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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异途行者(三)


药铺老板包好草药,用手掂量着:“岩峰,怎么样了?”

        李岩峰“嘿嘿”一笑,摸出几枚铜板:“谢谢徐大夫,好多了。”

        “钱就算了,都不容易。”徐大夫从药柜取出一颗黑红色的药丸,“血灵子,取五步蛇的血熬成,有奇效。”

        “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报不了,这钱您一定收下!”李岩峰把钱往药台一放,揣起药包急匆匆走了。

        “狗崽子,又来买药?”几个醉醺醺的哈怂(古城方言,“坏蛋”的意思)敞着怀迎面走来,“你家婆姨嫩得能掐出水,啥时候让大爷们尝尝鲜?”

        李岩峰递上一小块碎银子:“爷爷们,这点……银……银子,您拿去买酒。”

        “下次叫她陪大爷喝酒,”领头哈怂打了个酒嗝,“这几天城里二半夜经常有狼叫,丢了几个小孩,是不是你又想吃人肉了偷偷摸摸造的孽?”

        李岩峰低头哈腰:“爷,我是本分人,您说笑了。”

        哈怂掂量着银子,甩手给了李岩峰一个耳光,一摇二摆地走了。李岩峰被扇了个踉跄,药包飞出,草药洒了一地,围观的旁人们嘻嘻哈哈议论着——

        “看不出李胖子还挺有钱。”

        “阴犬能没钱么?”

        “呵呵!伤阴德的事儿还是少干,迟早遭报应。”

        “老天没眼啊!”

        李岩峰仿佛没听见,一点点捡起草药,抖掉土灰重新包好,踉踉跄跄往家中走去。

        “爷爷,什么是阴犬?”徐大夫的孙子躲在门后探头看着,小声嘟囔,“是因为他的影子像一条狗么?”

        徐大夫正在配药,听到这话手一哆嗦:“你说什么?”

        孙子看到爷爷凶神恶煞的模样,撇撇嘴“哇哇”哭了起来。徐大夫跑出铺子,此时天色已暗,夕阳余晖拖着李岩峰的影子,越看越像一条直立行走的狗。

        徐大夫右手缩进袖子,手指飞速掐算:“是时候了。”

        “爷爷,我肚子饿了,”孙子眼巴巴瞅着爷爷,“想喝肉汤。”

        李岩峰推开院门,空气中弥漫着木屑粉末。他打了个喷嚏,舌尖舔着胡须,走到茅厕边上的老树跟前,摩挲着粗糙的树皮。老树早已枯死,树皮龟裂,树身糊着两尺长短的红黑色阴泥,白蛆钻进钻出,乍一看倒像是泥巴在蠕动。

        李岩峰探手插进阴泥,取下一块木头,露出漆黑的树洞,一根形似架在井口的摇撸横贯树身。

        他抬头望着月亮,咧嘴一笑,露出四颗尖锐的犬牙,在树旁支起锅,舀了一桶茅厕的秽水,倒进草药熬着。不多时,院子里满是恶臭和草药混合的怪味儿,令人欲呕。

        李岩峰凑到锅前深深吸了几口,眼睛变得幽蓝,脖子和脸上长出乱蓬蓬红毛,耳朵从头发里钻出,骨骼“咯咯”作响,犬牙露出唇外,嘴巴向前凸起,活脱脱一只巨大的人狼模样。

        人狼伸出满是涎水的舌头,探着脑袋对着树洞哀嚎。

        洞里污水慢慢浮出一张苍白的女人脸,高耸的颧骨爬满芝麻大小的水虫,睁开糜烂的眼皮,眼球早已不见,眼窝里漂浮着几根肉丝。

        “岩峰……岩峰……不要再管我了。”

        人狼眼神变得温柔,“呜呜”哼唧,张嘴咬住棕绳,爪子深深陷进泥里,绷直身体向后拽着,棕绳磨烂了嘴角,鲜血滴滴掉落。

        “轰!”几声巨响,乌云遮月,天边划过数道闪电,如同巨大的蛛网遍布夜空,漆黑的院子瞬间变得雪亮!人狼用力咬着棕绳拖拽,从树洞中拽出一个泡得肿胀肥大的女人。

        “吧嗒”,女人像滩烂泥糊在地上,颤抖着伸出手,摸着人狼粗糙的毛发:“我拖累你了。”

        人狼轻轻舔舐着女人的胳膊,泡烂的碎肉块块脱落,露出森森白骨。人狼歪头怔住,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黄豆大小的雨滴砸落,似乎是老天不忍再看这个景象滴下的泪水。女人眼窝漾满雨水,顺着脸侧流进耳窝:“岩峰,我不觉得疼。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早想结束了。阳女,命该如此。”

        人狼这才想起什么,拱着鼻子把药锅推到女人身边,含了满嘴滚烫的药汁,全身颤栗着,强忍着疼痛,直到药汁温了,才小心地喂给女人。

        第二天清晨,古城百姓们谈论着三件奇怪的事情——

        一是开了四十多年的“徐记药铺”突然关门,只留下了“咸阳省亲七日必回”的字条。

        二是城里几个有名的哈怂去逛窑子,结果变成几具只剩人皮包裹的骷髅架子,窑姐们不知去向。倒是领头的哈怂,喝醉了醉卧街头逃过一劫,再不敢留在古城,不知所踪。

        第三件事情更是诡异,林家丫头起夜如厕,觉得有什么东西伸着黏糊糊的舌头舔她屁股,吓得跑回屋里昏了过去。醒来后神志不清地重复着同一句话:“茅厕里有一只长着人脸的狗,叼着一颗女人脑袋。”

        城南算命的半瞎子说,那几个窑姐是狐仙变化人形,专吸男人精血渡劫,昨晚劈雷正是征兆。林家丫头中了狐仙应劫的邪气,出现臆想。

        家里人按照半瞎子教的法子,子夜时分趁着女儿熟睡,用缝衣针挑着纸钱烧成灰,拿了几件女儿小时候常穿的小袄站在门口喊了三声“回来吧”,把袄盖在女儿身上,清早灌了一碗掺着纸灰的水,依然不见好转。

        一时间古城人心惶惶,过过了晌午就关门闭户,连更夫都两人结伴,请了符贴在额头,喝了雄黄艾草酒才敢巡夜,乍一看倒像是两只被茅山道士封符夜游的僵尸。

        “徐志,你说那几个窑姐儿是不是狐仙?”张凯敲着梆子,总觉得身后有人往脖颈吹凉风,偏偏不敢回头看。

        徐志灌了口酒,大着舌头道:“二半夜别乱说话,当心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张凯缩缩脖子,再没言语,敲着梆子有气无力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三更时分,两人走到古城西北角附近,蹲在墙角闷头抽旱烟。徐志打了个激灵:“老张,那是什么?”

        张凯吓得一哆嗦,顺着徐志指的方向看去,隐约看到一个人半弯着腿,双手垂过膝盖,腰部长出一条毛蓬蓬的尾巴。

        张凯“啊”了一声,这哪里是个人,分明是只人狼!

        人狼耳朵摆动,听到了张凯的呼声,冷森森地看着两个更夫,嘴里喷着雾气,一步步走近。徐志和张凯哪还迈得动腿,缩在墙角筛糠似地哆嗦,梆子、更锣掉到地上,“咣咣”直响。

        人狼似乎受不了尖锐的金属声,转身夹着尾巴跃进一户院落。

        徐志和张凯大口喘着粗气,不约而同地说道:“李……李岩峰,阴……阴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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