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心意
自从长翼蝠一事过后,周椋椋想了三天,还是决定向庄主请罪,再去找沈珣道谢。
他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拜入祁乐山庄前一直都是天之骄子般的存在,所以看不起与他同辈的人。只是他虽不喜欢沈珣,但到底没有想害他的意思,沈珣救了自己一命,还受了重伤,他心里过意不去。
平静下来,周椋椋意识到自己贸然折回攻击长翼蝠的行为有多么不理智,还为此连累了其他人,他站在沈稳的营帐前犹豫了很久,想进去可又有些拉不下脸来。
等他终于下定决心走过去,凑近了些突然隐隐约约听到沈稳正在与沈匪君说话,周椋椋便没有进去,静静地立在外面等待。
“沈珣……麓川的事……我有心想让他……”
“受伤……大夫说静养……要么让小周……”
他们交谈的内容听不清晰,但周椋椋在陡然听见沈匪君提到他的时候震了一下,他下意识聚起精神,从这断断续续听到的话中咂摸出了一个大概:麓川出了事情,沈稳想让沈珣去处理,但是他受了伤需要静养,所以沈匪君提议让他去。
这是多难得的一次机会,周椋椋面上露出喜色。
然而沈稳沉默了许久,久到周椋椋心里悬起一块石头,半晌才听到沈稳道:“……资质不算上等……遇事不够稳重。”
周椋椋一瞬间恍若晴天霹雳,整个人好像被钉在了脚下这方寸土地。
沈稳说他资质不好,不够稳重,否决了沈匪君的提议,那沈煦呢?凭什么他可以,这几句话的意思不就是说他不如沈珣,不配受此重任是吗!?
周椋椋急促地喘了几声,眼里有什么要溢出来,他从前被奉为天之骄子,什么时候不是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可是沈稳这两句话就像是两根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周椋椋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了何为屈辱。
沈稳与沈匪君大概已经商量完,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由远及近,就在沈匪君即将走出营帐的时候,周椋椋如一阵风般仓皇地跑开了。
……
沈珣是个没记性的,向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他大概只休息了几日,伤还没好便又吊儿郎当了起来。
明明伤口还未痊愈,却不肯老老实实地躺着,龇牙咧嘴地爬下床,吊着胳膊四处乱晃。
百家大典之后尚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葛茂行差点气得翘辫子就不说了,不知道明州哪块地方又出了事,沈稳一向亲力亲为,嘱咐了他两句后便急匆匆离开了,这次主理诸事的竟是闲风堂的人。
沈珣斜倚在躺椅上,姿态有些慵懒,正晒着太阳。他从阿肆手中抢来一把瓜子,一边嗑着一边问道:“那一直在忙着的是哪位,以前没见过。”
阿肆道:“前段时间闲风堂不是办了喜事么,那位就是闲风堂的新姑爷,姓薛,字缉熙。”
“什么!”沈稳惊呼一声,那不就是木小婉的丈夫。
“原先他是个散修,木小姐出门在外遭遇邪祟,被他所救后两人便一见钟情,私定终身了。”阿肆声音压低了些,用仅他们听见的声音说,“据说啊……木小姐在家闹了许久,木堂主没办法只好同意爱女下嫁了,那排场啧啧啧。”
“两情相悦,倒也算是一段佳话。”明煦点了点头如是说道。
“如今他可算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从无名散修一跃成为闲风堂的少姑爷!”
“姑奶奶你小声点,你也不怕被人听见!”沈珣一惊,啧了一声忙低声提醒道,阿肆也发觉自己一时嘴快,捂着嘴遮掩起来。
然而她声音不小,不远处正忙活的人已经听见了,他闻声转过身,不仅没有恼怒,反而笑着向正在交谈的三人走来。
“沈三公子伤可还好些了?”
走近些沈珣才看清楚薛缉熙的相貌,无疑能让木堂主独女一见倾心的定是个极英俊的男人。
他和沈珣见过的所有修士都有些不同,薛缉熙很儒雅随和,不像个修仙的,倒像个读书人。
他对人一直是一副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谄媚也不阴邪,反倒又亲和又温雅,对下人与普通门生也是,看到这样的人,就算是一肚子火气,也冒不出一个字了。
沈珣有些不好意思,哂笑着点了点头,“没什么大碍了,谢薛兄关心。”
他复又很诚恳道:“我师妹是个心急口快的小丫头,不是有意冒犯薛兄的,我回头定会好好说教说教她,还望薛兄莫怪。”
闻言阿肆低着头行了个礼,也跟着道歉起来。
“这没什么的,两位太客气了。”
薛缉熙又是一笑,沈珣反而更不自在了,正当他有些坐立难安之时,薛缉熙却开口道:“确实没什么,三公子要实在过意不去的话,不如赏个脸有空到闲风堂坐坐,喝杯茶如何?”
“一定一定,改日我必亲自带着师妹登门致歉,到时候,薛兄可别觉得我叨扰了。”
“怎么会呢,那说好了,此间事了,我便在江州等着三公子。”薛缉熙笑着摇了摇头,“我尚有要事要办,就先失陪了。”
沈珣推手作揖,再抬头时薛缉熙已经离去,他听到身后阿肆猛地一松气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过来是要骂我,没想到脾气还挺好的呢。”
“是挺好的。”
若非八面玲珑,何至于短短数月,木老堂主就将闲风堂交付于他了呢。
对了!这会儿看到薛缉熙,沈珣才想起之前本来打算找席正楠说些话,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自己居然忘了。
他转头道:“青山剑派驻地在哪?我想去找正楠兄。”
身后人淡淡道:“席正楠并未参与此次百家大典。”
沈珣骇然,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哪有什么明煦阿肆,分明是岳启站在他身后说话。
“小五……?怎么是你,我师弟师妹呢?”
“走了。”
岳启将他从躺椅上扶起来,很驾轻就熟地推开他的房门。
“走、走了?真是的,也不和我说一声。”
沈珣嘀嘀咕咕,他心想着这两人最近总是待在一块,说把他抛下就把他抛下了。
沈珣道:“对了,正楠兄为什么没有来?”
“童真人病重,席正楠走不开身,这次为首的是叶长老。”
沈珣惊道:“病重?”
岳启点了点头。
“好吧。”沈珣无奈道,那看来这次见不到席正楠了,童真人对他如师如父,他若是病重了,想必席正楠心里不会好过。
进了屋,沈珣轻轻地走到桌边,动作虽迟缓,可背部还是一抽一抽地疼。
“伤口还痛吗?”
“不……你怎么每天都要来问一遍……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痛就痛了,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沈珣嘶了一声,屁股挨着椅子的边角缓缓坐了下来,“不要把我当什么没经过风雨的小白花看。”
岳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盯得沈珣心惊胆战的,半晌突然上手按了按沈珣的伤口,沈珣嗷地哀叫起来,吸了好几口冷气,惊呼道:“你干嘛啊,疼死了!”
“你也知道疼,当初为什么不躲,你就不怕把命搭进去。你为他一命换一命,他来看过你么?”
“他是我师弟。”沈珣瞬间熄了火,哑然道:“周椋椋只是年纪小,他还不懂事。”
“不懂事。”岳启心里冷笑,“年及弱冠还叫不懂事吗?”
沈珣无话可说,当即把话题引到他身上去,仰起头质问道:“你还说我?你不也是,你本来也可以跑的,你折回来干嘛?”
“我……”
“是吧是吧?没话说了吧?”
“我说不过你。”岳启脸都要绿了,无可奈何地别过头去,懒得再与他争论。
沈珣很识趣地见好就收,岳启只拿侧脸对着他,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也知道估计是不好看的。
沈珣安分地坐稳了,与他争辩的那点兴奋劲褪去,其他的情绪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抠着手指犹豫道:“其实我一直想谢谢你,倘若不是你在,我可能真就死在里面了。”
“你不用谢我……”闻言岳启泄气地转过来,对上了沈珣的视线,他微微一叹,“我并不是责怪你,只是,万事你要以自己为先,你总是想着别人,不计后果,万一……”
“我哪有啊……我很爱惜我自己小命的好吧。”沈珣打断他的话,反驳道。
“是吗?你知不知道,那天你的行为是什么,你在拿你的命换他的命,可是他领情吗!”岳启突然不依不饶起来,语气也有些激动,“你对谁都如此吗,不管不顾地舍命相救?”
他承认他有些恶劣的因子,他并不是个悲天悯人的圣者,他见识过府中女眷为了争宠明争暗斗,记得有多少夭折与胎死腹中的兄弟,听闻过朝堂中的波谲云涌,忘不掉那些曾经与父亲称兄道弟的奸人是如何一步一步将他们岳家逼入绝境的。
所以他做不到像沈珣这样,为了旁人甘愿奉献自己。更见不得,沈珣为了一些不值得的人,让自己受伤,甚至是丢掉性命。
“没有。”
沈珣第一次见他这么质问自己,一时不知所措,他垂下头,语气缓和了下来,“我只是,我觉得我既然被唤作大师兄,那就要多承担些责任,手中剑,本不就是用来锄强扶弱,匡扶正义的吗?”
“而且我答应过我阿姐,我说了要将他们安全地带回来。”
“我没有对谁都这样,我只是想尽我的责任……”沈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觑着岳启的脸色,嘀嘀咕咕道:“再说了,我要是见死不救,咱俩还能认识吗……”
“什么?”
岳启喉中一哽,神色有一瞬间茫然,他琢磨了片刻,忽然有个念头涌上心头,他震惊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向沈珣,“你……”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岳启站在他对面,眨眼间脸上的神情变化了好几轮,又想哭又想笑的,眼中具是复杂的情绪。
沈珣狡黠一笑,毫无预兆地上手拍了拍他的脸,笑道:“哎呀,怎么给我们小五吓傻了……”岳启斜睨了他一眼,拍掉了他的手,“你还没回答我……”
“乖乖,你长了个这么扎眼的脸,我想忘了都不行。”
沈珣又想上手摸摸,被岳启及时拦了下来,他双手都被扣着按在桌上,只好老老实实交代道:“我还想问你怎么不告而别呢,我找了你好久,没想到原来你去太华了。为什么不和我讲呢,我带你去啊。后来你来明州参加仙门会谈,你也不同我讲话,气死我了,小白眼狼。”
“没有,我以为你……”岳启哽了哽,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以为是我不记得你?怎么会,我对美人向来是过目不忘的。”沈珣嘻嘻一笑,很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好好的气氛被他这没羞没臊的模样破坏了个干净,岳启一时语塞,气极而笑,耳朵却一路透红到脖颈上。
岳启垂下眼眸,闷声道:“那你是你故意装作不认识我……”
“是啊,我就想看看,我不开口,你准备装到什么时候。可惜,我憋不住。”
“你真是……”岳启顿口无言,觉得沈珣实在是太可恶了。
“还有,你真的一点都没变,不苟言笑,你知道吗,你有时候就像个小老头!”
“……”岳启语塞,他盯着笑眯眯,得意得尾巴都要翘上天的沈珣无声地控诉起来,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按住沈珣的手腕,语气故作冷漠道:“你转移话题。”
沈珣立刻安分下来,耸拉着眉眼,讨饶道:“我知道错啦,我下次不敢了,以后我一定好好爱惜我的小命!还请岳道友监督!”
“……”
岳启看着举着手嚷嚷着要发毒誓的沈珣,及时出手制止了他的行为,无奈叹气,“发誓就不必了,我信你,还希望你言出必行,下不为例。”
“得令!”
沈珣挑眉一笑,手肘撑着下巴坐在椅子上,歪头对着岳启笑,突然想到一件事,一惊一乍地,拍着桌子弹了起来,“哎!我怎么给忘了!嘶……”
他扯到了伤口,嗷嗷叫了起来,岳启纵然再气也不可能无视沈珣,忙绕过来扶稳他,担忧地问,“怎么了?”
沈珣苦恼地从纳戒里取出了他带来的特产点心,果不其然,已经发霉发臭了。
“哎呀我天……”他欲哭无泪地又将东西一收,“长毛了。”
岳启看着这一坨辨不出原本相貌的物事犹豫道:“这是……?”
“这是给谢闵宋研他们的千层饼和油赞子,这是潮糕,我本来带给你的,我二嫂做的。”沈珣将东西一一摆出来,懊恼道:“可惜了,在山中事一多我就给忘了,现在也不能吃了。”
“你还给我带了?”
岳启微微一愣,看着沈珣又将这些坏掉的吃食全部收好,准备一会儿拿去丢掉,他心里有一瞬间像是被覆盖上一层软糯的棉花,轻飘飘的。
“是啊,你之前不是说好吃的么。”
“延齐、你……”
岳启突然语塞,他嘴唇微微翕动,沈珣这个人真的是,他不正经不沉稳,总喜欢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给出一击,让人猝不及防,可又实在善良,实在真诚。
“没事,下次你来祁乐山庄,我亲手下厨给你赔罪好吧嘿嘿嘿。”沈珣又嬉皮笑脸起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岳启没躲,闻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会下厨吗?”
“不会啊哈哈哈哈哈哈!”
“……”
沈珣受不了这馊味霉味,准备出门将这些东西扔出去,岳启看出了他的举动,伸手接过,又叹气道:“省省吧你,我去扔,顺便把你的药端来。”
“又叹气!小老头子!”
沈珣乐得不用多走动,只是对着他离开的背影大喊道。
修养了这么多天,沈珣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动弹不得了,好歹现在也能走走坐坐,估摸着过两天就可以启程回明州。
周椋椋这几日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见不着人,听明煦说是一直待在屋子里,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再然后就是阿肆打听来一个小道消息,葛烈那厮不知道怎么摔了一跤,好巧不巧的摔的是曾被沈珣打断的那条腿,新伤带着旧伤复发,据说是被人抬着离开天横山的。
还有人说不是摔的,是晚上起夜时被人踹的,这事实在丢人,再加上葛烈平时嚣张跋扈得罪的人太多,究竟是谁所为无从查起,便也没有张扬。
三日之后,沈珣与岳启在天横山下告别,百家大典自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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