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2

校庆日第一日，晚上七点。

        夜幕逐渐低垂，校园里各处的小摊和舞台都被收起来，劳累了一天的学生们慢慢聚集到操场。

        第一天夜晚里的篝火晚会算是传统，露营社和学生会合办，学生们自带零食或者烧烤，操场中心的水泥地里架着一个火架，炼金术部的大家则忙着在各处摆放调试烟花。

        各个音乐部的部员，带着吉他、手鼓和手风琴坐在火架旁，随意地拨出一些音符。

        哆、哆、咪、发、嗦。

        淡蓝色的天空逐渐被墨蓝色吞噬。

        晚风轻轻吹拂而过，带来零星的周围学生嬉闹的声音。

        洛杉右抱着双膝，坐在操场草地中偏僻的一角中，静静地看着她的同龄人们三两成群，追逐，拌嘴，手挽着手，一起随着渐渐有了调子的音乐晃着脑袋。

        她离开礼堂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有带上手机，她想着应该回黑魔法部，毕竟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完，可是走到途中收到了新的黑魔法部传单，上面写着“怨念魔女为了实现一个少女的心愿，动用封禁的黑魔术，竟然被黑魔法吞噬，从咨询室离奇失踪。黑魔法部紧急关闭！”。

        好了，这下部长肯定也知道自己动用了他特意送我的许愿纸条，这个情况黑魔法部也不用回了。

        她于是就像个丧（。）尸一样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最后在操场离校园主路最远的小角落里找到了一块地，就这样默默看着天色从明转暗。

        黄昏时刻，万鸟归巢，遮天蔽日的榕树影子交错着投影在地面上。

        等到完全的黑夜降临，校园里的路灯一一亮起来，像是在迎接归人，操场上各处都坐满了人，大家都带着野餐布放在草地上，初秋夜晚的草地潮湿得过分，不过这洛杉右也是发现大家带着野餐布的时候，往草地一摸，才注意到的。

        随着一声声欢呼，火架旁的乐队开始了正式的演出。

        这样的夜晚适合伤心的情歌，洛杉右想。

        好在这个乐队的选歌并没有辜负她，长发的男主唱抱着吉他，一手拿过麦克风，全场响彻着“嗡——”的声音，“第一首，张震岳的《秘密》”。

        慢节奏拍的鼓点，沙锤的声音渐渐加入，归巢的百灵鸟似乎也在随着节奏鸣叫着，低低浅浅、此起彼伏。

        晚风轻柔地从这头吹到那头。

        ——也许在你的心中早就已经有人进去，也许你不曾接受真正的爱真诚的情。

        ——遗忘吧过去的事，不要再怀疑。

        主唱的声音很低沉，带着几丝与世无争的慵懒和无所谓的丧气。

        歌声像是羽毛，高高低低地漂浮在风中，下沉，又上升，慢悠悠的。周围的人都随着那个慢调小幅度地摇摆着。

        洛杉右看着在几个角落里，出现了线香花火的“兹啦兹啦——”的光。

        ——我仿佛可以听见你的心跳你的声音，不要只有在梦中才能看你才能靠近。

        ——我可以慢慢地等，直到你离去。

        女孩把下巴搁在隆起的膝盖上，看着远处亮起的那几束光。

        鞋踏在湿润的草地和泥土的声音，有人接近，蹲在了洛杉右的身旁。

        她转过身，印入眼帘是一个橘色外壳的手机，那个总是漫不经心的语调——

        “你的手机一直没去拿”。

        洛杉右木木地接过，

        旁边的男生顺势坐在了她的身旁，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草地的湿润和泥土的脏，“魔女的衣服部长已经收好了，他没有生你的气，但你还是得跟他解释一下”。

        “嗯，”女孩闷闷地回答道。

        像是老朋友对话一样的氛围，洛杉右有点不自在，“那个嗯”

        “我叫林想叶，跟你一起选修俄罗斯文学和话剧，”男生看着前方，体贴地说明。因为挨着很近，洛杉右发现他的眼睛下面有一颗浅棕色的泪痣，在眼尾微微勾起处的正下方，让这张脸增添了几分艳丽。

        “嗯，我叫洛杉右，”女孩收回目光，彬彬有礼地回道。

        “我知道，”男孩侧过头，微微笑着看向洛杉右，他从身后掏出一盒线香花火，递到女孩面前，“要不要一起放放这个，我从炼金术部那里拿来的。”

        《秘密》作罢，下一首的歌有着热烈的前奏，身旁的其他人都随着热烈的鼓点站了起来，有些人围着火堆开始跳舞。

        还乖乖坐着的他们就这样被人群淹没了。

        洛杉右迟疑了一会儿，觉得拒绝实在是太不识好歹了。她慢悠悠地接过，正想抽出一根，男生却阻止了她，他眼角勾起的弧度加深，“我们去找个安静的地方放吧，我知道有一个好地方，等下还可以看烟花。”

        那是连维纳斯都无法抵挡的阿多尼斯的邀请。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一个藏在树林间的高台里了，透过遮挡的几棵黄角树，可以俯瞰整个操场，那里气氛格外热烈，所有人都已经围着火架、互相挽着手，随着热烈的音乐跳起了快乐的桑巴。

        男生递给她一根线香花火，像是炸裂的金平糖的光芒闪耀在面前，之前郁结的心绪变得柔软了一些。

        借着路灯和花火的光，洛杉右看向操场，果然，在沉浸在节日的欢乐的人群之中，有三俩个带着袖章的学生会执行委员在巡逻，他们紧张地看着火架，不时地捡起大家掉落的物品和垃圾。

        这种距离和灯光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林想叶静静站在她身旁，认真地看着他自己手中的那束烟花。

        很快烟火就熄灭，灰黑色的灰烬颤抖着，掉落在地上。

        “好快啊，”男生自言自语般嘟囔着。

        女孩蹲下身子，坐在布满灰尘的台子上，轻声说，“是啊，好短暂啊。”

        她手中的烟火也跟着熄灭，掉落，风一吹，连灰烬都找不到，手中只剩下一条细细的铁丝。

        伤心就这样后知后觉地，笼罩住了她。

        尖叫声、欢呼声还有乐队演奏的摇滚曲。

        “咻——”烟花升上天空，绽放，天空在那一刻被映成了彩色，同时也照亮了它所庇护下的人间。

        接二连三，炸裂的声音震耳欲聋，洛杉右借着那短暂的光，发现了站在火堆附近，呆呆地望着天穹的俞此木。

        下午的画面历历在目。

        “洛杉右，”俞此木在女孩准备落荒而逃的时候，叫住了她，语气难得的温柔，“我们能聊一聊吗？”

        女孩怵在原地，耷拉着脑袋，不回应，也不知道想什么。

        俞此木叹了口气，看到四下没什么人注意，“冒犯了”，他抓起了洛杉右的手腕，将女孩拖到了礼堂背后的草地中。

        “你听我说，洛杉右，”男孩很快松开手，被他握住的手腕处仿佛在燃烧，“我并不是有意要隐瞒你这些事，只是，我也”

        男孩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他们就这么沉默下来了。

        紫色的，粉色的，红绿交杂的烟花，兴冲冲地冲上天空，像是追逐太阳的伊卡洛斯。

        一生仅有一次的绽放。

        每次炸裂声都是高潮，也都意味着结束。

        ”对不起”洛杉右低着头，咬着下唇，打破了沉默。

        “不，不，”俞此木连忙说，”这不是你的错，洛杉右，这也不是周阿姨的错，是我应该要感谢你们的资助，而且我要为之前对你不好的态度道歉，那是我我可能太羡慕了你吧。”

        最后放的是一种独特的金色烟花，它们在绽放的时候，会留下如同彗星的尾巴一般的往下坠落的光。

        洛杉右抬头看向那最后一点点滑落的金色。

        礼堂的背后，他们都笼罩在阴影中。

        “还有的是，之前你给我的告白，我真的很感谢，真心地很感谢。只是，”

        俞此木深吸了一口气。

        洛杉右觉得她的心脏的一角紧紧地被什么揪起来了。

        男生的语气仿佛他们还在那个图书馆的小房间里，他还在给她解答那道讨厌的板块题，他说，“只是，洛杉右，真的很抱歉，但我还是觉得，这样的情形我没办法跟你交往。这是我关于上次的答复。”

        烟火最后的光也消失，夜晚再度重归暗淡。

        “结束了啊，”她喃喃着，眼前藏青色的夜幕模糊成一片，一个星星也看不到。

        “兹啦兹啦”的声音又响起，洛杉右转身，模糊的视界里出现了银色的光，它们在泪水的折射下，变成了一团一团银色的圆斑，模糊、清晰、又再度模糊。

        林想叶认真地用一支燃烧的花火去点燃另一支，终于成功之后，他开心得把手握成拳，将其中一个递给了女孩。

        他好像毫不在意此刻女孩在伤心地哭泣，也似乎不觉得这是件什么事。男生的脸在花火的光下忽明忽暗，有时晃神，会以为那是海盗传说中魅惑人心的塞壬。

        他们会用歌声引诱被选中的人，让其跳海与他们永远在一起。

        林想叶递给洛杉右一张纸巾，开口：“不是结束，这才是第一天。”

        两人手中的线香火花安静地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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