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光逐影
夜里一进梦中，南晏就看到四面八方的水，深邃幽蓝，顿时恐慌地闭紧了双眼。
水底筑着一道望不到边的高大城墙，迷宫似的七拐八弯，几十人各自施展着避水之术，飘浮在墙根，为首之人手持罗盘，朝着指针方向飞去，其余人紧跟其后。
暮言在人群尾端正要跟上，手腕突然被抓住，回头看戚祥没有动脚的意思。
人太多，他没写字。
暮言和他沉默地对视了片刻，大概懂了，小心地回头看了看那些人，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她便蹑手蹑脚的，跟着戚祥躲到墙垣后。
“你是想置身事外？”她小声地猜问。
戚祥这才写了一列小小的字，“倘渺宫入口在这边。”
暮言愣了愣，得知倘渺宫宫主近日元气大伤的消息，各路修为高强与持有异宝之人齐聚在此，卜算出宫殿在海底，便再难寻到进入的位置。
她虽然对这些仙器魔器的了解不深，但也听过倘渺笔的赫赫威名。就算瓦上霜和不语一起，一个没修为，一个元婴修为，当日见戚祥对阵十余个元婴修士已是困难，更何况今日的敌人。
与这些冲着夺宝而来的人不同，暮言和戚祥只是忽然接到门主的委托，让他们来这里走一趟。
探头出去还能看到那些人的身影，她便说：“那我们去喊他们过来吧，我们不可能……是倘渺的对手吧？”
还在一边闭着眼的南晏，听见此话，惊疑地把眼睛睁了条缝朝他们看去，暮言这个小弱鸡在想什么……
戚祥不为所动，他在墙上摸索着仿佛在找机关。
见他一意孤行，暮言还是劝了劝，说：“比起这里的宝物、名声，小命要紧呀……”
躲在墙边的南晏终于适应了水下，闻言蹙眉，他们关系怎么这么好了，暮言都会这么和他说话了。
此时再想起今天在桥上，她和自己说的那两句，“有病”、“等死”……南晏心里的酸气都冒到天灵盖了。
暮言的担忧溢于言表，戚祥便多写了句话解释，“我有话和她说。”
暮言和暗中的南晏俱是一愣，他竟和倘渺宫宫主认识？
到内门的路上未遇到任何障碍，那扇门也紧闭着，仿佛一座死城。暮言不禁面带疑惑之色看向戚祥。
戚祥对此习以为常般，走在她身前。
他们与门还有一丈之遥时，门却自行左右移开，里面和地面似的，满阁的绿纱随风飘扬，仿佛只是寻常的园林一角。
雕花隔窗外翠竹依风婆娑，玉立长身的倒影摇晃在溪水上，光斑轻跳在水间石砾轻跳。隔扇内人着一袭居家打扮，套着身蜜合色褙子，散了一背的青丝。
南晏隐匿在后，随着他们二人走进阁中，望向那面通往小院的隔扇。
墙上挂着一幅幅或俊秀或婉约的字画，四处散落的灯笼映着隔扇外的明媚小院，院中溪水潺潺叮咚，空灵悠远，静雅得没有一丝外界所传的险恶。
暮言顺着戚祥的目光看过去，透过层层轻盈的绿纱，看到了传闻中草菅人命的倘渺宫宫主。
那人手执瓷碗，神情闲静，接着竹笕倒下的水，细心地淋在花苗周围。
远远地瞥见那张绝美侧脸，暮言愣了愣，她好像在哪见过。
相里钰静静转过目光，发丝在她精致的脸上轻抚。她扬着嘴角转过身，在看到戚祥身后的暮言时，忽而一怔，声音便带了哀伤：“你回来了。”
看到了正脸，暮言惊愕呆住，这是……那个戏子，那个送她到天山的戏子……
暮言自觉和她不熟，便没出声，把时间留给戚祥和她。可转过头，暮言看到他们两人只是面色凝重地对望着，戚祥不写字，那前辈也不说话。
地上一盏盏灯笼的朦胧光团，像长河的点点星光，相里钰垂下眼，颗颗泪珠不停地打在地上，被照得宛如朵朵火花。
平日待人温和的戚祥此时却不耐烦，皱眉写着，“你为何总是哭。”
相里钰不回答，说了别的事：“他们被困在阵法里，现正合力突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听到像是还有打算的话，暮言暗暗松了口气，安心不少。看到她的脸，暮言就想起萍水相逢时的相送，眼睁睁看她死总是不忍心的。
“我大限已到，以后不会再烦你。”相里钰浅浅地笑着，眼泪仍是掉个不停。
暮言错愕抬头。
戚祥倒是平静，只问了句，“消息是你自己放出去的？”
那倾城女子放了手里的浇水碗，动作有些慌乱，她低头嗫嚅着：“我想……再见你一面，我又怕只有你来，会对你不好。”
戚祥沉默了片刻，松缓神色，认真写道：“姑娘，两百年了，你怎么还是不信，我真的不认识你。”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无穷无尽般，比起之前哭得更凶了。
外面破阵的动静逐渐变大，轰隆的雷鸣在四面八方的头顶震荡。被一群人堵在家门口，暮言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无措地看着哭个不停的相里钰，但自己又不知道她在哭什么，也不好安慰。
“我是不是不该在死前，还对你有盼望。”相里钰坐在圆窗边，啜泣着。
戚祥干脆抬手，写道：“是。”
暮言嫌弃地皱眉，人家都快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她悄悄用胳膊撞了戚祥一下，他的手顿了顿，便不再接着写了。
相里钰侧对着他们，忽而间止住了眼泪，抬起眼，望着水波盈盈的天。
对她此时的样子，南晏看着有种熟悉的感觉，他想起暮言在竹屋的雪山边，抱着不语望着天空，也是这样，哀莫大于心死。
在倘渺宫里，有什么是她这个宫主看不见的事呢。
相里钰转头，眼里疲倦，看着戚祥说：“你还不如她心疼我。”
“从这里出去，可以绕开他们。”她取出袖中泛银光的纤细镶玉柏木笔，笔头紫烟翡翠挂坠轻撞出清脆声音。
随着笔尖流连，空气里被她画开了一扇门又一扇门，水底被她走出阶阶玉砌。
“历代倘渺宫宫主，每杀一人，寿命便减一岁。”
突然得知关于绝世魔器的致命缺陷，南晏愣了半晌。
立在新起门边的相里钰身影一虚，又回到花苗边，绰约背影徒留孤寂。
她不再看旁边那两人，说：“走吧，我再坐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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