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自知之明
第十八章
第三日，天还没亮，吴雷就听见墙外传来“布谷，布谷”的声音。
吴雷一个咕噜爬起身，旁边吴风张着嘴睡得正酣呢。
听见他们和小辫哥越好的暗号，吴雷赶紧叫醒吴风，两人匆匆穿好衣服，偷偷摸摸地出了门。
院墙拐角处，小辫哥正缩头缩脑的蹲在那儿。
“小辫子，怎么了？”吴风好奇地问。
他和小辫哥玩在一起也有好几年了，小辫子一贯都是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的嬉皮笑脸，第一次见他这么畏首畏尾。
“哥们，我跟你说，出大事了。”小辫哥的脸色很严肃。
“这几天，你不是交代我特别留意吴有兴的动向么，我这几天一直暗暗跟着他。前天夜里，咱们在竹林里设计坑了他一回，后头他从陷阱里爬起来，还是往冯庄去了。昨天，他一直没回来。我以为他去镇上了。没想到，今天我听到消息，那天夜里，冯庄起了一场大火，吴有兴和赵媒婆都被烧死了。”
“什么！”吴风大为。
吴有兴就这样没了？
在他们家还在想尽办法为怎么应付吴有兴的催逼时，他就这样被一场大火带走了？
吴雷比他还要震惊。
他伸手扶住粗糙的院墙乱石，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他从没想过，吴有兴这么简单就没了命。
难道，那天夜里他给他套的buff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他本来只是想用这个来牵制住吴有兴，由buff带的一些负面效果让他无暇他顾，方便他们家找到方法来应付这件事情。
哪里想到，他就这样没了呢？
吴雷有些茫然。
他前半辈子都生活在平和年代，上一世，他待的最久的地方是校园，从幼儿园到大学，读了接近二十年的书，
然后在毕业后又进入母校作为教师开始工作。
工作环境很好，同事们都很友善关切，还有几位恩师不吝指导他，帮助他，所以他在教研领域也走得很顺。
几乎没有出过象牙塔的他，目之所视，耳之所闻，都是一些正面的向上的东西。
从小到大，他连和别人红脸争吵的次数都很少。
所以，他的性格里是有一些清高和天真的，他从没跟别人真刀真枪去争夺过什么，也没有与人为了生存而斗到非生即死。
现在，却有人因为他的推波助澜而失去了生命。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吴雷捂住嘴，他腹中翻滚，喉头抽动，“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现在还是早上，他没吃什么，什么都吐不出来，只吐出来一些酸水。
吴雷口中一片苦涩，眉头紧皱，眼中溢出痛苦的眼泪。
吴风连忙扶住他，轻轻拍他的后背。
“阿雷，阿雷，你怎么了？”
“阿风，你弟弟是不是被吓着了？你快扶他回去休息一下。后头的事，我们后头再说。”小辫哥催促吴风。
吴风扶着吴雷回了房间。
这会儿，东边的天空已经出现了一点鱼肚白，枝头的鸟儿也唱了起来。
吴雷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外头枝头上欢快跳跃的麻雀，心里百味杂陈。
吴有兴的死像是一记猛锤，狠狠地敲醒了他。
起初他接受不了自己的行动间接导致一个人的希望，心里充满了后悔和自责。
从最初生理性的厌恶反应过后，他又想了更多。
吴有兴是不是该死呢？
他不知道。
吴有兴是个不负责任只顾自己享乐的人，称他一声社会的渣滓丝毫不为过。
大多数时候，他的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哀嚎和牺牲之上的。
但他也是维系着一个家庭的纽带，没有他，吴大有就没有了阿爹，他的家距离分崩离析并不遥远。
吴雷没有兴趣去评判他的罪孽，但吴有兴对他家居心不良，甚至可能会导致阿姐一辈子不幸，这是肯定的。
人受到威胁就会反击。
吴雷认为自己做的并没有错。他并不后悔。
只是这种反击失了控，超出了他的预料。
吴雷觉得自己就像西伯利亚一只无知的蝴蝶，轻轻呼扇着翅膀，就引起了千里之外的飓风。
然而，引起飓风的这只蝴蝶知道飓风会发生在哪里吗？
这只蝴蝶可以控制飓风的强弱和灾害等级吗？
这只蝴蝶有能力让飓风停止吗？
这只蝴蝶自己会不会也在飓风中粉身碎骨呢？
吴雷不断在心里叩问自己，并把自己的内心鲜血淋漓地剥开。
他认识到了自己的无力和渺小。
也越发感受到，成语buff的能力实在应该审慎使用，甚至连他来处的那些不符合这个时代的思想和看法，也必须小心隐藏起来。
否则，终有一日，这些东西变成害死他自己和身边人的导火索。
之前，他心里还是有一种作为穿越者的优越感，他认为有超过这个时代的眼界和见识，还有成语buff的助益，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一场如梦似幻的美好画卷，摆在他的面前，只需要伸手去攫取就行了。
这种优越感蒙蔽了他，其实，比起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他有致命的缺点。
他不够心狠。
他在现代社会和平的环境下长大，与生俱来就拥有足够的生存资源和学习机会。完善的法律制度和社会规则会保护他，那些骇人听闻的恶□□件距离他永远都隔着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网线。
他认为人的生命是非常珍贵的，需要受到法律和道德的保护。
但，在这个时代却不是如此。
这里的人为了十两银子，可以处心积虑害死一个人。
只需要花五两银子就可以在人牙子那里买到一个十岁的女孩，买回家后，随便主人怎么处置她，法律是站在主家这边的。
如果真的不小心闹出人命，只要去官府缴纳一些罚金就行了。
在这里，伤害他人的人是能够获得免许证的，他们的羞耻和良知因为可以合理存续在制度范围内而被拉得更低了。
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资源匮乏，分配不均，人治大于法制的社会。
吴有兴可以心安理得得榨取全家人的心血来为他一个人服务，也能够直接出手要挟逼迫吴雷家，只为了获得一点利益。
而这种人在这个时代，简直就是随处可见。
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其中一些还位居高位，手握重权。
他想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好家人，想要稍稍改变这样的世情。
吴雷知道，除了强大自身，他无路可走。
清晨，旭日初升。
西桥村口的池塘边就聚集了五六个村妇，她们正蹲在池塘边的石板上洗衣服。
西桥村地势前低后高，这口池塘是从村后猪头山上的山泉水，流经田地，然后穿过西桥村，在村口汇聚而成。
池塘水很清澈，浣洗衣物非常方便，所以大半个村子的妇人都在这里洗衣服。
这些村妇边洗衣服，还要边拉拉家常，吹吹牛，聊聊八卦。
毕竟洗衣服只是手上的事，不影响她们嘴皮子说得欢快。
所以，如果想打听什么小道消息，东家长西家短，大早上来这里洗一篮子衣服，就够装一耳朵啦。
李氏也一大早就提着木桶，来这里洗衣服。
她最近很焦虑，也没心思像平常一样去跟被人侃大山，只是默默的埋头搓洗。
“诶，小兰，你听说了吗？大前天夜里，冯庄起了一片大火呢！”李家二房的春红媳妇嘴皮子特别利索，算是西桥村的八卦发布站之一。
两边村子离得不算远，村里很多人都听说了。
“我也听说了，幸好火烧起来的时候不算晚，很多人都还没睡。因为发现的及时，大家都起来灭火，所以损失并不大。只有冯永年家房子被烧倒了，冯永年媳妇还被烧死了。”
李氏的耳朵竖了起来，冯永年媳妇，说得不就是赵媒婆吗。
那个牙尖嘴利的赵媒婆，竟然没几天，就死了？
李氏不敢置信。
“是啊，有个事啊，你可能还不知道。听说冯永年媳妇被烧死的时候，正跟野男人鬼混呢。两人裸着身子睡在一个被窝里，那个男人也被火给烧死了！”春红媳妇的嗓音里带着兴奋。
“呦呵，还有这样的事？那个男人是谁啊？”小兰连洗衣服都顾不得了，直起身子问春红媳妇。
其他人洗衣服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春红媳妇得意得扬扬嘴角，“嘿嘿。这我就不知道了。赵媒婆跟什么人呢好，这咱们怎么知道呢？反正啊，那个人肯定不是冯永年就是了。冯永年还在临县石场里头做事呢，只有过年才回来，谁知道他媳妇不守妇道，趁他不在偷人呢！偷人就算了，还闹出这么丢人的死法……”
“哎呦，老天爷开眼啊，看来真的是奸夫□□遭天谴啊！”
“谁说不是呢，要不然怎么别人没烧死，就光烧死他们俩呢。所以，这人啊，不能做亏心事，人在做，天在看。”春红媳妇用老道的语气给这个事件定了性。
突然旁边一个妇人小声说了一句，“赵媒婆不是跟咱们村东头那个走得挺近的吗？”
“村东头那个？”小兰疑惑地问。
“诶！就那个啊，”妇人往那头使了个眼色。
小兰恍然大悟，“哦——你说东头那个呀。我家狗子爹好像也看见那个夜里往冯庄去呢！”
“你说，冯庄烧死的不会是他吧？”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这两日都没见着他哩！”
春红媳妇看见吴中兴扛着锄头路过，连忙叫停，几人又说起了别的八卦。
李氏匆匆洗完衣服，提着桶回了家。
她感觉冯庄那人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吴有兴。
吴有兴和赵媒婆竟然一起被烧死了，李氏心惊之余又有些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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