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灵机一动

第十章

        吴中兴的拳头，布满老茧，干瘦而梆硬。

        吴中兴的身形不高，骨节粗大，微微有些驼背，粗糙的皮肤上满身风霜刻印的痕迹。

        他在一拳一拳地打他老婆，力道很大，频率不快不慢，这是他做惯了的。

        徐氏早没了刚刚口落悬河的气势，她在家里老头的拳头下哀嚎，粗胖的身躯在地上翻滚着,时而用指甲抓挠着吴中兴的脸。

        “你这个丧良心的，你会不得好死！”

        吴中兴仍然是一声不吭，一拳接一拳，拳头如雨点落在他的妻子徐氏身上。

        “啊，老娘跟你拼了。”徐氏一口咬在吴中兴的肩膀上。

        李氏微微撇开脸，不忍再看。她心里对徐氏有些怜悯又有些憎恨。

        怜悯，是因为知道这个社会做女人的不容易；憎恨，是因为她那被生活已经扭曲丑化的灵魂。

        徐氏受尽了丈夫对她的逼迫折磨，最后她也变成了施害者，她把哪些逼迫折磨以更加扭曲的方式施加在她的女儿们身上，让那些鲜活无辜的姑娘们落入生不如死的地狱。

        李氏不只是一次听说，徐氏在家里殴打虐待自己的女儿。

        冬天用火钳生生打断了大女儿的腿，脾气来的时候，甚至会把火炭往她的女儿身上倒。

        同村的长辈们也劝阻过许多次，每次劝，她就叫嚣着让别人把女儿领回去养，或者花钱买回去，随他们处置。

        大家伙自己娃都养不起，谁又有闲钱再去养五个女娃呢。

        没人出的起这个钱，吴中兴也任她作践女儿，她就越发任性妄为了。

        女孩子们饱经磨难的长大，还来不及掌控自己的命运，就被狠心的娘卖掉了。

        李氏想着那几个悄无声息消失的女孩子，心里一阵叹息。

        吴中兴和徐氏两夫妻的闹剧很快就落幕了，本村的里正以及他的婆娘，匆匆过来，把他们俩劝回家去了。

        旁边看热闹的两个村民也闲聊两句，该做事的做事，该回家的回家去了。

        吴风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李氏，“阿娘，你真厉害，大有奶奶那么可恶，你是怎么想到喊大有爷爷的？”

        李氏半叉着腰，眉毛竖了起来。“你还敢说，这还不是你惹的祸！你们哥俩怎么又和大有闹起来了？还有完没完啊？出门前我是怎么交代你们的？”

        吴风不服气的嘀咕了两句，“谁让他骂阿弟的。打他也是他活该，阿弟拦着我，要不然我早就动手呢！”吴雷扯扯他的衣角，让他别说了。

        “你还越骂越起劲了，是吧？”李氏眼睛在院子里逡巡，四处找扫帚，打算狠狠教训他一顿。

        “他嘴巴脏，你可以回来跟阿爹阿娘说，我们会去找他家大人理论，你自己出头，打赢了，他奶奶那么难缠，你害的大有掉水里，你有理也变成理亏了。万一一个不小心，害你弟弟掉水里去了，染了风寒，怎么办？”

        “我千叮咛，万嘱咐，要你小心点，阿雷身子不好，让你小心点。你就是这么带弟弟的？带着他去打架？你怎么总是不听话啊？啊？”

        “我就是不听话。以前我打架的时候，你就没这么管过，怎么在阿弟头上，你就这么火大？”吴风语气里有一丝酸味。

        “你还好意思说，你做哥哥的，怎么不好好看着弟弟？”

        吴雷看阿娘声音越来越大，火气越来越大，怕今天吴风躲不过这顿打，连忙上前解释，“阿娘，你别生气。真的不关大哥的事，我们本来看见大有，只是跟他玩笑几句，结果他开口就说我，说我是短命——，呃，说我身子不好，大哥也是气不过，才跟他斗了几句嘴，我也帮腔了几句。吴大有说不过我们，就想过来动手。我躲过去了，他一拳打空，在田埂上没站稳，才摔水沟里去的。”

        “阿娘，你总是叮嘱大哥照看我，他就特别照顾我，把我当成瓷娃娃。他真的是因为太在意我的身体，气不过大有说的肮脏话，才和他斗气的。”

        吴雷盯着阿娘的眼睛，咬字清晰地说，“大哥是最好的哥哥，你不要说他没有照看好我。”

        吴风紧紧抿着的嘴角扁了扁，眼泪刷的流了下来。

        其实，每次阿娘太着紧阿弟的身体，车轱辘话地交代他，他心里是有些小吃醋和埋怨的，但听到阿弟这番话，他心里五分羞愧，五分感动。

        吴风在心里暗暗发誓，阿弟是天底下最好的弟弟，我一定要当个好哥哥，保护好阿弟。

        李氏见一贯调皮的大儿子流了眼泪，心里一软，“好吧，你们兄弟齐心，是我说错了话。阿风，你能为弟弟出头，这次就记你一功。但是，大有奶奶到我们家闹了两回了，事不过三，你下次看见他就记着绕道走，不要再让两家结仇了。”

        “恩，我知道了。”吴风和吴雷都应了下来。吴风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在阿弟面前哭，他有些不好意思。

        李氏把他们打的猪草拎进厨房，又去鸡窝里面捡蛋。吴风和吴雷都凑过来。

        “阿娘，今天下了几个蛋啊？我们有鸡蛋吃吗？”吴风又恢复了他平常混不吝的模样。

        “你就知道吃，这些蛋要攒起来给你们当束脩的。鸡要多吃荤腥才能多下蛋，你阿爹最近都是天蒙蒙亮就去翻地找蚯蚓，且辛苦呢！”李氏弹了弹吴风的额头，把一个个鸡蛋小心翼翼垒在瓦罐里面。

        “哼，我也可以早早起来挖蚯蚓。”吴风大声说。

        “你就吹吧！每天太阳晒屁股都不起床的大懒虫。”李氏忍不住奚落大儿子。

        吴雷听着阿娘和大哥的对话，心里突然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个视频。他父亲生前很喜欢钓鱼，甚至为了钓鱼有新鲜的鱼饵，还在家里尝试过自己养殖蚯蚓，他当时也帮着打过下手。

        虽然后来，因为妈妈的强力镇压，那些蚯蚓都被驱逐出了他们家，但是那些让密集恐惧症头皮发麻的蚯蚓还是给他的童年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养殖蚯蚓很简单，用秸秆铺在底层，为蚯蚓留出透气的空间，然后铺上发酵的粪土，再丢一些快腐烂的菜叶，果皮，粪便，动物器官等。蚯蚓是杂食动物，保证土壤的湿润和透气，很快就能长得又肥又大。

        养殖蚯蚓的东西在农家都很易得，后院还有之前春耕时候发酵的粪土，家里的烂菜叶瓜果也非常多。

        说干就干，吴雷很快就说动了吴风，两人找了一个破旧的木桶，按照步骤做好蚯蚓床，然后挖来几十条蚯蚓。

        看着蚯蚓们慢慢钻入土中，吴雷心里有些小雀跃。

        “阿弟，你说咱们真的能养出这么些地龙吗？”吴风趴在木桶旁边，看着努力往土里钻的蚯蚓，眼睛亮亮的。他说话的声音很轻，生怕会吵到这些蚯蚓。

        “一定可以的，只要咱们常常浇水，注意喂食，它们肯定会越长越大的。”吴雷都语气很肯定。

        在他的眼里，这个木桶里面已经不再是简单的蚯蚓了，这里面还有他们吴家未来的可能性。

        农门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家的田地年年都是精耕细作，受限于现在的生产力水平，想再增产已经很难了。既然想要增加收入，就要另辟蹊径。

        蚯蚓养殖，可以增加鸡鸭禽类的产出，而他们村还有一大便利，就是西桥村离镇上不远，交通方便，二叔和三叔都在镇上干活，要找到买家还是比较容易的。相信以他们一家人的勤劳，只要有这条路子，一定能够踏踏实实地走下去。

        忙碌准备的三日后，吴风吴雷两兄弟就被吴老大领着去了吴秀才家。

        吴老大提着精心准备的束脩六礼，也就是芹菜，红枣，红豆，桂圆，莲子和肉干，郑重地整了整衣襟，才敲了敲吴家大门。

        吴秀才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新的长衫，唇上的胡子修剪的很整齐，看着好生捯饬了一番。

        他高兴地把吴家父子三人迎进来，互道寒暄后，吴老大就像他说明了拜师之意。吴秀才当即准允。

        他给吴家兄弟整理好衣冠，让他们洗净双手。然后才进门去拜孔子像。孔子作为至圣先师，身份崇高，他们两人跟着吴秀才双膝跪地，九叩首。

        拜完孔子像，然后再行拜师礼，两人恭恭敬敬地对吴秀才三叩首，又奉上束脩和贽见礼（即学费），吴秀才收下束脩，又回赠给他们两本手抄本的论语，芹菜和葱。

        之后吴秀才领着吴风和吴雷齐颂《大学首章》,用笔在他们的眉心点上朱砂。这代表吴秀才要给他们启蒙开智，从此要对他们承担传道授业解惑的职责。

        走完了全部的礼仪后吴秀才对两人进行训话，他语重心长地说，“我和你们一样，都是贫寒出身。我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每日都要去放牛半日，我用剩下的半天勤学苦读，每天手不释卷，才侥幸得中秀才。但一个小小的秀才，放在西桥村里可以夸耀一二，拿到涉县呢？涉县有五十多位秀才，有四位举人。如果放眼潞州府，秀才的人数如过江之鲫，举人进士也不知凡几。而在全大盛，秀才就更是如水塘里的一滴水毫不起眼。”

        “我说这样的话，不是叫你们丧气，更不是打击你们学习的信心。而是想让你们知道，学海无涯，不可骄傲轻慢。你们之前在家里时，只知道每日贪玩。但从今天开始，就要拿出作为一个男子汉的决心，认真读书。你们能做到吗？”

        “谨遵老师教诲。”吴风和吴雷都被吴秀才的话语打动，连忙低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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