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慈母柔肠

第十二章

        吴老三工作的地点叫做回□□坊，这家药房的规模挺大的，总部在潞州府的府城，长治。

        回□□坊的东家是府城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背景雄厚，在许多城镇都设有分店。

        吴老三做事勤快，又识文断字，还自学了粗浅的医药知识，很快就得到了回□□房中的王掌柜的赏识。

        王掌柜的看吴老三最近闷闷不乐，也知道他家里的事，就劝解他，“小吴，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若家底丰厚，自然有许多闺秀一心想嫁给你。既然这桩婚事黄了，你不如安心做事，努力赚钱要紧。”

        “这次，回□□坊在府城又开设了一家新店。少东家让我举荐一位，稳重又得用的伙计，我打算举荐你去。其他伙计都已经成家了，上有老下有小，出行到底不便。你没有家累，在回□□坊也干了五年，资历也够了。这次轻装上阵，去了长治，好好打拼，未尝没有一番新天地。”

        吴老三听了王掌柜的话，又惊又喜，他亲事受挫，心里本来就满腔郁气，越发觉得涉县太过小了，想到回村后村里人的闲言闲语，就不愿回去。

        王掌柜的提议，他是满心愿意的，但是家里吴老爹和邹氏年岁已大，他也需要回去向父母请示。

        “多谢掌柜美意，掌柜能举荐我去州府，我自然是一万个愿意。但是，我阿爹阿娘年岁也大了，我要回去跟他们商量一下，征求他们的意见。另外，也要拜托我两位哥哥好好照看双亲。”

        “嗯，你能有孝顺父母的心意，就说明我没看错你。去府城毕竟不是小事，明天是你轮休的日子，你就回去和家人好好商量。”王掌柜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赞许地点点头。

        却说吴老三第二日就准备了一些礼物，回去探望两老。

        回到熟悉的西桥村，看着路上的风景，他心里有四分雀跃，三分不舍，三分想念，连往日寻常的景致也变得动人了几分。

        一路回到家里，推开门，就看见吴雷正低着头拌鸡食。静悄悄地走上去，突然抱起了他。

        吴雷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是小叔，忍不住露出灿烂的笑容。“小叔，你回来啦！”

        “我们家阿雷又在喂鸡啊，你天天这么勤劳，咱们家鸡不多生几个蛋都对不起你咧。”

        他掂了掂怀里的小侄子。“让我看看，咱们阿雷长没长啊？”

        “长了，长了！阿爹说我今年个子都长了一寸，体重肯定也加了。”吴雷攀着小叔的肩膀，回头大声喊道，“奶，小叔回来啦！你快出来瞧啊！”

        邹氏匆匆从房里走了出来，她正在房间里拆被褥。看到小儿子难得回家，也是喜笑颜开。

        “幺儿，你回来啦？这么久都不回家，都想死娘啦！我看看，你又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啊，阿娘给你做好吃的去。”

        “阿娘，你每次都这么说，我才没瘦呢。回□□坊的厨娘手艺很好，我每餐都吃三大碗饭。倒是阿雷重没重，我要给他好好称称！”

        他想一出是一出，用扁担从走廊木架子上顶下一个箩筐，直接把吴雷放进去，又拿来一杆大称，左手轻轻松松提着麻绳，带起箩筐，右手一捻称坨和准星，就称出了重量。

        吴雷像一只马上要被卖的小猪一样，被小叔论斤称两，他坐在箩筐里，啼笑皆非。

        “我看看，咱们阿雷已经有四十五斤了。我记得去年十月，你才四十斤不到。不错不错，看来最近有好好吃饭。个子也长了。对了，阿风呢？又出去玩去了？”

        吴老三放下箩筐，伸手把吴雷牵出来。

        “阿雷，你怎么总和姑娘家一样，天天在家里呢，男孩子就要野一点，阿风出去玩，你也要跟着去啊。多玩多闹，身子才会皮实。待会等阿风回来，我就要好好说说他。就顾着自己玩，不带弟弟去。”

        “我不喜欢和那些小屁孩玩，我更喜欢在家里看书或者做事。”吴雷无奈地吐槽了一句。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体弱留下的固有印象，家里的长辈们对待自己总是小心翼翼的，恨不得自己能够胡天胡地每天闹一场，跟吴风一样成为一只欢脱的哈士奇。

        家里的长辈对于他的不合群总是有所担忧，特别是有个整天玩的不见天日的吴风做对比，巴不得把他塞到村子里的男孩子群里去。

        问题是，他根本不想去玩那些幼稚的游戏啊。

        让他一个大人，跟着那群孩子去撒尿和泥，或者偷果子，或者比赛抓知了和臭屁虫，那他情愿没有童年。

        “你自己也是个小屁孩呢！”吴老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邹氏笑着帮吴雷辩解了几句，“阿雷在家里，也帮了我大忙。他什么都会做，也什么都肯做。要不然，单靠我和英娘，每天也够呛呢！”

        吴老三连忙揽着邹氏的肩膀抚慰她，“我阿娘最辛苦了，都怪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不在身边，还要靠英娘和阿雷替我们尽孝。阿娘，你也别太累了，我们三兄弟都长大了，你也没必要那么辛苦了，可以享享福了。”

        “你就是嘴巴甜，喜欢哄我，我才不稀罕呢！”邹氏脸上笑出了一朵菊花，嘴上还在傲娇。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邹氏在三兄弟中，没有明显地偏心谁，但是吴老三生的晚，嘴又甜，肯哄她，她心里是最欢喜的。

        可惜，这么好的小儿子，懂事孝顺，勤劳肯干，在婚事上却有些不顺。当初，老大在他这个年纪，英娘都会走路了呢。

        邹氏的眉毛微皱，又马上被吴老三逗得舒展开来。

        吴老三难得回来，帮着邹氏洒扫庭院，挑水喂猪，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晚间，等吴老爹，吴老大和李氏都从地里回来，一家人齐聚一堂，吃好饭，他才把自己即将前往府城的消息说了出来。

        “不行！”邹氏第一个不同意。

        她平素性格柔弱，很少在家庭会议中发表什么意见。

        但这次，她却忍不了，她的幺儿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长治，这个地名她连听都没听过，作为一个乡间妇人，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涉县，一辈子才去过两次。

        而长治距离涉县，足足有几百里。那么远的路，路上风餐露宿，如果有万一，她去哪里找她的幺儿？

        “不行！”邹氏又重重说了一句。“我和你阿爹都年过半百，你如果远行，只怕我们入土的时候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你回来。”

        “阿娘，”吴老三深深看着老娘，望着她深刻的鱼尾纹和花白的头发，“儿子不孝，不能早晚侍奉在二老膝下。平常都劳累大哥大嫂照看你们。但是，这次机会确实千载难逢，您想想，我去府城，是帮少东家开新店的。如果顺利，与少东家结下善缘，我就可以在回□□坊站稳脚跟，以后当个小掌柜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阿娘你担心是路途遥远，通信不便。其实，回□□坊每月都有两次车队从长治送药来涉县。两头通信很方便。我这次去，也会坐药坊的马车去，一路上有人照应，并没有什么不便。”

        吴老爹听见吴老三的一番话，知道他心意已决。“你去府城人生地不熟，吃哪里住哪里啊？”

        “还是跟镇上一样，吃住都在药坊里，有专门的厨娘还有伙计的歇脚宿舍。”吴老三已经提前和王掌柜打听清楚。

        “那长治到底有多远啊？你坐车过去，要多久？”吴老大也追问起来。

        “马车脚程比靠腿走路要快一些，路上大概十天左右。等去了府城，我在那边安顿下来，就能给你们写信了。如果有假，我也能回来看你们。”吴老三笑了笑。

        “你说得再好，也是白搭。你到了那里，谁也不认识，万一生病了怎么办？谁去照看你？”

        “万一你和少东家划不来，被他们辞退，无处投靠，你怎么办？”

        “你让为娘如何放心？”

        “你在镇上做事，隔三差五还能回来，让我们见见你。镇上离得近，又有你二哥照应，我们也放心。等你去了那见不到人的地方，我，我————”

        “你是剜阿娘的心啊！”

        邹氏越说越伤心，忍不住捂脸哭了起来。

        看见邹氏的眼泪，吴老三扑腾一声跪了下来。他膝行到阿娘身边，搂住她的腿，眼眶通红。

        “阿娘，你别哭了”

        吴老爹也是连连叹气。

        “阿娘，是儿子太自私了。我想出去拼一把，却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是我魔怔了。既然这样，我就去回绝王掌柜，我不去长治了，您别哭了。您别哭了，啊。”

        吴英娘三姐弟也被唬了一跳，赶忙跑到阿奶的身边，轻轻安慰她。

        邹氏哭了一阵，才缓过劲来。

        她用手帕擦了擦眼泪，长叹一声，“去吧，去吧从你们这些臭小子长大，我就知道，我绑住你们的腿也绑不住你们的心。唉！”

        吴老爹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吴老大低声说，“老三，这是你的机缘，你确实该抓住。家里爹娘有我和你嫂子照看，你不用挂念。在外面，好好保重自己，时时递消息回来，才是你该做的。”

        吴老三鼻音粗重地应了下来。

        邹氏忙说，“还跪着干嘛？地上有宝贝捡？地气湿冷，仔细冻着膝盖。阿风，去扶你小叔起来。”

        吴老三慢慢在吴风的搀扶下直起身，他刚刚心急之下跪得实诚，两个膝盖都磕的有些青紫了。

        他坐到邹氏身边，轻声和她说话，说着药坊的趣事，询问两个侄子的学业，两人絮絮叨叨，期间他两只有力的大手一直握着阿娘枯瘦细长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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