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后辈
暮言一心放在阵盘上，没有看到身后的南晏，她说完话就反手把阵旗插上。结界轻薄的光芒闪烁，外面的叫嚣争吵霎时静歇，恢复了一片清明祥和。
南晏见状微微一怔。
暮言起身，发现他眼中有迟疑之色，知道他是担心掌门一个人面对，想笑却又化成叹息：“各派都看着呢，他们想服用丹药，就不会让你师父吃亏。”
他问：“确定吗？”
暮言叹口气，是真的想好好和他谈谈了，“你对我的医术意见很大啊。”
第一次听她好声好气地说话，南晏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不敢应答。若让他来评价她的医术，之前的心魔痊愈，如今看起来，更像是因为和她在一起待了几天才好的。
不过从小服用的丹药效果还是顶好的。
他一句话也没说，暮言抄着胳膊靠坐在桌边，看他忽暗忽明的眼神，也能大概猜得出意思来。
那年天山之巅，他桀骜不驯，对自己说的是，“我就算学再多，能活死人又有什么用，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叫我吗？”
“天下人只会说，那是‘暮言的徒弟’，我永远掩盖在你的光辉下，永远是个没有说话资格的后辈。”
而如今……
暮言淡淡地注视着他，缄默不语。都变了，没有那年的艰难险阻，也没有那年的倾心相伴。
“这次再治不好，你就去寻别人吧，我的水平也就这样了。”暮言胸口虽堵得慌，这说的倒不是气话。
她说完便朝屋里走去，自己也纳闷得很，这么多年不知治好了多少类型的心魔症，他的病因病机都明了，怎么会出错。
南晏闻言心里一惊，连忙跟在后面道：“先生说笑了。”
见她不理睬自己，转眼就做好了施治的准备。南晏下意识飞快地解了衣裳躺好。
她黑睫下的目光淡淡的，面对着他半裸的身体毫无扭捏之意。南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里别扭得很。
等暮言扎过了脸上的穴位，南晏尴尬地想起第一次就有的疑问。
“你见过多少……男人的……”
话刚支吾地说了个开头，一根银针就狠狠地扎进了熟悉的位置，南晏顿时疼得失了声。感受着人中的刺痛，他不敢再动嘴，只能僵硬地继续张着。
他偷瞄了一眼暮言的脸，她在床边下针下得熟练轻巧，面纱上露出的眼里没有任何波澜。要不是这突然一针，都猜不出她有不高兴。
三道黑白紫的光芒从外面无声地飞射进来，在暮言面前停下，光团散去，化作三张传音符。
南晏默默地看着，万物本无相，变化功法显现多为白色，除了幻教和师父。魔道第一大宗，御魂门竟然也来了。
点了香后，暮言便视若无睹地出去，关上门，随手抓了其中的紫色传音符。
“先生，幻教教主来向你赔罪，还请开个门，给个面子。”
阵旗一摘，天上就响起怒气冲冲的声音。
“孬种！堂堂元婴修士去求她？你丢的是整个幻教的脸！”
撩下这句，那团硕大的白云便携着轰隆的雷声，在乌云中飞遁远去。
暮言眼眸微暗，慢慢地打开了门，外面前前后后站了有五六人。除了归咒渊掌门，其余的人她一概不记得，准确说，也没见过。
她简单扫了眼，站在最前面的白衣人脸上挂着笑，定是幻教教主。黑袍长裙纹了繁杂的绣花，应是御魂门的高位。剩下三人站在后面，神色拘谨，从服饰打扮上来看，是常年与归咒渊共居后三位的苍耳岭和水魅殿。
大概辨得出来，暮言侧过头不与他们对视，“齐掌门和向教主进来说话，其他人请便。”
说着请便，谁又敢真随自己心意。
御魂门的女长老看见飘浮在暮言身侧的传音符，脸上的笑僵了僵。再看到另一边同样没打开的幻教传音符，她才松缓了脸色。
她端庄地站在门边，没有进去的意思，笑吟吟地说：“先生有什么缺的、想要的、不舒服的，齐掌门若不方便，尽管与我说。”
暮言看向她，颔首不言。
剩余两个小门派深知神医不喜人多，而他们人微言轻，就算一派之主来，也没有机会说上话，索性只派些重用的弟子来露个脸，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
事情已毕，苍耳岭和水魅殿的弟子们远远地向她行了礼，先行离去。
等其他人走干净了，留下的两人正要进门，暮言却站在门外面，手端着阵盘一拨，身后洞开的结界便帘幕般合上。
“里面有病人。”她说。
听着她语气里微不可查的温柔，掌门静静地凝视着她，觉得自己八成要输两年的丹药了。
幻教的向教主后退一步，向她深深地弯下腰鞠躬，诚恳道：“太上长老前段时间刚去办了件事，变化成别人入戏太深。长老他老人家本性并非如此，等他恢复过来，定亲自为先生送上厚礼谢罪，还望先生莫要怪罪。”
暮言听罢便干脆地点点头，“嗯，正好这月忙累，少给你家半年丹药就是。”
向教主笑了笑，“先生还是怪罪，这样，我先给先生跪下请罪，想听几个响头我先替长老磕了。”
暮言面无表情，没有阻拦，“跪就少给一年。”
向教主屈膝的动作一僵，张嘴还打算说些什么，耳里响起归咒渊掌门的传音，“别了。”
他只好咽下了满腹的话，苦涩地笑呵呵称是。
乌云愈发厚重，压在山头逐渐阴霾。门外杏花树被吹得枝头摇动，芳菲尽催。黯淡灰黄的海水在狂卷的风里翻起巨浪，拍崖的声音震耳欲聋。
暮言懒懒地倚在门口，插上防雨的阵旗，抬头瞥见掌门那张要哭不哭的脸，“找茬的都走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掌门有苦说不出，昨日听时有常说还觉得是胡说八道，被提醒一番，才注意到处处的细节。他不单是心疼自己的两年丹药，更是焦心归咒渊的未来，“我能进去问那逆徒几句话吗？”
暮言纳闷地蹙眉，“你们师徒什么时候不能说话，非要赶在这时候？”
掌门叹口气，迟疑道：“先生有所不知，我今早说的没准是真的……”
“是真的，他承认了。”暮言上下打量着他吞吞吐吐的模样，不以为意。
看着她镇定的态度，定是还不知晓，掌门最关心的还是下一任的掌门之位，郑重询问：“他要废了佛法重修，没准也是真的，如此……也是可以的吗？”
暮言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他爹娘，多大个人了，他爱干嘛干嘛。”
听了这话，掌门心里一动，慢慢挺直了脊梁骨，脸上洋溢起自信的笑容。哪有喜欢一个人，拿自己以爹娘作比的？
只要先生没有动情，他就敢去棒打南晏那只单相思鸳鸯。他抚着胸口，大大地松了口气，说道：“我就知道先生的心。”
暮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回想今日之事，这人都不太正常。
“不送。”不正常的人还是少接触为妙，她打开结界，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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