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042 醋坛子
狂风席卷,碎石滚落,呜呜呜的风声响彻整个山林,如鬼哭,如狼嚎。唐钝瞬间清醒,双手圈紧了她。
云巧愣了下,“唐钝,不害怕啊。”
说话时躬起身,托着他双腿往上掂了掂,柔声轻哄,“是风呢。”
“”唐钝松手,语气略显生硬,反驳,“我没害怕。”
“哦。”她弯唇笑了笑,一副‘我懂但不说破’的表情,唐钝哑然,没了话。
她停下脚步,又将他往上掂了掂。
他身量高出她许多,她背着有些吃力,走几步便会掂两下。
胸膛蹭过她皮骨清晰的后背,不怎么舒服,他说,“你怎么这么瘦?”
云巧得意,“我力气大啊。”
唐钝忍不住泼她冷水,“力气大有什么用,打架还不是打不赢。”
要不怎么会被推进河里。
云巧以为他指的镇上那次,嘟哝,“我赢了的,他跟我求饶呢。”
他好像没看到她耍威风的时刻,她张口嘴,上牙碰下牙地咬了两声,得意道,“我牙口好,咬人很厉害的。”
“”她已经炫耀过了,他戳她脑门,“别人咬人也厉害,往后碰到那种事撒腿就跑”
就她这身板,哪儿禁得住咬?
云巧听进去了,点头道,“翔哥儿说了,以后我跑他留下。”
唐钝皱眉,“他留下也打不过,都跑。”
“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落石声渐渐远去,怒吼的风声也听不到了,沿着峭壁走了段路,接着又进了树木掩映的山。
月光被树影剪得稀碎,地面昏暗模糊,他担心说话分她的心,有一阵没说话。
瞌睡排山倒海的袭来,他有些撑不住了,下巴一点一点的,好几次磕在她脑袋上,花枝戳得他下巴疼,他皱皱眉,嘟嚷地歪过了头,恍惚好像听到她说了句,“唐钝,你睡吧,睡醒我们就到家了。”
夜路难走,在山里歇一宿再回家。他想说。然而太困了,不知道有没有说。她好像一直在走,一会儿下坡一会儿上山,风声鸟鸣时有时无拂过他耳畔。
醒来时,他躺在自己床上,身上盖着条薄被。
阳光斜进窗户,一室暖色。
脑子昏昏沉沉的,仿佛还在她背上颠簸着,竟有些不适应。
云巧的声音从院里传来,“村长爷爷,唐钝的脚伤着了站不稳,还喊后背疼,你们快去瞧瞧啊。”
他什么时候喊疼了?
竟会编排他。
“云巧。”唐钝掀开被子,起身时,顿时皱起了眉,她没说假话,后背的确火辣辣的疼,且不止一处,明显伤着了。他顿了顿,反手竖起枕头,后背轻轻靠过去,双眼望向门口。
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眨眼间,云巧就立在了门口。
脑袋上的花儿不见了,衣服皱巴巴的,又破了几道口子,她浑不在意,一眨不眨看着他,担心道,“唐钝,是不是太疼了睡不着啊?”
“”
他想问几时回来的。
尚未开口,一群人乌泱泱的挤开她进了屋,“墩哥儿,你哪儿疼,我差人喊你四祖爷去了。”
村长站在最前,如树皮般褶皱的老脸上满是关切。
唐钝颔首,“村长爷别担心,我没事。”
“哪儿会没事。”村长愧疚道,“都怪我没叮嘱你泰山叔,小灵山有两处石坡,一处松散易碎,不能往边上站,容易掉下去”
唐钝道,“是我自个儿马虎大意,不怪您。”
“哎。”村长叹气,“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到地下见唐家列祖列宗啊。”
唐家这辈就唐钝一个出息的,他还指望他接自己的衣钵呢。
唐钝安慰,“我好着呢,村长爷别担心。”
唐泰山他们也在,自唐钝坠山,他就往山下走了,哪晓得途中迷了路,自己差点没走回来,此时见唐钝好好的躺在床上,他跟着松了口气,“回来就好啊,我们在山里找了大半夜也没找到你,生怕你”
他们奇怪吧哇哦找到小灵山脚下已经很晚了,没看到唐钝人,喊破喉咙也没人应,都说唐钝这次凶多吉少。
回村时天儿已经亮了,都不敢来这边知会久叔久婶
他张了张嘴,余下的话说不下去了。
唐钝看到他脸上的惶然,释怀,温声说,“给泰山叔添麻烦了。”
人是他带出去的,出了事他难辞其咎,哪儿担得起这种话,唐泰山忙摆手,“哪儿的话,你没事就好。”
他们一宿没睡,唐钝既回来,他们也准备回去了。唐钝奶煮了几个荷包蛋,请他们吃了再回,几人心虚,连连摆手,一阵风似的溜了出去。
村长还有事,说几句话就走了。
屋里就剩下唐钝。云巧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框,面朝着院里,焉哒哒的,他看着她的背影,问,“是不是瞌睡了?”
云巧点头,抬起两只胳膊又垂下,“双手没劲儿了。”
他看着瘦,背着走久了一点也不轻松,她哀怨地揉自己小腿,“腿也酸。”
在山里走了一宿,能不酸吗?唐钝看向她脚上沾满泥草的鞋,柔声说,“隔壁屋有床,你去睡会吧。”
“不要。”云巧说,“待会我大伯他们来了,我要盯着他们干活呢,唐钝你不知道,我大伯偷懒了。”
说起沈来财的不是,她略微精神了些,回眸脸上表情生动,“我盯着他都不老实,我要不盯着他不得上天哪。”
‘哪’字拖长了音,明显和家里长辈学的,唐钝好笑,“不是还有我吗?”
这时,唐钝奶端着荷包蛋来了,一走近,云巧就闻到了红糖香,她仰起头,嘴馋地嗅了嗅鼻子。
唐钝奶低头看她,“门槛坐着不舒服,进屋坐凳子,我给你煮了荷包蛋。”
“我吗?”云巧惊讶,回眸瞅了眼唐钝,脸又皱了起来,“我不吃的。”
“你昨天午饭就没吃,晚饭也没吃,不饿啊?”唐钝奶问。
云巧慢慢站起身,揉揉自己的肚子,小声说,“饿也不能吃。”
香味弥漫,她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唐钝奶忍俊不禁,像哄孩子似的哄道,“我搓了几个汤圆,你尝尝好不好吃。”
“好吃。”云巧斩钉截铁,唐钝奶笑意更甚,“你没吃呢。”
“汤圆就是好吃的呀,我吃过。”她站起身,朝远处望了眼,“唐奶奶,给唐钝吃吧,我摘野果子吃就行了。”
说着抬脚要走。
唐钝急了,话脱口而出,“你这人怎么是这性子啊。”
猝不及防的抱怨,将云巧和他奶都惊着了。
唐钝别开脸,脸有些烫,“让你吃就吃”
“我不吃。”云巧倒是镇定,说话不紧不慢,解释,“和你说话没有吃的。”
“”果真还是那事,唐钝气着了,“我给你的。”
“为什么给我?”云巧扭头,直视他。
唐钝一梗,找了个非常好的理由,“你背我回家,我感谢你的。”
云巧想了想,“我得问问翔哥儿。”
“”
唐钝奶不懂两人之间的矛盾,听到这番话,打圆场说,“巧姐儿说得对,不能乱吃别人的东西你大伯待会就来了,要不你问问他,他同意你就吃”
“大伯说了不算,得我爹娘云妮还有翔哥儿说了算。”
亲疏远近,她分得清清楚楚的。
唐钝心口像被刀捅了下,看了看碗里漂浮的汤圆,沉吟半晌,折中道,“你和我说说话吧,我给你吃的。”
云巧并没多少高兴,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像窗外的光,灼热得慌。
“唐钝,你说话怎么老变卦啊。”她翘起嘴,“那样不好。”
“”有什么法子,谁让他碰到她了呢?他板正脸,肃然道,“以后不变卦了你把碗里的荷包蛋和汤圆吃了吧。”
他隐隐明白她爹娘的意思,她是个姑娘,外人居心叵测容易拿吃食诱惑她,所以不让她吃别人东西,亦或者不希望人怜悯施舍她,她有手有脚,不可怜。
难怪自他说了那话以后,她就坚持不吃他的东西,不是耍性子闹别扭,是不想不劳而获。
唐钝看着她。她吃东西规矩,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稳着碗,一只手握着勺,轻轻吹气,吹凉了才往嘴边送。
太阳落在她张牙舞爪的发丝上,乌黑莹润,风一吹,头发就柔若无骨的晃晃悠悠,有趣极了,他奶煮的汤圆小而精致,没有馅儿,一个汤圆一口汤,不甜不腻刚刚好,许是饿了一宿,他竟吃了两碗。
第二碗汤圆没吃完,四祖爷就来了,同进门的还有几个短工,安静的小院霎时热闹了番。
四祖爷拎了个小箱子,里边装着各种瓶瓶罐罐,他搬了张矮凳搁在床边,抬起唐钝的教搭在自己膝盖上
唐钝正欲和他说话,眼角瞥到抹身影往窗边来,眉头皱了皱。
四祖爷正在按他的脚,见他眉头皱得紧,叹气,“先忍忍啊,我看看又没有伤到骨头。”
秦大牛往桌上放了几个野果,问云巧夜里怎么没回家。
与他何干?
说话时,秦大牛眯着眼,探究地打量着他的屋,唐钝心头哂笑,定定觑着他,视线无意对上,秦大牛迅速低下了头。
不像云巧形容的好,唐钝心想。
四祖爷按了左脚又去按右脚,右脚肿得更高,他蘸酒精搓了搓手,轻轻用力。
唐钝嘶了声。
四祖爷收回手,皱眉,“右脚崴得严重些,得养些日子,我给你搓搓,有点疼啊。”
唐钝望着隔着窗棂说话的云巧和秦大牛,随口附和了声,哪晓得脚踝又烫又痛,像放在火架子上烤似的,他差点一脚把四祖爷踹开。
收腿及时,却也剧烈挣脱开,脚重新缩回了被子里。
四祖爷掀开被子,重新抽出他的腿。
手继续蘸酒精,点燃,往他脚踝去。
云巧和秦大牛在他挣扎时就齐齐抬起头看着,秦大牛没吭声,云巧喉咙一哽,直接将汤圆咽了下去,惊恐地瞪大了眼。
见状,唐钝觉得自己反应是不是大了些,朝云巧笑了笑。
只看云巧抖着手,指着四祖爷手心燃烧的青蓝色火焰说,“唐钝,老大夫烧你的脚吃呢。”
“”
四祖爷被这说法逗笑了,“你当他的脚是猪蹄呢。”
秦大牛长几岁,又是经常上山下地干活的,见识多些,和云巧解释,“大夫给他擦酒呢,擦了酒伤好得快。”
“云巧,这次的野果不酸,你尝尝啊”
大拇指指头大的青色果子,味道甜滋滋的,春花吃了两串还想吃,他没同意,全给云巧留着的。
云巧懵懵的扭过头,似是不放心,又回头瞅了眼,茫然地问秦大牛,“擦了酒就会好吗?”
秦大牛笑了笑,“这是药酒,治疗跌打损伤最管用了。”
云巧又回眸望了眼,还是害怕,和秦大牛说,“我爷喝的酒就不是这样的。”
这酒黄黢黢的,不透亮,她爷喝的酒跟水差不多呢。
秦大牛解释,“这酒是治伤用的,肯定不一样。”
“哦。”
唐钝看着两人,云巧姿势倒还好,秦大牛越离越近,说话呼出的热气悉数喷在她脑袋上。
他吸口气,缓缓问,“秦大牛,人齐了吗?”
人齐就该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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