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好久不见
g市
车站外的公交站台上,人山人海。
表情冷淡的少年调大耳机的音量,过滤掉身边的嘈杂,斜睨着车水马龙的路上,有一辆公交车从远处慢慢驶来。
12路,纪柏暮瞟了一眼车头的显示牌,又看了看身边。
不少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当车停靠下来开门的一瞬间,一群人迅速挤了上去。
他则不慌不忙地走在最后面,在司机满含催促之意的眼神中,慢悠悠地掏出手机扫码,然后穿过人堆,在一个稍微不那么挤的地方抓住了扶手。
六月中旬的午后,狭窄而又略微闷热的车厢里,充斥着大叔大婶们彼此问候的声音,一股浓重的异味从旁边的大汉腋下传来。
纪柏暮心里有些烦躁,但表情上仍然没什么变化。
他从斜挎着的单肩包里拿出手机默默打开,将舒缓的纯音乐切了一首电音摇滚,音乐的声音甚至透过了耳机传了出来,引得周围的人看了他好几下。
纪柏暮没再注意周边的环境了,他沉浸在高分贝音乐声的洗礼中,想要让自己暂时忘掉接下来要去做的事。
这时,重金属音乐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给打断了,纪柏暮掏出手机看了看,看到来电的备注——老赵。
一直冷淡的表情缓和了下来,他按下接听键。
“纪柏暮,我他么大老远跑过来q市一趟,结果你人呢?!”
赵金钰和平时一样有气势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现在的语气说明她此时心情并不美妙。
纪柏暮平静地回答道:“我之前不是说了让你别来了吗,我现在已经到g市,在去市医院的路上了。”
电话那头的赵金钰默然了一阵,然后道:“你不会真的还想去找那家伙吧,你之前不是还一直说,你已经忘记他了吗?”
纪柏暮也沉默了,尔后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语气里略显疲惫地回道:“那只是在骗我自己罢了……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我忘不掉他,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那你现在去找他又能怎么样?”赵金钰有些恨铁不成钢,“就算见到了他,你打算怎么做,说什么,上去给他一巴掌吗?!”
“我不知道,到时候再看情况吧,我只知道,我无论怎样都还是得再见他一次,否则,我可能永远也解脱不了了。”
“唉,你真是……算了,随你便吧,反正吃亏的也不会是我。”赵金钰知道劝不住,多说也没意义,便挂掉了电话。
电音摇滚乐继续响起,纪柏暮低垂着眸子望向车窗外。
明明是夏天,但这条街道的两旁上却不知道为何看不到多少绿色,只有一些枯黄的死枝,恰逢一片云层飘过,将阳光遮住,让窗外的景象更加压抑了。
他捏了一下自己的耳垂,一丝冰凉通透的触感从黑色的耳钉上传来,让他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
没关系的,自己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纪柏暮在心里告诉自己。
“真是的……”赵金钰挂掉电话,从纪柏暮家的阳台上走回客厅里。
她的心里又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最终还是把有关丁旭升的事情告诉纪柏暮了,这对他来说,会是更好的吗?
邱欣将一盘切好的水果端在茶几上:“来,小赵,吃点水果啊。”
“嗯,谢谢阿姨。”面对着纪柏暮的妈妈,赵金钰立马将方才的不悦给吞了下去,活脱脱一副乖巧女孩的样子
邱欣越看赵金钰越觉得喜欢,这个女孩简直完美符合自己曾经对于儿媳的所有幻想。
但邱欣仅仅在心里想了想,便又暗自摇了摇头。
自己既然已经知道了儿子的性取向,就还是少点这种给自己与他人徒增压力的想法吧。
赵金钰并不知道邱欣在想什么,就算知道了也多半还会笑出声来。
在她看来,就纪柏暮这种性格,做朋友还行,处对象就算了。
别说他是弯的,就算他是直的,他们之间也顶多只有社会主义兄弟情的份!
就他那个性格,也就能和丁旭升这种人互相折磨吧,她撮了一口茶想道。
赵金钰在心里盘算着,等纪柏暮回来以后,要怎么收拾他,让他知道放自己鸽子的下场!
然而实际上,她并不太想承认的是——她的心底此刻更多的是担忧,担忧这两个人再次见面会发生什么。
希望别出人命吧,她在心里祈祷着。
医院里充满了消毒水的气味,纪柏暮并不反感这样的味道,相反,这比起人身上的异味来说反而要清爽多了。
纪柏暮看了看自己左手上拎着的小油纸袋,感觉自己多少有点吃饱了撑的。
他掏出手机来翻找着和赵金钰的聊天记录,反复确认科室、楼层、病房号。
其实他早在第一眼就已经全部记住了,这种行为除了以拖延的方式延缓一下自己紧张的心情外,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叮咚——”铃声在电梯里响起,提醒着纪柏暮,他已经和那个人同处一个楼层了。
纪柏暮走出了电梯,慢悠悠地在走廊上走着,一个一个地仔细看过那些病房号,他知道那个病房还在前面,但就是下意识想要再拖延一下。
724——终于,挂着那个号码的病房大门已经矗立在面前。
这一刻,纪柏暮终究还是不由得望而却步了起来。
——自己和丁旭升从初中毕业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了,这将近三年里两人间几乎再没有任何交谈,这种时候跑来找他,未免也太自我感动了吧?
纪柏暮的脸突然烧了起来,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恼——跑来找一个这么久没有交集的人究竟是图什么呢,还嫌以前那副样子不够难看吗?
果然还是走吧。
就在他心里的退堂鼓已经打得震天响的时候,一阵更加震响的声音从一门之隔的病房中传出来,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看看你现在这算什么样子,啊?不就摔了一跤吗?看看你颓成什么样子,还说什么休学!对得起我们吗?!”
听起来像是在吵架,不,应该说是单方面的责备更合适,而被指责的那一方听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回应的意思。
“你看看你现在这是什么态度,你二叔和你说话你都不回答?”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虽然没有那个男人嗓门大,但同样是令人不适的语气,“说到底你爷爷奶奶也承担不起养你的成本,这么些年来你还不是靠着我们才渡过来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们摆脸色?!”
仍然没有回应,一男一女的声音也仍然喋喋不休。
纪柏暮驻足在病房门口,没有走开,也没有进去,他在旁边找了一个椅子坐下,闭着眼沉思。
半晌后他睁开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这算什么啊,为什么偏偏要让我听到这些东西啊……”
病房的门打开了,一男一女从里面走出来,四十多岁的样子,脸上的表情都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看着两人消失在通往电梯间的转角后,纪柏暮拍了拍膝盖站了起来,走到那扇门前,看着门上的手柄。
深吸一口气后,他打开了门。
纪柏暮并没有找错,那个人就躺坐在窗边的病床上,被子被凌乱地踢堆在床尾,露出一截打着石膏的左腿,受伤的右手则搭在胸前。
丁旭升偏着头望向窗外,看都没有看一眼来人是谁,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洒在他的身上,将他透着暗金色的头发映得金灿灿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和他的声音一样慵懒:
“都说了我没有胃口不想吃啦,护士姐姐你就帮我把这盒饭拿走吧,别浪费了。”
他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和记忆中站在讲台上时那副气宇轩昂的样子完全不同,倒像是一只晒着太阳的懒散大橘猫一样。
纪柏暮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盒饭,应该是医院里卖的,就这样干摆在那里,而现在已经是两点半了,早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
于是乎,他下意识地说道:
“你又不好好吃饭了啊。”
这句话纪柏暮曾经对这个人说过很多遍,而再一次见到时,他说出的第一句话还是这句。
虽然声色有些许变化,但是那熟悉的话语和语气还是让丁旭升仿佛触电了一样猛然回过头来,怔怔地看向那个许久不见了的人。
然后声音里透着几分干涩地喊出那个称呼:“暮暮?”
纪柏暮站在原地与丁旭升对视着。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仍然很帅——高挺的鼻梁,清秀的眼睛,厚实的嘴唇,以及在阳光下耀眼无比的暗金色头发,全都完全长在自己的审美上。
但是这幅看起来有段时间没有认真打理过的懒散样子,又与印象中干练的风格完全不同。
搞什么啊……
纪柏暮叹了口气,走过去拿了一个椅子坐到了病床的旁边,然后道:“你还要这样盯着我看多久?”
“啊,抱歉。”丁旭升立刻回道,但是目光仍然贴在眼前人的身上。
不多时,丁旭升露出一副温和而又深沉的笑容道:“好久不见啊。”
望着那熟悉却又似乎与印象里有所不同的笑容,纪柏暮垂眸应道:“嗯,好久不见。”
不知间隔了多久以后,两人间终于又迎来了一次正常的寒暄,就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
只不过,这接下来,就又是仿佛没有尽头的沉默。
丁旭升这时才来得及仔细端详面前的人。
纪柏暮身上穿着的,不再是熟悉的校服,而是破洞的黑色牛仔裤和黑红色蝙蝠衫,白皙的肌肤和锁骨从大开大合的v字领里露出来,看得丁旭升喉头攒动了一下。
他的眼睛仍然漂亮,但又和印象里不同,他的眼皮低垂着,添在那漠然的表情上,更让人能感受到其冷酷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了。
头发也留长了许多,造型看起来充满了野性,不再是印象里那乖巧可爱的模样了。
而当注意到纪柏暮耳垂上那黑亮的耳钉时,丁旭升愣住了一下。
他曾经调侃过纪柏暮的耳朵配上耳饰一定会很好看,但他从来没想过纪柏暮会真的这样打扮。
毕竟当初那个单纯的乖学生,是绝对不会做打耳洞这种事情的。
你变了很多呢……丁旭升想要这么说,却发现说不出口。
纪柏暮望着丁旭升的左腿和右手。
左腿胫骨轻度骨折,右手小臂骨骨裂——这是他记得的,还有其他部位的不均匀摔伤,但相较而言都没有那两个部位严重。
从刚才进来开始,这家伙的语气和神态,都与记忆里大相径庭。
他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纪柏暮心想。
又过了好一会儿,纪柏暮开口道:“刚才那两个人是你亲戚?”
“嗯。”丁旭升有些机械地回应道。
“你这身伤是摔出来的?”
“嗯。”
“你还没吃东西?”
“嗯。”
纪柏暮抬起头来,瞪了仍然有些茫然的丁旭升一眼,没由来地感到烦躁道:“你除了“嗯”以外,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诶?”丁旭升被纪柏暮这一瞪给看愣了,一时间竟想不到该说什么。
啧,简直对牛弹琴!
“行吧,看起来我不是很有什么待在这的必要,走了。”纪柏暮将左手中一直拎着的袋子往病床旁的柜子上一扔,便起身欲走。
这时,丁旭升才猛然反应过来
。
来不及思索了,他慌忙起身,用最近的能够到纪柏暮的右手去抓住了他:“等等,先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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