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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29.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南京城外,滁河西南面有个岳子河,河边有个岳子河村,村里有一户姓米的人家,全村只有他们一家姓米,这家人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米家人本以为来了天子脚下,日子能好过一些,可接济他们的岳子河村村民都是普通百姓,没有多余的地,也没多余的粮。幸好米家男人会点木工的手艺,村里缺木匠,就住下了。男人除了做木匠活儿,还会去伐木场搬木头补贴家用。米家的二儿子叫二柱,从小就机灵懂事,九岁的时候就能去镇上店铺干些杂活挣钱了。米二柱最喜欢去私塾干活,因为可以偷听先生讲课,私塾先生喜欢米二柱聪明好学,就免费教他读书认字。那会儿米二柱最开心的事就是去私塾干活了,哪怕看看干净的书本纸张心里都是欢喜的。可是,好景不长,米家男人在一次搬木材的时候被滚落的木头砸死了,米家的顶梁柱倒了。米家女人卖了八岁的三女儿,又卖了六岁的四女儿,两岁的五女儿太小还不会干活没人愿意买。你问,为什么没有大女儿二女儿,因为这两个女儿早就卖了。这个时候,有个人贩子说,男孩子也收,越是聪明伶俐的越是价钱高。米二柱自告奋勇把自己卖了。几次倒手后,米二柱被卖进宫里做了太监,米二柱就给了自己半天的时间难过,之后,还躺在床上的米柱就得打起精神来,学着如何在这个新环境下讨生活。他给自己改名为“米柱”,为的是别人叫他名字的时候更顺口。

        米柱聪明伶俐,不少人都喜欢他,但也有人不喜欢,觉得他贼眉鼠眼,满肚子的心眼。后宫主子们喜欢聪明的奴婢,但又不喜欢太聪明的。总之,这个度的把握是门玄学,米柱就一直把握不好。和他一起进宫的刘在早就去了十二皇子那里,刘堪后来也被赵东来选到自己手底下做事。而米柱最好的一份工作就是跟着一个被皇上收养的宗女低下干活。总而言之,这一届太监数他混的最差。米柱很不服气,明明自己很优秀,为什么那么多不如自己的人都混的比自己好?米柱开始发展副业,听说宫里娘娘们爱看话本,他就想方设法地倒卖话本,本来米柱就识字,再加上脑袋瓜子灵活,能准确抓住娘娘们的喜好,凡是他米公公倒来的话本一准爆火。在后宫话本圈,米柱已经打出了口碑——人人坚信“米柱出品,必是精品”。可是,话本数量有限,娘娘们的欲望总也填不满,为了赚钱米柱开始注水,自己的好口碑就这样被自己打烂了。米柱也不在乎,他就是为了赚钱,很快他又找到了新的副业——开赌局。

        赌局什么的宫里其他人也做过,没什么稀奇的,但米柱这个赌局不同,赌的就是他的新主子叹气的数量。平时都是主子们拿宫里的下人逗乐,如今还能从主子那里讨点乐子,下人们自然觉得新鲜又刺激,纷纷参与。为此,米柱大赚了一笔。但米柱不傻,知道这事就是在刀尖上舔血,可他就是赌这个新主子失宠了不能把他怎么样,因为宫里潜规则是——失宠的主子约等于奴婢。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位主子成了他这辈子最后一个主子。

        后来事情完全不是按着米柱想的发展。他居然心甘情愿的给主子卖力,把主子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一样着急。米柱一开始还不愿意承认这点,只觉得自己是不甘人后,毕竟宫里还有两个太监,他不能丢了“嘉福宫第一公公”的位子。可他明知道,另外两个,一个只知道埋头干活,另一个嘴笨的连话都学不明白,自己就是用脚指头都能打败他俩。

        米柱有时候觉得自己这辈子除了没办法娶妻生子,其他倒也值了。自己的爹倒是生了一堆孩子,病死的,饿死的,卖掉的,爹这辈子都没吃上一顿饱饭。哪像自己这样,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每顿有菜有肉,主子几乎从不打骂,爹做梦都没梦到这么好的日子。但也不是说事事顺心,最让米柱烦恼的是公主的花式惩罚。米柱被罚抄过三百遍《嘉福宫宫规》,这都不算什么,最让人担惊受怕的莫过于“写检查”。“写检查”是公主自创的一套惩罚体系,很是折磨人,简单点说就是写篇文章检讨自己的错误。但它有字数规定,格式要求,其内容要深刻,当众检讨的时态度要诚恳端正,少一样,公主都不会让你过。若是不过,搞个延期,那可真是能愁到你饭都吃不香,梦里都是写检查。身为嘉福宫检查写得最多的一个人,米柱早已练就了一身的本领:字写得好,文章写得严谨,就连演技也是顶呱呱。但公主也不傻,每次看完米柱的戏,总是质疑他刚才的哭是假哭。米柱只有再加演一场“情真意切”和“字字真心”。米柱觉得公主的惩罚的精髓在于“审判”的一刻,过与不过就在公主一念之间,那一刻米柱是最煎熬的。

        米柱有时会想自己这样陪着公主到老也不错。公主说了,以后哪怕出嫁都会带着大家。也不知道为什么米柱就是无条件信任公主,不然他也不会豁上命给公主办事。公主交给他的任务,不但要办成还要办好,不能砸了公主给的“优秀”招牌。比方说,这次公主让他打听九公主的事,事还没打听到,皇上就下令禁足嘉福宫。米柱多精啊,哪能这时候回宫了,趁着混乱脚底抹油溜了。饿着肚子的米柱在宫里跑了一天,终于从一个内侍医官那里打听到了准信。米柱当时吓得腿都软了,挣扎地爬起来,赶紧往回赶。米柱一路上心跳得厉害,可脚下一刻也不敢放松。

        “到了到了,终于要到了。”望着前头的西一长街米柱心里默念。

        突然,嘉福左门窜出了几个太监拦住了米柱,服软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米柱的嘴就被堵上带走了。

        米柱若是老老实实的,等赵东来的话递过来,多少能保住命,可偏偏聪明反被聪明误,米柱又想趁机溜走,领头的太监是新调来的也不认识他,看他不老实,直接一刀解决了。

        米二柱死的最后一刻也后悔,要是自己不那么拼命就好了,可是身为一个草民哪来那么多选择?米柱希望来世能做个吃得饱饭的普通人,如果老婆孩子也能吃饱饭就更好了。刀抹脖子那一刻米二柱还在想:“新攒的钱还没给娘和大哥送去呢,也不知道我把钱藏那么深,公主能不能找到……”

        李汀兰带着宫里九个人在小米子的房间里翻了个底朝天,费了好大劲才在桌子下的砖头下面找到了小米子藏的钱。李汀兰摸着这点碎银子,心里百感交集。大家都问小米子怎么了,荷萍说,小米子当年倒卖话本又开赌局被上面知道赶出宫去了。大家默不做声,没有继续问。谁都不信这样的话,李汀兰也不信。从省躬殿回来后,李汀兰便猜测小米子遭遇不测,荷萍本想瞒下小米子的死却不小心说漏了嘴。李汀兰愤怒地扯下遮羞布,把满肚子的怒火撒在了荷萍身上。她不明白为什么荷萍知道长琬的死还能活着,而小米子就要为这件事付出生命的代价。

        荷萍跪下了,说:“公主,荷萍虽是御前的人,可我敢用这辈子和下辈子起誓,荷萍从未做过一点儿对不起公主的事。”李汀兰赶紧上前扶起荷萍,说:“荷萍,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荷萍本就是御前人,跟在赵东来手下做事。皇上能知道嘉福宫那么多事,一定是有人告密,这个人就是荷萍,这些李汀兰早就猜到了。可荷萍跟在李汀兰身边快七年了,李汀兰相信荷萍本性善良,相信与荷萍的朝夕相处。而且这么多年以来,李汀兰想什么皇上都能给她送来什么,这其中一定是荷萍的功劳。

        荷萍去省躬殿请罪,皇上吩咐她劝阻公主不去和亲的任务,她没有完成。皇上听完后问了几句永晏公主的病情,就让她下去了。荷萍回了聆立堂,把寄存在刘堪那里的大包小包交给了赵东来,赵东来忙问是什么。荷萍解释说,这是她家公主托公公带出宫给小米子家人的,小米子家里兄弟姐妹多,一人一包,里面都有具体的姓名住址,这包大的是给他娘的,里面有小米子的遗物和积蓄。

        “以前公主就让小米子给家里人买块地或者让他们做个学徒学个手艺,不能总靠别人接济,也不知道小米子办好了没有。公主说,公公若是方便的话帮忙看看,用了多少钱公主会双倍补还,公主先谢过了。”

        赵东来摆摆手说:“你家公主还是这样。”

        荷萍顿了顿说:“公主如果真的和亲,求公公让荷萍跟去北清。”

        赵东来摇头道:“这要看皇上的意思。”

        “公公,还有……小还和金芙如何……”

        赵东来叹了口气……

        荷萍回了嘉福宫,告诉李汀兰小米子的事安排妥当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小还的事:“当晚,小还触柱而亡,追随九公主去了。”李汀兰听完后并没有哭,只是愣了好一会儿神儿。这时,可乐进来禀报,说林贤妃来了。

        林贤妃进门看见李汀兰眼泪就止不住往外涌。

        “公主赶紧坐好!”林贤妃三步并两步地上前把要行礼的李汀兰又按回椅子上。

        李汀兰看着抹泪的林贤妃疑惑又尴尬。

        “皇上让贤妃娘娘来的吗?”李汀兰问。

        林贤妃只是擦眼泪不说话。

        “嘉福宫的禁令还没解呢,贤妃娘娘怎么来了?”李汀兰又问。

        原来林贤妃打听了几天消息,屁都没打听到,闲话听了一堆。后宫已经编出了一个有剧情有反转的“永晏公主之死”的话本。在这个话本里,永晏公主已经奄奄一息马上要去见阎王爷了。显然,林贤妃是信了这个话本,不顾旁人劝说,硬是闯了皇上的禁令来了嘉福宫,进门看到永晏公主还好好地坐在那里,一时激动没忍住眼泪。

        “贤妃娘娘可想过,您就这样硬闯嘉福宫,皇上那边怎么交代?”

        “我为了长琦,什么也值了……”

        李汀兰心里感叹,这世界贫富不均,被爱这件事也不均。李汀兰跟林贤妃保证,自己会用九公主的名义嫁到北边,让林贤妃放心。林贤妃也很爽快地答应李汀兰,她出嫁后,嘉福宫的人她一定帮忙照应周全。李汀兰又想起了小还,小还这边什么情况她也不是很清楚,就想托林贤妃也照料一下小还的家人。

        “九公主身边那个小宫女?昨儿听人禀报,说是病死了……”

        “病死?”李汀兰愣住了,回头看荷萍,荷萍也是一脸疑惑。林贤妃听了荷萍的解释后,说:“我说这人怎么能说病死就病死了,没想到这丫头也是个重情义的。”

        李汀兰疑惑地皱着眉头。

        “公主放心,小还这边的后事我一定办好……小还只是九公主这边的人,公主都如此为她操心,怪不得宫里人都羡慕这嘉福宫当差的,能做公主的奴婢,也算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李汀兰发出一声嗤笑,摇摇头,说:“贤妃娘娘,我知道您有自己的处事风格,但我还是想多嘴说一句:宫里人都活得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就当是给十公主积善了……”李汀兰知道林贤妃行事果决,一向不信什么报应不爽,李汀兰也不信,但她知道十公主是林贤妃的软肋。在佛教盛行人人都相信因果的大时代背景下,个人的“不信”很容易被击破。

        听闻此话,林贤妃脸色骤变,低头不语,屋里一阵沉默。

        送走林贤妃后,李汀兰重重地叹了口气,本想着整理一下思绪,却不自主地想起了小米子的“唉声叹气赌局”。李汀兰嘴角微微一翘,心中泛起阵阵苦涩。

        “那年你开赌局,我说要罚你,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是半毛钱也没见你交过,哼!我还不知道你,猴精猴精的,你就是存心的,存心赖我一辈子……”

        “小米子,以后我可不敢唉声叹气了,因为一叹气就会想起你呀!”

        【注释:本章标题引自唐代文学家杜甫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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