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年夜饭
丁旭升看着站在眼前的丁荣，上一次见他已经是快两年前的事情了。
他曾经设想过，为了达到目的，再一次见到丁荣时，是不是应该憋着叫对方一声“父亲”。
但等真正再看见这个人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心中不断涌起的厌恶完全无法被压下去，他的喉头攒动着，问候与脏话在其间翻滚，让他有点恶心想吐。
丁旭升最终还是把所有的话咽了下去，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嘴里最终会说出什么。
他索性安静下来，把门拉开退到一边，然后才努力克制地说了一句：“请进。”
丁荣看他的眼神没什么波动，似乎也并没有期待什么，径直走了进去。
跟着走进来的范曼梅则颇为得意地斜睨了他一眼，然后对着丁琴微微昂起下巴打招呼道：“哟，小姑子啊，好久不见呐！”
望着对方身上一看就很名贵的白色皮袄，丁琴有些自惭形秽地低了低头：“是啊，好久不见了，你们也来这里过年啊？”
“是啊，带着孩子来看看他爷爷奶奶，”范曼梅看了一眼身后的丁尤，叫了一声道，“来，儿子，跟你姑姑打声招呼啊。”
丁尤走了过来，没什么耐心地道：“姑姑好。”
整个过程里，他看都没看丁琴一眼，反而一直盯着一旁的丁旭升，眼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
丁旭升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这幅画面，心里莫名有些想笑——这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吗？
等人都走进来了，丁旭升才把门给关上。
转过身来，他就看见丁尤环视了一圈这个小小的老旧屋子，嘴巴忍不住撇了撇，不屑地“啧”了一声。
察觉到丁旭升的目光，他突然转过头来瞪着丁旭升。
丁旭升和丁尤对视了一眼，翻了个白眼后，径直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错身的时候，丁旭升能明显看到对方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但他眼睛也没有眨一下，直接走进了厨房里。
厨房里，贺萍看起来仍然在忙碌，但是手上抹桌子的动作明显有些漫不经心了起来。
“奶奶。”丁旭升在她的身后轻声喊了一句。
贺萍这才回过神来，看向丁旭升，有些恍然的神情又立马平静了下来，扯着嘴角笑了笑道：“怎么了吗，小旭？”
丁旭升神色淡然地回道：“我来拿烧好的茶水。”
贺萍了然后，脸上又露出几分为难之色，两手无措地交握在一起，有些担心地看着丁旭升道：“小旭，不想看见他们的话就出门吧，我拿点钱给你，说让你出去买东西，你先出去走走，或者去小松他们家坐坐，等他们都走了我们再一起吃年夜饭，好吗？”
丁旭升平静一笑，伸手轻抚着贺萍那有些干枯冰凉的手道：“没事的奶奶，反正迟早都躲不过，我能面对的，不用担心我。”
贺萍看着才十三岁就已经比自己高出了一大截的孙子，默然几秒，才点了点头。
丁旭升提着茶壶走到桌边放下，又从电视柜上的茶盘里拿出几个茶杯摆好，然后便要到靠近爷爷的沙发上坐下。
“等一下！”
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的范曼梅停下了和丁琴的对话，抬起下巴指了指桌上的杯子和茶壶道：“拿都拿来了，不会给长辈们都倒上吗？”
丁旭升双眉一蹙，犹豫着要不要照做。
这时，又一次从沉默中开口的丁裕繁道：“想喝不会自己倒吗，还要小辈帮你？”
范曼梅眉头一挑，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道：“这种事情不就是应该给小辈们做吗？”
感受到爷爷的态度后，丁旭升轻叹一口气，然后转过头来对着范曼梅道：“阿姨，你儿子同样是小辈，你也可以让自己的儿子倒。”
听到这句话，坐在一旁椅子上的丁尤眯起了眼睛：“你……”
丁旭升并没有把丁尤看在眼里，而是接着道：“而且阿姨这么难得来一次，怎么不想着给我爷爷倒杯茶呢？我爷爷这个长辈应该还是受得起的吧。”
被丁旭升这么一反怼，范曼梅的脸色白了又白，只能恶狠狠地盯着丁旭升，然后开口道：“丁尤，起来给长辈们倒茶。”
“妈！”丁尤神情不悦地低声叫道。
范曼梅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话？！”
丁尤只能反过来瞪了丁旭神一眼，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给在座的所有大人都倒上了一杯茶。
这时，丁旭升想起了陆松对范曼梅的评价——爬上那种位置却还是那副德行，这种人一般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稍微感觉到了一点愉悦。
大约是感觉到气氛有些僵硬，丁琴又开始没话找话地跟范曼梅聊了起来：“嫂子啊，小尤现在在哪里读书啊？”
范曼梅瞥了她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便开口道：“在g市三中。”
“那还挺不错的啊，努把力没准高中就能保到g市一中了吧，”丁琴故作诧异的样子，然后继续道，“那这次期末考呢，他在年级上排名怎么样啊？”
一旁的丁尤神色已经有些不自然了，而范曼梅则面色平淡地笑了笑道：“还算不错吧，在他们班上也排得比较靠前了。”
“是吗，那挺厉害了呢！”丁琴眼睛转了转，状似随意地提了一句，“我们刚刚问小旭的时候，听说小旭的成绩也不错呢，在九中好像是年级第八的样子，看来大哥的基因还是好啊，两个儿子都这么争气！”
“是吗，哈哈……”
范曼梅的嘴角抽了又抽，丁尤的表情更加难看，倒是一旁的丁荣不着痕迹地看了丁旭升一眼。
丁旭升低头看着手机的黑色屏幕，假装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讨论与视线。
这时，小羊走到他的面前“喵”了一声，他摸了摸小羊的脑袋，却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把它抱在腿上放下。
“喵呜？”
小羊眼睛定定地看了他一阵，然后默默地钻到了桌子下面。
天色渐暗时，附近的胡同里传来了鞭炮的声音，然而这片空间里只剩电视声回响的静寂，屋子里明明坐着很多人，但是每一个人都各怀心思，勾勒出让人发寒的冷漠。
即使是年夜饭开始了，这冷漠也还是如一缕幽魂般挥之不去，纠缠着飘荡在餐桌上。
丁旭升和爷爷奶奶坐在丁荣一家的对面，丁琴和丁成以及他们的孩子坐在两边。
循着视线的边缘望去，丁旭升能看见奶奶握着筷子的手在微微颤抖，能感觉到平时话就不多的爷爷愈发沉默，整个餐桌上就没有一个人说话。
窗外的院子里有爆竹声和欢笑声传来，桌上有冒着腾腾热气的菜肴，围绕着桌子坐下的人流着一家人的血缘，却透不出一点温度。
丁旭升本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冷漠，可是当这份冷漠□□裸地横在自己面前时，丁旭升却发现自己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发冷，仿佛独自一人抓着木板在风雨飘摇的海面上沉浮一般。
那种窒息感让丁旭升无数次想要站起，离开。
好在他确实习惯了忍耐，抓着那股劲儿熬过了这顿毫无滋味的晚饭。
晚饭后，丁旭升非常熟练地帮忙奶奶收拾着桌面，丁尤也被范曼梅要求着一起收拾。
丁尤不情不愿地用纸巾擦拭着落在桌面的油和汤，却突然抬起头来盯着一旁的丁旭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告诉你，父亲名下的财产只会属于我，你这个没人要的杂种就别再做白日梦了！”
在冰冷的低气压中有些恍惚的丁旭升突然听到这句话，顿时觉得有一股无名的邪火窜了上来，想压也压不下去。
丁旭升仍旧用冷漠的眼神看向丁尤，脸上却带上了讥讽的笑容，轻轻道：“不，这一切本就会是我的，知道为什么吗？”
看到丁尤乍变的脸色，丁旭升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愈发高昂道：“因为蠢人是没有必要被计算在参考内的。”
听到丁旭升充满挑衅意味的言语，本就窝着一肚子气的丁尤瞬间就要爆炸了：“你他妈说什么？！”
他探手抓向丁旭升的领子，却被早有防备的丁旭升一把抓住手掌。
丁旭升手上一用劲，被揉捏得指骨作响的丁尤惨叫了一声，屋子里的人瞬间被引来了注意力。
“你做什么？！”
“嫂子，你冷静一点啊……”
“就是啊，嫂子，你和孩子计较什么……”
看到儿子被人拿捏，本就不是什么贤淑的范曼梅终于也忍不住了，一脸怒气地站起走了过来，一副要和丁旭升拼命的架势，丁成和丁琴也跟着起身想要阻拦，丁荣的表情也有些难看了起来。
“你才是要做什么？！”一声沙哑却用力的声音响起，整个屋子里又一次重归于平静。
贺萍瘦小的身影站在厨房门边，双手紧紧抓住胸襟，一边红着眼睛盯着范曼梅，一边道：“小旭，把手放开。”
丁旭升终于也冷静了一些，闻声照做。
贺萍努力地想要平息住声带的沙哑，身体却仍然止不住地有些颤抖，丁旭升见状立马走到奶奶身旁扶着她。
贺萍定了定神，看着望过来的丁荣，声音仍然有些颤抖：“丁荣，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妈，现在就带着你这个媳妇和那个孩子赶紧回去吧，别呆在这里了。”
丁荣阴沉着脸，沉声道：“妈！”
从吃完饭后就一直没有出声的丁裕繁抬起头来，脸色晦暗地说道：“知道她是你妈，就按你妈说的照做！”
丁荣看了看两个老人，眉头不自觉皱起，对着范曼梅道：“带着小尤先出去，我马上下来。”
范曼梅的脸色有些难看，但看着丁荣越来越不耐烦的表情，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照做了，打开门，带着丁尤一起走了出去，而后者在走出去之前，还恶狠狠地瞪了丁旭升一眼。
丁荣看向眼圈还红着的贺萍，神情平淡地指了指他进门时放在门边的袋子道：“妈，这里面装的有我从朋友那里拿来的灵芝、人参和天麻，煲汤的时候放一点，给你和老爹补补气血，下次来的时候我还会再带些的。”
丁裕繁冷冷地道：“你只要永远别再出现在我和你妈眼前，我们的气血就能好不少。”
仿佛没有听到丁裕繁的话一样，丁荣走到门边，在门即将关上的时候，看着丁旭升，语气漠然地说了一句：“考得不错。”
丁旭升表情一怔，但并没有更多的反应。
随着门“砰”地一声关上，丁荣彻底消失在视野内，丁旭升顿时有了一种心神落地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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