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 往事不可追

　　    向异翅绝对是羽人中的一个异类，从来没有一个羽人像他一般讨厌森林，他厌恶这大森林里的一切，破旧的树屋，散发着腐烂气味的空气，纵横捭阖的枝杈，他的光翅长而宽大，羽翼丰满，但是在这个森林里永远不能自由的飞翔。所有在其他人眼中，他是一个又笨又奇怪的羽人，辜负了神赐予的翅膀。

                      在几次无奈的尝试之后，向异翅悲哀的放弃了飞翔的梦想。小时候的他，长长一个人躺在树屋顶上，看着高高的蔚蓝的天空，那天空就像他的眼睛一样，澄碧透彻，一眼看不见底，看着看着，向异翅就觉得自己融进了这片天空里面，就像是进了水的鱼儿，满是欢畅。

                      终于有一次，按耐不住的向异翅飞上了天空，打破了羽人千百年的禁忌。在那个夜晚，他在天空自由的飞翔，姿势多变，速度绝伦，于是他便想，天空是属于羽人的，然而现在的羽人们的翅膀早已退化，他们只能在森林的枝杈中借力飞行，天空是他们的奢望。

                      有一次，向异翅飞到了羽人的禁地上空，强烈的好奇心让他忍不住下降了飞行高度。他想看一看这个被族人传说中住着恶魔的领地到底是一副什么模样。他没有见到恶魔，却见到了一个羽人。这是一个漂亮的让他有些吃惊的羽人，向异翅看着对方的面孔有些恍惚。

                      在华人的书籍中形容一个人的美貌长长用祸国殃民这个词语，向异翅以前一直对这个词有些鄙夷，真正的帝王，又怎么会因为一个美貌的人就毁灭自己的帝国呢？然而看见这个人，向异翅却觉得为了这么一个人，放弃什么东西都是可以的。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他便悚然一惊，他用力咬破舌尖精神恢复过来，有些惧怕的看着那个人，如同见到一个恶魔。向异翅是一个天才，虽然还是十分年轻，但是他的修为却已经不比族中的长老们差多少了，既便如此，他仍然毫无预兆的就中了对方的魅惑之术，足见对方的修为比之自己强出数个层级。

                      向异翅仓皇而去，他不愿意在禁地多待片刻，在高空中他回头下忘，看见那个人举着酒坛畅饮，眼中却透发着无尽的寂寥。

                      此后一个多月，向异翅老实的待在树屋之中，忍着飞翔的欲望，因为他怕自己一飞起来，就会忍不住去禁地看那人一面。

                      有时候一个想法你越是压制，它便会变得更加强烈，向异翅最终还是去了禁地数次，诡异的是随着他见那人的次数越多，那种难以抵挡的魅惑渐渐变淡，向异翅慢慢的可以心平气和的和他交谈，两人最终成为了好朋友，因为那个人能够理解向异翅那股飞翔于的梦想，而不是像其他羽人那样对他总是嘲讽。

                      那个人叫古风尘，是一个男人。

                      古风尘学究天人，在他面前，向异翅就好像成了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同时又成了一块海绵，疯狂的汲取着古风尘的知识，古风尘喜欢观察星象，他总是能透过复杂玄奥的星图，对将要发生的事做出预测，曾经古风尘笑着对他说，“我是大陆第二的算学家，黄极经天派的掌门可排第三。”向异翅不认为他这是大话，只是有些惊讶他居然自承第二，“那么排第一的人是谁？”古风尘哈哈笑道，“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我的师父了。”

                      向异翅觉得自己很傻，本来也是族中最聪明伶俐的羽人了，在古风尘面前就好像成了傻子。他当时没有发现，古风尘提到自己师父的时候，眼中的寂寥神色更加浓郁，他也忘了问，什么样的人可以教出古风尘这样的弟子，他当时只是嘿嘿傻笑，古风尘默然饮酒。

                      古风尘喝的酒很苦却不辛辣，以后走出森林，足迹遍布九州，向异翅也没有发现这类酒，只是在羽族大变的前夕，他回到了宁州大森林，那一年，自己的小女儿已经七岁，和自己一样有着蔚蓝澄澈的眼睛，已经可以歪歪斜斜的在天空飞翔。

                      在禁地里，向异翅看见了一个女人，这是他和古风尘交往近二十年，第一次见到禁地里第三个人出现。这个女人他认识，吕悠悠，是羽族大长老的女儿，天门的大师姐。那时候，大胤新皇刚登基不久，天门的声望在九州正是最鼎盛的时期。至圣先师鸿钧扫除修行各派，佛道儒魔尽灭，其他对天门不顺的宗门也尽数被灭，门派典籍被天门搜走收藏，很是有些顺者倡，逆者亡的意思，修行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然后他听见古风尘恭敬的称呼吕悠悠“师姐”，这两个字像是钉子一样将他钉在那动弹不得。天门，古风尘是天门中的人，也只是天门才能培养出这等人物，早该猜到的。心势气体术，那个术不是指术法，而是指的算学，指的就是古风尘。

                      古风尘是天门术宗传人！

                      向异翅悄然而退，禁地外面，是他这些年训练的鹤雪士，是按照羽人古老的典籍训练出来的最强羽人战士，这些人是他改变羽人体制和传统的凭借，他不愿意因为古风尘使自己多年计划功亏一篑。

                      兵贵神速，他有些仓促的发动了自己的计划，自此一败涂地。

                      那一年，宁州大森林里下起了红色的雨，像鲜血一样，有些粘稠，散发着腥味，向异翅的鹤雪士对着同族的羽人们挥起了屠刀，在森林里安静的生活了多年的羽人，被这场血雨惊动了。

                      动乱结束，向异翅失败，身死，羽族城邦体制瓦解，羽皇和长老会的人几乎在动乱中死光，剩下的人也不足以约束其他的羽人，担惊受怕的羽人们开始走出森林，寻求其他势力的保护。当此时，天启城发出圣旨，安抚受惊的羽人，并正式收纳宁州进入大胤的版图，自此，九州之中，八州归胤，华人成为九州真正的主宰。只有夏人所在的中州虽然名义上归属，但是实质上却是割据一方。

                      中州位于九州最西面，中州以西是无边荒漠，无人知其边际，夏人以为自己所居住的地方是世界正中，因此叫中州，意为世界正中。

                      向异翅死的时候很安静，他没有对这所谓的命运谩骂，虽然自己不可能看见了，但是大部分的羽人都离开了森林，他们将投身尘世洪炉之中，将自己的翅膀锤炼的更加强大，终有一日，他们将恢复先祖的荣光，飞上天空，俯视这个世界。

                      越州大长老将目光从远方收回，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前尘往事，不可改变，现实却更容易把握。此刻他不是那个让羽人飞翔的向异翅，而是统领越州各族的大长老。

                      此刻有侍卫报告，前往楚卫商量合作事宜的三人已经回来了，同来的还是楚卫的三十位高手，其中一人是天门三代大弟子，白霜君。

                      向异翅微微点头，从高高山巅往下看去。有着羽人最敏锐的视力，目光比鹰还要尖锐，他已经看见山脚处那个坐在马上闭着眼的男子，三十多人中，任何人都会第一眼注视到那个人，他的身上有着一种和周围格格不入的气质，卓尔不群。

                      仿佛心生感应，白霜君睁开眼，举头望去，高空白云皑皑，但是他知道，在层层云朵后面，有一个人在注视着他，这个人，很强，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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