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刺王
天气微凉，近两月后偃珥再一次回到都城奄。城郊的稻田都换了一季稻子，新的谷穗抽出，丰年有望。
今日可是奄都的喜庆日子，征战在外的国人子弟们要回来了！
农人歇了农商贩罢了市俱都簇在北郭外守着，极目远眺，尽头处那缓慢蜿蜒移动的黑线越来越明显。
近了近了，能看到高举的偃字大纛，能看到戈林森森的甲士，能看到缓驰前行的战车，能看到一个个子弟的面容。
“偃军万胜！”
“公子万胜！”
人群开始欢呼起来，还有夹杂在欢呼里几不可闻的仿徨低泣。没有不流血的战争，国人却承担了君主随意开战的代价。
有人大声喊叫着自家子弟的名，跟着队列往前挪动。有人期盼的望着后方，只想更早一点知道自家子侄平安归来。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偃珥在心中默念着从系统语言包里看到的一句诗，看着国人百态感慨不已。
一军之将的责任比自己能想像的还要重得多，军阵的胜败关系着是一国欢腾还是一路痛哭。
“看，太子来迎我们了！”偃烛拍了拍偃珥的肩笑道：“想到庆功宴上的酒肉，叔父我就觉得等不及了！”
城郭三丈余高望门楼下，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的太子庆正亲奉酒水，只待帅车上前。
“呼——”偃珥轻轻吐了口气，不用一回偃都就见到父王实在是太好了，她还不知道该用什么状态去见他。
比起一路赶着到铚邑，回来的路途显然更悠然，叔父偃烛就忍不住酒虫偷偷饮酒。
一次醉后失言，说带她当假将并不是指望着她在战场上有建树，而是在战事不利时将她作为‘祥瑞’交送联军先平息战火。
战前联军号称十万，偃国东拼西凑才弄到了三万人，偃王和卿大夫们都想到了战败的可能。交出她，联军就没了再战的借口。
大家不在乎她是女儿身，一力拔做假将，直将她送到了战争前线。毕竟出征前谁也没料到偃珥能做出斩帅夺旗的蚤操作，这是不遵循礼的。
偃珥不知道父王会怎么对待战胜归来的自己，是封大夫拜将还是严厉拘锁。
但瞒着她要把她送人的事让她心冷。战败再送她去宋国能落得什么好？死的乖顺点能得到个谥号，成为在史简缝隙里一笔带过的某偃。
“庆替我王酬军！偃军万胜！”不知不觉车已停在城门下，太子庆就喊起来。
“此战王姐居功甚伟，先满饮一爵。”他笑起来双目微眯眼尾上挑，身上气势顿时由猛虎变成了大犬。
偃珥下车，接过酒爵一饮而尽。
他又另倒了一爵，捧给偃烛：“叔父率众征战是劳苦功高，也请饮一爵。”偃烛也接过来喝了。
他见两人喝完才又倒一爵正色肃立：“此爵赐捐躯赴国子弟们，请众英灵饮用！”再拜后将酒奠在地上。
国人中的低泣声瞬间大了，为着他们不能归家的家人。两国交兵正在盛夏，国人尸首带不回来，只能就地掩埋。
迎礼已毕，偃烛下令道：“礼毕！国人归家，王卒入营，都各自散了吧！”
“我王万寿无疆！万寿无疆！”兵卒们都高喊着，将偃烛一行人送入城郭内，就四散开去。
喜庆声终归压过了低泣声。
太子庆趁机登上帅车，占了御者的位置稳稳当当的驾马：“我来送叔父，你们可以回了！”
“你个小崽子！”偃烛在他头上薅了一把，偏硬的短发还略扎手：“怎么是你来了，我王兄呢？这么大胜仗他不来举礼？”
太子庆撇撇嘴：“听说是荆姬病了，他忙着去看哪有空。我还是补了一下举礼规矩才来的。”
偃王州于这两年越发宠信新纳的荆女，连带着她生下的不到两岁的小王子也备受疼爱，偃庆这个快成年的太子反而疏远了。
“王兄怎么如此如此糊涂！”偃烛将要脱口的昏庸吞了回去，毕竟是自己亲哥骂不出口。
太子庆不经意的挥挥手，笑眯眯的面对偃珥问道：“别说啦，哎王姐，这迎礼我做的还行吧？”
“好的很，就是下次别对着将帅傻笑，把你那气势都坏了。”偃珥敷衍答应着，有快两个月没能正经沐浴，她觉得自己都臭了，一条心只想早点赶回自己宫殿去。
偃庆倒是一点都不介意自己姐姐的一张臭脸，仍旧开心得像个折着飞机耳的大型犬，“王姐觉得战场上好玩吗？听说王姐阵斩五十八人，是不是很容易？”
偃珥垂下眼帘将脑子里的一片血红晃走：“不好玩，太累。等你明年能上战场就知道了。”
弟弟看着人高马大的可心性还没长大，以为战争就如同他狩猎一样是为了取乐。
“但是你记住一点，以后上了战场不能心慈手软，这是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别的你问叔父吧，他打过的仗比我多多了。”
“对对对，你问我。我跟你说啊，这次行军有个”
偃烛以前在战场上伤了身子，这辈子是没能有孩子的了，所以把偃珥太子庆当自己亲生的疼，尽捡些个行伍中的趣事说给太子庆听，逗得他哈哈大笑。
偃珥也听着听着嘴角也轻微扬起，无论身边有多少人算计，也总有那些纯的真心不能忽视。
到偃珥回到自己寝殿沐浴更衣完，偃王的内宦才来宣召说大王召见，偃珥心里叹息一声，只得更上内宦的脚步。
此时的王宫偏殿里，偃王州于正坐在榻上一手搂着宠姬一手端着美酒，鉴赏美人。
“都上前十步，站那么远寡人如何看的清楚？”
这是公子光新献上的一批据说是季国的奴人。季国地处偏北，这批奴人无论男女都算的上是身形高挑。
宦喜立刻进谏道：“大王，太近了不安全。”
“屁话！寡人能力搏熊罴，就凭他们？”偃王往下指了指，“瘦骨伶仃的，寡人一手就能折了。”说着倔劲上来了，舍了宠姬自己踱下殿来。
宦喜忙跟在他身后，生怕有什么闪失：“大王，您马上要召见王女，还是先让这些贱奴下去吧？”
“这有什么干系，让她直接到这来就是。”偃王责备的一拂袖：“你起开，耽误寡人看美人！”
季洛站在一群奴隶中间，稍抬眼打量了下偃王，步伐不均下盘虚散。原来可能是个悍将，如今却不过是个被酒色淘空之徒。
以偃王身体来看过几年他就得暴毙，这样的偃王也值得季公大动干戈的派自己来刺杀？定有古怪。
他轻动手指，夹紧了藏在指间的薄刃静待时机。兵刃轻薄非得一击即中，否则等殿外甲士进来就没机会了。
偃王目光逡巡着，指着一个容貌美丽的女奴：“你再上前五步，让寡人仔细看看。”
那女奴依言上前。偃王正要凑近细看，殿外内宦报道：“王女珥请见！”
“召！”
季洛眼角余光见一女子进殿来，心下一咯噔，这王女不好对付。今日行刺怕是不成了，他可不想把自己白白折在这里。
偃珥进殿，唱礼道：“拜见父王，我王万寿无疆。”
偃王州于前趋两步，隔空虚扶：“无须行大礼，起来罢。”
话音未落离州于最近的一个男奴身形暴起，手上寒光已经照着偃王脖子抹了过去。那是一把短剑！
“当——咚！”
偃王反应也是极快，偏头身形一矮，手中酒爵摔出直奔刺客。然而酒爵终究只是酒爵，阻不得刺客半点，反倒他自己酒劲上涌一下绊倒在地摔得生疼。
“呀！有刺客呀！”州于的宠姬尖声叫起来，叫声在殿里嗡嗡回鸣。
季洛一愣，季国除了自己还派有刺客？为何没人同自己说？还没想好要不要一同行动，那一线时机稍纵即逝。刚起身的偃珥已经反应了过来。
“众甲士听令，入内殿救王诛贼！”偃珥一边大喝下令，一边往刺客那奔去。在门外焦灼待令的甲士们立马涌入殿中。
刺客见偃王摔倒，哪还顾得有人喊什么，持剑就往他身上扎。
“啊！”州于翻身慢了一步没有躲开，这一剑正中小腿，他疼得惨叫出声。
刺客正待起身往州于心口补一刀，偃珥已赶了上来，扼住其后颈将他按倒在地。
他挣扎着反手一扎，偃珥挥臂以伤换伤格开卸了他胳膊。州于拖着腿伤爬出战圈，众甲士则围了上来，那架势是要捅好几个窟窿。
“抓活的，”州于忍痛吩咐，宦喜招来殿后医者为他裹伤。
偃珥摇摇头：“刺客已断舌自裁，救不了。”
州于气的拍了一下案几，又疼的直叫唤：“医正你轻点，想疼死寡人吗？”
她被划开的小臂带着刺痛开始淌血，看医正忙着没空，正想唤个甲士帮忙裹伤。
“奴下来。”季洛请求的看着偃珥，规矩跪在地上的男子抬起头，脸颊微红，受着偃珥审视的目光。
他早乘着混乱的时候把手里的薄兵刃处理了，现在是时候找个人把自己从这狼窝里捞出去。
偃国王女，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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奄城，故偃都也。初偃太伯起城，周三里二百步，外郭三百余里，名曰奄，民皆耕田其中。后定王寿在北隅为台，筑城池以拱王都，又徙其郭，使民居闾里，而五十里田设于郭外。——《万邑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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