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终南山下(1)
“杨过摔在山坡,滚入树林长草丛中,便即昏晕,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忽觉身上刺痛,睁开眼来,只见无数白色蜂子在身周飞舞来去,耳中听到的尽是嗡嗡之声,跟着全身奇痒入骨,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不知是真是幻,又晕了过去。
“原来这活死人墓虽然号称坟墓,其实是一座极为宽敞宏大的地下仓库。当年王重阳起事抗金之前,动用数千人力,历时数年方始建成,在其中暗藏器甲粮草,作为山陕一带的根本,外形筑成坟墓之状,以瞒过金人的耳目,又恐金兵终于来攻,墓中更布下无数巧妙机关,以抗外敌。义兵失败后,他便在此隐居。是以墓内房舍众多,通道繁复,外人入内,即是四处灯烛辉煌,亦易迷路,更不用说全无丝毫星火之光了。”
读到这里,我合上《神雕侠侣》,揉着眼睛:“终南山下,活死人墓……”
“神雕侠侣,绝迹江湖。”月饼很应景儿补了下半句,“南少侠,琢磨出墓在什么地方了没?”
“金庸老师书里没写确切地方,”我望着覆盖着皑皑白雪,连绵起伏的终南山,“正所谓‘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啊。”
说来惭愧,我和月饼破解了那么多晦涩的隐藏线索,唯独被阿珠留下的这条看似最简单的线索难住了。
本以为在终南山找到重阳宫,有个大致范围,再根据竹简记载,寻找附近聚气之地。凭着我对地势格局的理解,那还不是“水缸里捉乌龟——手到擒来”的事儿?
然而,如果乌龟不在水缸里面呢?导航搜索,我们面面相觑:重阳宫和终南山压根不在一个地儿!
更让人沮丧的是:终南山东起盛产美玉的蓝田县,西至周至县最西界的秦岭主峰太白山,绵延二百多公里,满山找寻几十平方米的“活死人墓”,难度不亚于在太平洋找一座不知名的小岛。
当年我和月饼跳下飞机,在印度洋的荒岛当现代版鲁鲁滨孙,遇到蛊族控蚁部落的族长,隔了一年多才被路过的韩国邮轮搭救(详情请见《印度异闻录》、《韩国异闻录》)。
往事历历在目,我越想越觉得没希望,索性继续看《神雕侠侣》解闷儿。
月饼也没什么主意,一手搭方向盘一手抽着烟,摆出一副“就算我不知道怎么办可是我依然很帅”的嘴脸。
“两位根骨清奇,万中无一,想来也是至终南山出世,隐居修道吧?”
我们想不出办法,烟抽得很凶,满车烟雾像是着了火,开着车门散烟,冷不丁冒出个人来了这么一句。
我吓了一跳,再仔细看,想大笑又觉得不礼貌,咬着腮帮子硬憋,肚子里快把肠子笑断了,着实不易。
请允许我用评书的方式进行人物描写,因为实在是太欢乐了:
南晓楼、月无华困于终南山下,寻不到活死人墓,眼看日头偏西,没了主意。正踌躇间,忽闻车外有人高诵道号:“无量天尊!二位少侠至终南宝地,可是寻修道求仙之术?”
南、月二人闻言大惊,定睛一看:此人脚蹬藏蓝翘头厚布靴,鞋帮湿泥半指有余。藏蓝八卦衣破破烂烂,油污锃亮的乱发胡乱挽了个髻,筷子长短的树枝横插。
再看此人相貌,淡眉塌鼻,薄嘴唇正中凸出两颗焦黄兔牙,面黄肌瘦,腮帮子没有二两肉,招风大耳盛了三钱灰垢,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滴流乱转,尽往车内打量,满是羡慕之色。
“这是个道士?”月饼声音压得低,声调却暴露了“忍俊不禁”的本质。
“难不成是和尚?”我低声反问,随即高声回道士话,“仙长从哪里来,自哪里去?”
此时这哥们儿就算来一句“贫道自东土大唐而来,往西天而去”,我也不觉奇怪。
“有吃的么?”道士那双老鼠眼都快放绿光了,死盯着橱柜上面的几包方便面狂咽口水,“大过年的,该下山的下山了,该上山的也都不来了。饿死我了!”
南、月二人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长有此雅兴,鄙车蓬荜生辉。”
二
“失恋、投资失败、高考失利这些看破红尘的人,有几个真是修道寻仙?”老鼠眼把方便面汤水喝得连个渣都不剩,“小哥,麻烦您再泡一碗,好几天没吃象样东西了。”
月饼笑眯眯递过一根烟,老鼠眼点头哈腰双手接过,脸凑到火机旁单手遮火,使劲嘬了一口:“白将,山东烟,够劲儿!”
我倒开水泡面,听着老鼠眼继续口沫横飞:
“都说终南山有五千隐士,其实真正的隐士不超过十个。大多数所谓隐士啊,无非是带着装x的心,做着发财的梦。
“士是什么?《汉书》曰:‘学以居位曰士’;《后汉书》曰:‘以才智用者谓之士’。要不然就成了比尔·波特写的美国隐士,‘只是喜欢自个儿待着的人,往往都有点神经质’。”
“道长渊博啊。”老鼠眼一席话顿时让我刮目相看,往方便面里放了个蛋,“古往今来,中西结合,大才!”
“加点葱花,香。”月饼也来了兴致,往方便面里撒了把葱花。
老鼠眼接过方便面,半截烟怼着鞋底蹭灭,小心地夹在耳朵:“混口饭吃,混口饭吃。要不怎么骗那些有钱人掏银子算命求个平安。”
别看老鼠眼满脸市侩气,秉性倒是不错,人也善谈。我和月饼正好没啥思路,听个单口相声倒也有趣。
“去年来了个小伙子,高考失利被家里打,跑终南山隐居,每天喝山水吃野菜,连个房租都交不起。”
“还有房租?”我心说商业触角真是无所不至啊。
“啊!当然有了,当地山民老辈留下的破屋,一个月百十块钱,好点儿能有二三百。”老鼠眼吹汤拌面,挑起长长一条“呲溜”入嘴,“就这点儿钱,那个小伙都交不起。头俩月还能跟着别人采个草药换个钱,没多久就嚷嚷着嫌累,干脆躺石头上一动不动,说是已经领悟成仙之道,正处于‘采日月精华辟谷’状态,很快就会进阶地仙。后来让他爹找到,暴打一顿拖回家了。”
“这都从哪学的?”月饼眉头微微一皱,多少动了些“小伙子年轻轻不学好”的气。
“还能从哪儿?书店里那么多修真成仙的小说,”老鼠眼义愤填膺,“糊弄了多少啥也不懂的学生?”
我干咳一声,默默地打消了前阵子冒起的写套修真小说的念头……
“还有个公司总经理,功成名就,于红尘了无牵挂,隐居遁世。”老鼠眼绝对是无聊时的好聊伴,有自带话题的属性。
“那真是了不起!”我特佩服这类“万花丛中过,片叶了无痕”的尘世奇人。
“屁!”老鼠眼狠狠咬了口鸡蛋,“他那叫什么?叫待价而沽!炒作!隐居?呵呵!每天用手机掌握商业咨询,发微博朋友圈显示清高。还不是为了引起更好公司的兴趣,拿份更高的薪水。”
“结果过去大半年,没公司找他,以前的竞争对手都比他过得好,绷不住劲儿,灰溜溜下山了。”
“敢情山上就没有真正的隐士啊?”我被这峰回路转的结局又逗乐了。
“还真有。”老鼠眼忽然收起玩世不恭的嘴脸,小心看看窗外,压低了嗓音。
此时天色已黑,山林夜枭呜啼,穿过残雪老树的山风透着刺骨的冷。弯月悬在山尖,倒像是把整座山悬挂在漫无边际的深黑夜幕。树林随着山风绰绰轻摆,远看似大片无意识的人木然走下山。
“据说,山中有个千年仙人墓,住着好几个修成地仙的人。每逢子时,就会登至山顶,迎风朝南跪拜,寻登入仙阶之道。”
“你怎么知道的?”半躺眯着眼的月饼绷直了身体。
“我看见过。”老鼠眼沉默片刻,嘴角微微抽搐几下,望着远山那轮明月,眼中透着一丝恐惧。
三
以下是老鼠眼的讲述——
六七年前,原是靠着坑蒙拐骗,在当地混得小有名气的格局先生张弘志(老鼠眼),给一家开业公司看布局,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勾搭上了老板的小蜜。被发现后一顿毒打,放话“见一次打一次”,在当地实在混不下去了,跑到终南山冒充得道隐士,卖卖符水画画符,再没敢下山。日子虽说过得不如从前,倒也能“有瓦遮头,有粮果腹”。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一众江湖骗子见到如此商机,蚊子见了血一样聚到终南山当了“隐士”。
“一斤猪肉一个人吃,那叫有滋有味。十个人吃,当然谁也吃不饱。”“失节事小,饿死事大”,众“隐士”们为争地盘客源,大打出手。
作为入山最早的“前辈”张弘志,自然成了后辈们合伙攻击的第一目标。
挨了几顿打,张弘志哪敢多待,又没胆子下山,只好找租个偏僻地儿的破屋,捡些晚辈们的零落客源,有上顿没下顿地打发日子。
眼瞅着人都快比破屋门口的枯树还瘦,客源都快比枯树上挂着的残叶还少,张弘志无奈跟着当地药农上山采药,手熟路通后,也能自己背着药篓药锄入山。
张弘志本就无赖,全然不在乎“一人不入山”、“春草不可摘”之类的药农规矩。唯独有=带他入山的药农讲过的一事一地,他牢记在心,万万不敢触犯。
药农姓马,祖辈传的采药手艺。至他曾爷爷那辈,一次入山采药,回来就定了“马家再不许采药”的家训。若不是马药农生性执拗,不听家训,又眼毒手狠,隔着几百米都能发现峭壁生长的好药,剜药时连根带土不留些许根须,这门儿手艺可能早就失传。
至于马大爷为什么定这个规矩?说起来倒是件百年前的诡异往事。
凡是入山采药,均一师一徒。师徒二人观察悬崖有无药材,崖底有无逃生线路。要是找不到,崖上的药材再多、再珍贵也只能放弃。
准备就绪,确定此药能采,需一人腰系绳子下崖,一人在山上放绳。有些药材如石耳,往往长在崖壁的凹处。
此时采药人身体是悬空的,药铲铲不到,只能像荡秋千似的把身子荡到凹处铲下药,有时要荡多次才能完成。
马家历代采药手段高超,通常都是单独入山。马大爷赶在年根时分,入山采“压岁药”,相传除夕前半个月采的药,经一年日月风雨,药性最佳。此药采了并非外卖,而是赠予家族孩童,由父母妥善保管。若孩童突发天花、肺痨、癫疯等急症,寻对症草药服下,三天痊愈。故称为“压岁药”。
马大爷早在开春,就寻摸好了一处十多株各类好药的悬崖。入山第三天,他赶至悬崖,围着松树系好绳子放下,边采药边向下滑。
那天上好药材很多,马大爷采着采着,竟忘记了山上采药有条不成文的禁忌,“珍时贪辰,朝生暮死”。
大概意思是,采药时要留意时间,白天采药至天色将黑,再好的药也不能采,否则生路将变成死路。
马大爷察觉时,日已落西山,峭壁还有些许夕阳余晖。他心知不妙,观察周遭有无落脚之地。又如此下滑十几米,发现崖壁有一岩洞,洞不大仅能容纳一人而已。
他想反正已经回不去了,不如在那个岩洞过夜,这也是药农采药常有之事。
刚爬进岩洞,他突然看到洞中有一具白骨骷髅,盘腿坐着背靠洞壁,这一下把他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时候天色大黑,再离开岩洞,就无处可去了。留在洞中,骷髅占了大部分空间,别说躺,就连坐也难坐。
马大爷进退两难,只能面对骷髅三叩九拜:“晚辈不知先辈在此,搅了先辈清修。今晚我无处可去,请先辈屈尊,挪点位置给晚辈坐一晚。”
拜完以后,马大爷身披毛毡,紧挨着骷髅坐了下来。这一夜哪还能睡着?马大爷头都不敢动,生怕看到骷髅头忽然转向他,两截臂骨搭到他的肩头,牙床开合咬向脖子……
从骷髅颜色来看,此人在死在山洞不知多少年。生前会是什么人?怎么会死在这里?洞内除了几根早已腐朽、三寸长短的桃木残渣,再无他物。
说明这人既不是猎户,也不是药农,更不能是游山玩水的游人。
这么胡思乱想着,月至中天,已是子夜时分。他忽然听到山体“轰轰”作响,就像山神搬动巨石挪路。洞外不远处的对面山顶,忽地冒起团团碧绿色的火。
火焰飘忽不定,像是有人提着绿色灯笼跑来跑去,映得整座山顶一片惨绿。
马大爷被所见景象吓得喘着粗气,偏偏视野离不开半分,完全忘记身边还有具骷髅存在。
就在此时,山顶树林里“索索”乱响,直挺挺地并排走出三人,嘴里念念有词,高声呼喝着什么。时至隆冬,山风甚响,根本听不清楚。
隐隐约约“南海”、“原”、“深重”、“生世”几个字随风刮进耳朵。
马大爷正寻思这几个字的意思,那三人“扑通”跪地,对着南方重重磕了十八个头,方才起身,僵直地迈着长度相同的步子,没入林中。
马大爷探头张望,走在最后的那人,突然回头,一双没有瞳孔的血红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那目光就像一团烧灼心脏的烈火,马大爷只觉心头一阵热辣疼痛,惨叫一声,仰面摔倒,把骷髅撞得七零八碎,骷髅头正砸在他的脸上。
连番惊恐哪里承受得住?马大爷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次日晌午,他才悠悠醒来。想起昨晚发生之事,“嗷”的一声蹦起,却忘记山洞矮窄,脑壳撞到洞顶,眼前一黑,差点又昏过去。歇了好半晌,他才恢复神智,却发现那具撞散架的骷髅不见了!
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马大爷收拾药篓,抓着绳子爬回山顶,一路跌跌撞撞下了山。
回至家中,马大爷大病一场,终日浑浑噩噩,满嘴胡言乱语,睡时更是忽喜忽悲,大声吆喝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村民都说这是惊了山魈尊体,招此横祸,活不过半个月。
就在家人偷偷为马大爷准备后事时,村里来了一位身着黄衫的老人,一路打听来到他家。黄衫查望马大爷病情,取银针十三根,刺入十三个穴位(听到这里我心中一动,这是诡门十三针。据记载,此术可将濒死的人救活,有起死回生之效)。
说也奇怪,一炷香的工夫,马大爷呕出几口腥臭黑汁,立刻痊愈。
黄衫详细询问马大爷当夜发生的情形后,留下了“山中有神仙墓,扰了地仙清修,遭有此劫”的话,入山而去。
村民本对此话将信将疑,但是黄衫神秘莫测,医术高超,便也信了。
几代口口相传,成了“神仙墓方圆十里不得入内”的规矩。
四
张弘志虽说贪财好色,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事却深信不疑,采药多年不敢越禁地半步。
偏偏这年终南山着了雹子,草药骤减,十天半个月也采不到几株好药。张弘志寻思着,再这么下去别说温饱,用不了几天他也进阶地仙了。本着“宁可吓死,不能饿死”的生存法则,他动起了神仙墓的心思。
马药农曾对他说过,神仙墓那处悬崖,崖顶向外突起十多米一块巨石,远看如巨伞,形成遮风挡雨的天然屏障,生长于峭壁的草药极少受天灾,又有“不得采摘”的规矩,故草药种类繁多,珍稀圣药也多生于此。
“要是采到千年灵芝、百年何首乌,成了形的人参,卖了钱风风光光回家,女人还不乖乖倒贴上门?”张弘志打定主意,当夜收拾齐备采药工具,连夜入了山。
按照马药农“迎月一时辰,虎头三只眼,松柏前有火,巨石后有水”的说法,张弘志朝着月亮的方向走了两个小时,一方形状虎头的巨石很突兀地横立于怪石乱林,三处半人多高的风洞呈“品”字形洞穿虎头石。山风穿过风洞,“呜呜”声似小儿夜哭,群树随风晃动,树叶摩擦“索索”作响,倒显得虎头石如同活物,龇牙咧嘴逼近张弘志,随时张开巨口把他吞噬。
张弘志打了个哆嗦,咬咬牙壮胆爬过石洞,方才出的冷汗被山风吹透,寒意浸骨,狠狠打了几个喷嚏。想起马药农讲述传说的种种诡异之处,多少后悔此举冒失。
他喝了口水抽烟歇脚,眯眼远望,此时月色正好,方圆十多里地照个通透,愈发显得寂静。时至午夜,百鸟栖木而眠,百兽入洞而休,只有几种夜行动物,出没于山林,偶有声响传来。叠嶂起伏的群山树林,时有夜枭悄无声息地飞入林中,随着几声及其凄惨的小兽嘶叫,一只山鼠或野兔成了夜枭的口粮。片刻,夜枭振翅挣扎声、“咕咕”惨叫声、草木碰撞声像是摇滚乐队演奏的尾声,喧嚣过后,戛然而止……刚准备享用晚餐的夜枭,已经成了狐狸或者黄鼠狼口中美味。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自然法则,无比深刻地烙印在一人几兽的灵魂深处。
张弘志把烟头狠狠丢掉,紧了紧药篓准备起身,一道阴影如同黑布将他劈头盖脸遮盖,他顿觉眼前一黑,刚攒足的勇气就像戳破的气球,瞬时泄个干净。
再仔细一看,不由哑然失笑。原来是月亮偏西,不远处一座山峰遮挡月色,山影吞噬着月光所不能触及的自然万物。
他稳了稳神,正待出发,却从那处山峰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月光沿着山峰边缘笼了一层耀眼的月芒,像是镀了一层白银镶边,映得山体明亮清晰。由此看到,山峰与山腰群林相连之处,冒出大片烈火熊熊燃烧般的红。
再细细一瞧,张弘志心下恍然——时至初秋,原来“松柏前有火”,是指这片红透了叶子的枫树林。
穿过枫树林,找到“松柏、水源附近的巨石”,应该就是神仙墓所在。
(讲到这里,张弘志老鼠眼瞪得滚圆,瞳孔涣散,双手捂着心脏位置呼吸急促,脸色煞白。月饼递过二锅头,张弘志一口灌了大半瓶,擦着嘴角残留酒渍,剧咳几声才缓缓说起……)
张弘志走了几步,地底忽然传来地动山摇的巨石挪动声,整座山似乎都在抖动,群树更是钟摆似地大幅度摇摆。无数小兽从洞中钻出,撞着野草杂木,擦着张弘志双腿蜂拥而逃;林中惊起大片飞鸟,叽喳嘶鸣着乱飞乱撞;碎石像是烧煮沸腾开水冒起的水泡,“砰砰”弹起……
又是一声巨响,依稀能见山峰正中裂出一道透着耀眼白光的石缝。光影中鱼贯而出三道人影,围着山峰走了九圈,好像在重复说着同一句话,并排走向横突山峰的一块巨石,迎着月亮跪拜。
五
“张弘志说的话靠谱么?”我举着夜视望远镜寻找状如虎头的巨石,故意不去想那个始终萦绕在心的几个疑问。
张弘志虽然油嘴滑舌,人品欠佳,但是绝不会瞬间编出这种逻辑严谨,活灵活现的故事。按他所说,马大爷遇见的很有可能就是葬着阿珠母亲的美人墓。
问题就出在这里:
一、墓里为什么会走出三个人;
二、他们绝不是玄乎其玄的地仙;
三、这三个人是谁?又是谁把他们三个关在墓中?他们的诡异举动原因何在?
最重要、也是最不愿面对的问题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圆脸黄衫,这次只出现了黄衫,圆脸去哪里了?马大爷在峭壁山洞见到的尸骨,有个不起眼的细节,“洞内除了几根早已腐朽、三寸长短的桃木残渣,再无他物”。
这分明是黄衫常用的桃木钉,也是月饼独一无二的名片。结合海岛瀑布石刻推测——圆脸死在了生死洞的生洞,黄衫顺着线索来到秦岭,医好马大爷独身入山探寻美人墓。
可是,马大爷在黄衫医治之前,就在山洞里发现了放着桃木钉的骸骨。
关键性的时间节点完全混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送走张弘志,我们讨论了半天,依着月饼的聪明,也是完全没有头绪。
“要想发现真相就去接近真相”,我们索性不想,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收拾了装备,照着张弘志告别前画的草图入了山。
深冬秦岭,植被枯萎、落叶尽凋,唯有数株松柏林虽是青葱,也不愿和寒冷抗争,有气无力地托着残雪。黄土、白雪、绿叶夹杂,尽显冬的破落。
这种景色,游客自然不喜,我们却有些高兴。目力所及,几乎没有遮挡,寻找虎头石也好,藏匿美人墓的山峰也罢,省了不少事情。
可是按照路线,迎着满月走了三四个小时,哪里有什么虎头石?“我总觉得张弘志隐瞒了某些关键点。”月饼眼角多了几条细纹,尽显疲态,“晓楼,我很后悔把你卷进这些事情。”
月饼这句话触发了我的莫名情愫。之前从未意识到,贯穿这场探索之旅的“圆脸黄衫”,给予我们无比强大的信心,甚至会在潜意识里把自己主观代入成他们。当圆脸黄衫在传说中一一离去,对我们信心的摧毁无比致命。
我点了两根烟,递给月饼一根,两人默默抽烟,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午夜,满月,银河悄悄隐退,星星黯然疏落,夜空像泉水冲刷干净的墨砚,透着油亮的黑。月芒凄冷柔和似水,拂洒了千百年来紧随着斗转星移的永恒,缓慢移动着山影树踪。
月饼仰望夜空,烟已抽了大半,烟圈刚刚吐出,却被山风吹得支离破碎,转瞬而逝。月饼盯着烟雾消失的方向,茫然的眼神忽地凝聚,扬扬眉毛,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张弘志果然没有说实话,”月饼迎着风走向悬崖边沿,衣服紧贴着豹子般精悍的身体猎猎作响,指着悬崖对面的三座山峰,“虎头石,不是一块巨石……你看……”
三座山峰两远一近呈倒着的“品”字形,满月垂悬于中间山峰凸起的巨石,乍一看毫无端倪。然而,三座山峰映出的影子交互重叠,映在斜对面的一处崖壁,居然形成了一副惟妙惟肖的虎头形状。山峰间的两处光隙,恰似两只虎眼,巨石影子顶端的月光,就像长在虎额的第三只眼。
就在那颗“虎眼”中,有一处生满枯黄杂草,极隐秘的半人高山洞。
崖壁目测一百米左右的高度,山洞居于中,崖顶突兀横出一块黄色巨型岩石。巨石极后延伸至枯树林立的悬崖,一方十几米高的崖石隐隐现于林中。
我拿起望远镜看得仔细,那方崖石正壁光滑,明显有人为凿痕的四边轮廓,两株残雪覆盖,依然郁郁葱葱的松柏张牙舞爪地分立崖石两侧。崖石后还有一处白色山峰,月色波光流转,好似从峰顶激流而下的瀑布。
“潜龙入渊(月光形成的瀑布),寿如松柏(崖石两侧松柏树),金玉满堂(黄色巨型岩石为金,白色山峰为玉),生者富贵”,竹简里关于“美人墓”的记载全对上了!
“张弘志这个王八!”我回过味儿狠狠骂了一句,想起那双看到微x转账透着“又有人被忽悠”的狡诈老鼠眼,心里更是有气,“把道听途说的传说讲的和真事儿似的,难怪请他当向导死活不干,白转了666块钱给他!”
“真相往往传于谣言,去伪存真就会得到答案。”月饼倒是想得开,扬扬眉毛长呼口气,“能找到就好。南少侠,会爬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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