤其连眉毛都红了,吭哧吭哧地酝酿呢。

        婉兮一声尖叫,“小永琰,你给我憋住喽,千万不能啊!”

        婉兮上前便来抢孩子,皇帝却是大笑着避开,人老人家再自然不过地分开了两个膝盖,将小十五往中间儿这么一夹——这便成了最自然的把尿姿势。

        姿势刚摆好,只听一声轻响,小龙王已是雨注倾盆。

        原来啊,皇帝可没叫小十五随便往地上就布雨,人家是帮着小十五对准了地上摆着的唾盂去呢。

        可怜那可是个掐丝珐琅的双耳盂……侈口内壁装饰转枝番莲纹,转枝以流畅的双钩掐丝;外壁饰云头、圆圈及纵向平行的菊瓣纹等,器腹上下装饰一圈内含云纹的莲瓣纹,中间四组对螭对龙纹,以勾云和小圆圈填白;圈足饰以转枝花叶,装饰得美轮美奂。

        这会子却给小十五装了这个……

        (谢谢亲们的月票和打赏哈,叫大家破费啦~~内务府给出陪送妆奁,那和敬这个女儿就是亲生的。如果不是亲生的,皇家不会给陪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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