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这回,还真的让大庄给蒙准了。
没到三天,琴岛市城市管理局直属企业,中银保洁股份集团公司董事局主席兼首席执行官温志勇,就带着省城总部招标办的人,从在前海租住的酒店里回到了公司做招标前的最后准备。晚上聚餐时,温志勇对莟大帅也没有说一句近乎的话,跟平时聚餐一样,都是些酒桌上的客套话。
大帅尽管心里很别扭,可还是和大家一样走到温志勇面前,敬了他一杯酒。温志勇看了他一眼,回敬了一句“谢谢”,一仰脖子喝干了杯子里的酒,转身又去喝别人敬的酒了。大帅知趣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再没说一句话。
平日里,他是滴酒不沾。这个,地球人都知道。只有聚餐时,他才硬着头皮,喝一杯。因为,大家好不容易才聚餐一次,他不想扫了大家的兴。
第二天一上班,开过早会后,温志勇把含大帅叫进了办公室。
温志勇,粤港省琴岛市城市管理局局长助理兼中银保洁股份公司ceo,178的个头,年龄50多岁,身材略显发福,鼻梁上架着副近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此人操着一口标准的闽东话,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据城管局的人讲,温志勇在城管系统深耕了10多年,有着丰富的企业管理经验。在三年的时间里,硬是把一个负债累累,亏损严重,面临破产的琴岛市城管局直属企业环卫设备制造公司,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成了琴岛市的赢利大户。这次他带领改制转型后的中银保洁股份公司到前海市来投标镇村卫生保洁,垃圾收集清运服务项目,是全国环卫设备修制系统率先跨行业外包服务的一次大胆探索和尝试。
“杵在那儿干吗,坐吧。”温志勇坐在竹子藤椅上,看着进门后一直笔挺站着,面无表情的含大帅,朝他左边窗下的空椅子瞥了一眼,意识他坐下。
含大帅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一幅字画回答道:“领导不准坐,属下不敢。”
“好,那就请莟大经理入座。”
“谢谢!”
“听说这些天你情绪很低落啊。”温志勇从老板椅子上起身走到藤椅前坐下,端起茶几上的紫砂壶先给含大帅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请喝茶,今年新产的正宗的云南普洱茶,300多块钱一斤。”温志勇端起自己的杯子吁了一口,看也没看含大帅。
“你好像受了很大委屈啊,还怎么着厌世。大帅,你可真是个人物啊,真让我开眼啊。”温志勇两眼直视着莟大帅。
“作为老总,你处事不公平吗。”莟大帅拿起脸前的茶杯,倒进嘴里,一仰头咕咚咽了下去,然后用力把茶杯放在茶几上。
“哦,我怎么处事不公平了?”温志勇用手往鼻梁上推了推近视镜,瞪着眼睛问。
“当初我不愿意去徐马集,是你非逼我去的。去也没关系,我按照我的思路在那儿整顿像盘散沙一样的保洁员队伍。”说到这里,含大帅故意停顿,看一下温志勇脸上的反应。见老板的脸色一直微笑着,才大着胆子说下去。
“整顿队伍,你知道多难吗?那里的人际关系,镇里、村里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动一根牵百发。我一人在那儿没人帮助,孤掌难鸣。我向毛主席发誓,我真的是想把这支涣散的保洁员队伍整顿好。你看,别的镇驻地只有7、8个保洁员,干得很好,而徐马集呢,18个人,多了一半,卫生打扫的如何?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全区倒数第一。一个人能干的活,非要用2个人或者3个人,而多出来的这几个人基本上是滥竽充数,这些滥竽是些什么人呢都是镇上,村里狗屁领导的太太,七大姑八大姨,占着茅子不拉屎,八个小时的班,两个小时也干不上。她不好好干,也不让别人好好干,谁干好了她就去骂谁,说你能啊,臭显摆什么,你干好了就证明我干的不好呗,我干的不好工资拿得不比你少,你能奈我如何?”
“这些人把中银公司当成什么了?福利院!在这儿养老呢?对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一锅端了?裁掉他们,我何错之有啊?企业要减员才能增效,这可是你说的,温总。我在执行你的指示。裁这些人之前,我和你沟通过得,当时你也同意的。假如事先与镇里领导通气商议,这些人通过在镇里的亲属关系,找镇长、书记说情,我们还能裁得了吗?这些懒人被裁掉后,一哭二闹三上吊,到街道办事处去闹,到区里去闹。他们在镇上当点小官的亲属,和他们“里应外合”,以不收卫生费为名,闹镇长,闹区长、闹书记,这个性格绵软的像个娘们的镇长顶不住了,给你打电话告我的状,把我退回公司。您呢,还真听人家的话,让我回到公司,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我。还有,老左是什么人你不不会不知道吧,他给我挖了坑,让我跳了进去,你不批他,反而训我,你说我冤不冤啊……”
莟大帅一口气说了这多,温志勇中间没有打断他,微笑着听他把话说完。这是他的领导艺术,尊重部下。
温志勇半张着嘴,吃惊地看着他的部下,半天没回过神来。
“说完了?”
“嗯。”含大帅点了点头。
“好一副伶牙俐齿,口若悬河啊,都快赶上律师了。我不在的这些天,你还真的长本事了,令我刮目相看。咱们公司的债务纠纷,法院下月开庭,届时请你去帮着法律顾问辩护吧。”
“能不能让我也说几句。”温总用征询的口吻说。
“你是领导,当然可以说。”莟大帅的脸上勉强地挤出了一点笑容。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你退出徐马集吗?你的徒弟周润发去深圳后,公司几位高管对你们几位驻镇经理的工作能力和与上层的沟通能力进行过综合评估,认为你去兼管徐马集最为合适。首先你有过兼管其他镇的经验,和所在镇的党政领导搞得关系也不错,对保洁员队伍的管理也有独到之处,党委政府对你的领导力、执行力、协调力、亲和力高度赞赏,另外,映秀、徐马集两个镇在一条直线上,是近邻的两个镇,这才决定让你兼管。可是你去了徐马集三个月的表现,差强人意,徐马集镇的书记、镇长,对你在镇府驻地整顿保洁员队伍的行动中,一下裁掉20多人,事前没和他们沟通,又没有做好充分的思想政治工作,造成被裁保洁员及其家属多次到镇、区两级府上访闹事,引发区委书记、镇委书记和村支书对保洁公司的不满,认为你的这一做法,给党委政府添了麻烦。所以徐马集的镇长给我打电话,让你不要再去徐马集做驻镇经理。”
“没错,我让你去徐马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涣散的队伍整顿好。可你是怎么做的呢?嗯!”
在和莟大帅的谈话中,温志勇始终是心平气和,即使有点生气也没有大声呵斥,保持企业老总应有的风度。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莟大帅是他非常喜欢的爱将之一。中银公司进驻前海中标六个镇的镇村卫生保洁项目后,莟大帅与钱大庄确实是最优秀的驻镇经理,无论是人品还是能力都非常的出类拔萃。尽管这次兼管有些不尽人意,可温志勇对大帅的信任没有丝毫的动摇。当然,这些温志勇没有表现在脸面上。他对喜爱的部下的要求更严,标准更高,是他管理这支优秀团队独特的领导艺术。他心里清楚,大帅这次“马前失足”,固然有他操之过急之责,但这个镇保洁员队伍成分的构成,保洁员与镇里,区里某些官员复杂的亲属关系,让保洁公司明知某些保洁员没有责任心,出工不出力,想处罚而又不能处罚,想裁掉又不能裁掉,左右为难。说白了,这些保洁员就是镇里一些小官员把自己的老婆,父母、儿媳、侄媳,还有村里一些智障村民,硬塞进保洁公司拿空饷,把保洁公司当福利院的。他们以村里不好收卫生费,解决贫困人员就业为名要挟保洁公司。大帅想以整顿队伍为由将这些人清理出保洁员队伍,初衷是好的,思路也是对的。错的是,操之过急,裁人的面积太大,如果分步实施,事先和镇里主要领导沟通好,取得书记、镇长的支持或者做出一些让镇领导认可的政绩再改革整顿,或许效果会更好一点,那些小官员,官太太接受起来会容易些,风波也就会小得多。
“大帅啊大帅,干得不好的保洁员就该裁掉,这没错。但不能因为裁保洁员引起村民集体上访影响到镇里的稳定,这个责任我们担不起啊。什么是大局?这才是大局。集体上访是政治事件,影响到精准扶贫,影响到镇领导的政绩,镇长、书记还能让你在徐马集待下去吗?由此引发镇政府与我们保洁公司解除保洁服务合同,岂不是因小失大,你懂了吗?改革整顿理应步伐稳健,循序渐进,不能情绪化,也不能急功近利,更不能急于求成,操之过急。尤其是我们做服务工作的,无论什么样的行动都必须取得镇党委政府的支持。这些你不会不懂吧。”
“我这样讲,你能接受吗?”温志勇用这样一句反问句问他的爱将,然后端起紫色南泥壶往莟大帅空的茶杯里又倒了一杯。
“谢谢!莟大帅双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温总,我没你想的那么多。我当时就觉得仅仅一个镇府驻地就多出来20多个人。一年多了,公司多支出多少冤枉钱啊,我们没有责任养这些闲人。保洁公司没有扶贫的义务吧。”莟大帅听了老板的话,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
“凡事为公司的利益着想,这是优秀员工必须具备的最基本的职业素养。所以你是公司的优秀员工。但公司的决策者想问题是要从全局着想,所以你离决策者的角色还有一段距离。”
“刚才你说保洁公司没有扶贫义务,是非常错误的。党中央、习总书记号召全国打赢脱贫攻坚战,我们尽其所能的多安排一些家庭困难且能自食其力的人做保洁员,给他们提供一份稳定的收入,就是在为扶贫事业尽一份力。”
“下一周,前海市镇村垃圾处理,卫生保洁项目全国招标会就要召开,这次是一签三年,三年后合作愉快,不再投标,只需续签合同。如果咱们中银保洁公司能中标目前签约的六个镇,那我们就可以在前海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你和兄弟们施展才能的舞台就更广阔了。现在,各项准备工作基本就绪。就目前前海市城管局透露出来的信息和对全市乡村卫生保洁市场分析,当前三个标段内,无论是实力还是经验,能够和咱们中银pk的还真没有几家。我们毕竟是从省城来的专业的大公司。”温志勇言谈中对这次招标充满自信,信心满满。
“所以,老弟,请你打起十倍的精神,准备接受新的任务。公司决策层对当前六个镇的环境卫生状况进行过详细的调研和论证,决定把我们中银公司负责的三标段的六个镇分成两个大区,以110省道为界,南面的为南区,北面的为北区,打算让你接手南面三个镇项目部的镇村卫生保洁服务工作,北面的让你的老战友钱大庄负责,你看怎么样啊”温志勇微笑着征求他的爱将的意见。
“我?”
大帅疑惑的两眼直视着温总问,他有些难以置信。
“上半年没把兼管的徐马集镇的工作做好,给你添了麻烦,你还放心我啊?”
莟大帅低着头,半信半疑地问老板。他完全没想到温总对他还这么信任。看来自己真是有些小心眼了。瞬间,他心里有些羞愧难言,脸上有些绯红。坐在对面的温志勇丝毫没有察觉大帅的心理和外表的变化。
“你在徐马集的工作,党委政府不甚满意,原因是多方面的。你的问题是极端、急躁、冒进,事前没和镇里沟通好,引起被裁保洁员的集体上访,造成不好的政治影响。当然,我们是企业,企业经营讲究经济效益,政治问题和我们无关。你要接受教训,你的领导能力,管理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今后做什么事一定要先和镇里主管领导沟通好再实施,有了镇里的支持,工作才好做,这个道理你懂得。”
“放下包袱,全力以赴吧,兄弟!”说罢,温志勇站起身来双手拍了拍大帅的肩膀。
“温总,刚才你称我兄弟。既然是兄弟,我想直言不讳的跟你说几句掏心窝的话,不好听的你也别生气。”大帅将身子往温温志勇这边挪了挪,语气温和了许多。
“兄弟之间谈话生什么气啊!”温志勇看了莟大帅一眼,大度地笑了笑。“说吧”。
“说好的,不生气。”莟大帅半开玩笑的又重复了一句。
“娘们,啰唆。”温志勇瞥了大帅一眼,嘟囔了一句。
“作为公司的老总,你是定海神针。兄弟们在下面驻镇,苦点累点都不怕,就怕受委屈,受人家的窝囊气,夹板气。镇上某些领导总是拿保洁费说事,该干的活让我们干,不该干的活也让我们干,你不干,他就以扣保洁费相威胁。咱们的保洁员成了镇里的应急队,一有检查、观摩、评比,都把保洁公司拉上。什么栽花种树,清理路基,挪柴草垛,砌砖垒墙,挖沟筑渠,铲除杂草等重体力活,都让保洁员干。另外,镇里要求咱们公司按合同配齐环卫设施,一部上料车少说也得10万元,一个镇增加两辆就是20万,咱们6个镇得120万啊,温总。还有人家要求按合同每个镇再配备1000个绿色果皮垃圾箱,一个果皮箱按50元算,1000个果皮箱是5万,6个镇就是30万啊,兄弟,你还没挣一分钱,就要再投150万。”
“这些,我们在镇上是能拖就拖,能不买就不买,怕公司赔钱。就说这次在徐马集裁人,也是从公司的效益考虑,你晓不晓得裁掉的是些什么人哪,都是些出工不出力,甚至连工也不出,混日子,拿空饷的大爷。我们凭什么养这些人啊,他们是谁啊,皇亲老子啊。不就是一些在镇上做个狗官的太太吗。裁了也就裁了。我们在下面不管受多大委屈,顶住了,扛住了。可是,镇长的电话打到你这儿,你熊了,软了,屈服了。裁掉的人又上岗了,上岗后更加有寺无恐,都敢骑在我头上拉屎了,你让兄弟们在下面还怎么干啊?兄弟们盼着你能强硬一次。不好好地干的,偷奸耍滑的,混日子的就是要坚决裁掉,这是原则,必须坚持。谁说情都不行,镇长书记说情都不行。这样才是公平公正。当然,你是从战略上考虑问题,我是从战术上想问题,角度不一样,但原则是一样的,在原则面前人人平等。原则是什么?是红线,是底线,红线、底线任何人不能碰。对不起,没控制住,说多了。”说罢,大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不多,说得很好,很中肯、很坦诚,很尖锐。在有些镇长面前,我确实有些软,说实话,我也怕他们扣咱们的保洁费。他们一打电话就是告你们的状,我一生气也没调查就又答应人家了,让兄弟们受委屈了,对不住啊,向你们道歉。道歉并不代表你没有错。两码事的。”
“好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吧?爽了吧?”温志勇抬起头微笑着问道。
“还好。”莟大帅不好意思地抬起手抓了抓头发,看也不看老板一眼,羞愧地低下了头,声音小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听到。
“能不能爷们一回,大帅。堂堂的七尺男儿,一天到晚娘们兮兮的,丢不丢人啊。我可真服了你了。兄弟,醒醒吧!男人一点,伟岸一些。”温志勇再一次站起来,抬手在莟大帅的脸上,轻轻地拍了拍。
“从走出这间房子开始,就要给我打起精神来,做好兼管两个镇的准备。”温总声音抬高了八倍命令道。
“是,领导,我现在心情好多了。”莟大帅抬起头,挺了挺胸,大声回答。
“去吧”温总把莟大帅送出办公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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