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药（七）
她不愿，那他自此之后就只做她懂分寸的弟弟。
空间里只剩了孤独的少年，皎皎月如勾，不是圆月，没有团圆。他转身想要回到房间，余光却瞥见了如同鬼影般藏在角落的女子。
“伊莱小姐。”
应颂打了声招呼后想要继续离开，他不在乎她在这看了多久，也不关心她看到了什么，毕竟这位小姐并不会传出任何对应萤不利的话。
然而伊莱却拦住了他：“人与畜牲最大的区别，便是在于行为的道德准则，有些情并不是非要表达。”
“你说是吗，应大少爷？”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迎风，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一往情深多憾事，世间之爱，当发乎情，止乎礼。
应颂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微笑。他不笑时总是显得凛然，就连笑起来也是危险而虚假，唯有面对应萤时，才裹上一层年轻有朝气的外衣，装作了温润如玉的样子。在应萤面前的应颂，是初阳融化了天山的冰雪，只显出风平浪静的温柔。
而现在的他，与伊莱仿佛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我也有一句话想送给伊莱小姐。”
“朝晖与纳可兰，不变的是血海深仇。”
更别说你与她。
世传伊莱小姐对纳可兰王室义子，也就是朝晖柯家的天之骄子柯一方因爱生恨。那确实是“因爱生恨”。
青梅竹马昔年恩，恰如应萤与柯一方。
而“爱慕”着柯一方的伊莱小姐却并未视应萤为情敌，而是视对方为至交好友，甚至与柯一方联姻不成反住进了应萤家中。这件趣事流传至纳可兰的贵族圈，成为了每个人口中的谈资，不解又戏谑。
应颂只是看着伊莱，他的恶意分明还未表现出万分之一，却如此轻而易举地掀起狂风暴雨。伊莱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她忽然感觉到那颗为了爱人跳动的心脏凹陷出一个洞穴，空落落的，怎么也填不上漏洞。
风花雪月总有时限，往往难复平意。她好像清醒了些，又好像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是从何时起她开始这样患得患失？大概是，从她见到她的第一眼起。
应颂早已离开，而那素来骄傲的伊莱小姐在客厅久久地呆坐，她环着自己，像拥抱了她心中所爱。
她有一个，爱了很久很久的朋友。
嘀嗒——嘀嗒——
整点报时的声音按时响起，伊莱一直清醒着，从凌晨两点清醒到七点，她大概是想通了，也兴许只是退缩了。
她脚踩在沙发上，轻飘飘的，宛若踩在云端。那踉跄的身影被刚好起床的应萤接稳，两人保持着这个动作谁也没有动，片刻后还是伊莱小姐推开了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萤萤，我要离开了。”
“为什么？”
伊莱沉默不语，最后还是回答道：“我叨扰你太多，实在有愧。”
“家人也催我回去了许久。”
“所以我想……”
应萤没有再多问，她能感受到伊莱的情绪不太对，但她不愿说，所以她也不会问。她只是跟着她回了房间，替她收拾着衣物。
当初伊莱刚住进来时，这间房便是应萤收拾的，如今更是她亲自送她离开。
一直以来，应萤都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伊莱。
伊莱是卡那卡家族的大小姐，还不是那种空有虚名的贵族小姐，她是真的在卡那卡家族拥有实权。
她们两人，相识于最美好的十八岁，那天的晚风太温柔，吹淡了国恨家仇的愁绪。
但初见其实是在最不美好的场景下。
纳可兰帝国的实战营，定期举行慰问演出，那时的朝晖已经被融入纳可兰三年，确确实实成为了它的一份子，也因此出身于朝晖的少男少女也被允许为纳可兰而歌舞。
这算什么？
亡国奴为胜利者载歌且舞吗？
是否还要他们跪谢恩情？
应萤不明白这份“天大的恩赐”怎么会落在她身上，她躲在幕布后，迟迟不愿上台。
她想逃。
于是她真的逃了。
冬天的候鸟拍了拍翅膀离开了精心打造的温室，它不愿为寒冬而鸣唱，它要去寻它的太阳。
在几尺之高的红墙下，候鸟遇到了栖息的小天鹅，那骄傲的小天鹅躲在无人的角落，正为自己破碎的羽衣叹惜。
它为何要哭泣啊？候鸟如此想着，迟迟不肯高飞。
它予它一朵花，予它艳丽的羽毛，使小天鹅仍能在台上轻歌曼舞。
“多谢你了，我是伊莱。”
“应萤。”
那一天，也是应萤与彻温在现实中的初次相见，也是她与柯一方时隔多年的重逢。
“这就是那只不愿意上场的小天鹅？”
王长子在多年的历练中愈发沉稳，此时对待眼底仍有仇恨的应萤也是如邻家哥哥一般，可他脸上带着笑，嘴里说出的话却是十分狠毒。
“你在恨我。”
”你在因什么恨我呢？”
“就连你近乎奢侈的生活，也是纳可兰给你的。”
当年厄多星打开大门迎入朝晖数亿臣民，星网上直播了几天几夜，他们像挑选货物一样选着合眼缘的战利品进入他们的国家。
是纳可兰选中了应萤。选中了这个冷若秋霜，笑起来却如星辰萤火般温软，不见半分凛冽的少女。
他们唤她“人偶少女”，为她精致而清贵的容颜沉沦。也因着人们对应萤的追捧，帝国给予了她最好的资源，供她继续起舞。
“应大小姐，我们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你知道纳可兰为什么将远征计划的第一支旗帜定在商曲内宫吗？”
“因为商曲会抗争。”
“这个爆发过无数次起义的地方一直以来实行的，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但很可惜，商曲失败了。”
“而十年，百年，千年后，又会有谁记得当初的朝晖？”
“所以大小姐，你早已失去了后盾。”
“也请你尽早放下身段，为你眼中的，我这个侵略者起舞。”
战争的胜利方对他的玩物说出了如此冠冕堂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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