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的成邑
成巫脸色微变,心想难道是成氏余孽又杀将过来了?虞喜等牵马聚集一处,亮出兵戈,凝神戒备,只有赵无恤闭上眼睛听了一会,露出了微笑。
“莫慌,是我们的人。”
远远传来模糊的声浪:“谁敢伤我家主上!”这是乡寺打谷场位置方向,一支全速行军的卒伍在齐齐呐喊。
赵无恤甚至能听出其中恶少年田贲冲动的哇哇怪叫,大块头穆夏披着三层皮甲呼呼赫赫的喘息和沉重脚步,还有王孙期、羊舌戎俩名军官指挥卒伍行进次序的清晰号令。
原来,当那个骑童终于骑着口吐白沫的马冲到打谷场,通报成巫交待的情况后,王孙期立刻做出了决断。他带着才刚刚发放完武器,排好队列的一整个卒,来了场急行军,驰援桑里。
“成氏休得伤吾贤乡宰!”
“休得伤无恤小君子!”
这是窦里、甲里,以及桑里民众的声音,赵无恤今天巡视各里时展现的亲民举动,为他赢得了三里国野的一致爱戴。当无恤在桑里遭遇成氏族兵,被困大桑树下的消息传来时,朴实的国人们便自发地取了家中的农具、弓箭,匆匆聚集,跟在下宫赵兵身后,赶来解围。
等卒伍、里民们纷纷赶到后,却发现自己扑了一场空。本以为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却发现对手,那些成氏族兵早就扔光了手里的武器,三两五人聚在一块,蹲的满桑树下都是,见里民和赵兵警惕地靠近,他们纷纷跪地讨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人目光的焦点聚集到了还怀抱着美人的赵无恤身上。
王孙期、羊舌戎、田贲、穆夏、窦彭祖等人纷纷挤开人群,过来询问无恤安危。见无恤毫发无伤后,他们便一传十十传百地向后方传递这样的消息:
“主上无恙,乡宰无恙,小君子无恙!”
里民和卒伍们闻言,顿时发出了一阵阵欢呼,喧嚣其上,震得桑里房屋顶的瓦片瑟瑟抖动,震得大桑树那些枯黄的桑叶纷纷飘落。
赵无恤看着这萧萧落木,不由得心生感慨,仅仅治理成邑两日,竟能有如此成效,得民心至此,他来之前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两天的辛苦,方才如履薄冰的冒险,值了!
无恤微笑着,可惜不能向民众们挥手致意,因为他还紧紧抱着那位已经悄悄睁开眼睛偷偷看他,脸色微红的美隶妾。
“瞧啊,这就是我的领邑!”他无处诉说,就莫名其妙地朝怀里的少女说了这么一句。
那少女红着脸,声若蚊蝇地回了一句什么话,却被周围声浪掩盖,赵无恤竟没听清。
随后,赵无恤回到了那个早已看呆了的养犬小童处,将柔若无骨的少女轻轻放在里民从家中找来的薄席上,他又摸着小童的头说道:“本君子说到做到,你阿姊,我给你带回来了,这之后就交给你了。”
小童眼中闪着崇拜的目光,他重重颔首,捏起了小拳头,发下了和赵无恤当初一模一样的誓言:“君子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阿姊!”
放下怀中的伊人后,赵无恤整理了下早已被冷汗浸湿的甲衣,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新跨上了黑色的骏马,总发披肩。他要让领民们能看见他的脸,看清他们的领主是谁。
在他周围,是一卒满编百人的赵兵,加上三个里数百国野民众,都抬头仰望这这位脸庞如阳光般耀眼的少年君子,等待他的下一个命令。
无恤轻抚缰绳,他的马首,便转向了西方。
成巫若有所悟,那是日落的方向,也是成氏四里所在的方向。
“主上,我们接下来去哪?”
“去哪?”赵无恤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
形势已经逆转,之前他和成巫等人设想推演的,开春之后再对成氏徐徐图之的计划,已经不再必要了。
成氏的一半武装,已经彻底交待在了这株大桑树下,被里民和卒伍解除武装看押了起来,其中少部分人甚至还能被成巫策反,充当带路党。
“二三子听令!唯我马首是瞻!”
卒伍们整齐的山呼海啸声响彻桑里。
“唯!”
民众们曾次不齐的应和也随后响成一片。
赵无恤方才未亮兵器,便一人吓散两百成氏族兵。
现在,他终于抽出了手中的青铜长剑,在夕阳映照的金色光芒下,剑尖直指西方。
“我们,去成氏四里!”
……
夜幕将黑,在成氏庄园一间温暖的里屋内,兽口铜燎炉燃着醒神的熏香,昨天被赵氏君子一封拜帖直接气晕的成翁,依然还在昏迷当中。
垂垂老矣的成翁做了一个梦,仿佛又回到了他还青春年少的时代。
他是服侍过赵文子、赵景子、当代家主赵鞅的三代老臣,从一介端溺壶的竖童,只靠着攒资历,熬了几十年,愣是做到了爵比下大夫,乡三老的职位。
算起来,赵景子和赵鞅都不是家族嫡长子,而是以庶子身份逆袭,最终成功上位的。
历次换嫡的经过,成翁都历历在目,虽然当时他没有丝毫发言权,只是低眉顺眼地伺候在旁,或者忙不迭地跑路传话。
那位温润君子,五十多岁就衰老的赵文子,是因为害怕贪婪而不肯退让的嫡子四处树敌,争夺膏腴之地州县,重蹈赵氏下宫之难的覆辙。所以毅然换上了默默无闻,性格温和,以不争为争的景子赵成。
而赵景子时代,形势又不同了,六卿之争已经愈演愈烈,非有一位强悍的伟主不能光大家业。所以,年轻时代便锋芒毕露的庶子赵鞅被选了出来,推上了世子之位。
伯为嫡长,孟为庶长,所以赵氏的家主才经常被人尊称为赵孟。
而如今的情形何其相似,四子争位,会是谁最终得胜呢?是成氏早就选择好的的嫡君子仲信么,还是过去十多年里从未被人看好,近一个月却犹如异军突起的庶君子无恤呢?
神灵打架,山鬼遭殃。成翁在梦中皱眉苦思,设想如果君子无恤当了家主,统辖赵氏,会怎么报复与他公然对抗的成氏呢?成氏,是不是一开始就选错了路,现在退让求饶还来得及么?
从看到那句“勿谓言之不预也”时,成翁就明白了,这次他恐怕是把硬石头当场软泥来踩,自家活该踢瘸了腿。
“阿翁,阿翁?”
成翁睁开了浑浊的眼睛,在闪烁的烛光映照下,他看见侄子成叔伺候在侧,正轻声喊着他。
一向没主见的成叔这两天急得面容憔悴,见成翁醒来,他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四十多岁的人却带着哭腔说道:“阿翁,你终于醒过来了,您让侄子好生担心。”
成翁由侄子和侍女搀扶,强撑着从榻上起身,成氏一族的里胥、邻长们听说他醒来,纷纷涌进来眼巴巴地望着他,问候声,哭泣声响彻屋内。
成翁眉头大皱,拄着鸠杖狠狠地往地板上一敲:“乱什么!哭什么!老夫还没死呢!”
他的目光在屋内流转了一圈,却没有找到那个冲动的小儿子成季。
“阿季呢?他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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