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程华弌本就是个好面子的主儿，那次一脚踩空，单膝跪在自家下人面前，让他倍感没面。从那儿之后好久，他都没怎么给过宋懿涵说过话。
闲下来了，倒是时不时揪揪他的小辫子，找找麻烦。
真讨厌。
民国二十三年，春末夏初。
程华弌接替了程老爷的位置，接手了公司上的事情。在外人眼里程华弌年轻英俊，才能过人，不过二十岁就能扩大程家在北平的商业版图，更是把生意做到国际上面去了。
程华弌他爹说过，程华弌脾气好，能力好对谁都是言笑晏晏，有分寸。
只有程松溪心里最清楚，这人最狡猾，人前是一副模样，人后又是一副模样，笑着都能捅你两刀，用俗话来说，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些人都被他那好说话的外表给骗了。
最多不过笑笑，自然不去说什么，毕竟都是自家人。
皇帝没了，接下来又闹了几年轰轰烈烈的革命，人不分三六九等了，主子不存在了，也没人是奴才。
程华弌养了好几年的小孩，他养熟了，也养出感情了。后面政策改革，宋懿涵没爹没娘的可怜娃儿，户口都没法落，老爷夫人商量了下，决定把宋懿涵转到程家的户口。
毕竟这小家伙是他们养大的，理所当然。
而十七八岁的宋懿涵此时已经到了青春叛逆期，他学习不好，但在绘画上的天赋够高。在校四五年，成绩总垫底，什么都学了个皮毛，不过是把宋余昭教的学得个有模有样。
只是有时候还是会困惑，他想不明白宋余昭为什么要让程华弌占这么大的便宜，当他监护人。
所以有时候，爷俩总会因为这件事吵架。
宋余昭说：“小宝，跟着我，要吃苦。你就在程家待着，我看挺好。”
“我不！”
“为什么不呢？你看看华弌，年轻，还有能力，再说了程家在北平有钱有势多好！你出去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我不要，我一点都不喜欢跟着他！”
宋余昭叹息道：“小宝，听话……”
小时候的谎言越来越瞒不住了，宋懿涵也越来越不好骗了。宋余昭常常在学校打扫清洁，再不然就是去学校门口摆摊，一方面宋懿涵在家有专门的老师辅导他学画，另一方面在外还有宋余昭这个师傅指导。
没几年，宋懿涵隐隐有超过家里的老师和外面的宋余昭的势头。
因而孩子有点叛逆很正常。
有点本事的都有点脾气。
宋懿涵焉儿吧唧地，回了家。
哪想才出去不过几个小时，还在办理户口，户口本就那么几页，回来的时候恰恰在办理宋懿涵那一页。
“懿涵，你回来了呀！怎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晚呢？”何欢欢亲切道。
“在教室打扫清洁。”宋懿涵说，“今天归我还有其他几个同学执勤，就回来晚了点。”
他一点都不开心，就看见程华弌穿着家居服下楼了，鼻梁上端着眼镜，斯斯文文，看上去刚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还没摘眼睛。
上完户口，程华弌拿着户口本看来一眼，故意问他：“要看一下吗？”
宋懿涵摇头，后退两步，势必要离这个人远远的。
结果程华弌在他面前，说：“你听话，我以后呢，出钱送你出洋念书，让你做锦衣玉食的留学生，说出去，多有面。”轻笑，“你要是敢不听话，那我作为监护人，就只能当你长辈管教你，等你什么时候乖了，再送你出洋。”
宋懿涵哆嗦着手指，指着面前这人：“你这人，怎么一天到晚就想着打我！”
“你要是听话不到处闯祸，我那儿舍得打你？”
男人的笑容温柔，宋懿涵却觉得那舌尖都含着毒液。
“你要是觉得可以，以后就唤我一声哥，要是觉得我亏待你了，就学着其他人叫我小少爷吧。”
宋懿涵咬咬牙，憋了很久，憋出来三个字：“小少爷。”
程华弌道：“……”
程华弌笑道：“也行。”
宋懿涵在家被老爷夫人宠，在外被宋余昭惯，所以便对审时度势这一个词不甚理解。
他多少是讨厌程华弌的，更何况正值青春期，叛逆得很，就想着先发制人，给程华弌给下马威。哪儿想程华弌轻描淡写地把他考试卷子传给给程家大大小小传阅了一遍，让他当场社死。
还不够，程华弌拿鸡毛掸子打他屁股了。
说他不认真，说他脑子笨。不然不至于考试考那点分。
宋懿涵都气死了，回到房间关上门不愿意见人。多多少少有感到羞耻吧。
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睡了多久，醒过来了，就发现卧室门大赖赖开着，屁股冰冰凉凉的，上过药了。
这件小隔间原本是主子卧室旁边的，用来下人居住，方便伺候主人。后面程华弌说隔间小了，专门找人改大，还赶了时髦，给他这屋子修成半中半西。
此时程华弌身上披着漆黑的毛毯，在窗台旁边的椅子躺着，翻着书，旁边放着烟缸，烟缸放着掐掉的烟。
看那烟头烧的痕迹，估计是刚点燃就是掐灭了。
侧颜是清秀隽秀，鼻梁架着眼镜真是俊美，明明是个模样可嘉的男人，不开口损人的时候真是勾人得要命。
宋懿涵刚睡醒，看过去，有那么一瞬间挪不开眼。
又想起面前这人是害他被所有人知道数学考二十六分，还是打他屁股的罪魁祸首。又捏紧了拳头，悄悄下床要逃离。
程华弌见他醒了，合上书，说：“没规矩，怎么见了人不问一声好？”
宋懿涵被打屁股后得规矩几天才敢唱反调，于是气弱地反抗：“你给我擦药，你碰我屁股了，你……你个大变态！”
程华弌挑眉望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说：“我要是变态起来，还怕你哭得太难看。”
“……”
宋懿涵确实后怕。还后退了好几步。
他没给程华弌一个下马威，程华弌反倒给他下马威了。那鸡毛掸子，一下一下抽在屁股上，疼得他眼泪珠子都出来了，如今听着这威胁的话语，不敢顶嘴。
程华弌走过来，把药膏放在他手里，还是那温柔无害的语调：“在家里面，要听话，要是不听话，就要挨板子。”
宋懿涵还没来得及腹诽几句，又听到程华弌说：“你看看你，吃着程家的，穿着程家的，多好。在外面，像你这样儿的，都不知道要受什么苦遭什么罪。”
宋懿涵低下头：“我知道了。”
“叫什么？”
宋懿涵立马低眉顺眼，但就是叫道：“小少爷……”
程华弌抬头竟无语凝噎了半秒：“……”
宋懿涵觉得不能再跟这样待下去了，不然他俩，总有人一个人要完蛋，而且大概率还是他。他忍了很久，一直忍到程华弌准许他下楼。
在楼下程潇潇抱着她的猫儿，他跑过去凑热闹，实际上是黏着程潇潇，跟她亲近。程潇潇是这个家里对他最好的人了，人又好看，温温柔柔。
程潇潇把猫儿送到宋懿涵怀里，从沙发后面捧出来一个小盒子。她说：“懿涵，昨天逛街，发现有块玉挺适合你的，就买来送给你啦。”
宋懿涵乖乖地点头，伸出手。
这个是潇潇姐送给他的，全世界独一无二，而且，他是男孩子。女孩子送男孩子礼物，是代表喜欢他。
是一块玉，上好的羊脂玉，还没有经过雕琢的璞玉。色泽细腻，温润而泽，可真是极品啊，宋懿涵喜欢得不得了。
程潇潇款款伸出手去揉宋懿涵的脸，像哄弟弟一般：“我们家懿涵怎么这么可爱呢！来，给潇潇姐捏捏！”
宋懿涵的脸被她揉得通红。
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不好意思。
他初次见到程潇潇的时候就喜欢上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她经常对他呼寒问暖，言笑晏晏，夜里教他温书，白日为他做汤水，宋懿涵觉得程家就她那儿最能感受到家的温暖。
在程潇潇得到了安慰，宋懿涵心情好了很多，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问：“潇潇姐，今天初几了？”
程潇潇笑，说：“今年农历六月廿三啊！”
宋懿涵“啊”了一声，一拍脑袋：“七月初廿五不就是你生日了嘛！”
潇潇姐开玩笑地说：“是啊懿涵，有想好送姐姐什么礼物了吗？我先说好啊，你要不是真心实意送给我的，我是不会收的！”
“那潇潇姐喜欢什么？”
“啊，哪有直接问女孩子喜欢什么的？”潇潇姐弹了弹他脑门，“都没有惊喜了！”
“哦……”
宋懿涵这个月的零花钱早就花完了。找爷爷？可是平常的开销都够呛，他可不能乱花爷爷的钱。
他又去找程华弌了。程华弌在庭院喝茶逗鸟，旁边的贾庄跟他说老佛爷昨天已经到了程家，不过今早也不知道怎么了，天还没亮就去玳瑁和琉璃厂转悠去了。
“老人家去见曾经的一个故人，叫那些人都机灵点，别去打扰了。”程华弌给鸟笼里的鸟投食，“倒是那个人，几十年都没有消息，怎么这几年消息特别多呢……奇怪。”
宋懿涵捏着衣角过来了：“小少爷……”
“嗯？”程华弌道。
“小少爷，你是不是忘了你这个月没有给我零花钱？”
“考那么点分，还好意思要零花钱？”
“……”
“这个月零花钱扣了，没有了。”
“……”
宋懿涵气得满脸通红。
但是他还是低头说：“可是……我，我没有了……”
还没有等他说完，程华弌朝他招手。意思是他现在很忙，有事情要处理，别来烦他。
宋懿涵这几天被宋余昭天天捧着，哪里能受得了这种气，就走了。在走廊里生着闷气，偏偏又无可奈何，程华弌是家里面的老大，程老爷都要听他说两句。
路过一间屋子，忽听见响动，房门未锁，趁着走廊没人宋懿涵推开门头伸进去一看，案桌上什么东西掉在地面上了。
他心疼了，连忙跑过去捡起来，一看，好家伙，居然是一副古画。
开卷最显眼的是皑皑白雪中一座山势陡峻的山峰，此为主景。
巍峨起伏的雪山层峦叠嶂，无边无际。主峰两侧画有形态各异的重重峰峦。
位于山腰处有一座静穆的寺庙，神秘萧然，宛若神仙居所，寺庙后方的谷壑中有淡淡雾气在回旋，仿佛寺庙的钟声也伴随着雾气在山间回荡。
这画，值不少钱。
这是宋懿涵第一时间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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