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别扭的家伙
午间时候，小镇上家家户户升起炊烟，街上走动的人少了些，客栈里的人也不多。镇子偏远，最大的酒家也只有三四张桌子，此时仅仅坐了两桌。
一桌是买卖进货路过的商人，另一桌只有一个寻常的圆脸女子，穿着黑衣裳，也像是个异乡人。就她自己一个人，却点了三个菜，拿着筷子又不吃，只顾着发呆。
店家和伙计对视一眼，撇着嘴摇摇头，有钱人花样多，不能理解。
昨晚的梦，暮言今早刚醒时还记得清晰，性命垂危的滋味让她不敢过多回味，到现在却是想不起多少了。
但记忆是还在的，她只需要想想年少时，就能记起那时的身不由己，弱小无助却被门主次次推出去当众矢之的，只有戚祥领命一直护在左右。
之后的事不会事事都梦到吧，她长长地叹口气，后面可都是每时每刻在鬼门关徘徊，要是梦得事事详尽，可就是噩梦连篇了。
面前光线倏而一暗，桌对面的长条板凳上坐下来个人，气势汹汹又在开口的瞬间压低声音，“不是说好了等我？”
拜完母亲的坟，南晏回家就看到那些法宝还在屋里，偏偏纸条又摆在最上面，分明是看过了。
一想到昨晚在她梦中所见，他就心急如焚，草草地辞别了家人奔来，又还要骑马来，慢慢吞吞的一路上把梦里那些危险挨个细细回想了个遍。
把他越想越慌。
“这不是等着吗。”暮言收起追忆的思绪，淡淡地瞧了眼面前的少年人，虽说几十岁了，在修道界的寿命里还算是个小娃娃。
看着他气呼呼的样子，不敢怒也不敢言，暮言吃了两口饭，仍是想不明白，纳闷问：“你至于这么急吗，你师父都不担心我，你在担心个什么劲？”
她忽然想到今早出村的时候，在村口见到的大黄狗，呲牙又夹尾巴，目送她骑着马走远，一声也没敢吭。
和他现在的气质很像。
南晏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女人接触，听到自己的小心思被她直白地问出来，心头砰砰直跳，别过脸去，“不用你管。”
暮言莫名地眯了眯眼，上下瞟着他，目光定在了他不知不觉烧红的耳尖上，真是和以前一样，还是个别扭的家伙。
她嘴角忽而带了笑意，把差不多的话还给他，“不用你担心。”
看到她的笑容，南晏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担心自己被看出什么来，立即甩出一个早想好的借口，“倘渺近年猖狂，你要小心。”
这任倘渺宫主一出世，就在仙道抓年轻男女去宫里囚禁，以毁他们容貌为乐，什么身份的人都敢抓。暮言虽在水云居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种轰动仙魔两道的大事，也是知晓一二的。
“人家抓的都是少男少女，要抓也是抓你。”
原来自己在她眼里只是个少男，南晏的眉头皱得跟小山似的，声音里带了些压不住的气，“你看着比我年轻。”
暮言不屑地吃着饭，“看着年轻而已。”
此话说得随意，南晏听着却心疼得像是淹没深海，喘不过气来。
若不是在梦里见了她的过去，他也和世人一样，永远不会知道这个蛮横女原本有多柔弱。
“先生……”
听着这声忽然的呢喃，暮言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想起上次在雨夜里，他也这样只喊不说话过。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暮言不动声色地埋头吃饭，心跳却越来越快，没有说出口那就别说了。
她忽然心里一顿，想起很多年前同样的这般想法。
过了这么久，还是习惯逃避，当年是贪恋，现在又是什么呢。
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暮言放下筷子，把声音压了压，让自己显得冷漠些，“有话就说。”
不见南晏回应，她先侧头招呼了声小二来打包饭菜，余光里扫到店家的惊恐眼神，疑惑不解地转回头来，就看到南晏朝自己的脸伸了手来。
暮言愣了愣，怔怔地看着他的转世，做着和他一样做过的动作。
可那时无论是她自己的命数，还是和他的关系，都已经是穷途末路，最终他的手没有放下来。
暮言蹙眉撇过眼，抬手“啪”地一声重重地打开了南晏的手，“找死？”
随后她的脑中收到了南晏的传音，声音充满了无奈。
“你的易容符快失效了，我给你取下来，未免想得太歪了你。”
她这才想起今早被噩梦扰了心神，忘了贴新的易容符。拿了两块碎银给南晏，她自己掩着脸先出去。
找了个无人的犄角旮旯，暮言拿了镜子一看，一半是原脸，一半是易容脸，诡异得把自己吓得瞳孔一缩，连忙翻了张易容符续上。
恢复了易容的大圆脸后，她回头便看到靠在墙边的南晏，他一手端着大碗，一手按着上面的竹编小盖子。
“碗什么时候还？”
“啊？伙计说钱太多了，把碗一起送我了。”他说着，还把剩下的钱放在了竹编盖上。
“那我要是再多给你点钱，伙计是不是要把整个店都送你？”暮言嫌弃地瞥他一眼，修道不知人间疾苦，上次买菜也是这样，花钱大手大脚。
南晏莫名其妙，伙计要送，关他什么事，怎么又凶他。
暮言说完就没再理会他，去酒家外面牵了马，头也不回道：“今晚帮我办件事。”
跟过去的南晏牵着马，微微一愣，“何事？不如现在就办了？”
他晚上还想接着看梦呢，每晚都看，突然一晚上不看，心里怪痒痒的。不过反正凡人天天都要睡觉，今晚不看，明晚再看便是，也无所谓。
早上来镇上之前，暮言就先在山里转了几圈，找到了一个可以将就夜宿的破屋。
她骑上马，朝着那边过去，简单地回答了南晏的问题：“剥蛇胆。”
跟着翻身上马的南晏差点脚滑，震惊地看向她坐在马背上挺直的腰脊，仿佛不是在开玩笑。
他打马追上去，诚实道：“这事我不会，回去给渊里医师……”
话还没说完，就见暮言侧过头，易容后的杏眼仍甩出了锐利眼神，强势地不由他多言，“剥不剥？”
“剥。”
他回答得很快，微微拖着的尾音里还有丝宠溺讨好的意味。
暮言面无表情着，捏着马绳的手暗暗紧了紧，心慌得厉害，在同一个人身上经历了两回，她也不迟钝了。
不会他之前说的喜欢的人，是她吧。他们也没见过几次，每次都把他激怒了，怎么可能喜欢她呢。
暮言越想越觉着不可能，可再想想相处时他不正常的好耐心，又觉得有迹可循。
她又想起在水云居的那个雨夜里，他冷笑又不屑的反问，不会以为对她心动吧……
一颗心忽而便冷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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