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向死而生

“阿阳，你知道盛望输在哪里吗？”他笑。

        张阳摇头，被盛向予一番话说的太过惊讶，“不知道。”

        “他输在爱里，”他一直在笑，嘲讽又嚣张，可细看却满是哀伤，“假如他不爱齐欢，当初没同意齐欢逃走，而是就地正法，他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如今的局面，站在道德的两端左右不是人，还要对我言听计从，可他偏偏爱了齐欢。”

        张阳开口，“那个女人到底什么本事，给你爸下蛊了？”

        “不知道，”他摇头，“我越来越看不懂他，从前他对赵茹不好，从来没有一个笑脸，我以为他薄情寡义，老爷子也说他没心，可他居然能为了齐欢做到如此地步，齐欢都死了，他还在保她的清白，我越来越不懂了，我只觉得失望。”

        “阿予…”

        “他身为一个父亲，或许直到死也不会履行作为父亲的责任。”他的话轻飘飘的，教室里嘈杂的很，他的声音几乎被掩盖。

        张阳问，“这一切，段莘莘知道么？”

        他摇头，“不知道。”

        “所以你就打算这么瞒她一辈子？”

        “阿阳，”他抬起头，眼睛里没了光亮，“我现在已经是罪人了，能够在这世上继续苟活实属不易，我不能保证往后盛望会不会被查出这些事，她不能被我连累，你知道吗？我没有完全保护好她的能力，所以我只能把她推开。”

        现在他才是深渊，她离得越远越好。

        段莘莘再没有找过他。

        六中高一和高二虽不在一个楼层，但毕竟在一栋教学楼里，有时候偶尔会碰见，他还没来得及装作视而不见，她便早已躲开。

        每次她的躲闪他都会觉得心痛，又没办法，只能任由她就这么误会下去，最好恨他一辈子。

        遗产分配的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盛向予拿到他要的东西后回了趟西子湾城。

        自从老爷子去世后他就再没回过这里。

        与其说是不想，倒不如说不敢，他害怕自己看到家里的楼梯会想起老爷子从上面滚下来的一幕，人往往会对恐惧记忆犹新，印象太过深刻，他怎么都忘不了。

        按开密码门后他不由得心里有些紧张，也不知道盛望有没有派人来打扫过，家里的阿姨也早已经辞退  了，不知楼梯边老爷子曾经吐的血迹还在不在。

        他拉开门，一股难闻的消毒水味扑鼻而来。

        他是十分不喜欢这个味道的，可以说非常厌恶，因为两个至亲都死在充满这个味道的医院里，再加上冰冷的空气，几乎让他窒息。

        他皱着眉进门，客厅空荡荡的，安静的很，门口玄关处的鞋柜里没了老爷子常穿的拖鞋，甚至一双鞋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搬空了。

        他盯着鞋柜愣了一会儿，走到楼梯边看了看，地上的血迹没有了，整个家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几乎所有的地方都被消过了毒，他绕着房子转了几圈，发现老爷子的东西一样都没了，只留下院子里还在盛开的花和池塘里的鲤鱼。

        他仔细想想倒也不觉得那么奇怪和惊讶了，去世后的人生前的东西都是要烧掉的，盛望一定是让人都清理了。

        他叹口气，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难过，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一个人的彻底离开，竟是在这世上留不下任何。

        他拿过一旁的水壶想给花浇浇水，发现喷水壶已经空了，甚至底下还有一层尘土，他只好去把喷水壶洗干净，接了水，浇完花后又拿鱼食喂鱼。

        十几条各式各样的锦鲤似乎饿极了，争先恐后的游过来，他蹲在池塘边一边洒一边叹气，“吃吧，这么多天盛望肯定没管你们死活，老爷子不在了，以后你们可怎么办啊。”

        鱼儿们听不懂，一个个张着嘴等着喂食，他又笑了笑，“真羡慕你们，七秒以后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无论多难受的事都能忘记。”

        老爷子生前没什么爱好，公司的事情交接完以后唯独喜欢养花养鱼，要么就下下棋听听评弹，老年生活孤独又自由，时常会拉着他帮忙看看花修剪的好不好看，鱼喂得漂不漂亮。

        他每次都会看几眼，然后点头说好看。

        其实自己根本看不懂，但老爷子每次都会开心的笑，眼角的鱼尾纹愈发深了。

        他不是没想过有一天老爷子会不在，只是不知道走的会这么突然，谁也没有做好准备，甚至老爷子自己都没想到一生就这么草草结束。

        也不知走黄泉路时会不会回头。

        他一边喂鱼一边喃喃着，“七，六，五，四…”

        “三，二，一。”

        他倒数着，把手里的鱼食都洒了进去，然后笑了笑，“好了，忘记了。”

        所有的所有都忘记，就像鱼一样。

        他发现把一切执念都抛弃以后，整个人会轻松好过很多。

        他去了老爷子的房间，里面依旧空荡荡的，床单都是新换的，衣柜里一件衣服也没有，他坐在床上发呆，回忆着以前，脑子里把儿时老爷子抱着他讲老一辈故事的事都过了一遍，低了低头强忍眼泪，再站起来准备离开。

        刚走了没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转回身，他记得之前老爷子曾经和他提起遗产的事的时候，含糊不清的说起什么信的事，说在衣柜里。

        他拉开柜门找，抽屉里什么都没有，他又挨个按着缝隙去找，终于在最下面的缝隙里抽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信纸。

        他翻开，上面是老爷子的笔迹。

        “小予，这封信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被你找到，也许它会永远尘封在这里，但如果你看到了，这个时候爷爷估计也走了，你爸不会找到这封信，他没你聪明。”

        “爷爷这一生就爱过这么几个人，你奶奶，你爸，你妈，还有你，现在这些人都逐渐离我而去，只有你还陪在爷爷身边，爷爷高兴，但爷爷知道你也不好过，你生来就性子倔强，小时候你爸让你好好学习，逼着你学这学那，你不愿意，就宁愿被打一顿也不去学，从小你爸就经常强迫你，爷爷看在眼里，但劝不动你爸，你是个懂事的，从来没有因为这事找过爷爷害怕爷爷为难。”

        “也许这个时候爷爷已经走了，小予不要难过，男子汉不能哭，要振作起来，爷爷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爷爷的一生也许没有那么伟大，但绝不是没有贡献的，因为人死后什么都带不走，所以活着时才要尽可能在这世上留下些痕迹，爷爷拼搏一辈子也算不后悔，起码给你留了这房子，遗产的事爷爷很早就交代过你爸，让他把一半都抽出来给你，盛家就你一个独苗，爷爷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留下来给你。”

        “书房最里面的书架第二排有本孔子论，里面是空的，放着一只玉手镯，是你奶奶当初的嫁妆，老古董了值钱的很，爷爷把它留给你，卖了也好给以后娶的媳妇也好，你说了算，你妈当初也有一只，不过两人离婚的时候你妈把镯子还回来了，爷爷没要，你妈就给你爸了，现在也不知道你爸卖了没有，爷爷也没问，这事儿你不用去问你爸，就当丢了得了，爷爷估摸着你爸是给那个齐欢了。”

        “齐欢是个讨人喜欢的，但爷爷还是喜欢你妈那样温婉顾家的，齐欢太要强，太势力，跟着你爸爷爷怕你爸吃亏，当初才没同意进门，没想到你爸惦记了这么多年，后来娶了你妈还对那女人念念不忘，再后来有了你，你爸也对你们娘俩没怎么上过心，再然后两人就离婚了，爷爷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你妈，也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都是爷爷不好，不然你也不用小小年纪就承受这些，是爷爷对不起你，但爷爷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你妈也回不来了，爷爷有时候也挺想她的。”

        “你的名字是爷爷给起的，说起来爷爷倒是从没跟你讲过你名字的含义，如今爷爷走了，就同你说一说吧。”

        “向，是向死而生的意思，我们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在不停地走向死亡，我们无法去避免，但我们要在这条路上勇敢的活，积极向上，不要害怕死亡。予，是善良又杰出的意思，当然这些你都做到了，爷爷很欣慰。起这个名字，是爷爷希望你以后不要执着于过去，永远向前看，往前走，不该有的执念可以潇洒的放下，该放弃的东西可以毫不犹豫放弃，这样才会活的轻松快乐，不要像你爸一样一辈子都惦念着不属于他的女人，反而把自己的家庭搞得一团糟，爷爷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家不和完事不兴，你爸令我非常失望，但好在你从小懂事，聪明，识大体，不跟你爸计较这些，爷爷觉得非常好。”

        “写到这里，爷爷也累了，年纪大了眼睛长时间看东西会花，就不跟小予多说什么了，爷爷就想告诉你，从今以后爷爷不在你身边，你妈也离你而去了，你爸更是个不管你的，你要懂得保护自己，遇到事不要退缩勇敢往前走，爷爷希望你一生都活的光明磊落干干净净，你生来就是独立的，也许你也会经常羡慕别人家和和睦睦的气氛，这个爷爷没办法改变，但爷爷把所有能给你的东西都留给你。”

        “小予，要开开心心的活，爷爷爱你，在天上一直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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