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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不动我,我不动你


我自幼跟爷爷奶奶在农村生活,村里人闲暇时常坐在一起摆龙门阵,谈天说地,涉猎范围极其广泛,或妖魔鬼怪,或时事政治,又或者人伦是非,他们所讲的人事中,让我记忆最为深刻的却是一个疯婆子。

        公社化时,附近几个村子被整合成一个生产大队,我们村被划分为二队,那疯婆子就住在临近的三队,她本不是我们大队的人,是她男人从外面带回来的,结婚没多久她男人饿死了在挑煤炭的路上,之后她就疯了。

        以前村里孩子不听话,大人总会说‘再闹把你关门外,让豺狗子叼走’,后来这话就改成了‘再闹就把你关门外,让疯婆子捡走’,在孩童眼里,疯婆子的震慑力远比豺狗子大得多,只要家里人说这话,他们保准不再哭闹。

        我十岁那年初夏的一天,本来安然躺在床上睡觉,半夜却突然不明原因地坐在床上嚎啕大哭,声音传遍整个村子,爷爷奶奶说我是中了邪,拿了枚铜钱到灶台上,一边念着村里死去先人的名字,一边尝试着把铜钱立稳。

        当念到一个叫‘张怀德’的名字时,铜钱立稳了,于是爷爷奶奶就认为是张怀德在纠缠我,开始在铜钱面前烧香烧纸,可烧了半个小时都不见有效,爷爷就取出了平时用的菜刀,一刀将铜钱劈成了两块,口里还骂了句:“你个狗日的。”

        张怀德对我来说是个陌生人,之后听爷爷讲,原来张怀德就是那疯婆子的男人。

        铜钱被劈烂了,我也随即止住了哭声,爷爷那晚上睡在我旁边陪我。我那会儿胆子小,听爷爷说我被死人缠上了,后怕不已,躺床上哈哧哈哧抽泣。

        爷爷本是个节俭的人,平时舍不得一毛钱电费,见我害怕却把灯打开了,安抚了我一阵,他随后睡了过去。爷爷睡着了我却醒着,瞪着眼看着木窗子外面,总觉得外面黑黢黢的有人在盯屋子里,就又忍不住抽泣了起来,爷爷再次被我吵醒,起床气一来,坐起来瞪着说:“再敢哭一声,就把你丢外面让疯婆子捡去。”

        我只当是爷爷吓唬我,没管他,再抽泣了会儿,爷爷真的来了气,下床就把我提了起来,打开外面大门将我关在了门外。

        农村人讲究穷生贱养,打骂体罚孩子一则是为了教育孩子,二则是为了除去孩子身上晦气,在他们眼里这是为了孩子好。

        可一语成谶,我在门外吓得嚎啕大哭,只不到一分钟,黑幕中一只粗糙的老手伸过来捂住了我的嘴巴,然后提着我往远处跑。

        颠簸了一阵子,等见光了才发现自己被提进了一间泥坏房里,屋子里四处都是蜘蛛网,墙角裂缝都蔓延到了地上,墙面上挂着几块黢黑的腊肉。屋子里就俩人,一个是我,一个是那疯婆子。

        村里人经常吓唬孩子,让疯婆子把他们捡走,可真正实现的怕也只有我一个人了。当即盯着疯婆子不敢言语不敢动弹,疯婆子眯着眼睛瞧了我几眼,然后起身进了偏屋,未几端出一碗黑乎乎的糊糊来,递到我面前说:“狗儿,吃吧,吃了没病没灾。”

        在农村,只有祖辈称呼孙辈才称呼为狗儿,并不是侮辱人,反倒是显得亲近之语。

        我那时候胆子本来就小,自己也见过疯婆子发疯的样子,再加上村里大人的渲染,这疯婆子在我眼里是比那妖魔鬼怪还要可怕的人,不敢有半点反抗,接过来哆哆嗦嗦抿了一口,不想喝了就说:“苦。”

        疯婆子听了又起身去了偏屋,过了会儿抓出一把白糖放进了糊糊里,对我说:“不苦了。”

        疯婆子目光如炬,看得我心里发毛,只想快点回家,端起碗来囫囵喝了下去,然后提出要回家去,疯婆子却让我再坐会儿,我想着只要能回家就好,就依着她的意思坐了会儿。或许是因为那碗糊糊的原因,又或者是因为晚上闹腾太久,坐了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第二天被门外一阵吵闹声吵醒,出门去瞧了瞧,原来是爷爷奶奶带着村里的人把疯婆子堵在了门口,疯婆子被打得鼻血敞流,坐在地上老泪纵横。

        奶奶见了我,忙过来拉着我往家走,回家等到当天大半夜爷爷和村里其他人才回来,回来之后对疯婆子的事情只字不提,接下来几天,他们照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是之前的事情没发生过,那疯婆子也没有再出现,我以为他们把疯婆子打死了才不敢言语。

        后来知道,爷爷伙同村里几个人把疯婆子拉到了一个极远的深山老林丢着放任不管了,疯婆子神智不清,铁定找不到回来的路,这样他们不算杀了人,又可以免得村里小孩受祸害。

        原本以为此事已了,可疯婆子消失的第四天,我毫无征兆开始发高烧,爷爷奶奶用尽了土办法都没能把烧降下去,最后只能拉着我去了县城的医院,医生问我是不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我就把疯婆子给我吃的那碗糊糊的事情讲了出来。

        爷爷奶奶听完慌了神,认为是疯婆子给我下了毒,求着医生要把我治好,不然没法儿跟我爸妈交代。

        可接下来在医院呆了七八天依旧不见好转,反而每况愈下,眼见着人不行了,爷爷奶奶才又把我拉回了农村。

        那几天村里的人大多都聚集在我家,因为我的情况太过糟糕,看起来几乎已经没救了,按照农村的传统,他们要来看着我咽下最后一口气。

        到晚上的时候,爷爷把我从床上搬到了堂屋的凉床上,在农村这行为就代表人不行了,回天乏术。

        当大家都以为我逃不过夭折的命运时,事情却突然有了转机。

        晚上十点多钟,消失好多天的疯婆子出现在了我家门口,还没等她开口,爷爷顺手抄起了旁边的扁担就往疯婆子身上打,骂着:“你个背时砍脑壳的,老子非得挫烂你的骨头。”

        农村虽然落后,但都懂得杀人偿命这个道理,村里人怕爷爷真把疯婆子打死了,眼尖手快的村民马上去拉住了爷爷,并呵斥着让疯婆子快滚。

        可疯婆子非但没滚,反倒指着凉床上的我来了句:“我能治好他的病。”

        爷爷听了这话更是气愤不已,哪儿肯依她,直言要打死她。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呀,村里人想明白了个道礼,要是疯婆子给我下的毒,没准她真的知道怎么治。

        马上过去劝爷爷奶奶,好一阵他们才冷静下来,让疯婆子赶紧治病,疯婆子却摇头晃脑地说:“我得把娃娃一个人带到我那里去治,你们还不能来,来了就不灵了。”

        爷爷听了又不乐意了,村里一个祖辈的老人最后站出来说了句:“反正娃娃看起来不行了,不治就是个死。她要是真治得好是一说,要是治不好,就让公安来处理。”

        最终所有人都依了疯婆子的话,让疯婆子带着我去了她家。

        疯婆子把我带到她家之后径直进了偏屋,并把我放在了冰凉的地上。

        农村偏屋大多都会有地窖,用来存放红薯土豆等粮食,疯婆子把我放下之后过去揭开了地窖的盖子,然后把我搬到地窖边上对我说:“狗儿,莫怪我,你下去帮我找到张怀德我就拉你上来。”

        说完不带半点犹豫,用力将我掀入了地窖,咚地一声落地,我随后失去了知觉。

        等醒过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睁眼瞧四周,四周很阴暗,抬头并不能看见地窖口,只有正前方有一条幽远的通道。

        通道高约两人,宽约一人,四周全是石壁,我见四处没路,想赶紧出去,就只能沿着这通道往前走,走了约莫有个五分钟左右,被一方石头挡住了去路。

        石头跟农村的门槛差不多,横在通道的地面上,跟我腰齐平,槛的两边有凸出的石块,看起来像极了石门,再往旁边一瞧,槛的旁边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八个朱红大字——你不动我,我不动你。

        我那时候虽然认得这八个字,但是却不明白其中的意思,见前面还有路,就翻过门槛往前走了去,接下来的路越走越宽敞,到尽头却是一间石室。

        石室当中空空如也,倒是石室正前方脚跟下摆着一尊寻常成年人大小的石像,石像栩栩如生,那人左手拿着一本簿子,右手持着一支毛笔。

        我却全然没管这些,进了这里见没路了,又不禁哈哧哈哧哭了起来,眼光不停地扫视着四方,生怕有什么妖魔鬼怪会突然跑出来把我给抓走,哭了不到十分钟,忽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过身一看,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门槛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身穿白衣服的男人,看年龄约莫二十一二岁,身着素衣长衫,蓄着长发。他瞧见我了也愣了下,迈着步子过来站在我面前上下打量着我,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小娃娃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我直把他当成了吃人的妖魔鬼怪,牙齿咯嘣咯嘣作响,磕磕巴巴地回答说:“是疯婆子把我丢下来的,让我来找张怀德。”

        他听完恍然大悟点头哦了声,然后走到了石像的旁边,从石像旁边的筑台上取出了一本青色簿子,翻看了会儿抬起头来跟我说:“这里没有张怀德,你叫什么名字?”

        我哆嗦着身子盯着他回答说:“我叫江安。”

        他又哦哦点头,再次翻看了一下簿子,没多大会儿合上簿子,走上前来对我伸出手说:“我知道张怀德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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