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魔女之夜（三）
短暂的纷争终止于共同的敌人。
罗莎琳德回来时，一切都掩盖在平静的表象下，她什么也没发现，只招呼所有人去指定的地点，提前埋伏好。
猩红的长发被风吹乱，罗莎琳德以自己身手敏捷为由，主动担当起诱敌的任务。其他人则握住各自的武器，钻进枯黄色的深草丛中，或许是秋寒，或许是恐惧，她们不由自主地彼此挨靠在了一起，相互汲取着温度。
猎犬的狂吠由远及近，随着猎猎红发掠过了安全线，负责陷阱的女孩攥紧手中的引绳。
“来了！”一声令响，女孩神经反射地猛然拉绳，被套中的那只猎犬骤然悬空，发出惊恐的吠叫，其余的同伴为这变故惊扰，犹疑着落后了半步。
但它们很快认定这群孱弱的人类只是在虚张声势，重新发起冲锋，但脚下突感刺痛，凌乱稀薄的枯叶土层下，崴脚的坑洞密密麻麻，间或藏着短木刺和栗子壳。更别说女孩们已经冒出了头，齐刷刷地将长矛的尖端对准了它们，虽还不够距离刺中它们，但充满了威慑。
罗莎琳德再一次跳了出来，用长竿和绳套绞住困兽，摔进己方包围圈的同时，锁住了它的动作，防止它跳起挣脱、咬伤她人。
林安妮亦站起了身，病状似乎并未影响她撑起自己的背脊，她故技重施地抓住石头狠狠砸下，眼睛却紧盯着不远处的群犬，冷峻的眼神似是要唤醒昨夜的恐怖。
随着她的动作，周围的僵立者也纷纷解冻，腥血飞溅，困犬哀嚎，一声比一声更凄厉后，又一声比一声更虚弱，而后是颤抖、嘤咛、残喘……
在它彻底化为一滩烂泥前，对面的犬群呜咽着夹起了尾巴，鸣鼓收兵。
等到那群猎犬消失在视线中，人群先是静默，而后不知是谁爆发出一声抽噎，她们便像是解禁般地失声痛哭起来，为这劫后余生。
只有少数人，注意到林安妮将那具犬尸拖到了一边。
“还没有结束。”林安妮说。
未完成任务的猎犬，回去后必将被主人斥训。
人类无法理解狗的语言，更不懂得它们为何如此惊惧，只会觉得它们是一群废物。哪怕到达现场，看见一片狼藉的泥地，也只以为这群胆小鬼竟被陷阱吓住。以贵族的傲慢与自大，他不觉得这样小儿科的东西能套中自己。
而没看到犬尸，只有一滩血迹……不过是一群瘦骨嶙峋的小女孩，第一反应是她们受伤了，谁又会认为这是女孩们的杰作，刀俎上的肉会变成屠夫？
罗莎琳德等待女孩们释放完情绪，重新梳理现在的状态，转移阵地，安排计划。
这次胜利显然鼓舞了众人，哪怕接下来对付的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她们也努力鼓起了勇气。
此时的林安妮，则抵达了下一个目的地。
晚秋时节，并非所有的树木都掉光了叶子。她们找到一棵繁茂的树冠，足够隐藏住一个人形，并早早地挖好坑，伪装完地面。
按理说，需要爬树的活，明显不该交给她这个病号。可林安妮坚持这么做，她认为这是极其关键的节点，她要亲自盯着这里，以保证不会出现什么错漏。
她咬着牙，顶着伤口的撕裂，在嘉娜的帮助下爬上树，并把那条狗也拖了上去。远处女孩们还在计划着诱敌，敌方还没来，嘉娜便站在树下陪她聊天。
“沙沙。”一个小玩意擦过树叶，砸进林安妮的怀里。
“什么玩意？”
“栗子。”嘉娜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道。
“之前地上的那些栗子壳，是你捡的？”
“唔唔！”小鸡啄米式点头。
刀还没还，林安妮划开了栗子壳。吃起来有点老，但还挺顶饿，她昨天就没吃进东西，早上在山洞也只随便喝了一点糊糊，不在意时不觉得，一注意到就又觉得肚子咕咕叫。
“再来一个。”
又一个砸上来，砸人的终于吃完了嘴里的，和林安妮炫耀：“我，都剥出来！一个不剩！”
“真厉害。”
剥了半晌栗子，日头都斜了，还带着点暖色调。
“我还，找到，松鼠的窝。”
“没挖出来吗？”
“装不下。”听起来十分遗憾了。
“完事了可以去刨。”
“嗯嗯！希望，松鼠在。”
“当面抢劫？”
“松鼠，有肉。”吃肉，嘉娜是认真的！
“扑哧。小松鼠可真惨，被掏了存粮，自己也成了粮食。”
嘉娜不同意地纠正她：“饿肚子，最惨！”
“嗯……”林安妮附和道，“所以为了不让它饿肚子，要连它一起吃掉。”
“嘿嘿。”
“嘭”得一声，远处腾起一阵烟雾，而后是隐隐约约的马匹嘶鸣声，林安妮就知道，时机到了。
在乡下混的，也不是什么大贵族，平常带两三个护卫就顶了天。何况，他们从不将一群贫民放在眼里，驱赶羔羊，实在用不着严阵以待。羔羊也会反过来咬人？哈哈，那在他们眼里是天方夜谭。
贵族和他的护卫失散了。
在沿途浓烟的驱逐中，惊慌失措的马匹冲着林安妮的方向奔来，贵族手上的缰绳和装饰无异，根本指挥不了失控的它。旁边还伴随着几只汪汪乱叫的废物猎犬，只会把场面搞得更加一团糟。
很快，马踩到了陷阱，前蹄骤然踏空，它一把将贵族摔了下来，甚至踢踏着踩断了那人的小腿。噔噔噔噔，马在不大的浅坑中挣扎着，她们毕竟没有太多准备时间，坑挖得不大也不深，最终还是被马跳了上来。
可这不重要。
马跑了，临走前却又踩断了主人的两根肋骨和一只手臂，横行霸道惯了的贵族，何尝受过这种屈辱，躺在坑中一边痛嚎一边谩骂……
跟随而来的猎犬围着团团转，汪汪叫了几声，偶尔有一只跳下去，扯也没扯动，反而让吃痛的贵族骂得更厉害了，还拿马鞭甩了它一下。
狗的脸上又一瞬间的狰狞，但等待喂食的惯性，又让它焦躁地忍耐了下来。虽然每次狩猎前，为了激起它们的凶性，都是要饿上几顿的，但最终……它会吃到东西的。
时机……到了。
林安妮俯视着下方的场景，提起那只沉甸甸的犬尸，拿着匕首用力地划拉了一下——
“哗啦啦。”
五脏六腑带着快要凝固的黑红液体，淋在了贵族头上，满身满脸的腥味。他张口就要痛骂，却被狗血钻进了嘴里，糊得他不得不闭上了嘴。
“啪嗒。”
剩下的犬尸，重重地砸在他身上，惹来一声闷哼。
周围的猎犬更活跃了，终于，它们忍受不住诱惑，跳进了坑里，替主人清理起脸上的残渣……清理、清理、清理……鼻子、嘴巴、牙齿，渐渐染上了深红的颜色，它们嗅见，那些不新鲜的食物下面，清新的血气在薄皮下奔腾……
等到猎犬饱腹，四散离去，后来者探查时，多半会以为是旅人不幸踏进了猎户遗漏的陷阱，无人援救的他最终被野兽啃食。
——这个故事，你喜欢吗？
林安妮在心中默念。
她的手虚放在怀中，隔衣触到轻薄的册子，那是安妮·卡罗林随身携带的宗教故事书，也是爱好戏剧的魔鬼如今栖身的场所。
她不知道所谓魔女的声名如何而来，也不知道魔鬼的交易打算何时出现。但她不可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此，哪怕有所求，也必须展现价值，而不是在绝望中等待唯一的救赎。
唯一，意味着别无选择。
没有任何议价权的人，不过是随意挑选的商品，无从谈判，只有剥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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