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树海棠浸绣囊

应妃等人走后不久，陆觅儿也渐渐苏醒，贴身丫鬟扶着陆觅儿，李琴安在旁护送爱妻，临行前向太子太子妃道别。

        柏舟不甚在意，先走一步。李琴安跟在太子身后，快出门时，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正好看太子妃近旁无人，顿了顿，忽然小声问道：

        “太子妃，请问你是？”

        暮雨心道：这人问得好生奇怪，自从进了浮光殿就时不时盯着自己，别是疑惑自己身份。无论怎样，都得咬定了自己是冷素秋，于是答道：

        “李大人糊涂了！我是冷侯府上的冷素秋，现在是太子妃。”

        李琴安不自觉地啊了一声，表达过歉意，一脸迷茫地走了。

        他怪异的言行让暮雨心中有些忐忑，再细想一想，此人与自己并不熟稔，只在他与陆觅儿成婚前偷会时见过他的背影，并且他没有看到自己的模样。冷素秋也并未提过要留意什么姓李的人。

        也可能是这公子哥儿认错了人，天下无奇不有，既然自己和冷素秋容颜相似，保不齐也有其他样貌相似之人。

        想到这里，也就宽心了，闲来无事，便一人到庭院中走走，此时春意正浓，园中花开正盛，繁花似锦，暗香涌动。宫中养的花草都是极品，又有专人料理，所以开得格外鲜艳，偷得半日闲情，享明媚春光，嗅醉人花香，也让心情绚烂起来。

        走着走着，暮雨在一株海棠树下发现一个香囊，拾起来一看，藕荷色的锦缎上绣着几朵海棠花，针线细致，绣出了花儿的纹理，栩栩如生，做工称得上是上品中的上品。

        香囊散发阵阵魅惑香气，全然不同于寻常的俗物，暮雨仔细嗅了嗅，觉得这香和甘棠调制的颇为相像，不过，她远在妖界，随身之物怎会出现在皇宫中。

        暮雨拿着香囊到园中凉亭里歇息，凉亭里有石桌石凳，暮雨坐下，顺手把香囊放在石桌上。

        有个在园中当值的宫女看见暮雨，便来奉上茶点。这宫女倒茶时看见石桌上的香囊，不由得低声惊呼。

        暮雨问道：

        “你为何吃惊？”

        宫女不敢欺瞒太子妃，跪地回道：

        “奴婢失态，请太子妃莫要怪罪奴婢。这个香囊，是昨日太子殿下在园中丢失的那个，太子殿下来寻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今日太子妃拾到了。”

        暮雨心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宫里规矩真是多，丢个香囊就让宫婢吓成这样。便道：

        “不打紧，你起来吧。原来是柏舟之物，这香囊如此精巧，气味特殊，比寻常东西是有些新意，难怪他会觉得宝贝。”

        宫女见太子妃如此随和，就安心了，站起来回道：

        “太子殿下最珍视这个香囊，不仅因为它非比寻常。”

        暮雨一听，其中还有故事，来了兴致，疑道：

        “怎么个不寻常法？说来听听。”

        宫女这时才发觉自个把自个绕进去了，话多嘴碎，惹了麻烦。不敢再说下去，面露难色，支吾道：

        “太子妃恕罪，奴婢多嘴，只是一个香囊，其中并无隐情。”

        她越是这么说就越是表明这香囊来历不简单，暮雨更忍不住追问下去，假装唬她道：

        “要我恕罪可以，就一五一十将香囊之事说得明明白白。若不说清楚，或有所隐瞒，我立刻治你的罪。”

        宫女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几乎哭了出来，颤声道：

        “太子妃，事关太子殿下殿下隐私，奴婢不敢妄加评说，若让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知道了，奴婢哪还有活路，恳请太子妃饶恕奴婢吧。”

        暮雨见她胆小怕事，便转变策略，端起一盘点心递到她眼前，柔声道：

        “你快起来，尝尝这个。放心吧，你跟我说的什么都是咱们两人的秘密，我绝不会让旁人知晓，就当我们就寻常闲话，你讲完了还有赏赐，那日母后赏我一支蝶舞金钗，和你发饰正般配，赏完花我就把金钗赐给你好不好。”

        暮雨这番软硬兼施收服了宫女，一边吃茶一边赏花，听她娓娓道来太子柏舟的一段往事。

        原来，多年前，柏舟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年，不知哀愁，不受约束，喜欢背着弓箭骑马到野外狩猎。

        有一年的春天，柏舟得皇上允诺，选了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带着一些士兵出宫春猎。一行人年轻气盛，跑出很远。到一片山野间，闯入海棠林里，在仙境般的花海里，柏舟遇见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太子和这个女子一见钟情，陷入热恋。

        自那以后，柏舟常常到宫外和那女子约会，两人私定婚约，女妖给了柏舟绣着海棠花的香囊。柏舟痴爱那女子，将她带回宫里，请求皇上赐婚。

        其实，宫里早就传言，皇后已有中意的太子妃人选，极力反对柏舟和那女子。皇帝也不赞成太子。但柏舟心里只有那个女子，绝不肯放手。正当母子政治对抗时，宫中有位高人发觉那女子不是常人，乃是个妖女。女妖暴露身份，人妖殊途，她便与柏舟别过离开了。

        柏舟非但没有因为女子是妖而退缩，而且对女妖的神情不减反增，难解相思之苦，忍不住偷偷溜出皇宫与女妖相会。岂知，柏舟这一去，却无意间重伤了女妖兄弟的性命。

        女妖在柏舟身上发现害死她兄弟的邪物，以为是柏舟借机降妖，和柏舟决裂。柏舟心思单纯，没有想到自从女妖身份暴露之后，皇后为了逼他远离女妖，赐给柏舟一块随身携带的邪物，据说，邪物就是那个高人给皇后的。

        正巧柏舟偷会那天，女妖的兄弟也在，不知怎的，就被邪物所伤，不久之后，死于非命。这么一来，女妖心生怨恨，要报复皇后，柏舟护母心切，在恋人与母亲之间无法抉择。

        女妖虽万分心伤，终究还是没有伤及皇后，从此与太子形同陌路，再无来往。

        暮雨听到此处，大致明白了这个感伤又凄惨的故事。一股惆怅涌上心头，既为柏舟的情爱意难平，又为女妖失去至亲而伤怀，想必是女妖的兄弟修为浅薄，抵挡不住邪物，或者一心护着女妖，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再多的感触也无济于事，暮雨看着香囊，越发觉得它不仅仅是个物什，而是柏舟寄予的情思。

        宫女的话叫暮雨觉得隐隐不安，自己也是妖，哪天若被那个高人发现了，岂不前功尽弃，说不定还要搭上性命，试探着问道：

        “你说那女妖是被一个高人发现的，那如今这个高人呢？”

        宫女摇了摇头，道：

        “太子妃，奴婢也是道听途说，没有人知道高人是谁。当时太子殿下闹得太凶，宫里瞒不住，大家才嚼舌根子。皇后娘娘行事谨慎，怕太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从没有让那高人出面，所以太子殿下根本不知何人所为，恼怒之下，抓了几个泄愤，此事终是不了了之。后来，皇后娘娘也怕女妖再来寻仇，就到处搜罗能人异士护卫皇宫，过去许久，女妖也不曾入宫来。那些个和尚道士渐渐都被太子殿下赶跑了。”

        暮雨听他这么说，也就放心了，暗想：怪不得绿烟可以堂而皇之地入主皇宫，自己也没被发觉。继道：

        “那女妖是个什么妖怪？可有名字？”

        “奴婢不知，也不曾听人说过女妖的样貌形态。此事隐秘，皇后娘娘更不许宫人妄议，但有口舌者，皆被处罚，所以，宫人们对女妖之事知之甚少。”

        说到此处，暮雨忽然想起听雪堂里的雪精灵，与那女妖一般的悲戚。出于好奇，便与宫女随便扯些家常，道：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皇后娘娘选中的太子妃是谁，你总是知道的吧？”

        宫女面露难色，紧张得来回搓手，支吾道：

        “这这”

        暮雨道：

        “这有什么，女妖我都不在意，还会在乎别人么！该不该说的你全说了，这会子就哑巴了。”

        宫女听此，惊得一身冷汗，真觉得自己仿佛在油锅里煎炸一般，说与不说都是罪责，只有如实相告，或许能过得了太子妃一关，直言道：

        “宫里传闻，皇后娘娘看上得是柏兰郡主。”

        这倒合情合理，柏兰与柏舟是表兄妹，青梅竹马，年龄家世都般配。皇后是柏兰的亲姑母，亲上加亲，于魏氏一族是锦上添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柏兰对柏舟难掩倾慕之情，至于这门婚事没成的理由，多半是在柏舟身上了，暮雨猜测道：

        “柏兰没有嫁进宫来，是因为太子不肯娶柏兰，皇上和皇后权衡利弊，最终决定赐婚冷府的，对吗？”

        宫女只好应道：

        “太子妃出类拔萃，品貌绝佳，是天赐的姻缘。”

        暮雨心道：冷素秋本来可以清净修仙，因缘际会，却因为他人的种种际遇被牵扯进一段姻缘，有多少人为他人做嫁衣裳。正像自己现在，日日如坐针毡，也是身不由己。轻松一笑，道：

        “你倒是嘴甜，这些话是从皇后娘娘那里学的吧？”

        宫女见太子妃笑意盈盈，没有恼火的意思，心中的惊惧渐渐散了，也会心一笑，应道：

        “太子妃什么都知道，皇后娘娘这么说，我们大家也都这么说。”

        暮雨突然觉着这宫女有趣得紧，问她：

        “你叫什么来着？”

        宫女答道：

        “青萝。”

        “青萝，青字终是寡淡了些，换个名字吧，你觉得绿烟二字如何？”

        那青萝立刻跪地谢恩，笑成花儿一般，道：

        “奴婢谢太子妃赐名之恩。”

        暮雨淡道：

        “换个名字，哪来的恩德，今后你便侍候在我近旁吧。”

        宫女绿烟欣喜不已，自己不知今日撞了什么大运，竟得太子妃青眼有加，当下连连叩首跪拜，暮雨与她说笑一阵，回去后当真兑现诺言，将蝶舞金钗赏赐她，更教她欢欣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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