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郊游
助教和帮约翰梳理学位论文占用了立言所有的业余时间，她忙得像一个连轴转的陀螺。为了节省时间，她一次性做够吃一周的意面。她把意面倒入超大号的色拉碗中，每天早上夹上几筷子到饭盒里，潦草对付一顿午饭；忙得连饭都没时间做，她就靠两片三明治度日。她肉眼可见的消瘦了。
约翰怜香惜玉，但生怕立言不会接受他的好意，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于是他常常以吃下午茶为由，招呼全实验室的人一起享用他点的外卖。
没多久，他们就把牛津市里各种外卖吃了个遍，安娜没心没肺地抱怨约翰的殷勤害自己胖了一圈，赛义德则不知好歹地说外卖没有自家开的餐厅做得好吃，约翰懒得和这两个得了便宜还装傻的家伙理论，因为他自己也有点吃腻了。
午饭时分，看到立言又去热肉酱面，约翰问：“成天吃意面，你不腻啊？”
“谁让英国是美食荒漠？”表面上在埋汰英国菜，但立言在意的是省钱省时间。
“今天带你去见识一下英国菜怎么样？”约翰有点赌气地说。
立言连忙拒绝：“不用了，我挺喜欢意面的。”
“安娜把你带偏了。”约翰摇了摇头，“今天基督教学院食堂供应小羊排，我们去尝尝？赛义德你也一起去吧？”
赛义德推辞道：“我今天带饭了。”
“我和朋友约好一起吃午饭了。”安娜知趣地说，“立言，你还没去过基督教学院的食堂吧？去见识一下，这可是全世界最美的食堂。”
赛义德笃信□□教，立言觉得当着他的面吃肉酱面挺冒犯他，安娜的话也令她有些心动。
“意面你留着晚上吃，我们现在去基督教学院。”约翰合上立言的饭盒，不容推脱地说。
基督教学院食堂的装潢隆重奢华，三排如赛道般延伸的长条桌平行排列，长条桌上摆着古朴典雅的枝状台灯，墙上挂着历代牛津知名校友的肖像画，头顶是精雕细琢的木质天花板吊顶，透过彩色镶嵌玻璃照进来的斑斓光线增添了梦幻气息，让人仿佛置身维多利亚时代的王宫。几百年来，数代牛津人在长条桌上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尽管毕业后各奔东西、人生际遇也不尽相同，但不妨碍学院里满满的仪式感会成为他们日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这食堂比教堂还要美！”立言赞叹道。
“高桌是给院长和资深教授坐的。我们学生坐这里。”约翰示意立言。
立言被学院食堂深深吸引：“看着这些学术大牛在高桌上用餐，对我们普通学生来说就是一种鞭策啊！”
“放松点，你的心里只有学术么？上个月《哈利波特》剧组就在这食堂取景。”
“哈利波特是谁？”
“一部讲魔法学院的小说，英国小孩人手一本。”约翰说，“你想看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我的学生时代只有写不完的作业和做不完的试卷。”立言抱怨道。
英国宽松的学术氛围、优越的科研环境、个性发展和集体荣誉感并重的教育方式让立言心生羡慕。中国的高考是百万大军过独木桥，差一分就会落后成百上千人；英国的教育则是一条宽阔的赛道，允许大家并肩赛跑、同时撞线。
如果能为子女换一条跑道该有多好？她被潜意识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作为一个公费生，她怎能想这种不着边际的事，立言为萌生出自私的想法而心生愧疚。
正聊着，立言看到一对中国情侣走进了食堂，他们四处张望、寻找空位。今天在基督教学院食堂就餐的人比平日多，几乎快坐满了。偶遇老乡，立言倍感亲切，她立刻挥手示意他们坐过来。
小情侣不情不愿地走到立言和约翰旁边，男生勉强朝他俩挤出一个笑容，女生则假装没看到他们。就坐后两人全当立言不存在似地刻意用粤语聊天，存心排斥她加入他们的谈话圈子。
立言感受到他们的故意冷落，但苦思冥想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得罪过他俩，她正为此郁闷时，梳马尾辫的女生突然改用普通话阴阳怪气地对立言说：“怪不得你忙得连参加老乡会的时间都没有，原来你的时间都用来勾搭外国男人了。”
她的男友也露出鄙夷的表情。
立言感到无地自容，脸颊发烫，好心情荡然无存。她草草扒了几口饭就催促约翰离开了食堂。
约翰并不知道立言是因为那对中国情侣的讥讽而不开心，还以为是自己的错，他疑惑地问：“午餐不合你胃口？”
“午餐很美味，食堂也很漂亮。谢谢你带我来这儿。”立言打开皮夹，取出十英镑塞到约翰手里：“这是你刚才垫的饭钱。”她要和约翰在钱上面算得清清楚楚，以表明自己绝没有与约翰交往，靠他留在英国的想法。
见立言态度坚决，约翰只好悻悻地收下钱，他反省道，莫非立言觉得这顿午饭太贵了么？我以后得分外小心，别给她增加不必要的经济负担。我今天弄巧成拙了。
为了弥补在基督教食堂的无心之过，约翰提出和立言去郊游。
来牛津小半年，立言还没出过牛津城，约翰真诚的邀请让她很心动，但被中国老乡挖苦让她心有余悸。于是她央求安娜和赛义德一道去，没想到他俩爽快地答应了。
约翰心里叫苦不迭，好不容易说服立言去郊游，那两个厚脸皮的家伙也要掺和，他眼巴巴看着绝妙的独处机会变成了实验室团建活动。
到了约定的日子，约翰准备了一只硕大的午餐篮，装满甜甜圈、三明治、蓝莓、蔓越莓和一把茶壶，放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安娜瞧了一眼午餐篮，她可不想一路上捧着它，于是她率先坐到敞篷跑车的后排，约翰只得眼睁睁看着立言跟着安娜入座。
赛义德最后一个到，他拉了拉副驾驶的车门，皱起眉头：“你怎么把门锁死了。”
约翰这才记起，他希望立言坐他身边，等立言来的时候，他好亲自下车去为她开车门。计划泡汤了，约翰有点失落地为赛义德开了车门。
不知原委的赛义德一边答谢约翰，一边乐呵呵地坐进车里，他把午餐篮搭在腿上，像母鸡一样小心翼翼地守护着篮子。看着鸠占鹊巢的赛义德，约翰又好气又好笑。
“出发！”安娜催促道。
“系上安全带。”约翰提醒大家，随后发动了引擎。
拉风的跑车加上四个俊男靓女让路人纷纷侧目，安娜很享受成为焦点的时刻。
“来点音乐。”安娜大声说。
约翰选了柔和的轻音乐，他想听立言和安娜讲话，所以把音乐调的很轻。
“你是放给自己听的么？放大声点，我要听‘麦克学摇滚’。”
“我没他们的歌，听‘滚石’的吧。”约翰换了一张唱片。
“你是活在上世纪的老古董么？”安娜调侃他。
约翰心里直抱怨，又不是为了请你，还提这么多要求。他嘴里没吭声，但嫌弃地白了安娜一眼。
约翰的翻白眼的小动作被后排的女生们看见了，气氛瞬间有些冷场，但安娜是个可以让自己快活起来的人。见约翰不搭理她，她解下裹在头上遮阳的丝巾，和着音乐挥舞起来。
立言被安娜的快乐感染了，笑的很灿烂。
约翰偷瞄着立言，一心两用把车开的跌跌撞撞。
“开稳点，酒水要洒出来了。”赛义德紧张兮兮地告诫约翰。
“晓得了。你真啰嗦。”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愉快的时光冲淡了路上的无聊，临近中午他们抵达了英格兰峰区。
查茨沃斯庄园坐落于连绵起伏的山丘上，庄园倒映在开阔清澈的湖面上，黑脸绵羊怡然自得地啃嚼着初夏的牧草，宛如一幅美不胜收的田园画卷。庄园继承人因为承担不起高额遗产税和修缮费用，所以开放了庄园大部分空间供人参观、以园养园，自己只留下少数几个房间满足日常所需。庄园匠心独具的布置和园内珍藏的油画、书籍、雕塑，无不透露出旧式英国贵族高雅的格调。
西方贵族精神与中国文化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忧后乐”的君子品行异曲同工。庄园是英国贵族精神的具象化，是往昔日不落帝国鼎盛时期的象征，这就是为什么英国人不乐衷于出国旅行，偏偏对庄园游情有独钟的原因。
安娜把查茨沃斯庄园叫做达西庄园，她在庄园里如鱼得水，还临时充当立言的导游，向她如数家珍地复述电影《傲慢与偏见》里的剧情和台词。如果安娜身上有暂停键，约翰肯定会狠狠的按下去。
“在小说里，伊丽莎白对达西并不是一见钟情。伊丽莎白是在看到达西庄园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对达西的好感是爱情。住达西庄园是每个女人的梦想，立言，对不对？”安娜以己度人地问。
约翰悄悄观察着立言的表情，很在意她的想法。
“这房子太大了，晚上住着会害怕的。”立言的回答让安娜很扫兴。
安娜摇摇头：“你真是个不会享福的人。”
“我家以前就有这么大——但是后来——”赛义德支支吾吾，话都说不利索了。
安娜噗嗤笑出声来：“你在做白日梦么？”
“我小时候可以在家里的花园里赛马！”赛义德一脸严肃。
“我相信赛义德，他从不胡说八道。”约翰立刻打圆场。
安娜总是走在四个人的最前头，她轻快地跃上金碧辉煌的转角楼梯，走到半层转过身来，整了整碎花连衣裙上的褶皱，挺起胸脯，把一只手搭在扶梯上。
“约翰，帮我拍张照。把转角楼梯也拍进去。”
安娜模仿着油画里贵妇优雅高贵的举止，但嘴角的窃笑还是暴露了她庶民女子的身份。
约翰做了ok的手势示意安娜拍好了。
“立言，快过来，我们拍合影。”安娜催促道。
“不，我不拍了。你多拍几张。”立言摆摆手推辞，和平时一样她穿了棉布格子衬衫和牛仔裤。她纯粹是来游览的，没想过扮贵妇人。相比奢华的庄园别墅，立言更喜欢庄园里顺势而建的喷泉、泛着新绿的草场、漂着落花的溪流、还有掩映在花园里遗世独立的古罗马小亭子。
下午，四个人在庄园的绿地上享用迟来的午餐。吃得半饱时，约翰提议玩基于假设的快问快答游戏。这个游戏的终极目标不是答案，而是你必须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意味着你没有时间编造一个答案，快问快答让你的潜意识表露无遗，不管平时你多想掩盖它。
约翰先问：“这辈子最想成为谁？”
立言：居里夫人。
安娜：波伏娃。
赛义德：大流士。
低调内敛的赛义德的偶像居然是位开疆拓土的君主。
立言：“如果可以重新来过，你们想重过哪一年？”
赛义德：1978年，我还在伊朗。
约翰：十三岁时的圣诞节，爷爷那时还健在。
安娜：明年。
安娜别具一格的答案在这轮回答中脱颖而出。
赛义德：“如果可以拥有一项超能力，你希望是什么？”
约翰：读心术。
安娜：点石成金。
立言：预见未来。
安娜：“最让你伤心的事是什么。”
约翰：我想学音乐，但是没能如愿。
立言：不够努力，辜负了自己。
赛义德：（沉默）
“差不多了，我们还有别的地方要参观呢！”约翰岔开话题。
四个人把庄园的角角落落逛了个遍，驱车回牛津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为云彩镶上了一道金边。多迷人的一天，约翰想，没那两个不识趣的家伙在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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