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寿春树
宋景想到了父亲死时的惨状，便恨得咬紧牙关，道：“若不是那算命的胡言乱语，我爹怎么会死于非命？我爹死了，从此以后，便只有我和我娘相依为命了。”
怀山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道：“节哀顺变。”
等宋景的娘醒后，怀山和朗俟就告辞了，临走前，怀山找到了郎中，将宋景母亲的药材费付了。
二人走出医馆，看了这么一场爱别离，怀山也累了，他侧头对朗俟道：“哥哥，我们回除妖府吧。”
朗俟道：“好。”
他们回到除妖府，众鬼们原本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什么，看到他们回来，瞬间如鸟散。
八卦鬼道：“哎呀，天都快黑了，突然觉得好困啊，原来我已经好几天没怎么休息了，府令，我去歇歇啊。”
贪死鬼捶了捶腰，道：“八兄等等我，我也累了，我随你一同去歇息。府令，你也累了好些天，要好好休息啊。”
战死鬼道：“人有三急。”
替死鬼不甘鬼后，道：“战兄，等等我啊，我比你急！”
愁死鬼道：“人老了就是饿得快啊，府令，我去膳堂瞧瞧有什么吃的。”
美死鬼走得最慢，她巧笑嫣然道：“府令和朗公子回来了啊。”
怀山瞠目结舌，道：“他们怎么一见到我们就跑了？你们刚刚在作甚？”
美死鬼心道：“他们把僧人和无穷极都毒死了，怕你回来盘问，回答得不好又遭鬼王冷眼，这才跑得飞快。”
不过心里的话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美死鬼面不改色道：“他们刚刚在赌博，怕府令责怪，于是见你回来，一个个就溜之大吉。”
“赌博？”怀山讶然道，“赌什么？”
美死鬼随口胡掐，道：“赌文帝能活多久。”
怀山连忙喝住美死鬼，左右四看，见大门紧闭，没有外人，才放下心来，道：“美人儿，这种话不能说，若是被别人听到了，会有杀身之祸的。你们、你们怎可拿……他的性命来做赌？”
美死鬼才不背锅，道：“不是、不是我们，是他们。府令，你要责怪就责怪他们，我只是听着，没有参与他们的赌博，与我没有干系。哎呀，我也累了，我也下去歇息了。”
说完便风情万种地走掉了。
怀山道：“奇了怪了，今天怎的一个个地，都在想别人什么时候死。”
朗俟问：“还在想着算命那件事？”
怀山道：“是啊，我还是想不明白，那个算命的是怎么将宋景父亲的死期算出来的……希望真的是误打误撞吧。哥哥，你说为什么会有人想算自己的死期呢？如果明知道对方算不准，算了也是自寻烦恼、徒增忧虑。但如果知道对方算得很准，万一算出自己死期将近，岂不是只能一心等死，那算来有什么意义呢？”
“对于想要算命的人来说，重要的不是替人算命的人算得准不准，而是他们算出的结果是好是坏。”朗俟道，“算命的人想要的东西，其实跟求神拜佛的人一样，是自己的心安。”
怀山突然凑近朗俟，问：“哥哥，你算过命吗？”
朗俟摇头，道：“为何这样问我？”
怀山没回答他，又问：“那你拜过佛吗？”
朗俟道：“拜过。”
怀山问，“哥哥拜佛也是为了求心安吗？”
“是。”
“我能知道……所求何事吗？”
“说来话长。”朗俟淡笑道，“待日后有机会，再慢慢说与你听。”
怀山道：“好吧。”
无穷极的事告一段落，除妖府又处理了几桩小案子，抓了几只涉世未深的小妖怪，由于它们都没有伤人性命，所以教化了一番之后，就将它们放回山野了。
这日，众鬼们趁着空闲，结伴出门游玩，出门玩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去满足口腹之欲。
众鬼们坐在酒楼里，八卦鬼抛了一锭银子给小二，问：“京城最近有什么趣事吗？”
八卦鬼为八卦死，区区一锭银子，用来换八卦，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倒是贪死鬼觉得很是肉疼，因为在他的心里，八卦远远没有银两重要。
小二眉开眼笑，道：“听说啊，宁通巷近日来了名算命先生，什么都不会算，就只会算死期，而且啊，他算死期很灵验，听说啊……至今还没有算错过呢。现在啊，他这个算命招牌可是打响了啊，还雇了两个打手来保护自己。”
八卦鬼疑道：“怎么知道没有算错过？”
小二一跺脚，道：“因为很多人都去算，然后有的人死的比较早嘛，比如一日内、两日内、三日内死的那些，他算出来之后，这些人真的在该死的日子里死掉了，那可不是准得不得了吗？至于那些还有几十年才会死的人，也验证不了到底准不准。所以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那个算命先生是很准的。”
八卦鬼问：“你有去算过吗？”
小二道：“没算过。我啊，我才不关心自己什么时候死呢，有钱还不如及时享乐，才不要白白送给算命先生呢。”
八卦鬼问够了，便挥挥手，让小二下去了。
他道：“等会菜来了，大家快吃，吃完了我们去宁通巷，探一探这个算命先生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灵丹妙药。”
“你想怎么探？”替死鬼道，“难不成还让他算你的死期？”
八卦鬼道：“这个主意不错。”
战死鬼提醒道：“你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八卦鬼兴奋道：“这才好玩啊，你看，我们都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如果他还能说出来我们的死期，那就说明他是徒有虚名。如果他们说不出来我们的死期，那就拆了他的招牌，哇，想想就热闹，热闹就好玩。”
美死鬼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想去拆人家的招牌。”
八卦鬼道：“哎呀，美人儿，说话不要那么直接嘛，那多不好听哪。”
“你去就去。”贪死鬼道，“反正我是不会掏钱的，我是不可能给算命先生银子的。”
八卦鬼道：“没让你给银两，你八哥还不知道你的德行？我请你，不客气。”
贪死鬼道：“那多谢八哥了。”
“只可惜啊。”八卦鬼道，“底下的兄弟们个个都鬼模鬼样的，不然也能跟我们一起上来享乐。”
美死鬼道：“大家都是鬼，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几只鬼一边谈话一边吃饭，很快就吃完了。
八卦鬼兴致勃勃地走在了最前方，准备带领其余的鬼们走上去搞点热闹出来。
宁通巷。
只见一个挂有布旗的算命摊子，布旗上写着四个字——寿春算命，有一个面容白净的年轻人坐在摊前，正在给一位老人算命，而老人的身后，是长长的队伍。
愁死鬼一瞧，便觉得累了，问：“这队伍这么长，我们得排到什么时候啊？”
八卦鬼道：“看看看，那个老人走了，这么快就一个人了，老愁，不急，很快的啦。”
愁死鬼勉强道：“行吧。”
八卦鬼眉飞色舞道：“你们看，刚刚那个老人走的时候喜气冲天，一看就知道那个寿春说他还能活很久，再看看这个，哇，坐下去的时候生龙活虎，站起来的时候面如枯木，一看就知道肯定被说活不久了，所以愁容满面，简直比老愁还愁啊……”
"比老愁愁其实也不难。"美死鬼调侃道，“但是比你八的人我倒真的从未见过。”
八卦鬼刀枪不入，道：“谢谢美人儿对我的夸奖，这说明我独一无二，独步无双，天下再难寻第二个！”
“你可以试着去跟厚脸皮鬼抢一抢位置。”愁死鬼给出了诚恳的建议。
替死鬼摇摇头，道：“他可以去换厚脸皮鬼换位置，厚脸皮鬼却做不到如他那般八卦。”
“说得也是。”
众鬼你一句我一句，很快，他们便排到了队伍的前头。
八卦鬼自然是排第一个的，他豪迈坐下，道：“看，尽管看，随便看！”
寿春道：“公子，请写下你的生辰八字。”
八卦鬼用八卦符的写法写下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当然了，这生辰八字是他瞎编的。
但寿春没看出来，他又仔细看了看八卦鬼的手相和面容，突然眉头紧皱，道：“你也不是人。”
八卦鬼猛然捂住他的嘴，惊愕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鬼王说过的，如果他们这些鬼被人发现了身份，就等着再死一遍吧。
寿春挣扎，道：“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站在寿春背后的壮汉将寿春从八卦鬼的掌下救下来。
寿春猛烈喘了几口气，道：“前几日来了两个不是人的，让我算他们的死期，我算不出来，他们还逼我离开。这回我可不上当，你不是人，我算不出你的死期，我只给人算死期。”
他说完之后，发现有六双眼睛齐齐盯住了他，如同饿狼看猎物。
“你、你们想做什么！”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人知道他们不是人，不能让他知道他们不是人。
八卦鬼与贪死鬼一同扛起寿春，飞快地往前冲，赶紧逃离这片地方。
而美死鬼高声道：“我们是除妖府的人，近日有人向我们举报，说这个算命骗子在京城掀起恐慌浪潮，我们府令命我们将他抓回去，各位请稍安勿躁，先回家休息，待我们查出真相，定还京城一片安宁。”
六鬼与寿春一同“回”到了除妖府。
怀山和朗俟正在屋内用午膳。
他们鬼鬼祟祟，齐齐站成一排，站得笔直且密集，好像在拼命挡住身后见不得光的东西。
朗俟道：“你们藏了什么？”
五秒之后。
众鬼们齐齐向旁边挪了几步，露出了身后的寿春。
“是你？”怀山惊呼出口。
“是你们？”寿春同样震惊。
八卦鬼目瞪口呆：“府令，古……朗公子，你们认识？”
“哪、哪种认识？”替死鬼连忙战战兢兢地将寿春扶起来，解开他身上的绳索，一副“我死定了”的模样。
怀山道：“不愉快的认识，你们把他抓回来作甚？”
死马当活马医吧，愁死鬼站出来，道：“其实，他是个妖怪。我们除妖府的人见到他，自然是要把他抓回来，审问一番，教化一番，让他从此不要再祸乱人间。所以我们把他抓回来了。”
众鬼附和道：“对，就是这样，所以我们把他抓回来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是妖怪？”寿春尖声道。
“什么？你还真的是妖怪啊？”八卦鬼愣住了。
寿春的声音更尖锐了：“什么？你们不知道我是妖怪？为什么说我是妖怪？”
愁死鬼脑筋转得快，一脸严肃道：“我们正是因为怀疑你是个妖怪，所以才把你抓起来了。”
寿春被气到了，道：“你们诈我！”
众鬼得知原来他真的是妖怪后，他们从为了看热闹而差点暴露身份的没用鬼，转变成了成功揪出一名隐藏在人间的妖怪的火眼金睛鬼，顿时觉得心里有了底气，还是可以向怀山讨赏的底气呢！
贪死鬼道：“你若不是心里有鬼，怕什么我们诈你。”
替死鬼道：“就是就是，你若是行得正站得正，怕什么我们诈你。”
怀山放下了筷子，消化了一会接收到的讯息，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寿春鼻中哼哧出气，道：“你们全都不是人！你们待在人间就是扰乱人间，你们自己不离开人间，凭什么管我去留？”
八卦鬼惊慌失措，道：“我怎么就不是人了，你看我两个鼻子一只眼睛，哪里不是人？你才不是人！你自己不是人还污蔑别人不是人，幸亏你不是人，不然你就是没人性！”
贪死鬼同样慌乱：“就是就是，我们哪里不像人？你看看你，一看就一股妖气，那鼻子那眼睛一看就是妖怪鼻子妖怪眼睛，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替死鬼对怀山献上真诚的目光，道：“府令，你别听他胡说，我们是人！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怀山道：“我知道你们是人，把他绑起来，等会再审。”
替死鬼将刚刚解开的绳索再次系上，还重重地打了个三个死结，这样还不够，还找了一块布，堵住了寿春的嘴，这才放心。
“你们饿了吗？要不要来一起吃一点？”怀山问。
众鬼见终于转移了话题，自然是欢天喜地地上桌了，不过，他们都很自觉地离鬼王远一点。
好冷，好冷。
吃完饭后，怀山取出寿春口内的布，问：“你是什么妖怪？”
既然都已经被人知道自己是妖怪了，寿春也没必要再隐瞒了，他老老实实道：“树精。”
怀山问：“那你的算命……”
“这是我修炼千年修炼出来的本领，只要是人，我都能看出他们的死期。”
怀山皱眉，道：“若真是如此，为何看不出我们的？”
“我都说了，那是因为你们不是人！”
众鬼听到这句话，又想上来骂他！却被朗俟一个眼神制住了。
怀山对“自己是人”这件事情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怀疑，因此此刻他一点也不相信寿春的话，只道是在除妖府待久了，他们这群“人”接触的妖怪多了，身上沾染了妖气，所以寿春看不出他们的死期。
“来人间就是为了算人的死期？”
寿春振振有词：“我只能算出人的死期，自然是要在人间施展我的本领啊。那么多人求着我，让我告诉他们他们什么时候死，多好玩哪。”
怀山思考片刻，道：“你没有害过人命，只要你答应以后不在人间替人算命，我便放你回去。”
“不成！”寿春道，“你让我不去算命，还不如让我去死。”
怀山苦劝几番，寿春都坚持不放弃他的算命摊子，怀山无奈，道：“你在这里好好反省一夜，我明日再来问你。”
翌日，怀山再问寿春时，寿春居然道：“我不再替人算命了，你放了我吧。”
怀山原本以为这是一场硬仗，没想到敌人那么快就弃械投降了，他问：“你为何改变主意？”
寿春看了怀山身后一眼，道：“我、我想明白了，我是妖怪，就应该待在妖怪的地盘，不应该在人间兴风作浪。”
怀山看向身后，朗俟对他一笑。
他收回目光，道：“行，我这便放你走，不过，你若是再敢替人算命，下次再抓你回来的时候，我便不会轻易放你离开了。”
贪死鬼上前割断了寿春的绳索，寿春深深地看了怀山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口气，道：“你……好好活着吧。”
然后就离开了除妖府。
怀山二丈摸不着头脑，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又能看出我的死期了？”
朗俟瞥了寿春的背影一眼，道：“可能是心中有怨，故意吓你。”
怀山“哦”了一声，嘀咕道：“他真小气。”又道：“我刚刚拍了他一下，给他涂了些见踪影，晚点放出追蜂，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走了。”
午后时分，用过午膳后，怀山放出追蜂，问：“哥哥，一道去散步吗？”
朗俟欣然应允。
二人跟着追蜂走了一路，却万万没料到，追蜂停在了皇宫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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