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买一赠一,还是个智障。
谢衍没跑多远就迷路了。
四周是高高矗立的假山、红花檵木还有黑松与黄杨,被修剪成奇特的造型,小道像枝丫一样向各个地方延伸,看起来没什么差别。
进小区时睡得迷迷糊糊,没留意车子是怎么开的,导致他现在无法记起出去的路。
一路上很安静,没遇见安保也没碰见清扫垃圾的工人,甚至连路过的车子都没有。
不过他情愿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想面对雷……
不。
那是瞿平生的儿子。
他暂时还不知道对方的全名,只知道叫小远。
瞿小远?
谢衍回忆起他曾经凶神恶煞地对着电话说:“别指望和平相处,他要敢招我我就敢弄死他。”
那眼神、那语气,他记忆犹新。
谢衍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绝望了。
搞半天这哥们要弄死的人原来是自己啊!
他这算是招惹到对方了吗?
都把人车刮了,还要进人家里吃饭,被他老爸使唤着给自己摘葡萄,自己的姐姐还要当人后妈…
这肯定算招了。
可自己手机里还留着对方的微信呢,那三千块钱、那一小时的近距离接触,足以证明他不是个冷血杀手,反而是充满善意的好人。
如果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还会那样温和平静和宽容吗?
谢衍跑得胸都有点闷了,蹲在路边,几根手指揪住发根,无意识地拉扯,原本就毛毛躁躁的短发顿时被抓成一团鸟窝。
这状况可比解奥数题难多了。
兜里的微信提示音一直在响,一会振动一会铃声,那是谢蔓的专用铃声。
谢衍扒拉着边上的一根杂草,接起电话。
“你上哪儿去了?怎么一出门就没影了。”
“我能回去吗?”谢衍皱着眉,“我不想在他家吃饭了。”
“你说什么?”谢蔓的声音微微拔高了些。
谢衍沉默两秒,换上了无奈伤感的语气:“我肚子不舒服,不想吃了,能改天吗?”
“怎么会突然不舒服?谢衍,我告诉你啊,你别跟我在这胡闹,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你故意的是不是?”
“不是……”
谢蔓显然有些生气了,谢衍愁得脑仁片疼。
另一边,瞿铮远受父亲之命出去找谢衍,他的手机还保持着通话状态。
“你女朋友那弟弟是不是智障啊?”
“不是,他脑子没问题。”
瞿铮远有些恼火:“还没问题?没问题的人能跑出去拉屎吗?怎么着,他是嫌我们这儿绿化养分不够足啊?”
瞿平生:“……”这个问题确实费解,谢蔓之前没说过这孩子有间歇性精神病的症状啊。
莫非是怕他觉得累赘,所以一直瞒着?
读高中的事情是真是假?
瞿铮远揶揄道:“买一赠一,还是个智障,爸,恭喜了,您这回可算是捡着大便宜了!”
瞿平生大骂道:“兔崽子,赶紧给我帮忙找人!”
瞿铮远叹了口气。
关爱智障,人人有责。
谢衍听见脚步声靠近,嗖一下窜进路边的灌木丛里,挂断了谢蔓的电话,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从瞿铮远的角度望过去,刚好能瞅见他的一条胳膊。
瞿铮远隔老远就捏着鼻子嚷嚷:“喂!你疯了吗?真在这种地方拉屎?”
谢衍之前听见这声音,觉得如沐春风,低沉磁性,如今只感觉头皮一紧,紧张得都快尿裤子了,早知道在电影院里就不该喝那么多可乐,他甚至真的有点想便便!
来个人,救救他。
这地方为什么没有地道呢?
瞿铮远见人一动不动,也不敢靠近,半响,又贴心地补上一句:“你带纸了吗?”
谢衍压着嗓子吼道:“我没拉!”
瞿铮远眉头拧得更深了:“你便秘了?”
“没有!”谢衍几乎是咆哮出来,“我没想在这里拉!”
瞿铮远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被这小神经病给拍碎了:“难道你还要挑地方!?”
“…………”
谢衍如芒刺背,夕阳光的灼热仿佛要将他点燃,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脖颈,皮肤都是烫的。
瞿铮远弯下腰,隔着茂密的枝叶,隐约能看见一团豆绿色的东西。
谢衍却不敢看他。
双方像是八角笼内等待博弈的拳手,各自准备,沉默数秒后,瞿铮远率先开口:“你再不出来我就叫保安了。”
“别!”谢衍抱住膝盖,紧张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出来。”
瞿铮远脱口而出:“我可不帮你擦屁股!”
“没让你擦!”谢衍垂着脑袋,捡了个最要紧的条件,“你别杀我行吗?”
瞿铮远敢确定这小子要么是智障要么就是磕了药,笑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反正你发誓你不会杀我就行了,你发誓我就出来。”谢衍说。
“行行行我发誓,”瞿铮远积极配合他的演出,“我保证不杀你,甚至不碰你,你快点穿好裤子出来,一会有路过的看见就麻烦了。”
“我没脱裤子,我也没拉粑粑。”谢衍瘪着嘴直起身子,双手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对眼睛,像是待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巴巴望着瞿铮远。
对方的表情说不上凶也谈不上冷淡,仿佛是被什么有趣的事物勾起了一点兴趣。
谢衍扭扭捏捏地问:“你还认得出我吗?”
瞿铮远没能一眼认出这对眼睛的主人,却一眼认出了那件豆绿色的卡通T恤。
齿缝间挤出不太确定的声音:“谢衍?”
谢衍的双臂缓缓垂下,尴尬到脚趾蜷缩,也不知道要怎么讨好眼前这个男人才能让谢蔓少受点罪,于是细弱蚊蝇地喊了声:“嗨,雷锋哥哥,真巧。”
瞿铮远:“…………”
天色比来时暗了许多,脚步声盖过了嘶哑的蝉鸣,荡漾在宽敞的道路上。
瞿家父子两走在前边,谢衍跟着姐姐跟在后头,至于为什么要逃跑的理由,谢衍临时编了一个。
“我紧张。”
谢蔓白了他一眼:“又不是让你见老丈人,你紧张什么?”
“他长得特别像我们班主任。”
“你们班主任有这么帅?”
“啊。”
“小远今年多大了啊?”谢蔓试图打破尴尬的氛围,而瞿铮远并没有接话。
瞿平生替儿子答了:“二十三。”
“全名叫什么来着?”
“瞿铮远。”
瞿平生前后鼻音不分,谢衍顺口说道:“听起来就好远,为啥不叫瞿真近嘞?”
瞿铮远:“……”
瞿平生大笑道:“瞿铮远,寓意铮铮铁骨,前程远大,他爷爷给提的名。”
谢蔓点点头:“好听。”
谢衍说:“瞿爷爷真有文化,要是换成我爷爷,肯定会叫我谢铁大,因为字数少,听起来又很刚强。”
瞿铮远的鼻腔里喷出一口气,他紧咬住下唇,极力地控制上翘的嘴角,而瞿平生早已乐得眼睛都没了。
第二次进入瞿家大门,谢衍没心情关注那些诱人的葡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瞿铮远的后背。
这人个子是真的高,肩宽腿长,挺拔如松,相比之下,瞿平生的背影更消瘦些,就算有服饰和气质掩盖掉他的真实年龄,但手背皮肤上的皱纹还是透着股暮色残阳的沧桑感。
谢衍偏过头,指了指瞿铮远的后背,在谢蔓的耳朵边小声逼逼:“姐,你也太没眼光了,要是换我,我肯定跟这哥们儿交往,盘靓条顺年纪轻啊!身体肯定特别好。”
谢蔓反驳道:“老瞿身体也挺硬朗的。”
硬朗。
这算夸吗?
谢衍勾着谢蔓的脖子,展现出少年人特有的聒噪:“你看,你跟他儿子刚巧差三岁,多有缘分,女大三抱金砖这话听过没有?”
谢蔓拎着他耳朵:“你懂个屁!”
进门,瞿平生为谢衍递上一双崭新的拖鞋,而谢蔓却自己从鞋柜里取了一双。
谢衍猜想她肯定不是第一次来了。
“这鞋是我儿子的,你看看能不能穿,要是号太大的话我再上楼给你拿一双我的。”瞿平生说。
谢衍的个子还没长开,跟瞿铮远差了足足十多公分,鞋子的尺码也小很多,一脚踩进去,鞋跟位置长了近一寸。
不过拖鞋这种东西不比运动鞋,就算大点儿也没事,谢衍试着走了两步:“不用麻烦了,就这双吧。”
瞿铮远正坐在沙发打游戏,听见自己的鞋子给人穿去了,不免将目光落到了谢衍身上。
一双纯白色短袜包裹住脚上的皮肤,袜口挺浅,两侧脚踝裸露在外,很明显地凸起。
这是瞿铮远第一次观察一个男生的腿,细瘦修长,小腿的肌肉不怎么明显,自上而下的线条匀称又漂亮。
谢衍的脚趾不安分地翘了翘。
瞿铮远预感到什么,目光往上一抬,猝不及防地撞上对方的视线,他赶紧移开视线,继续打游戏,结果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瞿铮远淡定地戳着屏幕,听见谢衍小心翼翼的声音。
“你介意我穿你鞋子么?”
瞿铮远挺没好气地说:“穿都穿了还问。”
谢衍僵在原地,穿也不是脱也不是。
瞿铮远的面部线条过于冷硬,不说不笑时显得有些严肃,再加上这冷淡疏离的语调,听着挺叫人不爽的。
他都快怀疑那天在他家喝着可乐说三千块不必急着还的雷锋哥哥是不是瞿铮远本人。
柔情和冷漠,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瞿铮远?
瞿平生听见两人的对话,上来打圆场:“没让你脱就是允许你穿,他这人就这样,不怎么会说话。”
“噢……”谢衍豁然开朗,走到茶几边,往瞿铮远边上一坐,主动找话题试图再续前缘,“你在玩什么?”
瞿铮远这会看谢衍就如同见了后妈带来的拖油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屁股往边上挪了挪,满脸写着不耐烦:“关你屁事。”
一般人听到这,总是识趣地走开了,但谢衍哪能一般。
“那你就跟我的屁说说呗,你在玩什么啊?”
“……”瞿铮远凉飕飕地说,“空当接龙。”
“你这分明是植物大战僵尸!”
瞿铮远头也不抬地说:“知道还问。”
谢衍眨了一下眼睛,歪头看着他的鼻梁:“我这是在跟你搭讪呢。”
瞿铮远心尖一动,却没有接话,余光能感受到一束热情洋溢的视线。
他赶紧往给田里种上土豆,可惜慢了一拍,他的脑子又被僵尸吃了。
“跟我搭讪干嘛?”
“咱们以后说不定就是一家人了。”谢衍替姐姐讨好道。
瞿铮远嗤笑:“谁要跟你一家人。”
谢衍如实道:“你爸啊!”
“……”
瞿铮远不愿意搭理人,谢衍只好四下打量。
楼下的会客厅和餐厅连通,宽敞开阔,采光也好。
屋内的摆设不算多,但每样看起来都很不便宜,特别是墙上的壁画,像一团打翻了的墨,根本看不懂画的是什么东西,但以他的了解,越是这种看不懂的玩意儿价格就越贵。
餐桌上已经备好了凉菜,厨房飘出东坡肉的香气,谢衍伸长脖子嗅了嗅,肚子饿得咕咕叫。
谢蔓正和瞿平生谈笑风生,一点都没有要开饭的意思。
谢衍轻轻撞了一下瞿铮远的胳膊肘:“欸,你们家一般几点开饭?”
瞿铮远终于舍得抬头,他瞅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小屁孩说:“诶什么欸,叫哥。”
谢衍低头用亲戚称呼计算器按了按,摆摆手,严谨道:“不,按辈分算,你该叫我舅舅。”
瞿铮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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