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啥都别说了
第二天下午,火车开进了哈尔滨火车站。哈尔滨的春天并不暖和,虽然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但是一股冷风迎面刮过来的时候就像一把把人按进冰冷的水里,气儿都喘不上来。铁道两旁半黑半白的雪堆都已经融化的差不多了,雪堆旁边的地面都是湿乎乎的。北方常见的杨树、榆树基本还都是光秃秃的没长出新叶子来。
我背着一个包走下火车。回来基本上也没带什么东西,就带了些日常用的。上了火车其实我后悔了是不是要给爸妈买点儿东西。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好带的,索性也就不自责了。我拉上皮夹克的拉锁,走出了火车站的出站口。不远的地方一个高个子靠在一辆大切诺基上冲我喊:“飞哥”。
“怎么样飞哥,看我这新车,用你们上海话怎么说来着,灵不灵~”胡子拍着他的大切咧着嘴笑。
“你这都哪儿学的嗑儿,就跟我瞎整。车挺牛逼就是人寒碜点儿。”我说着,把包往他车后座上一扔,“来,我给你试试车!”
“这不是去年那个上海哥们,我跟他学的。每次给他那点儿好东西,这哥们就一句话‘弄则东西老灵啦’。”
“你就能学些没用的事儿,咱去哪儿?”
“吴记酱骨头呗,王大可订的,他说你有日子没回来了肯定得整点儿骨架。这货就是太懒,这会儿刚起来我跟他说让他直接去饭店了。”
“好,咱走着!”我开着车出了停车场就一路奔着饭店去了。
说起这个王大可,是胡子的朋友。胡子的老爸子承父业一直在军队里,有胡老爷子在,他爸的军旅仕途还是挺稳健的。胡子大学毕业之后就在哈尔滨靠着他爸的关系做点儿生意,倒也混的不错。这生意就是他跟王大可一起干的,两个人一个有关系有行动力,一个脑子灵活懂生意经,配合起来越干越顺手,成天也是称兄道弟的。
到了饭店坐下,点了几个东北的常见菜,地三鲜、锅包肉、酱骨架再来个大炖菜,热气腾腾的一桌别提多香了。胡子跟我两三杯酒下肚,王大可才姗姗来迟。
王大可人长得瘦,穿了一条白色的铅笔裤,上面一件貂皮短大衣,油亮的貂皮毛支楞着,头发不长微微的带点儿自来卷。
“你可回来了,可想你了。”大可一边坐下一边特热情的说。“你这天天上班其实也没啥意思,不如回来咱一起找点儿事儿做。来咱先喝一个给你接风。”
“来来来,我给你倒……”胡子赶紧拿过我的酒杯倒满了啤酒。
“说的也是,天天给人打工确实也没啥意思。”我叹了口气说道。
“就是的,大可说得对,在哪儿不是过,只要有钱赚,我跟你说,在哪儿都一样。你看我俩这两年炒股没少赚,哈哈”
“飞哥,要不你就别回去了,在上海一个人也没意思。兄弟都在家里,还是家里舒服。”大可说着拿他的酒杯轻轻的碰了一下我手里的酒杯。
看我没说话只是喝了口酒,大可就说,“反正回来了,最近也没啥事儿,咱就先好好休息休息,玩几天。”
“就是就是。”胡子接着说,“来尝尝这正宗的锅包肉,这东西除了哈尔滨外边还真不一定尝得到。我跟你们说这东西我可有研究了。这锅包肉是清朝一个御厨发明的。不过最先是在哈尔滨做的。在哈尔滨做的是参考了俄罗斯人的做法。后来又在沈阳做过,不过在沈阳做的是参考了欧洲人的口味。所以哈尔滨的锅包肉是黄白挂汁儿的,酸甜口;沈阳的锅包肉是番茄酱挂汁儿的,红色的甜口。总之,咱哈尔滨的肯定是最正宗的。”
“我说上回去沈阳要一锅包肉咋跟我想的不一样,做的跟樱桃肉似的。我差点儿没把老板叫过来理论,哈哈。”大可说。
“你就这些杂七杂八的记得住。”我夹了一块锅包肉扔到胡子碗里说。“不过这锅包肉确实还是哈尔滨的好吃。”
“吃完饭咱洗浴、按摩、撸串一条龙怎么样?”胡子张罗着。我和大可都表示赞成,胡大当家的请客咱不能薄人家面子。
胡子大名胡滨,大概就是生在哈尔滨的意思。之所以叫胡子,一方面跟他性格长相有关,他这个人成天吆五喝六的,人长得又结实,这要放在解放前不去当土匪都可惜了。解放前东北土匪横行,老百姓管土匪就叫胡子。另一方面的原因只有我知道,因为这外号就是我起的。胡滨的爷爷叫胡爱华,就是我爷爷的老战友。他本名叫胡三儿,其实解放前还真是个土匪,而且听说是匪帮里三当家的。匪帮里一般除了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就是四梁八柱了,而且还分为内四梁和外四梁。胡三儿为人仗义,枪法奇准用土匪的黑话说就是“管直”,人送名号“九枪八”,所以做了内四梁的大梁“炮头”。当年可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后来四野的359旅到东北剿匪,他们这一伙人一部分本来也是逼上梁山的,就被解放军招安了。再后来胡三儿辽沈战役,淮海战役都立了功,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他解放之后觉得自己的军衔也不低了,还叫胡三儿未免有些寒碜,就改成了胡爱华。这些事儿都是老爷子给小时候的我和胡子讲故事讲的,胡子他爸胡健总提醒老爷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别老翻出来说,但是老爷子根本不听。我和胡子爱听他当土匪和打仗的故事,他就喜欢给我们讲。
上初中之后胡子是越长越壮实,性格又跟他爷爷比较像,我就说他祖上是胡子,传下来的也还是胡子。后来就一直叫他胡子,他自己倒也挺喜欢这外号的。
胡老爷子的土匪故事里面不乏一些诡异离奇的事情,这也是我跟胡子最喜欢听的部分。解放前的东北土匪横行,而且人数众多,那是个“英雄豪杰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的时代。一股土匪叫一个绺子,每个绺子的人数有多有少,多的上千人,少的可能几十人。武器装备也参差不齐,有日式装备、苏式装备,也有土枪、大棒。
很多土匪是无恶不作的,打家劫舍,绑票杀人,糟蹋妇女什么都干,老百姓恨土匪恨得不行,但土匪里也有对抗日军的英雄行为。而且东北的土匪形成了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和社会规范。土匪的黑话叫做黑土春典,这是一套只有土匪才懂的行内黑话,只要相互之间盘盘道就知道是不是自己人了,而且日常生活和做事完全可以使用春典来沟通。土匪还有五清六律、七不抢八不夺,触犯这些条例的轻则受罚重则处死。
比较大的绺子像大龙、座山雕这些基本都有上千人马。胡三儿所在的绺子不大,只有百十来个弟兄。不过他们的大当家的还是挺有名气的,此人姓林,叫林世昌,江湖上的名号叫“老熊瞎子”。当初林世昌带了十几个人上山落草的时候,曾经单打独斗的弄死了一只熊瞎子,虽然留下了一身伤疤,但也因此得了个响亮的名号。
除了力战黑熊之外,老熊瞎子还有个令人称奇的地方,是他控制着一只体长将近十米的巨型蚰蜒。蚰蜒这东西老百姓叫它“钱串子”,是百足虫的一种。一般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地方,长得有点儿像蜈蚣,只是比蜈蚣的腿更细长,有巨大的双颚并且有毒,不过最大的也就几厘米长。而老熊瞎子的这只蚰蜒身体巨大,触角和腿更是奇长无比,加在一起有近二十米长,咬死一个成年人是不费吹灰之力的。这只蚰蜒浑身鲜艳的红黑花色,黑的地方锃亮,红的地方艳的跟烧红的烙铁似的,身上还长着一圈复眼,黑夜里都能隐隐的发出昏黄的光。
老熊瞎子管这只蚰蜒叫蚰蜒王,他让这只蚰蜒看守土匪的金库。每次要往金库搬运东西的时候,老熊瞎子就会召唤蚰蜒王。蚰蜒王到了之后,老熊瞎子会把金库的钥匙交给二当家的,然后二当家的会带上几个土匪蒙上眼睛,在腰上拴上一根绳子,由蚰蜒王拉着往金库走。
老熊瞎子一般会等三炷香的时间,然后再次召唤蚰蜒王,蚰蜒王就会把这些人都带回来。这些土匪在来回的路上必须蒙着眼睛,到了金库可以松开眼罩办事儿,办完事儿就等着蚰蜒王带他们回去。据说但凡有人不规矩,在来回的路上偷偷睁开眼睛看,或者偷拿了帮里的财务,都会立刻被蚰蜒王吃掉。
确实有几次回来的时候就少了一两个人,同行的其他人都吓得半死,说一路上都听到蚰蜒王啃肉时悉悉索索的声音。有几个人都吓尿了。
那时候的土匪都是胆大心黑的人,入帮的时候都要过堂,这过堂的规矩有很多,有的是头顶着一样东西背对着炮头往远走,不一定走多远炮头就会开枪。一枪把东西打碎之后,手下的土匪会去检查新人是不是吓尿裤子了,要是尿了那就当不了土匪。或者跟着局事儿一起,就是出去抢劫什么的,先下手杀几个人才能算过了堂。
也只有这种诡异的东西能吓唬住这群亡命之徒。绺子里的土匪提起蚰蜒王都怕的要死,因此这支匪帮里极少有内贼,也从来没有人知道金库的具体位置。
日本投降后,解放军来到东北,迫于土匪太过猖狂,于是开始了大规模的剿匪。比如像座山雕这种大规模的土匪大部分都被消灭了,当时胡三儿觉得土匪继续当下去恐怕凶多吉少,不如趁着当时有招安的政策赶紧下山跟兄弟们谋个出路。老熊瞎子这一绺子土匪坏透了的事儿做的比较少,主要是被日本人逼得活不下去了才上山当了土匪的。因此大部分弟兄也想要跟着胡三儿下山投靠解放军。
老熊瞎子不肯去,于是双方就火并了起来。胡三儿这边弟兄比较多,老熊瞎子眼见敌不过,就召来了蚰蜒王。但是蚰蜒王在枪炮的刺激下发了狂,见人就咬,老熊瞎子也被咬伤了,情形一片混乱。
胡三儿趁乱摸走了老熊瞎子的金库钥匙,并且放火烧了山寨,然后带着剩下的兄弟投靠了解放军。
这把金库的钥匙现在还在胡三儿手里,他也曾想过等有机会了回去找金库,可是这仗一打起来好几年就过去了,建国之后也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等生活稳定了,有家有孩子了之后胡老爷子也就不再想干这种冒险发财的事儿了。这把钥匙现在老爷子只是当做一个护身的信物给了胡子。
这段故事是我跟胡子最爱听的,也是胡健最不喜欢老爷子讲的,一来是宣传封建迷信,二来他也不愿意让老爷子跟别人说他们家原来是土匪的事儿。可是老爷子并不在意,有时候我和胡子要是不听话的话,老爷子会吓唬我们说,晚上蚰蜒王会来抓我们。这招儿基本上万试万灵,以至于小时候我怕蚰蜒怕的要死。
现在想起来这些往事都还历历在目,只不过我跟胡子都长大了,胡老爷子也渐渐的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以前的事情他基本上不太会讲了,每天就是晒晒太阳,安享晚年了。
这段时间我就一直没有回家。胡子跟大可做生意赚了点儿钱之后就从家里搬出来了,一个人租了个房子住,比较自由。用他的话说,回去了他爸看着他也闹心,他也怕把他爸气出病来,少回去点儿也是一种孝顺。偶尔回去也主要是看看爷爷。于是我就一直跟他住一起。这两年国家4万亿的市场刺激政策之后,股市行情特好,胡子炒股赚了不少。之后他索性就不做生意了,现在是全职炒股。大可被他撺掇的也跟着投入了不少,不过大可自己还有其他的生意在外面经营着。
只是今年股市的情况却越来越不乐观,一度冲上3500点的刺激已经不在了,开始了一种过山车般的惊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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