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药比练剑更苦
典倾翌日着意起早了些,没想到他洗漱完到主屋时,洛青漪早就端坐在饭桌旁,看见他时还笑着打了声招呼:“哟,阿典,起这么早啊。”典倾有些恍惚地应道:“师父。”他也坐下,伸出左手拿了个热乎乎馒头默默啃着。昨日的慌张好像都是自己的梦一场,那个埋在昏沉暮色里的脆弱身影,似乎已经无法与眼前鲜活的洛青漪重合。
“昨日忘记把东西给你了。一会儿练功带上吧。”洛青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典倾顺着她目光看去,那个包裹还静静躺在那个位置,里面不知到底放了什么。“是两把重剑。”洛青漪知道他想问,便直接向他透了底。她咬了口馒头说道:“昨日瞧着你左手用得可以,接下来便可试着使双剑了。不过还是要从基本功练起的。”典倾点头表示自己并无异议,开口问道:“重剑也是为了打底子吗?”
洛青漪笑道:“没错。一来你臂力尚欠火候,二来既择了这套剑法,精髓便是要学那飘洒剑意。如此,你的剑势便显得闷了些。日后用惯了重剑,一朝切成轻剑,便可陡然生出几分抖擞不羁来。”见典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洛青漪偷偷勾起坏笑想着心思:“三来嘛……这铁实在太杂,老板卖不出去,连生铁带锻造二百个铜板就到手了。着实是个大便宜呀——嗯?这小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典倾一脸欲言又止地拧着眉头,目光和洛青漪一对上更是扭捏了。他抿了抿嘴唇,才终于开口问道:“师父……你的病不要紧么?”“嗯?”洛青漪早忘了这茬,眨了眨眼睛,笑道:“你没问过步萦烟?”典倾诚实地回答了:“问了。步前辈叫我来问师父。”
洛青漪面上笑容有增无减,心里暗暗骂步萦烟,打起了太极:“这个嘛……病情复杂。等你大了自然就晓得了。如今吃了药,我已大好了,你放心练你的就是。”典倾见她无论如何不肯细说,不甘地收回了探寻的目光。“步萦烟交代了什么?药的事。”洛青漪若无其事地扯开了话题,典倾到底道行浅,接过话茬道:“午间饭后一服,晚间饭后也要吃一服。步堂主嘱咐了要看好火候时辰,尤其要亲眼看着师父喝尽。”洛青漪的笑容消失了,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典倾知道她定不愿意喝药,悄悄弯起嘴角继续道:“步堂主说,这一个月定要好好拘着师父,药一日都不许断。师父若偷偷跑了,便招了我去妙春堂做关门弟子。”
洛青漪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有点危险:“你很想去妙春堂?”典倾正色道:“有师父在,徒弟自然唯师父马首是瞻。”言外之意,但若你自己跑到山下去了,那也别怪我去妙春堂。洛青漪咬着后槽牙笑起来:“你倒是听他的话。”典倾也很有礼貌地拱手行了一礼,微笑道:“定不辱命。”洛青漪没好气地站起来:“拿上家伙,练功!”典倾望着她的背影不禁发笑。“笑什么笑,快点!”洛青漪转头凶巴巴地催他。“来了。”他使力抄起沉甸甸的包裹,快步跟了上去。
“啪”典倾手中的重剑第五次脱手,沉闷地拍进雪里。“再来。”洛青漪神清气爽,一抖青漪剑上洒落的雪片,“这些招式虽简单,但也要用巧了。”典倾默默捡起重剑,深深怀疑洛青漪公报私仇。适才洛青漪看了典倾操重剑打了一套,二人便模拟着过了几招。她出手分外迅猛,典倾觉得毎招每式都苦大仇深,仿佛饱含着洛青漪对失去自由和被迫喝药的愤慨之情。“镗”一声响,洛青漪这回生生架住了典倾的攻势,就这么强硬地生生挑开了他右手的重剑。典倾哈着白气弯腰去捡。洛青漪欺负着徒弟好一顿发泄,估摸着时辰也差不离了,便善解人意地鸣金收兵:“先练到这儿吧。先回去应付了午饭。”
洛青漪心下畅快了,还亲自下厨炒了两三小菜,煮了一碗肉汤。卖相还算是有模有样,只是味道嘛……总之经此一役,典倾深觉自己不够尊师重道,以后做饭必得“弟子服其劳”,不能再让师父拿到锅铲了。不过,洛青漪回春的心情在闻到那由远及近的药味儿时再次跌了回去。果然,那厢典倾“不辱使命”,正恪尽职守地守着火候给她煎起药来。那一碗棕黄色的液体被稳稳端到眼前的时候,洛青漪恨不能脚底抹油跑到十里地外去。想起步萦烟凶神恶煞般的嘴脸,她终究还是屈服了,只见她一手抄起瓷碗,闭紧了眼睛咕咚咕咚把药一气灌下去。典倾做事周到,药温热温热的不烫嗓子,还备了一杯白水冲冲药味。饶是如此洛青漪还是苦得龇牙咧嘴。
“师父。”典倾忍着笑唤道,他摊开手,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粒晶莹的冰糖。洛青漪苦得要冒眼泪,看见糖犹如看到了救命仙丹,话都来不及说就忙着往嘴里塞。末了,洛青漪很感动地拍着胸脯保证道:“好阿典,为师以后再也不拿你出气了!以后香辉楼的肘子都让给你吃……”“这话还是等步堂主准您下山了再说吧。”典倾不为所动,淡然地抱着收拾好的杯碗洗去了。她果然是在公报私仇,他想。
如此三日,洛青漪师徒二人一个练剑,一个喝药,倒是都按部就班不曾懈怠。聂柔缨回来那天正巧看见洛青漪苦着脸乖乖喝药,典倾噙着笑侍立在一旁,聂柔缨自然是大吃一惊。后续事宜就很简单了,洛青漪喝了药不想说话,含着糖体味人生一言不发;典倾便一五一十地陈述了聂柔缨不在时发生了什么,洛青漪吮着糖补充了几句“总之我们偷药的勾当被发现了”云云。然后就是聂柔缨火速拍马赶到妙春堂主动地承认了错误,虚心接受了步堂主的批评教育;她回小院后对往日的糊涂行径进行了深刻反省,又精确传达了步堂主的指导意见,给洛青漪狠狠来了一通批评教育;洛青漪连连称是照单全收,这事才终于算过去了。
“以后看你吃药还老不老实!”聂柔缨幸灾乐祸地点点洛青漪的额头。她回来了,煎药和监督吃药的差事自然就要由她接手,聂柔缨还兴冲冲准备做几顿药膳给洛青漪双管齐下。不料洛青漪对此发出了强烈抗议:“不成!药这事儿还是让典倾来。”聂柔缨奇道:“怎么?难不成典倾熬的药香些么?”洛青漪斜了她一眼:“废话。你会给我备白水冲苦味儿么?你有甜甜的糖么?”聂柔缨惊了:“你不知羞?!几岁的人了,还要有糖才吃药?!”经过洛青漪不懈的胡搅蛮缠,双方最终达成共识:煎药诸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士聂柔缨,而监督喝药环节仍由冰糖大户典倾负责。
翌日正是步萦烟来查收结果的日子。他一进门洛青漪便豪迈地把箭袖捋了起来,炫耀似的把手腕在他面前一摆。步萦烟颇觉好笑,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一掀衣摆坐下说道:“看来是这几日乖乖喝药了。”洛青漪鼻子里出气哼了一声:“那可不。不信你问问阿典。”典倾站在洛青漪身后严肃地点了点头,表示情况属实。“倒是难得。”步萦烟悠悠地说,伸手去给洛青漪切脉。他三指稳稳按在她的脉搏,久久没有动作,舒展的眉眼却渐渐蹙了起来。
洛青漪耐着性子等了会儿,正要开口询问时步萦烟终于说话了:“右手。”洛青漪便换成右手送到他面前。这脉又把了半晌,步萦烟才缓缓收回手。洛青漪瞧他脸色不善,不禁问道:“怎么了?你别卖关子呀。”步萦烟抬眼直视着她,慢条斯理地说:“你的……毛病,有好转。日后也要好好吃药,不许放松。”洛青漪松了一口气,笑道:“看大夫您这副尊容,说我不久于人世我都信。”
步萦烟没有搭腔,继续说道:“有好转,但是‘病情’比我想的要顽固。除了麻沸散所致不足之症,只怕你这几日也在外边冒着雪胡来了?”洛青漪对“胡来”的评价十分不服气:“练功自然要去外面。再说我这几日喝药、吃药膳老实得不得了,药效也……”步萦烟沉吟了一会,突然开口道:“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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