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咒骂
曹魏正始四年,都城洛阳,沛王府。
春暖花开,满园的桃杏一片娇嫩柔粉,墙角的几株山茶、杜鹃争妍斗艳。
一大清早,门房便传来消息,金乡大长公主今日归宁。
穿着绿衣黄裙的小丫鬟琴笙闻讯,急急忙忙地跑回内院,推开西南边一间雕梁画栋的卧房,气喘吁吁地告诉里面刚刚起榻,还没来得及梳妆的妙龄少女,“亭主,不好了,公主回来了。”
少女循声回首,露出瓷白细腻的小脸。小脸上生着一对色如黛墨的远山眉,两只宛若秋水含波的杏眸,伴着小巧挺拔的鼻子和显峰露谷的樱唇,看得出来是位清秀俊俏的美人。
美人名唤曹妤,小字阿妍,乃武帝曹操的曾孙,沛王曹林嫡长子曹纬的嫡女,新皇亲封的长乐亭主。
自古宗室贵女排位,大长公主、长公主、公主、郡主、县主、乡主和亭主。从封号上就能说明,金乡大长公主是少女的长辈。更为详细地解释,金乡大长公主曹瑾与少女的祖父沛王曹林一母同胞,皆是武帝如夫人杜氏的儿女。曹妤尊称她为小姑奶奶。
曹妤是惧怕这位小姑奶奶的,原因无二,只由于她是家里唯一一个会逼迫曹妤恪守规仪的人。偏偏,曹妤还是个不服管教的穿越女。有了未来经受二十多年开放教育的履历,想让曹妤完全遵守《女戒》里的妇德、妇言、妇容和妇功,基本不可能。
但是,曹妤不听话,金乡大长公主是真的会打她。她刚穿越的那几年,六七八岁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挨一顿手板,七寸四分的棍棒落在掌心,随随便便就是一条红印。
曹妤仅是想想,便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她望了望不远处挂在衣屏上本来要穿的窄袖素纹深衣,当即命令随侍身旁的普通丫头前往更换,“去,去把那件宽袍广袖的若草色交领襦裙取来。”
“还有琴笙你,就不要在门口傻站着了,赶紧进来为我挽发添妆。”
她可不想等会连形容都要被放在嘴上念叨半晌。
琴笙后知后觉地称诺,三步并作两步地快速走入内室。
一个时辰后。
老祖宗房里贴身照顾的郑妪亲自过来传唤,于廊庑下,不紧不慢地叩响门扉,禀告道:“亭主,大长公主到了,老太妃请您到东厢房说话。”
郑妪口中的“老太妃”就是曹妤的曾祖母杜氏。
杜氏的夫君曹操并非曹魏的开国君主,是以,自大魏建立之初,她便追随长子曹林,居住沛王府。
她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太太。
连带着伺候她的郑妪也十分知趣。郑妪瞧见曹妤一反常态地穿上繁复的襦裙,梳着披散长发的倭坠髻,忍俊不禁地宽慰道:“亭主不必担忧,大长公主此番归宁怕是没有心情考察您的德容言功,也不会想尽办法安排您到哪家的女先生那里学礼识仪。”
说到后面,郑妪圆圆的脸盘上有些哀婉怅惘,声音也变得无奈,“大长公主在姑舅家受了委屈,身边没个说体己话的人,这才想着回家探望老太妃,顺便看看亭主您。”
郑妪本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但是考量到自家老太妃特意要找未经人事的小亭主一起,便是看中了小亭主活泼开朗的性子,想让小亭主帮着逗弄逗弄大长公主高兴,于是,就先在途中与她言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曹妤一听便懂了。
她笑逐颜开地对着郑妪扬唇,“阿婆放心,有妤儿在,定叫小姑奶奶板着脸来,咧着嘴回去。”
东厢房。
院子里的垂丝海棠向阳而生,一朵两朵三四朵,团团簇簇,生机盎然。
曹妤走到近旁,寻了伸手可及之处,最娇艳明丽的那朵,毫不留情地“啪啦”一声折了下来。然后,丢下紧跟在她身后的郑妪和琴笙,提着裙裾,脚步生风地蹦蹦跳跳地窜进屋内。
“小姑奶奶,妤儿好想你。”
她人还没到,温软甜糯的嗓音已经飘飘扬扬地落入正坐在堂上聊天的老太妃杜氏与金乡大长公主曹瑾的耳中。
杜氏年近古稀,头发雪白,少女时顾盼生姿的桃花眼眼尾堆满细细长长的褶皱,穿着一件靛底白花的直裾,捧着一盏冒着热气的香茗。
曹瑾要稚幼许多。她约莫不过三十来岁,杏眼桃腮,靡颜腻理,着花青色右衽曲裾,梳温婉端庄的十字髻,簪象征身份的金雀衔花钗。
曹妤将两人望了望,亲昵放肆地扑向曹瑾的怀中,抬手将在室外摘取的那朵垂丝海棠别在她的耳廓,笑道:“鲜花配美人,垂丝海棠配小姑奶奶,人比花娇,人比花俏。”
“小姑奶奶真是我曹家最漂亮的女子。”
她嘴甜如蜜,曹瑾却显然不吃这套。曹瑾三下五除二地把她从身上扒拉下来,顺便取下耳边的海棠,虽然不喜欢,但也轻柔平整地放好,一边反驳她,“你若是见过你的阿初姑祖母便不会如此说。”一边训斥她,“我怎么教你的?有其他长辈在场,要先与最尊贵者作揖施礼,而后才能与次位者开口说话。”
“还不快去拜见你的曾祖母。”
曹瑾正颜厉色,拉着她的胳膊,把她的身子扳正,面对慈眉善目的老太妃杜氏。
杜氏含笑地对她摇了摇头,让她不要在意她小姑奶奶的责备。她也对杜氏吐了吐舌,身体上恭敬地右手叠在左手上,弯腰屈膝;嘴巴上顺从地说着:“妤儿给太奶奶请安。”心里则是想着纵着吧,就纵着吧,反正家里人从她小时候到大,都是如此放任小姑奶奶的。
不过,也庆幸是有小姑奶奶的管制,才不至于让她一心想要做个好吃懒做的闲散王爷的祖父与父亲因为骄奢淫逸过度而被陛下苛责。
曹魏以仁义孝悌治天下。
相对于东汉末年的法度废弛,礼教的束缚愈发的紧迫与残酷。
当然,如果曹妤上辈子能多学点历史的话,就会明白,现在远还没有到封建礼教压死人的地步,不仅压不死人,反而会督促无数人奋起反抗。
比如,她的小叔爷爷,亦是她的小姑奶奶的夫君,何晏何平叔。
何晏姓何,不姓曹,但是曹妤要称呼他为小叔爷爷。她是曹妤曾祖父曹操的另一位如夫人尹氏与第一位丈夫生的孩子。后来,尹氏改嫁曹操,他也就跟随着被收养在府中,虽然没有血缘关系,曹操却一直拿他当作亲儿子,还将与杜氏的女儿金乡大长公主曹瑾许配给他。
他不服曹瑾的劝阻,满心满意地沉醉于擅专弄权、服食丹药、耽溺女色……用他自己曾经告诉曹妤的话说:“我是我,你小姑奶奶是你小姑奶奶,不能因为结发为夫妻,我就变成了你小姑奶奶的附属品。身体是我的,思想也是我的,我想干嘛就干嘛,她管不着。她也没有必要由于关心我的康健而絮絮叨叨,寿数自由天定,死生不由己念,一切顺其自然。”
此番,曹瑾所受的委屈便是与他有关。
“母亲,你不知道,他昨日竟然将乌丸进贡的两百匹良驹,二十箱珠玉,八十个胡姬不经陛下准允,擅自纳入囊中。我告诫他,这要是日后小皇帝长大,与他清算,他怕是要被判处枭首之刑。他却不以为然,还嚷嚷着我倘若看不惯他,就滚回自己的公主府。”
“还有半月前,他突然从城外拿了几张染血的地契回来,说是新得的赏赐,我瞧着不对,几经逼问,才听他不耐烦地坦白,原是从其他贵族手中强抢而来的,还为此打伤了几个皇亲国戚。”
“我看也不用等他因为过度吞食五石散或者常年缠绵枕席损耗身体而亡,马上就可以由于行迹恶劣,得罪太多人而被暗杀致死。”
“他真就一点也不考虑我和家里的几个孩子?!”
说到极是愤懑处,曹瑾不由自主地抚案拍桌,纤细娇嫩的玉手在坚硬的木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曹妤被吓了一跳,回过神,赶忙卖乖地翻开她小姑奶奶的掌心,关切地又是揉搓又是哈气。
她这位小叔爷爷早就是个坏事做尽,臭名昭著的大混蛋了。
“为了这样的渣滓生气动怒不值得。”曹妤感同身受地咬牙切齿道。
曹瑾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惊觉不对转首,语重心长地批评她,“怎么说话的呢?你小叔爷爷再不好,也是你的长辈,谴责痛骂的言辞,我和你曾祖母说说便就罢了,你若是乱讲,传出去是会被人指着鼻子诟病不敬不孝的。”
曹妤并不在乎此些,顺势重新钻入曹瑾的怀里,嘟嘟囔囔地说着:“我才不管,谁要是敢欺负我小姑奶奶,谁就是天下第一大恶人。”
她不管不顾的样子,成功惹得曹瑾“扑哧”一笑。
老太妃杜氏也跟着莞尔道:“我瞧,何晏那混小子早点把自己作弄死也挺好的,至少,你就用不着每天看他吃药、玩女人,既是忧心又是嫉妒,做个寡妇不比做个操劳的妒妇舒坦。”
老太妃说完,屋子里静了静,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嬉笑。
站在门外的白衣男子,顿了顿,良久,才憋忍不住地开口,“岳母怎能如此诅咒小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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