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仙女山之夜(下)
夕阳终于落入仙女山的背后,水面上起了一层薄雾。秋深夜冷。聚集了一天的热气瞬间散尽,杨昊感觉到了一阵寒意,他正要打道回府。忽然发现斜对面的湖岸沙滩上,一个身影在孤独地徘徊着——是吕芮——这么晚了她在这做什么?
西天的霞光衬映着吕芮的孤寂的背影斜长而落寞,她臂弯里挎着一个柳条小篮,在河滩行行觅觅,终于她选择了一块空地蹲了下来。她取了一副灯烛和一叠黄纸钱铺在地上,黄纸钱是一种很稀罕的东西,售价颇高。吕芮的个性是既爱财又爱守财,否则她也不会在“强人”突然闯入屋中时,还不忘记把赢来的一百两银子带走。
杨昊一直很奇怪,她虽只是吕本中的养女,但从小在将军府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何以对钱看的这么重?
吕芮点上灯烛,燃了黄纸,跪在地上朝湖面拜了几拜,嘤嘤地哭泣起来,哭的很压抑,身体随着哭泣声轻微地颤抖着。
天色全暗了下来,吕芮急急忙忙收拾了祭品,擦去眼泪正要离开,一转身却被身后一个人影吓了一大跳,待看清那个人影是杨昊时,她拍了拍心口,勉强挤出一丝笑说:“装神弄鬼的,你要吓死我么。”
“你,这是在祭祀亲人吗?”杨昊指着地上的香烛和纸钱的灰烬说。
“是,是……”吕芮慌乱地低下了头,她想用身体把香烛遮挡起来,但她浑身的血液似乎已经凝固结冰,手脚丝毫也不听使唤。看到吕芮惊恐慌乱的神色,杨昊心中颇有些内疚,他双手握着了吕芮的手柔声问:“是在祭祀你的父母吗?”
“其实明天才是家母的忌日……”吕芮被他说破心思,惊诧之余有些慌乱地说。
“干嘛背着我呢?”杨昊轻轻地责了一句,心里却不安起来。吕芮嫁给自己这么长时间,自己竟还不知道她生母的忌日,也从未打听过她生身父母姓甚名谁,因何亡故。她背着自己偷偷摸摸地跑到这荒郊野外来祭奠亡母,难道不是自己的过错吗?
当初吕本中为求能平安离开永丰,将她当做礼物献过来,自己因此就有些轻视她,加之又有些厌恶她身上的虚荣、冷漠,对她一直未能像对晴儿、小鱼那样贴心。可她毕竟是自己的妻子,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己如此冷落她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杨昊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微笑着说道:“祭奠父母也是人之常情,你为何要瞒着我呢。”
吕芮低下了头,怯怯地说道:“家母出身微贱,又是死于非命,我怕你忌讳,所以……才没敢告诉你。”看到她凄惶无着的样子,杨昊心中忽有种说不出的爱怜。
他握住吕芮的手,认真地说道:“我不在乎这些,明天我陪你去浮光寺祭奠她老人家,以赎我这个不孝女婿的不敬之罪。”
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吕芮的面颊滚落下来,她双眸里噙满了感动的泪花。
此刻用言语安慰她是徒劳,杨昊俯身吻了她的面颊,他这亲昵动作温暖了吕芮冰冷的心,大滴的泪水顺着她玉石般的面颊往下滚落,落在杨昊的嘴里咸咸的有滋味。
杨昊和吕芮漫步回到小镇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客栈的大门前挂着两盏风灯,张朗和李卫就坐在灯下喝茶值夜,见到杨昊和吕芮手拉着手走过来,两个人都站了起来。杨昊见计鸿图也在,便对吕芮说:“你先回去歇着吧,我还有点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吕芮顺从地点了点头,她把杨昊披在她身上的长袍解下来还给他,望着他的眼,久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没有了官职的计鸿图又恢复了书生的装束,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他已多了一份成熟和稳健。落座之后他没有主动开口,而是等着杨昊发话。
“去镇上看了吗?”
“看了一圈,记得两年前这里还只有两家茶棚,想不到眨眼工夫已蔚然繁华了。”计鸿图颇有感慨地说道。
“是啊,只要不束缚住百姓的手脚,他们干的永远比我们计划的要好。我找你来,是想让你来当这个镇的市政使,职责就是服务百姓。”
计鸿图疑惑地问:“学生愚昧,不知‘服务百姓’是怎么个服务法。请大帅明示。”
杨昊笑了笑说道:“视镇上百姓为衣食父母,做他们的管家保姆,替他们修桥补路、警夜捕贼、调节纠纷、纠察奸商……说起来就是里正、乡老做的那一套,不过里正是民,他代官管民,也要为民请命,你这个市政使是官,是官府派出去的手足耳目,既要听命于官,又要代官服务于民。我说的清楚吗。”
计鸿图起身答道:“学生明白了,大帅是要学生既放低身段勤谨为民办事,又不能处处由着他们的性子胡来。既呵护着他们又要管着他们。”
杨昊很满意计鸿图的回答,他点点头,起身推开窗户,望了眼夜色中的三岔口,回头对计鸿图说:“这里还是一张白纸,你要用心在这描画出一副美丽的图景。三五年后,我希望站在这推窗即可见万家灯火。”
回到丰安后,杨昊主持审议参谋司制定的出兵曲泽部计划。
参谋司原拟以于冲冲为主将、王群、黄奕凉为副将,出动虎、豹、破浪、锋矢四营于十月下旬出兵西征。杨昊提笔将主将改成了庄云清,黄奕凉换成了骨朵丽,又把豹营撤下来,改由新组建的威远营顶替,威远营是由蛮黑降卒改编来的,统军正是骨朵丽。杨昊笑着对凌彤道:“于冲冲功劳已经够大了,再让他立一功,我该拿什么去奖赏他呢。”凌彤和众人都笑了起来。凌彤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他觉得这句话还是由杨昊自己说出来较为妥当。
杨昊对庄云清和黄奕凉道:“你们各办各的事,相互配合、紧密协做。不要落人以口舌。”
会议接近尾声,穆兰青轻步走到杨昊身后,附耳轻语道:“唐宁在门外。”
唐宁是专程来通知杨昊参加一个月后在苏州召开的宝历社无面会的,三天前他来到丰安,听说杨昊外出巡视军务,无奈只能耐心地等。这一天他听说杨昊已经回府,匆忙来见,却又被穆兰青挡在了门外说里面正在开会。唐宁憋了一肚子火,一见杨昊的面就埋怨道:“怎么,富易妻贵易友,如今富贵了,就看不起老朋友了吗?”
杨昊赔笑道:“哪里的话,我刚刚回来,正想换件衣裳见你,就被他们堵在这了。听说一个月后要在苏州开无面会,究竟为了什么,因何跑那么远的地方?”
唐宁叹道:“上面的意思,我一个跑腿的怎敢乱猜。”杨昊见他神情委顿,满腹的牢骚,心下不觉一笑。唐宁虽说只是个驿使,但凭着垄断上下间的交通,日子过的一直很滋润。光是丰州一地一年以各种名义送给他的补贴,折银就不下三千两。加上其他几个地方,唐宁一年收入过万两白银,虽然这些钱不可能全部落尽他的腰包,但这份收入也足让长安城那些紫袍大员们艳羡不已了。
“唉,日子难熬哟,”见杨昊不说话,唐宁自己挑起了话头。
“别想多了,上面怎么折腾,下面人的日子不还是照过吗?”
“切,”唐宁不以为然地啧啧嘴,“不要把这次换人看的那么简单。这回是出大乱子啦。”
唐宁抑制不住内心的躁动,他不等杨昊来问,就自顾自地说:“五社因为太子如今闹的脸红脖子粗。差点就没打起来。”唐宁说到这压了压声音,伸长了脖子把嘴贴在杨昊耳边说道:“元和、长庆两社如今和安王、杨妃一伙人裹在一起,密谋要废掉太子,立安王李溶为皇太弟。大和与开成就拼命保太子,斗的是不可开交!咱们宝历社原本想两不沾边,一旁躲个清静吧,这下倒好,两头不讨好,落得个里外不是人。嗨,如今这世道好人是没法做呀。”唐宁拍着手一脸懊恼的神色。
“光王殿下心里一直是向着太子的,他们看着碍眼,就联手给轰了下去。颍王如今在社里势单力孤,他又和安王友好,为了能站住脚,他定会倒向元和、长庆一边。我们这些人都是靠光王殿下提携起家的,不把我们杀个血流成河他是不会罢休的。你等着瞧吧,苏州无面会上肯定是人头滚滚落哟。”
唐宁说的这些杨昊从张呈送的邸报上也大体窥出一些端倪,当今皇帝李昂只育有李永、李宗俭两子,蒋王李宗俭幼年早夭,此刻李昂膝下只剩太子李永一子。自有皇帝以来,后宫夺嫡之争就从未停止过,每一次都是你死我活的血腥较量。“甘露之变”的丝丝的血腥味还未散尽,大明宫中又要内讧。
“又要内斗了……”杨昊苦笑了一声,“随他们怎么闹吧,老子这回是不侍候啦。”
唐宁见杨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顿时就来了气,他敲着桌子恶狠狠地说道:“别以为你躲在丰州就能置身事外,你如今是树大招风,除非自断双臂,做个废人。否则……”说到这,唐宁面目狰狞地来了一句:“即使那样你也会不得善终。”
杨昊心里被他说的很乱,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那依你之见呢?”
唐宁嘴角浮起了阴狠的冷笑:“趁他立脚未稳,让他赶紧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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