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芝兰玉树
初见那少年,是在白马书院开山之日。
白马书院,是江陵谢氏的私塾,是南越第一学府,是士子入仕为官的起点,也是他们相遇的地方。
书院设立之初,一律以才情为入学门槛。
百年发展至今,俨然成了半个贵族学校。
非世家大族嫡出不可入,是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是以全南越的世家挤破头把家族子弟送至书院,每逢新一轮筵讲,谢家的门槛都得翻新一次。
嫡系旁支不在免试名单上,若考试也进不了,家里没家业继承,那相当于此生和京都仕途无缘。
江陵京都官吏选任,极少有从地方抽调。但地方官吏任免,又多是从京都委派。是以南越官场上有过半的官吏都出自白马书院,谢氏可谓桃李满天下。
当时的南越、西楚、北燕被称为南朝、西朝、北朝加上早年归顺南越的南疆部族,算是四地割据,可各国之间为了占领国土,战乱频繁,社会动荡。
那个时代下的人们,贵者醉生梦死,贫者食不果腹,看似繁华富庶,偏暗东南的南越王朝,除了占尽了地利,并没有统治者塑造得那么盛世太平。
氏族子弟,多娇败。
若论实才,次于寒门。
然门阀家族,世袭罔替,寒门士子难入仕,白马书院便成了他们鱼跃龙门的唯一渠道,听闻这个机会还是当年谢氏老祖连赢了南越皇帝十盘棋才争取来的。
谢家老祖还曾提议,各世家有学识的小姐亦可来,只当陶冶情操,提升品位和见识。
在他的一顿忽悠下,越帝大手一拍,把皇子公主一股脑全丢书院,还送去了二十个皇家校场的武官,说是学习之余得多锻炼身体,谢歌浅都不敢想象当年的那群人都经历了什么。
这次,越帝赵隶送太子赵槿、二皇子赵温琰,长公主赵玥阳、五公主赵揽月,安王世子赵络渝,华蔓长公主之女崔元禾于白马书院就读。
书院本次筵讲人数也不过四十人上下,谢家四个孩子,加上姑苏朱氏,会稽顾氏,浔阳云氏,琅琊江氏,清河崔氏,颍川陈氏等一众世家。
闻远侯府,兵部尚书、工部尚书、礼部侍郎,大理寺卿等一众官家子弟。
还有极个别靠实力考入书院,颍川县主子孙长策、氏族庶子浔阳陶氏陶文恩,寒门子弟方栏......
皇族子弟要的是赞誉。
氏族子弟要的是权望。
官宦子弟要的是入仕。
寒门子弟要的是机会。
谢家子弟,要的是整个南越的人脉,是不入庙堂也能保家族兴旺、世代绵延的恩情。
然而谢歌浅一直认为,自己是谢家最惨的存在。
大伯父被祖父丢去管家里的生意,数数钱,买买东西,每天看看地方氏族的闺阁秘事,恩怨情仇,好不自在。
三姑姑嫁到了琅琊江氏,天天和江坊主四海游历,偶尔发发善心救个人啥的,顺手还能推销一波圣医坊的新药,名利双收。
四伯父一个人,快意恩仇,浪迹天涯,西楚,北燕,南疆到处逛,十四岁就从西楚带了个娃回来,也是个诗酒书画的妙人。
所以说到底,她最惨!
一本正经老古董,严厉苛责,就这么个破书院,一堆看不完的书,还有后山上一群山鸡!
初入书院时,谢歌浅才九岁,是书院里年纪最小的孩子,爹又是院长,是而大伙对她还算恭敬!毕竟院试品级不够,出去还是没仕途。
多年之后她一直在想,若不是家中长辈怕哥哥姐姐都去书院了,她一人在家中怪可怜的,便让她小小年纪一块去书院,她这一生,许是在家族的庇护下,平安喜乐,顺遂无忧,择个好夫婿,过着相夫教子的幸福生活。
可人生,哪有什么如果!
书院开山门,是在阳春三月,山里还零星下着点春雪,一辆辆马车嘎吱嘎吱地往山上来,熙熙攘攘下来的,多半是娇羞稚嫩,肤白粉嫩的少年少女,十岁上下的年纪,有清冷的,有活泼的,有满眼期待的,有皱眉抱怨的。
那些身边围着不止一个仆人,有帮忙打着伞的,有到亭子前报道的,有把东西往书院搬的,一看便是氏族官宦家的孩子。
最夸张的当属姑苏朱氏,两个小公子,来了足足七辆马车,五辆是装东西的。他们爹可是御史大夫啊!这么招摇不怕别人说朱家贪赃啊!不过御史大夫朱方官职在身,还是前大理寺卿朱公亲自来送,是而沈夫子亲自出来相迎。
还有些零零散散,自己扛着行囊,粗布简衣,衣衫单薄,即便有人陪同,亦是衣着简陋的,想必是寒门弟子。
谢家的四个孩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站在书院门口,迎着风雪,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
那是的他们只是隐约感受到,来人各不相同,这其中用意,亦是多年之后,他们才幡然醒悟的。
雪越下越大,谢华婉站着不免有些吃力,谢歌浅伸出自己粉嫩的小手,握住她说,“二姐姐,我的手暖。”
谢华婉虽只比谢歌浅大三岁,可一直都很有做姐姐的范,她摸摸谢歌浅的脑袋,甜甜地笑着说道,“三丫头乖,姐姐不冷,快把手缩回去。”
一旁的谢希突然推了一下一直挡在谢歌浅前边吹风发愣的谢衣,“喂,二弟二弟,快看快看,那谁家的,马车旁还跟着一堆侍卫的,有点气派。”
谢希一出声,他们都朝着路口看去,谢歌浅从他身后探出脑袋。
只见来的一共是六辆马车,为首的两辆马车旁,皆跟着侍女和穿甲的侍卫。
白驹为骑,紫檀为舆。
明黄的车盖在雪地里显得格外耀眼,车边挂着的铜铃,随着马车的摇晃,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皇家的吧。”谢衣一脸平静地说着,似乎这事和他无关,他并不是很关心来者是谁。
只不过爱看热闹,喜看华贵场面,是人之本性。
“听爷爷说,这次会有宫里来的皇子公主。”谢华婉探着脑袋,对皇子公主长什么样,非常好奇。
旁边的侍从对着车边说了句什么,马车门便打开了。
下来的是个少年。
一身红衣,外裹着白色的狐裘披风。
一根白鹤玉簪,扎着束发。
一人独立,皎洁如雪,芝兰玉树。
风雪吹起,精致的脸庞,在红衣相衬下,倒显得有些惨白,似个弱不禁风的仙子。
少年未曾想,一下马车竟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先是惊讶,后是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嘴角边的梨涡,使少年俊俏的容貌,多了些稚气,让人心生怜爱。
后面跟着的是个年长些的女孩,少年伸手,扶了扶。女孩一身鹅黄色的锦服,华贵大气,精致的发饰,显出少女的俏皮灵动。娇美的面容,和少年长得极为相似,举止端庄文雅,却无傲气,一颦一笑间,尽是给人春风般的温柔。
最后下来的是个满身华服的妇人,眉宇间些许有些异域风情,容貌精致,皮肤保养地相当好。她头梳高髻,插这金贵的步摇首饰,端庄华贵之间,有着只可远观的疏离。
后一辆马车,下来的是个清冷的少年,水蓝的长袍,峻冷的脸庞,从露面起,只是一个表情。后边跟着一个衣着粉嫩的女孩,看上去和谢华婉差不多年纪,似有些胆怯。
妇人示意身旁的侍从,侍从会意后正准备去凉亭报道领入学号牌,却被红衣少年唤住,少年回首对那妇人行了个礼,恭敬地说道,“阿娘,既是来求学,儿子自己去便可。”
妇人先是一愣,便释然地笑了笑,大概是明白少年不愿太过张扬的用意,点头,欣慰地扶了扶少年的手,说道,“好,那你们自己去吧。”
少年抿着嘴笑着点点头,向身边示意了一下,后边的少年和女孩也跟了上来,走时对那妇人行礼示意一番。
亭内负责登记分发物品的辅教,看着这明媚的少年朝自己走来,仿佛来的是个天外仙人,青松白杨般挺拔,春风拂面般柔和,许是太赏心悦目,连少年走到眼前,辅教还是未回过神来。
少年为首的四人皆向辅教作揖行礼,少年象征性地笑了一下,开口说道,“江陵赵氏,赵槿......”
少年的声音听来七分软绵,三分清脆,语气平易近人,寥寥数字,如空谷回音,倒让人听着有些不真切,那清明空谷之音在谢歌浅的脑海中回荡了多久,是以后边的声音她都未细听。
辅教可算被声音拉回来了,不曾想,眼前这位温文如玉又有些粉雕玉琢的贵人,竟是中宫嫡子,当朝太子。
慌忙之间,正准备起身行礼,少年见状,阻止道,“先生无需多礼。”
接到通报的谢彷,刚走到山门口,看了眼亭中的情形,意味深长地摸了摸胡子,看到马车旁站着的妇人,径直走了过去。
“不知皇后殿下亲临,谢彷失礼了。”谢彷向她施了个全礼,以表尊敬。
“谢先生无需多礼,这几个孩子鲜少离宫,我便来送送。先生是陛下少时同窗,陛下对先生也是赞誉有加,日后我家子弟还要麻烦先生多加教导。陛下说,若是有不听话的,先生只管惩戒便是,不用顾念。”只知是宫中贵人,不曾想到,这位妆容华贵的妇人,竟是当朝皇后,昔日的南疆圣女辛氏。
“谢彷明白,入白马书院者,书院向来一视同仁,殿下心安。”谢彷点头示意,随着皇后的目光一起看向亭子那边,那少年自带的光芒和风骨,叫人离不开眼。
......
雪地里,少年一身红衣白裘,那般明艳。
俊美的容颜,浓长的睫毛,大大的明眸,粉嫩的嘴唇,通身的贵气,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倒是有日角龙颜之姿,这便是谢歌浅对这少年最初的印象。
恣意洒脱,才情卓越,琴棋书画诗酒花,皆是他所爱。
这般芝兰玉树,又有何人不愿不想使其生于庭阶?
这大概就是父亲当年对那少年格外钟爱的原因吧,父亲和他们所有人一样,对那少年曾寄予厚望。
哪怕是眼前这位,被世人称为南越第一公子的谢希,当年在他面前,也是要逊色三分的。
想到这里,谢歌浅不由低头苦笑,将药膳往嘴里塞,大口大口地往下吞。
https://www.lvscwx.cc/books/11542/11542641/505546999.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vscwx.cc。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lvsc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