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6.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从腊月二十四开始，宫里就开始准备元旦。是的，在此时此地“过年”被称为“元旦”，并且没有“过年”这个词，李汀兰也是刚知道，她还知道了元旦期间她仅能参加“除夕家宴”这一项活动，什么年前祭祖，初一大朝会都不能参加，皇上特批，仅此一份。理由对内称身体抱恙初愈，对外称没举办册封礼没入皇籍，这些事都轮不上她。这可把憋着想看热闹的李汀兰给气坏了，当场就在炕上打滚：“这嘉福宫就是个监狱，当犯人还能出门放放风呢！我还不如犯人！”荷萍七喜她们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劝着，心里想，公主这滚打得太不走心了，还知道避着床围，显然就是做做样子，大家也一起做做样子算了。虽然大家都很同情公主，本来后宫皇子公主比妃嫔自由些，可以偶尔去去御花园什么的，可谁让公主脑袋确实伤得重，太医让静养，皇上有口谕，嘉福宫的人也没有办法，只有日夜警醒，防火防盗防公主趁机溜出宫。别的不说，就说几天前成功出逃又被成功逮回来那次，没多大的功夫就传到了省躬殿：

        “禀皇上，方才永晏公主瞅准时机成功溜出宫了。”

        “嗯？”

        “皇上别担心，”赵东来继续说，“还没跑出多远，就被拦下了，这会儿估计正在嘉福宫里打滚呢。”

        “哈哈哈，”皇上大笑，“这回是怎么找到时机的？”

        “回皇上，永晏公主在嘉福宫宫门口送九公主回宫，趁所有人不备溜走的。”

        其实赵东来说“被拦下”是给永晏公主留面子，真实的场面很不好看。那颗想逃跑的粽子一跑起来就后悔了，因为穿的太多根本跑不动，小米子一把搂住衣领拎着她走了好几米才把她抱回去的，气得李汀兰都想治他个大不敬之罪。李汀兰想逃跑的时候也提前猜到了被逮的结局，可就是不服气，都计划好多次了，连嘉福宫的门都没出过，太不甘心。行啊，这次是出门了，还出了好几米呢，开心了吧！

        这边，打滚公主还在打滚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荣姐姐”。公主一骨碌爬起来，“太好了！能听我吐槽的人来了。”

        可长琬听完却不以为然，“荣姐姐，你可就偷着乐吧！你当祭祖朝贺真是件好玩的事呢？可累人了！每年元旦过后，宫里的主子奴婢们都要病倒一大片，都是累病的！”

        “啊？这么累？”李汀兰有些不敢相信。

        “不骗你，我和淑妃娘娘都累病过。尤其是淑妃娘娘，还管着后宫这么多事，比我们这些只是参加一下的还要费精力，每年这个时候即便不生病也是劳累得很。”说到这里长琬有些动容，但又马上收敛情绪接着说，“除非是病到下不来床，不然任何人都别想告假。今年你还能赖一赖！明年你可就得参加了！到时候一准累到你吃饭手抖心颤！”长琬说得没错，不过不用再等一年，几个月后在永晏公主的册封礼上，李汀兰累到怀疑人生，她怀疑这些折磨人的礼仪庆典是用来控制后宫人口增长，筛选人才的。毕竟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典礼中能活下来的人，身体素质是没得说。

        相对来说，最轻松的就是除夕家宴了，能吃能喝最重要的是——能坐。凡是有品级的内命妇、未开府的皇子以及未出嫁的公主都可以参加。但皇家家宴不是现代的自助式晚宴，合家欢也不能忘了尊卑有序，妃嫔坐的位子是依据位份等级安排的，皇子公主则跟随生亲或养母落座。而永晏公主，一个没有嫔妃抚养但被赐了封号却没有出嫁的公主，她的位子被安排在第二位，孙淑妃这样的安排算是给足了永晏公主面子。李汀兰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位置不错，但亲身体验的感觉还是不一样：东区一号座，相当于演唱会内场票前排，右前方是皇上的宝座，左前方是舞台区，回头望一望后面那些隔得远的座位，那不就是自己曾买过的看台票吗？美中不足的是和自己的好姐妹不是邻座，三号座的琬妹妹被分到了西区，但也是前排，李汀兰还能隔着舞台和她招手，还有什么可说的？心满意足。想当年，李汀兰抢演唱会门票，手速从来就没争气过。果然，手速算什么？还得上面有人儿！嗯……就那么个意思。自从李汀兰知道了出席晚宴还有座位次序这类事，就开始教唆九公主回去探探她娘孙淑妃的口风。虽然和永晏公主待久了，长琬也学“坏”了不少，但是在事关她娘的问题上，长琬是宁死不从——她太怕她娘了。没想到几天后，长琬就给永晏公主带来了家宴的第一手消息。知道是vip座位后，李汀兰开心了好几天，尤其是除夕这天，吃了午饭就恨不得去宴会大厅抢座。李汀兰同学，你当这是图书馆占座呢？连荷萍都笑她，“家宴又不会跑，你去那么早做什么，是去帮小太监们搬桌椅么？”荷萍自然无法体会李汀兰想逛南京故宫的心情。

        李汀兰猜想，现在自己住的应该是传说中的“南京故宫”。众所周知，明□□朱元璋原本是建都南京的，自然在南京建有皇宫。网传南京皇宫气势恢宏，是中国宫殿建筑的集大成者，它比北京故宫还大，是北京故宫的蓝本，可惜在李汀兰原来的世界里已经不复存在，只剩遗址废墟了。据说南京故宫是在清朝时期被破坏的，而南唐建国在此之前。李汀兰认为，既然你的首都都建在南京了，那么这个现成的皇宫何不直接拿来用？如果太旧，顶多再修葺一下就是了，北京皇宫不也是在元朝皇宫基础上建的吗？李汀兰研究过皇城地理位置，发现与自己曾参观的南京故宫遗址位置吻合，还分析了小米子提供的皇宫平面图，发现与自己记忆里的北京故宫格局极其相似——她住的嘉福宫相当于北京故宫的永寿宫，省躬殿位置对应养心殿，孙淑妃的万安宫是翊坤宫，而且，今晚除夕家宴就设在乾清宫，乾清宫后面就是坤宁宫。你听听，连名字、地理位置都一模不两样！种种迹象表明这就是南京故宫！李汀兰每天闲在嘉福宫里只能研究这些有的没的，可越研究就越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李汀兰在南京读了快十年书也无缘得见南京故宫真容，现在她就身居南京故宫却不得见，怎能不痛苦？

        “盼了好久终于盼到今天，忍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

        从嘉福宫到乾清宫路程不远，但架不住李汀兰走得慢，还东看看西问问，荷萍反复提醒她这样有失体统，李汀兰嘴上答应着，可还是东张西望。李汀兰一路保持着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来到了乾清宫，即便坐在乾清宫的座位上，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大，确实大，比北京的乾清宫大……”

        “永晏公主？”李汀兰一扭头发现原来左手边的空位已经上座了，一位雍容华贵又气质淡雅的贵妇正冲着她微笑。

        “贤妃，”荷萍在一旁小心提醒。

        李汀兰想起来了，这位林贤妃位份仅次于孙淑妃，来之前荷萍有培训，于是起身熟练地行礼问好。林贤妃连忙起身回礼，道：“永晏公主的座位都在我之上了，自然是要我先给公主行礼了。”李汀兰心想，“嗯？不对啊，荷萍不是这样说的呀？”扭头看荷萍，荷萍一脸尴尬，再看林贤妃，正捂着嘴笑。等一下！这个动作很熟悉，这不是孙淑妃讲冷笑话时的专用动作吗？怎么林贤妃也会？原来时代除了局限人的思维方式，还限制了人的表达方式。“林贤妃居然身体力行地讲了个笑话，这幽默水平比淑妃高，最起码人家愿意演小品。”李汀兰心想。

        两人坐下后，林贤妃紧盯着永晏公主一刻也不放松，看得李汀兰浑身刺挠。只听林贤妃说：“永晏公主，可还曾记得我？”李汀兰当然“不记得”。林贤妃继续说：“这宫里人人都说永晏公主摔了头，人与从前大不相同，我还不信，今日得见……”林贤妃语调一转，“谁能料想，这宫里的流言蜚语还有说中的时候，别说是从前那般，永晏公主现在的言谈举止，可非一般人呐！”

        “哦？”李汀兰心想，“我才说了几句话，你就能看出这么多，莫非学过算命？”

        当初李长荣的婶婶赵氏带她进宫，就是去的林贤妃宫里，说是给林贤妃贺寿。小米子说，赵氏和林家是八竿子才能打着的亲戚，赵氏去给林贤妃贺寿还带着小侄女实在是奇怪。小米子的原话是：“都说这赵氏是故意领公主进宫，好让皇上瞧见公主的模样！公主像令思公主嘛！”可那几天皇上忙着七公主和亲的事，没去林贤妃宫里，皇上自然没见着。可后来赵氏出宫的路上，李长荣走丢了，中间也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最后又被送到御前。赵氏什么也没捞着，李长荣自己见着了皇上。

        林贤妃说的是心里话，虽然她并不知道李长荣已经变成了李汀兰，可她能看出来，眼前的永晏公主虽说行为有些怪异，说话音调像个外乡人，可言谈举止潇洒自然，早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看人都不敢抬头的小女孩儿了。

        “永晏公主可知，今日除夕家宴，众嫔妃中谁最令人艳羡？”林贤妃压低声音问。

        李汀兰抬头扫了一眼大殿内，发现座位基本上上满人了，大家都井然有序，偶尔几个低头耳语。但是，李汀兰总感觉有些奇怪，大家好像在往自己这边看……

        “自然是我贤妃了！”林贤妃自问自答。李汀兰很疑惑，又听她接着说：“上到主子，下到奴婢，哪个不眼红我能坐在永晏公主身旁，得见庐山真面目啊！”李汀兰心里吃惊，“我都这么有名了，我怎么不知道？”

        林贤妃接着说：“要不是这宫里的规矩拘着，我早把我这位子卖了，怕是一百两银子也有人抢着买！”

        “哈，要是贤妃娘娘发家致富了，可别忘了我就行！”

        “发家致富？！”林贤妃捂着嘴笑，“这是哪里来的新鲜话，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果然……也难怪皇上疼你，若是我有这么个女儿天天陪着我说话逗乐，我做梦都能笑醒！”林贤妃有个女儿今年三岁不到，李汀兰看着好像没跟来。

        “十公主聪明，以后一定比我会讨贤妃娘娘欢心。”李汀兰客气话也会说。

        “那长琦岂不是也得把头摔个洞，那我可舍不得……哈哈哈……我说笑的，永晏公主莫怪……”

        李汀兰很尴尬，心想：“林贤妃是不是有些……太虎了？我们不就之前见过一面吗？我和你也不熟啊，这是哪儿？是皇宫哎！大家不都是孙淑妃式的，说话滴水不漏吗？是林贤妃特别？还是我又没见过世面了？”

        林贤妃又接着说：“但话说回来，永晏公主以后可要多来我咸阳宫，多教教你长琦妹妹，让她像你一样招人喜欢……”李汀兰随便打着哈哈，心想，这话她又不敢接了，先不说她可真教不会，再往深了讲林贤妃这是要拉拢她吗？李汀兰可不想掺和后宫妃嫔的事，“我只是个与核心利益无关的养公主罢了！”林贤妃可真是个爽快人，还没聊几句呢，就抛橄榄枝了，与说话要拐十八个弯的孙淑妃太不一样了！

        林贤妃把天聊死了之后，她倒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李汀兰觉得如坐针毡，“怎么家宴还不开始呀？皇上怎么还不来啊？偷瞄一下众人，怎么觉得大家都在窃窃私语，是不是在讨论我呢？好想把长琬叫过来缓解一下尴尬呀？或者我过去找她也行，这样一来觉得孙淑妃人还是挺好的。”正在犹豫煎熬之际，忽闻一声“皇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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